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愛幾許，能否越鴻溝？

妻子3月18日去世後，家裏變成父女二人，兩代人雙方的辦事行事風格當然徊異，人生觀念，個人品味，生活習慣，政治見解等代溝必然明顯，文化的鴻溝客觀存在，而雙方心中的愛，能否跨越這些文化上，歲月上的差異，求同存異，和平共處，共築互敬互愛的關係，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的關係，確實是個現實的大事。

 

人的一生，要有進步，就要不斷的學習，調整，提高，改變，完善自己，適應環境。一生的歲月蹉跎，個人的生活角色變換，必不可免。從單身到婚姻，是個轉折，個人的習慣，口味要適應小家的共同利益，在保持個性時，建築更多的共同利益，減少矛盾，多份理解，寬容待人，退一步天地寬，多抓西瓜多丟芝麻，麻煩就少，糾結少，計較少，日子好過。

 

三十七年的婚姻中，感到在許多大事上我們十分一致，考研，出國，讀博考執照，沒有半點含糊。正因為我們的目光一致，不是隻顧眼前利益，不是光看錢財，討論協商時倒沒大的麻煩，而在家庭小事上，她比我善長烹調購物，理財方麵她也喜歡，就讓她當一把手，省去我的許多麻煩，可以省下時間看書寫文，種花養草。而且，整個小家也就這麽點錢，不會籌劃，揭不開鍋自己餓肚。況且，她八歲幫母親排隊買菜，帶弟弟，到美國時隻有六十美元，知道投資理財的重要，不會亂花的。

 

女兒這一代，成長環境大不同，我們念念不忘的三年自然災害，定量供應一切，魚肉蛋奶衣服豆腐全憑票，精肉好菜要走後門，拉關係，她都沒有經曆過。我插隊時一年難得吃幾天肉，至少三百三十天是素菜度日，而她常常要算飲食的卡路裏，並且常選素食，保護動物不殺生為好，因此這口味的差別何止十萬八千裏。

 

而我們剛到美國時的經濟壓力山大，她也沒有體會的。因為哪怕家裏的最後一口飯，父母總會省給她的。她決不會像她母親，為了省下一美元，雪地裏走了四十分鍾，渾身凍的發抖，也不會像我那樣，為了省錢幾個月不去理發，長發披肩。我們常常擔心，如果這代人沒有壓力，是否會懶惰起來，不會奮發，得過且過？觀察下來，她好像不會，可是她的毅力，注意力不如我們，確是存在，做事會貓頭上抓抓，狗頭上擾撓撓，不肯盯著一個方向咬牙堅持。

 

她的生活自理能力，也是欠缺。一進家門，一隻鞋東，一隻鞋西，一把鑰匙，一個手機，隨手而丟，皮夾子，眼鏡常常找不到。至於洗衣做飯，更是急人：把洗衣機塞滿，烘衣機塞滿，洗不淨烘不幹，不知道她四年大學，兩年研究生如何度日。做起飯來，滿桌是油鹽醬醋茶，東一碟子，西一個碗，洗碗機裏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洗前也不衝幹淨，洗碗機出來，飯菜猶存。

 

她母親健在時，對她的情況常常歎氣，擔心她成家立業後怎麽辦，尤其是在個人衛生方麵，在大學，在紐約與人合住，那廚房中的髒碗髒碟要堆起來後才去洗，衣服也是沒換了才洗。後來女兒看了幾個朋友們的家，幹淨的與髒的對比後，自己拉肚子生病後，倒也常帶著洗手液，說紐約的地是難過的。這次新冠肺炎流行，二月中旬演出回來，發現她回家就洗手，還要催著其它人都洗手。在餐館坐下後，也像她母親那樣，洗手液擦手，擦座椅，我們悶笑不已。

 

她的母親去世後，我和她講起了她母親對她衛生習慣，生活方式，健康狀態的擔心，她說，她現在理解母親為何這麽操心，看到肺炎的流行，感冒的流行，她感到好的個人生活習慣的重要性。她十八歲前極少生病，這和她母親愛衛生，家裏的環境幹淨，極有關係。上大學後，頭一年她感冒，拉肚子，嘔吐常態，急性肺炎發燒臥床不起，也發生了一次，使她吃足苦頭，她現在有所改變，也希望我能督促她，一點一滴改變自己。我問她能否去幫我洗衣服，洗床單，洗碗洗菜呢？她說她樂意去做，為了讓媽媽放心，為了讓家裏幹淨，為了我們的健康，父女二人能多聚幾年。

 

有時，我不去收碗收杯子，斜著眼看她到了晚上是否會自己收拾，是否會關燈關門關車庫，注意水火安全。人的好習慣，不是一天養成，希望她花力氣去做，放手讓她做，她會做好的。

 

和她相處一個多月了，發現與下一代相處時，我們老一代也要學習，改進自己的壞習慣，老習慣。從刷牙如何仔細些，上下左右時間長些，飯後是否漱口牙線清理，同時能否試試她親手締造，網上一板一眼造抄，辛苦燒的，怪怪的美國飯，希臘飯，意大利菜，而在她拿著個手機，認真學網上的菜譜時，講句好話，少潑涼水，諷刺譏笑，至少謝字多說些，兩代人的家庭才容易和諧共處。一旦遇到矛盾，先冷處理，多聽少說，不要情緒化。

 

妻子追悼會前時，她忙著和醫院的護士朋友聯係，決定多少人參加，是否要有儀式。而我則要她想好我妻子的衣服，辦死亡證書要提供的證件。兩個人想的不是一件事。於是，我退一步，讓她繼續進行聯係協調的工作，我自己把出生證，身份證，和其它的幾個文件準備好，而妻子的衣服，我也準備了一套。等我女兒協調完相應事宜後，看到她母親的衣服，搖頭不止，立刻去找了一套，卻正好是我想到而沒找到的那套，那雙鞋子也是她們母女倆在德州奧斯頓2020年1月2日最後一次買到的，妻子最喜歡的那雙鞋子。父女二人心想一處，勁往一處使，此時特別的高興。

 

在追悼會上，女兒雖然沒有事先列出她要彈的曲目，可是她從心底對母親的愛，使她的曲目和我想的，85%相似，看來兩代人的愛還是相通的。她母親喜歡的民歌“小河淌水”，“康定情歌”，“梁祝”，她隻是練了幾次就上去彈了，雖然篡改了一些，也貪汙了一些，可是有情有心，也是不錯，錄像發出後得到不少好評，父女的首次合作成功了。

 

周六晚上她回家後燒了南瓜湯，我剛聽到以為是“紅米飯，南瓜湯”的憶苦思甜飯又來了，本能的反應是胃裏翻酸水，可是吃了那碗糊糊，味道居然不錯，原來食材不是我當年鄉下那人豬共食的南瓜，卻是放了許多我沒吃過的，不知是什麽的好吃東東。看來要學老婆的為人，即使是難吃也要先謝，有時候去嚐上一口，天不會塌，萬一不行，去廁所吐掉也不遲。

 

父女二人許久沒有共處過，四年大學，兩年研究生，生疏感，不協調，矛盾是難免的，可是我們相互多聽對方的不同意見，多替對方著想，雙方還是能夠達成共識，走好餘生。因為我的妻子，她的母親在天上看著我們，那份血濃於水的親情在我們的心裏，愛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