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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背裝拷板褲

(2023-09-08 15:35:41) 下一個

把穿什麽衣服提到一個政治道德高度對我一點都不陌生,而且深受其累。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校常常有各種活動,要穿軍裝。可是布票鈔票的預算都不支持我擁有一件市場賣的軍裝,怎麽辦呢?那時我跟著爺爺奶奶。奶奶被我吵得沒有辦法,就把我叔叔的一條舊白大褂加了染料煮了,用她在漢陽兵工廠下屬的被服廠練就的手藝把染成了軍綠色的大褂改成了一件“軍裝”。奶奶的手藝那真不是蓋的,那件小衣服那麽合身。因為布料有限,一點都不能浪費,大褂後麵中間那條寬寬的接縫也都巧妙地用在背,肩,和袖子上了。部隊醫院的白大褂的質量也是杠杠的,尤其有了這幾條“筋”的加持,穿在身上挺刮有型,我樂開了花。高高興興穿到學校去,老師同學都要多看一眼。沒有幾天,問題來了。有人報告老師我穿奇裝異服,有人說我穿的是特務的衣服,也有人說是流氓阿飛的衣服,叫“破背裝”。種種議論在學校傳開了。女同學原來羨慕的眼神變成了幸災樂禍的眼神,男同學更是直接起綽號,跟著我後麵叫:流氓。 特務。回到家裏,跟我奶奶大大地哭鬧了一場,再也不要穿這件破衣服了!即便如此,議論還是不息,沒有看見我穿這件衣服的高年紀同學哄著我把衣服給她們看看,有些老師也好奇問我衣服那裏來的,還有同學嘀嘀咕咕說應該給我一個處分。 我在學校本來就是一個“小人物”,在那個以工人和城市貧民子弟為主的學校,各方麵都突出,可能本來就是被羨慕嫉妒恨的,有了這麽個機會,可不該著讓大家出一口氣。

事情終於鬧到了校長那裏,校長讓我回家拿衣服給她看看。我回家取衣服,奶奶也一同來到學校。除了校長,革委會的幾個老師也都在。反複看衣服,讓我穿上又脫下,奶奶向他們解釋她的“設計理念”和製作過程,我站在那裏像一個等待宣判的“小罪犯”。最後,劉校長說: 奶奶手藝真好,這不是什麽奇裝異服,流氓服裝,這很像以前的童裝。另外一個老師說:奶奶您這是廢物利用,節約鬧革命。奶奶被表揚了,很是得意,也忘了她那雙“解放腳”一路走來的辛苦了。事情總算平息了,我還是不要穿那件衣服,沒有辦法,奶奶買了布重新給我做了一件“軍裝”。多少年後我想劉校長說的以前應該是指文革以前吧。

 

初中二年級到高中畢業讀的是一個有名的中學。因了這所學校的名聲從被分配的中學轉學到這裏的。仰慕這個學校老師的才華,渴望著被知識滋潤。學校的教師群體除了中年的文革前的師範畢業生,還有一部分學校自己留下的本校高中畢業生。有幾位這樣的年輕老師在團委在體育教研室工作。他們非常努力,課前課後,學校前後操場上都生機勃勃。團委的老師也沒有閑著,每天都為革命事業爭奪著下一代。這個學校最著名的一景是每天早上在校門口有左右兩溜值勤的“衛兵”,檢查每個同學的發式衣著。並沒有學生手冊明文規定什麽是合格什麽是不合格的,每天上學校前都有點擔心。劉海是不允許的,有同學說我這不是劉海,就是長出來的新頭發。有權威的同學說:嗯,自己長出來的可以,特意剪的不可以。這一條就讓我用了很多心思。我的額頭寬,前麵也不長新發,可是我的虛榮心需要劉海。因為我一邊的眉尾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疤,小時長包,抓壞了毛囊,上麵長不了眉毛了。擱現在眉筆輕輕拉一下,可是那時候那裏見過眉筆?所以我需要一點劉海。我盡量隻留一小綹半長的頭發在一邊,其他都是光溜溜的,好像一個不會梳頭的女孩對付不了一綹不合群的頭發。盡管這樣,每天早上也被幾道X光掃射著,甚至有一次被警告。十幾歲的女孩總是想展現完美的自己,還看不透這塊不長眉毛的疤,平添了許多煩惱。

真正的麻煩來自於一條褲子。記得那是一條淺灰色的褲子,我很喜歡。那時已經和父母住一起了,每年隻有過年和生日才有做新衣服。褲子總是藍色的,第二年短了就把預先留的大邊放下來,甚至再在底下接一截,為了顏色一致就會染成黑色。所以多少年就隻有黑藍兩色的褲子。這條淺灰色的褲子我是那麽喜歡,現在都還能看見我那淺灰的褲子在早操的隊伍裏那麽輕盈,歡快。一天早上,我又穿著心愛的淺灰色的褲子上學,校門口被攔下了。

我說:“我有什麽問題嗎?”

一個“衛兵“ 說: “是的, 你的褲子。”

“褲子怎麽了?不能穿灰色?”

“不是顏色,是你褲子的太緊了,”

“我不覺得緊啊,”

“你這是拷板褲,”

“什麽是拷板褲?”

“街上小流氓穿的褲子!”

“我的褲子是國營商店做的,難道他們做拷板褲? “

我們在校門口僵持著,接受每個進校門的同學的探尋的眼神。

我憤怒地大聲說:“這是誰定的規矩?你憑什麽說我在國營商店做的衣服是流氓穿的?”

這時候他們的頭來了,平常我們是認識的。她說:“你嚷也沒有用,我們就是認為你這條褲子不符合校規。”

“校規拿來看啊,有尺寸規定嗎?”

這個認識的“衛兵”頭目說:“馬上要上課了,你要麽回家換一條褲子,要麽我們要把你的褲子從底下撕開,你以後就不能穿了”。

我含著眼淚離開了學校,屈辱地回家換了褲子再回到學校。 那天我遲到了。

 

我在這個學校讀了四年書,碰到很多良師益友,也看到同我一樣的年輕人的狂熱,無知。沒有地方可以講理,也無理可講。好像別的學校沒有這樣的奇葩事件。這些可憐的衛兵們鮮有考上大學的,那個認識的衛兵後來去當兵了,轉業後也不甚了了。據說團委的那些老師後來在學校也不得誌。

 

那是個什麽樣的年代啊!今天想起來還是不勝晞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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