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凡人皆有欲，浮士便無德

（原創：靈隱士）

《浮士德》：凡人皆有欲，浮士便無德

  每個人都有第一次。

  第一次做對事，做錯事，做好事，做壞事。 

  回顧往事就會感覺風輕雲淡，一切都那麽清晰明白。可是在當下那一刻，常常沒有太多的思量——有時是直覺反應，有時則是不得已而為之。對？錯？好？壞？這一切隻能按照自己當下的心境，當下的感覺去判斷去操作，即使後來發現做法不妥自己也無能為力。有的甚至到了很久很久之後，才突然一下子驚覺，發現大大背離了自己的初衷。仔細去回首，去追憶那源頭的話，才明白原來源自於當初的那次決定。那次決定在當時看來並無不妥，隻是隨著事態的發展，逐漸地、不經意地偏離了最初的方向，之後相關的一切開始變本加厲相互影響，直到一天終於產生了180度的大反轉，導致結果完全不是自己當初的願望。

  浮士德是一位大學士。學海如此無涯，一轉眼青春已逝，蒼首花發。瘟疫橫行之時，生命旦夕禍福，人心惶恐急躁。“你是大學士，見的多識的廣，請想想辦法，救救我們這些無知草民吧！”他當然願意出手去治病救人，於是不停思考，夜以繼日去實驗，絞盡腦汁，盡心盡力，可是依舊不得成功。

  “知識有什麽用？大學士又有什麽用？人命都救不活！”大家失望了，生氣了，就開始謾罵。浮士德心裏很委屈，更愧疚，他本是良善認真之人，所以難過極了。

  這個世界一切為個人利益所導向。普通凡人原本並沒有什麽信仰，瘟疫來了，對死亡的恐懼讓大家一窩蜂上去信仰上帝。之後發現上帝竟然解決不了瘟疫，馬上拋諸腦後，改頭換麵轉向科學。可是現在發現科學對瘟疫同樣無能為力，於是懵頭了，怎麽辦？還有別的什麽值得大家去相信的呢？

  浮士德為之困惑，痛苦不堪，在心裏感到非常無助——自己好沒用啊。。。情急之下於是向天發誓：“如果能夠滅除瘟疫的話，我願意做任何事情，什麽都行！”“好的，這事好辦。”魔鬼從黑暗中閃了出來，微笑著回答他。“簡單得很，隻要你答應跟我在一起，不多，一天就行。”“我同意！你說話一定要算話。”浮士德毫不遲疑，馬上就接受了魔鬼提出的要求。

  瘟疫消除了。浮士德成了大家的神，不，比神還要神。“看，大學士果然是大學士，萬歲！”眾人高呼，跪成一片。浮士德享受著鮮花的芬芳，掌聲與崇拜，心裏無比舒暢，恍若自己置身夢中。“咦，有點不對勁。。。”大家發現浮士德的眼睛不敢正視十字架，一下子全明白了，馬上臉就一翻：“身為大學士，竟然甘願跟魔鬼為伍，背叛上帝！”轉眼之間，昨日的救世主成了今日的千古罪人，石頭與唾沫星子一起飛了過來——全然忘記了瘟疫時的救命之恩。凡人之性情諷刺至極。

  浮士德心如死灰，生無可戀，打算服毒自殺。“你不可以自殺，一天的承諾還沒有結束，你是個大學士，怎麽能騙我呢？”魔鬼擋住了他。浮士德才想起了自己的承諾：“好吧，現在幾點了？”他決定就等滿這一天好了，之後就和魔鬼再無瓜葛，兩不相欠。

  “早著呢？你擔心這點時間幹嘛。你看看，都這麽老了，還有幾天好日子過？”浮士德望著自己的麵容，那水碗中的倒影，一下子怔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死亡——死亡二字讓他的心一下子冰冷起來，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傷心什麽呀！歡樂才是生活嘛。你看要不要。。。趁著還沒死，四處見識一下？”魔鬼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浮士德回過神來，點點頭。

  “對一個老人，還有什麽比時光倒流更值得歡樂的呢？就讓你重回青春吧。”魔鬼嗬嗬一笑，魔法一般，浮士德變成翩翩俊美少年。魔鬼接著又變出一塊天方夜毯，兩人在空中飛山過海，看到一處金玉宮殿，裏麵有一位美麗的公主。公主峨眉粉黛，鬱鬱寡歡。看到俊美王子浮士德，芳心大動，鬱鬱情結一掃而空。俊男美女，如膠似漆，濃情蜜意。浮士德開心得忘記了那件重要的事情——一天的承諾馬上就要到期了。

  “期限已到，一切成空。”魔鬼馬上冷若冰霜。“說好的，你要說話算話！”

  浮士德老淚縱橫，心痛不已。青春芳華太過美好，心裏實在難以舍棄，隻好答應魔鬼簽下生死合約。“你要親自簽上名字，我們做事要認認真真，公公平平，一清二白，省得以後抱怨我欺負你。”魔鬼臉上板著，心裏卻樂開了花——這原本就是他跟天使之間的賭約：他相信世間一切凡人，就算是知識淵博的大學士，也無法抗拒欲望的誘惑，一定會跟隨他走向邪惡。他笑得非常開心，因為作為魔鬼他一直被凡人所鄙視，可是這一次他贏了天使，總算揚眉吐氣。

  從此魔鬼跟著俊美少年浮士德，兩人形影不離。在魔鬼的幫助之下，他認識了漂亮的女孩格蕾琴，愛上了她，兩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生死相許。可是格蕾琴已經名花有主，她的表哥喜歡她，怎麽辦？“簡單的很，相信我好了。”魔鬼當麵拍著胸脯，可是在背後卻出了陰招——他故意去激怒表哥，表哥不堪羞辱，氣急敗壞找到浮士德要生死決鬥。正在決鬥關鍵時刻，魔鬼暗中一黑劍刺中表哥的要害，原本一件小事最後卻人命關天。他看著浮士德呆若木雞，假裝關心他，臉上也煞有介事：“天，你殺人了呀，還不快跑，被抓住就完了。”

  表哥臨死之前恨意難消，一把推開哭泣的格蕾琴：“你這蕩婦，大夥兒要替我懲罰她。”於是“正義”的每個人都看不下去了，先是道德審判，鄙視她唾罵她，接著讓她滾蛋。格蕾琴從此不得不流落街頭，餐風露宿。她生下了孩子，兩人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在一個風雪之夜，她抱著要凍僵的嬰兒，四處哀求別人救一救孩子，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

  這難道也是上帝的意思？上帝會這麽殘忍地對待弱者，對待一個嬰兒？格蕾琴看著受苦的孩子，心裏實在不忍，便用手捂住了孩子的嘴巴。她的滴滴眼淚冷凝成冰，之後和雪花融在一起。恍恍惚惚之中，她似乎感覺自己的孩子已經進入了天堂，在暖暖的搖床之內睡得好香。

  “這個女人竟然殺死了自己的孩子，應該燒死她！”盯著這個形容枯槁的年輕女子，每個人都破口大罵，憤怒極了。看著她要被施以火刑，大家一致拍手叫好，痛快極了——完全忘記了被瘟疫折磨之時自己身上的痛苦，更不會明白、理解別人身上的痛苦。

  浮士德站在魔鬼的身邊，遠遠望著自己的戀人，那曾經鮮花一般的人兒，現在竟受到如此折磨。他的心如刀在絞：“這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追求、迷戀青春的錯覺。所有一切緣自我的內心欲望，是我的自私自欲才造就今天這一出悲劇。”

  浮士德通透了，他再也不想聽從魔鬼的擺布，他要去見格蕾琴，請求她的寬恕。魔鬼氣急敗壞：“想得美，你就變回老頭吧你。”

  火焰在四周燃燒，昏迷的格蕾琴睜開了眼睛，發現麵前跪著一位蒼蒼老人，隻是眉眼之間似有無限情緒，那種感覺如此之熟悉——這不就是她的浮士德嗎？“她明白了，這就是那個俊美少年，她的摯愛浮士德，隻是青春不再。”在臨死的那一刻，她很開心，忘記了生死，恍若在夢中自己和浮士德相擁相抱，一起升入了天堂。

  魔鬼總是那麽善於取悅凡人，讓接受的人身心舒服，五體通泰。用蜜糖一般的謊言，撥動凡人內心的欲望，一點點獲得對方的信任。久久之後才會發現：自己當初那小小的欲望，最後竟然邪惡至此，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對於一個凡人，魔鬼在哪裏呢？

  魔鬼藏在細節裏，藏在生活裏的點點滴滴，在片刻之間，隻是通常視而不見。或許那隻是一次的指責，一次的憤怒，一次的謾罵，一次的暴力接觸，久而久之，人就失去了耐性，不再抱有同理之心，開始無情去對待其他的人。

  凡人皆有欲。

  即使認為胸懷正義。

  士人原本以德為先。浮士德本是誌向高潔之士，內心善良，知識淵博，象征著科學，一切所思所行隻為追求正確，發掘真實。隻不過在他的內心也存有欲望，鮮花與掌聲，那至上的榮譽讓他沉醉迷離，以至於內心浮動，不再尊崇道德。麵對人老生死難題，他難以看通看透，於是遺憾於夕陽黃昏，悲歎於生命將尾。隻是如此欲望一起，魔鬼從此相伴相隨，一生為之迷惑，結局非己所願，無可奈何。

  浮士便無德。

  即使感覺才華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