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七十古來稀,50後的一代正在退出曆史舞台,人生開幕閉幕,也是尋常。去年一年中,國內的三位67級初中男生,都是在24小時內離去的,其中一位年輕時笑著說,“死亡就是報銷了自己在人間的夥食費。” 因為天堂裏的人,銀行存款再多,沒有一分錢的關係。於是,他是吃完了最後一餐晚飯,桌上一斜便是去了,不知道有沒有寫下銀行,醫保,信用卡的密碼。
2019年4月8日中午12:20分,在上海和他握手寒暄時,他說哎呀,現在什麽都要密碼,車保,房保,郵箱,水,電,煤氣,醫保賬戶都有密碼,真是記不住。年輕時,他的記憶力驚人,停車場掃一眼,七輛車牌號他立刻背出,最新指示也是不隔夜,第二天就能大段複敘,把以前背唐詩宋詞三百首的本事,都用在了造反,革命的事業上。
可惜他是弄堂口擺攤的小業主出身,進不了革命隊伍,接不了班的。偉大領袖要知青下鄉時,裏弄大媽敲鑼打鼓,苦口婆心,流淚憶苦,咬牙批判,三天三夜的動員,他依然神情陌然,低頭不語,無論麵對白發支書,紅顏美女,不去安徽,不去江西,不去雲南,後來到了裏弄生產組糊紙盒,糊信封,起薪十八元。
改開後,讀書的本事已經提前透支,兩個兒子,妻子也是生產組的,去車站送過貨,十六鋪碼頭挑過箱子,華亭路賣過衣服,膠州路賣過水產,後來借了拆遷的光,搬去了奉賢鄉下。
兩個兒子分家時,也是驚心動魄的吵架,文攻武衛,撕破臉皮,摸爬滾打,徹底劃清相互界線,與父母親的界線,不往來了。
幸好與妻子患難幾十年,一個眼神就知道要幹什麽,於是婦唱夫隨,倒也平安無事。老頭公園下象棋,釣魚,老婆老年大學跳舞,畫畫,夫妻倆一起去合唱團共鳴,有時相互指導,有時相互吵架,“你們女高的音階不對,哪個起的音,沒有全局概念,和諧不了,合唱團的基本原則是和為貴,若即若離,縹緲虛無,不能都是突出自己,聲音不要打架,連這個都不知道,瞎混!”“就是我起的音,是高了點,你們都怪我,應該嗎?就不能提起氣來往下,往頭頂心唱?出工不出力的,東郭啊?你們才都是瞎混。還以為自己是中國的帕瓦洛蒂,唱了幾個公牛擠奶擠出來的鬼叫,還以為是高音C,到處顯擺,不知道自己吃了幾碗飯。” 好在他們再吵也不記仇,總有一個先退下的,“喂,老頭子/老太婆,我們吵什麽啊,太空啦。那個選歌組的吵架真是厲害,女的吵架,不知為何總罵對方是慈禧太後,臉皮太厚,搭錯了哪根筋,拿老佛爺開刀!你菜洗了嗎?謝謝你一家子。哇,這個月的電費怎麽這麽貴?晚飯吃好後我們看電影去吧?” 大家都下了台,笑笑,“平安無事嘍!鐺鐺鐺!” 老頭拿著一鍋飯出去晾著,一麵喊著。
美國的同齡人,生活內容大不一樣,沒有拆遷的福利,也沒有分錢的煩惱。兩代人各顧各的生活,節日期間,度假時熱鬧一番,也就幾天,甚至幾個小時的聚餐時間,平時互不幹擾。第三代基本不帶,兒女就業,輪不到我們操心,不要托人情走後門找工作。而我們的就醫,也無需子女守護熬夜,請護工護理,醫保都可以負責的,子女沒有醫護的義務和專業執照,不必煩心,讓他們為社會,為自己的家努力,就是心安理得地替社會貢獻了力量。
我們這代移民,起點晚,存錢少,不是幾百萬美元的無憂之人,但在小城市裏,也過的下去。而且醫保,退休金,房產,汽車在手,不會太差。不必紙醉金迷,平實淡泊的度日,也是心境平和,與自然界的天地萬物合一,得樂且樂,自得其樂,有能力時,就去助人為樂,生病時,則苦中作樂,順其自然,自找快樂。
美國生活與國內的最大差別,就是沒有那種危機感:“世界革命的重任就在我們這代人的身上啊!社會主義革命全靠我們這一代人啦!” 而在平時,常常要環顧全球,放眼世界,在家裏休息,也要時時警覺,“階級鬥爭的鉉不能鬆啊,美帝蘇修亡我之心不死,反動派複辟倒算野心不死!” 於是常常焦慮緊張,惶惶不可終日,經常性浮想聯翩,因為頭上美蘇的幾千枚核彈盯著怎麽辦?上海外灘何時會出現“大西洋底來的人”-兩棲蛙人特工隊?隔壁的阿三白茅嶺勞改出來,會不會報複社會,拿鄰居開刀?小孩子在外麵怎麽可以一個人玩,晚上女兒夜班回家,有麻煩嗎,會成鐵鏈女嗎?
或許,正如溫州康寧醫院的招股書中宣稱的那樣,中國14億人中,有1.8億有精神疾病,這仿佛是坐在定時炸彈旁邊,八個人中有一個精神不穩定的,不知何時會拔出刀來,揮出U型鎖來,或者開車衝上來,醫院,街道,公園,小巷,都會成為事故現場,路上行走時,必須時時眼觀六路,常常耳聽八方,安全第一。
報上說,世界上中國最安全,可是偶然事故天天發生,不知何時就會偶然到自己的家庭成員中。五天汽車撞人三起,跳橋跳樓,攤販,城管互毆,停車場車主保安衝突捅死人,怎麽回事?根子何在?但在封閉式的管理下,蒙眼縫嘴,兩報一刊為準,其它消息不聽不看不聞。“千斤稻,萬斤棉,15天趕英超美,吃飯不要錢,看病不要錢,提前跨入共產主義。” 多年前激動億萬人心,鼓起億萬人民衝天革命幹勁的話,結果證明是屁話,鬼話,謊話,但那個年代哪個人敢思考一下,輕則反黨分子,重則反革命,連彭德懷元帥都是“裏通外國的軍事集團頭子,” 國家主席劉少奇更是“賣國賊,工賊,叛徒”,賀龍是“軍閥,野心家,反黨分子”,林副統帥一會兒是寫入黨章的接班人,一會兒是“叛國投敵”。而平頭百姓就是棋子,棄子,傻子,笨豬,綿羊,隨便就是案板上的魚肉。況且,“文革”要用“特殊時期”代替,減輕罪責,“經濟下降”為“負增長”,“失業”為“躺平”,“啃老”,“破產”為資源重組,真是新型的阿Q發神經,臉皮比天厚。
美國的政府官員,年初說要修東麵的路,半年過去便要匯報工程進度,何時完成,聽取民眾意見。競選時說,要減少退休人員的州稅,看看三年4月15日的稅表上,州稅確實是低了。又說,冬季的房產稅要減少,三年的稅表放在一起,少了一千多美元。議會在吵什麽議案?修路修橋鋪路的基建預算不夠怎麽辦?民主黨提出,每加侖油價裏的州稅增加3分錢,共和黨說,競選時說好不加稅的,不能忘記失信於民,隻顧自己撈選票。民主黨說,增加過橋費,公路養護費。共和黨說,不行,影響貿易流量。民主黨說,給百萬收入的富人增稅,大企業增稅,共和黨說,影響投資,影響擴大生產規模,企業會外流的。於是,吵吵鬧鬧幾個月,最後拿出個兩黨都可以接受的方案,大家笑笑鼓掌。當然,對於競選時的許諾,不能太信,因為也有空頭支票,特別是人品差的政客。
而美國的工會,每過幾年總為工資福利,退休金,醫保,利潤分配和公司談判。有時雙方吵得把領帶一扭,脖子一紅,頭上青筋根根暴起,拍桌罵人,走人罷工了。可是,去年的三大汽車工會居然達成工資福利上漲30%的合同,勞資間的階級鬥爭居然會調和了,無產階級革命家不走武裝起義,暴力革命的光輝大道了,而是像意大利總書記陶裏亞蒂那樣,放下七十萬軍隊的槍杆,走上了議會和解的道路。
在美國的幾十年,更是十分慶幸自己擺脫了國內社會的人情債重壓,凡事都要托人走後門的苦惱。在輕德重利的環境中,“熟人社會”與文明的“信譽社會“,”契約社會”格格不入,道德,正義隨著權力的大小而變。“說假話,心眼多,坑蒙拐騙”是“精明能幹,有能力,有辦法”的象征。功利關係決定人際關係,個人需要必須跟著領導圈的利益轉,隻有領導道德,熟人道德,沒有社會道德,沒有客觀是非。正直被看成傻子,說真話是不成熟,不懂社會的表現。一個人的成功,不僅僅在於是否能幹,而且在於跟誰幹,是否是在貼心的小核心中,而所在圈子的資源大小,權利大小也是成功的必要條件。
這些年的國內大學,已辦成衙門,官僚機構,急功近利,唯利是圖。埋頭教學,認真研究,培養人才,學術創新,不聞“窗外是非的”,拿不到教學,科研基金。出文章,申請專利權時,不懂名字排列的技巧,不知道經營社會關係網,不知道拉幫結派,則必然度日如年。世上內卷第一,內耗第一,國內的大學,科研機構肯定囊括前三名。
至於在國內的親朋好友間,三十多年來的甜酸苦辣,利益關係變幻莫測,人情難測,人心難測,要明白其中利害關係,很費腦筋,很費時間。好在隔了個太平洋,距離產生美,沒有利益交集,矛盾少了許多,否則比房子比職位,比老婆,比子女,比孫子,比車子,難免比出病來,比出白發來。攀比的風氣,在美國80%大學生的小城裏,不大有市場,容易被人笑話。真正可以靜下心來,與天地為一體,傾聽鳥鳴風語,水流蟬音。
9月10日,美國兩名總統候選人辯論,今天911事件23周年,美國的兩黨政要聚在一起紀念,美國人在911的那一天十分團結。希望普天下多份理解,文明包容進步,戰勝野蠻落後的醜陋。
我還真下載了那個連續劇又看了一遍,我賽,印象中的科幻神劇,原來是部爛劇,看了兩集就棄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