亞貢氏

沈仲章(1905-1987),排行名錫馨,筆名亞貢、亞貢氏等。沈仲章一生經曆豐富,涉足甚廣,頗具傳奇性。
個人資料
正文

沈仲章遺物中的傅雷遺像

(2023-09-22 15:19:50) 下一個

沈仲章遺物中的傅雷遺像

沈亞明


傅雷在書房;1957-1961年間,上海傅宅;沈仲章攝

傅雷夫婦雙雙棄世前,為一件極小的事,在遺書中提到了我父親沈仲章

傅雷遺書第2“委托數事如下”:第一事“代付九月份房租55.29元(附現款)”,第二事“武康大樓(淮海路底)606室沈仲章托代修奧米茄自動男手表一隻,請交還”

  傅雷遺書》第2

武康大樓602

我家緊鄰周炳奎早已刊發一文,題為《我所知道的沈仲章先生》。文指出606是傅先生的一個小小筆誤,沈仲章住在602室。

說實話,寫錯我家門牌號碼關係並不大,隻要找到武康大樓就行。因為,在我出生前好幾年,我家就已經搬進了這棟大樓,是樓裏最老的幾家住戶之一。要是有人走進樓門,一提沈仲章的名字,開電梯的工友肯定能把來人帶到六樓我家。

不過傅雷先生去世的時候,正值文化大革命我家這類成分不好的,被剝奪了享用電梯的待遇不清楚這禁令是否波及訪問者,但記得那年頭可被攔住問:儂啥成分?如果是“紅五類”,盡可大搖大擺地走進電梯,接受勞動人民服務而“灰不溜秋”的親友,恐怕不敢羅嗦,自覺爬“步了。

為寫本文,我特地請武康大樓602室的現住戶去數了數,從底樓走到我家所在六樓,共有一百三十多級梯階。即便如此,我父母人緣好,說要找沈仲章,大多數鄰居也都會指點迷津。

遺像“發掘”小史

父親沈仲章遺言,他的書籍、信件、紙片、照片等等,都留給我。我在海外,難得回國,每次隻能帶一小部分美國。之後,諸事忙亂,常要隔好長一陣,才得空抽出一點東西看看。

有次,打開一個小紙袋,裏麵大都是家人和親友的照片。一眼認出,其中兩張是傅雷先生一張是傅雷先生在自家書房,坐在書桌後麵(暫名“傅雷在書房”,篇首圖);另一張是傅雷先生坐在家中一角,正在點煙鬥(暫名“傅雷持煙鬥”,待另文)

雖然這些照片千裏迢迢,越過太平洋搭飛機來到我美國的家,但是整個紙袋並未打開過。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保存了“發掘現場”。

既然這麽說了,就得介紹一下父親的習性。

外人看來,父親的書籍物品一包一包、一盒一盒、乃至一堆一堆,東放西放,好像雜亂無章。其實,父親是有條有理、分門別類地存放。

父親十八歲考入唐山交通大學,受過良好的科學研究訓練。三年後又考入北京大學物理係,因會一些梵文和德文,受鋼和泰(Alexander von Staël-Holstein推薦,協助一位極嚴謹的德國漢學家翻譯佛經。父親畢業後留校,擔任北大助教。同時,兼任西北科學考察團理事會幹事。沈仲章的工作能力,包括整理物品製作清點,受到斯文·赫定(Sven Hedin)稱讚

抗戰期間,父親在香港單人負責整理萬餘枚居延漢簡、用紅外線拍攝並製了圖冊戰後,他放棄粵港區圖書接收委員的正職,在江南給徐森玉當副手,清點敵偽圖書文物,幹得十分出色。不過,父親對於自己的東西,相對馬虎多了。可是即使沒有造冊登記,對分檔規律以及索檢途徑等等,腦子裏都有一本賬。

記得小時候,母親偶爾整理父親的“割據之地”,理完後看起來是整齊多了,但父親直報怨,說東西找不著了。

我略長大,無形中成了父親的半職“秘書”。那些“禁區”,隻有我必要時可以動,因為我比較善解父親的意願,會按他的習慣,物歸原檔。

父親去世後,把他的遺物留在原地不現實。母親去世後,東西更是幾經挪移。可是,我見到原包裝及原來放在一起的物品,往往能看出一些線索。觀察分析,這包照片在某種程度上,保存了“發掘現場”。

像“次品”非贈照

說了上麵這一大通,原因是想弄清楚這兩張傅雷遺像,到底是傅雷先生贈送給我父親的,還是父親為傅雷先生拍攝的。

通過觀察“發掘現場”,我可以肯定,那兩張相片不是什麽“贈照”,而是父親在衝印放大時,覺得效果不夠滿意的“試樣”。因為,如果是傅雷先生的“贈照”,父親會珍重地專門放開。可隨同這兩張相片“出土”的,還有我和其他家人親友的照片,混在一起。而且整個紙袋裏的照片,還正好都是質量上有些欠缺的。

再看相片本身,不像是照相館的出品,而是在家庭暗房裏放大的。看得出照相紙的邊角還未修整,相片與周邊留白也沒有調正。傅雷先生口味如此之高,如果他要贈送照片給沈仲章留念,絕對不會拿這樣的“次品”。

父親是照相業的,假如必需,我家的暗房也可以印放出專業水平的照片。但平時父親還是考慮節省,會用一些比較便宜的材料,先試放樣張。然後挑出一部分,采用較貴的材料,精心加工。我小時候,父親有時準許我到暗房見習。而在暗室外,他也常叫我參與評議樣張,推敲最佳裁剪、比較曝光長短等等,說是訓練我的眼光。

依我熟悉的慣例看,這兩張傅雷先生的照片,以及紙袋中“出土”的其餘照片,都是我家暗房裏出來的樣張。我估計,質量合格的父親已經送給了傅雷先生,自己珍藏的也許在文革中被毀。恰巧因為他對這幾張的質量不太滿意,就隨便和家人的照片放在一起,沒有特意去妥善保管,結果反而留存了下來。

拍攝者怎麽算

基本弄清了上一個問題之後,我又想進一步確證攝影者是誰。

傅雷先生在世時,父親和幾位愛好攝影的朋友,曾相約一起去傅家,但那幾位老友家裏都有暗房設施。一般來說,如果是別人的底片,不需要拿到我家來試印樣張。所以,我覺得拍攝者也應該是我父親。

至於另一張傅雷先生手持煙鬥的照片,有意思的是牆上鏡子裏還有個人影。鏡中之人相機齊眉,像是拍攝者不小心,把自己也拍進去了。我不敢認鏡中的人影是我父親,倒覺得更像父親的一位老朋友。那位老友也是照相圈子裏的,我還聽他遺孀說過,他和我父親曾一塊兒去傅先生家,恰與照相有關。

我推測,就這兩張相片而言,可能是兩位朋友一塊兒去傅家,互相獻策,不分你的還是我的相機,輪流嚐試取景。底片在誰的照相機裏,作品就歸誰了。看來這兩張相片的底片是在父親的膠卷裏,而朋友那兒的底片,有些也可能是我父親所攝。大家都隻想為傅雷先生拍攝一些好照片,友人之間不計較。

盼望故舊續聯

起筆本文前,驚悉我未及帶出國的一批父親遺物,其中有很多照片,被商販像盜墓般“掘”走擅自拍賣。

憤慨之餘,我決定發表“傅雷持煙鬥”那張照片,而先辨認拍攝者,征求意見本文結稿前,我已請教了可能是“鏡中攝影師”的家屬,我的猜想基本得到證實。但是,得知他們全家即將出國旅行,我不好意思多加幹擾,需待他們回美後,再商量可否由我公布。

這裏,我先分享傅雷先生在書房的照片。除了傅雷先生的姿勢表情,照片上還可以看見他身後掛的字畫、書桌上的物件,牆邊的書架……就留給有興趣研究傅雷先生的有誌者,去進一步觀察講解。

或許,待我聯絡上其他也認識傅雷先生的父親老友之後,“發掘”出更多的回憶。

確實,刊發這篇小文也有一個目的:盼望久疏音信的親友舊識讀到此文後,能夠重續聯係,共同緬懷先人。

【相關閱讀】
傅雷伯伯的花與“話” - 博客 | 文學城 (wenxuecity.com)

【編者按】
本文首刊於《南方都市報》20141128日,作者授權刊發修改稿。鄭振鐸是傅雷與沈仲章的共同朋友,沈仲章曾通過鄭振鐸向故宮捐獻名畫。參見:沈仲章捐獻米友仁《雲山墨戲圖》(一) 博客 文學城 (wenxuecity.com) ,四篇連載。

【作者後記】
近日,點擊本拙文原鏈接,發現已斷。再者,我早有願修改原文內的一些差誤。因此,找出自留底稿,作了更正並稍改文字,分節加小標題重刊。亦須說明,文內有些言辭反映2014年估測。兩年後,我在《紐約時報》刊發了續篇,專議另一張照片(傅雷持煙鬥)。傅敏讀文後與我續聯,對“鏡中攝影師”提出不同解釋,我也請他辨認了這一張照片(傅雷在書房)牆上的畫作——均已寫入續篇之續,征得傅敏同意後刊發。豈料,又過了幾年,又有了新解,尚待另寫新篇。如此步步進展,可謂探究常例。重刊之文仍保留2014年估測,於此許諾,將繼以續篇。

【相關閱讀】
眾星何曆曆:沈仲章和他的朋友們》,中華書局2022分別點擊書名與出版社,各自鏈接一篇書評);紙質版(北美)Kindle版電子版紙質/電子版(中國)
傅雷伯伯的花與“話” - 博客 | 文學城 (wenxuecity.com)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