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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10日(二)末代緬甸土司王宮行-緬甸版《塵埃落定》

(2022-06-30 13:58:32) 下一個

我出兩個選擇題:

李光耀在新加坡建國之初發誓要用二十年超過哪一個國家(或地區)?

  1. 韓國
  2. 日本
  3. 緬甸
  4. 香港

正確答案是C

2016年,下麵哪個國家是亞洲最窮四國之一?

  1. 越南
  2. 老撾
  3. 緬甸
  4. 菲律賓

正確答案還是C.    緬甸當年的繁華有多觸目,今天的破敗就有多驚心!

(上圖:行前讀過的三本自傳,左邊《消失的世界》是勞紹Lawksawk小土司的女兒,中間《月亮公主》是茵萊湖良瑞大土司的女兒月亮公主,右邊《暮光中的緬甸》是昔撲大土司的奧地利王妃英格)

大英帝國的最後一位印度總督蒙巴頓勳爵對聖雄甘地說:“我們走後,你們很快就會陷入混亂。”甘地說:“是的,但那也是我們自己的混亂。”1948年,緬甸如願以償地獨立了,也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混亂”。

1962年3月2日,奈溫發動軍事政變,宣布緬甸國防軍接管政權,推翻吳努,自己成了緬甸王,並且在緬甸開始實行所謂的“緬甸式社會主義”,經濟上開始實行社會主義,國有化。政治上對少數民族實行鐵腕削藩,對民眾鉗製言論,從此緬甸與世隔絕而且混亂不堪,昔日的繁華漸成煙雲,衰敗成了亞洲最窮的國家之一。

1962年以前,大多數緬甸上流社會和各少數民族大土司的兒女像昂山素季一樣,從小都受到良好的西方教育,長大後在西方讀大學。1962年奈溫“削藩”而屠殺一批土司後,土司兒女避難西方,淒然多年後,寫書懷念故國明月。我在英國收羅了三本“思舊賦”,一本《月亮公主》,作者月亮公主溫婉可人,現定居英國,是前南撣邦茵萊湖良瑞大土司(兼任緬甸聯邦第一任總統)的女兒;一本是《消失的世界》,作者也現居英國,是勞紹Lawksawk小土司的女兒;第三本《暮光中的緬甸》最有名,還被拍成了電影,作者是奧地利人,美麗而優雅,在美國讀書時認識並且嫁給北撣邦(臘戌附近)昔撲大土司的太子。

  • 《月亮公主》- 最後的南撣王(良瑞土司)王宮

在茵萊湖,我發現在非英語國家用英語聊天問路非常有技巧,比如土司酋長正確的說法雖然是Chief,但問誰誰也聽不懂,一換成King,秒懂。還有,問前朝往事一般得挑年紀大的老人問,但是懂古的老人通常不會英語。如果沒遇到老人,那麽就問看起來有文化的人,文化人懂曆史的概率也比較大。比如我就鑽進一家銀行裏問一個看起有文化的緬甸女職員,賭她能博古通今。我真是有識人之明,果然女職員熱情地說 “知道知道,我們的老king啊!”熱情一指方向。

順著女職員的方向, 走到跟前一看,果真有個大院子,院長裏散落些房子,但那些房子卻不像月亮公主書中的那些宮殿照片啊,似乎更像一個學校。左顧右盼之際,一個老人主動上前跟我們打招呼,他看起70多歲,很瘦,筋骨皮俱是烏黑,隻有牙齒是血紅血紅的,更驚人的是從他血盆大口裏吐出的居然不是檳榔而是英語!知道我們在找撣王宮,老人滿懷深情地一指院子,痛心疾首地說:“我當然知道,那是我們的老King啊,這就是我們老King的王宮啊,王宮沒了,燒光了!燒光了啊!!” 說完,麵容更加憔悴不堪,槁木死灰一般,襯得牙齒更加血紅,讓人不敢直視。太陽炙熱起來,烤得茵萊湖濕潤的空氣在老人周圍嫋嫋升起,形成鬼魅的光和影,接著,老人消失了!

正在黯然消化撣王宮灰飛煙滅的噩耗,一個Toto司機經過,驢友跟他雞同鴨講幾句,大概問周圍有沒有什麽博物館。Toto 司機雖不會英語,但聽得驢友話裏麵有Museum, 似懂非懂,”OK, Museum”,就熱情招呼我們上車。走吧,反正老土司宅子被燒了,我們也快被凶狠的太陽烤得奄奄一息了,找個地方躲陰涼也好。我們被Toto放到一個滿地藤枝雜草的大宅院門口,在四處竄爬的藤葛中找到一塊白色木牌,寫著Cultural Museum,看來此處是茵萊湖良瑞鎮最大的博物館。

(上圖:黑白的是《月亮公主》書中的幾十年前的老照片,彩色是我新照的照片。幾十年了,除了頭上的兩棵樹的枝葉繁茂到觸碰了,其它都沒有變化)

 

(上圖:茵萊湖良瑞土司照片對比,黑白是《月亮公主》書中老照片,彩色是自己新照片)

院子很大,雜草叢生,古樹參天,倒是個清幽所在。走著走著,眼前出現一個宮殿,居然有些似曾相識, 隻有一種可能:在《月亮公主》一書的照片上見過!我趕緊把手機裏存的翻拍書上的黑白照片翻出來,跟眼前的這個宮殿做各種角度的對比。天啊,除了黑白照片上相隔幾十米的古樹,因為幾十年枝葉的恣意擴張,如今在空中碧亭亭的交合一處外,其它建築特征完全吻合,並未棟毀梁摧啊!這Cultural Museum就是月亮公主的故園啊,也就是我們踏破鐵鞋要找的良瑞土司王宮啊!

(上圖: 月亮公主的王宮介紹,修建於1913年)

我困惑地問驢友:“如果說月亮公主爸爸的土司王宮就在我們眼前,那麽剛才那個老人說的被燒了的老King的宅子又是什麽呢?”

驢友分析說:“有可能是月亮公主的爺爺的房子啊。捋一捋:在剛才那位老人家眼裏,old king指的是月亮公主的爺爺, 老王宮原址就在剛才那地方,被燒為灰燼。舊宮被燒後,爺爺就1913年起了這個新王宮。在老人家眼裏,那月亮公主的爸爸隻能算是後輩新王,1929年才繼位,月亮公主一九三幾年就出生這裏。打個比喻:剛才那位老人當年目睹的是火燒圓明園,談的老King是光緒那輩兒。而咱們的月亮公主的爸爸相當於溥儀那後輩兒新王!”眼前這個宅子是1913年起的,那麽老人家看到起火的老土司王宮應該是1913以前,一推算,老人家至少有1百多歲了!!一位一百多歲的老人神秘出現在老王宮的火災現場附近,會講英語,又冰然消失在鬼魅的光影中,他,他是人是鬼?會不會是當年救火被燒死的忠仆化成的鬼魅?灼熱的陽光照耀頭頂,濕漉漉的樹葉伸手可觸,緬甸永遠有一種讓人無法參透的迷離。

 

(上圖:當地人一船一船地收集漂浮在湖麵上的水草造浮島

上圖:我的小舟和椰子)

月亮公主家的領地有一個茵萊湖,名字聽起來很像德國的湖。茵萊湖美不美?美,瑞士之湖是童話之美,西藏之湖是聖潔之美,那麽茵萊湖則是人間煙火的美,這湖就是當地老百姓用來過日子的。

1萬7包一條船兩位當地船夫,早上8點出發,遊湖登島一圈後,下午5點歸途欣賞日落茵萊湖。茵萊湖上浮島分天然浮島和人工浮島,原理都一樣,水草一層層壓下去,變成漂浮在水麵上的土地。我們一路都能遇到當地人一船一船地收集漂浮在湖麵上的水草,他們把水草和浮萍以及藤蔓植物收集起來,上麵再覆蓋湖泥,就成了新的浮島,然後開出一條條的田壟,用竹籬固定住,就可以在上麵種植。不過,為了保護茵萊湖的水質,他們不使用任何化學肥料,隻使用天然肥料,由於肥力有限,浮島上不能耕種糧食,隻能種植一些番茄、辣椒等蔬菜以及鮮花。這種浮島還可以割買,賣家像賣切糕一樣切下一塊出售,買家則跳上剛切下的浮島,撐杆劃回家。

(上圖:浮島上的西紅柿開始紅了)

我們的船夫把船開到浮島中間,個別西紅柿已經紅了,紅燈籠般明豔豔地懸在枝頭,因島上肥力有限,隻長得雞蛋大小。船夫摘了幾個最大最紅的送給我,我心裏惴惴不安,浮島種點東西十分艱難,好不容易等到小西紅柿紅了,卻被摘了,該是怎樣一種心疼。不過,當地人的友善,好客,溫婉和平氣質,真的讓人很溫暖。

(上圖:茵萊湖漁夫一人一舟,單腳劃槳捕魚)

漁夫單腳劃船捕魚堪稱茵萊湖一景,當地人認為,用腳劃船速度快且更有耐力,騰出雙手又能同時撒網、持叉,一人一舟作業即可完成整個捕魚過程。從茵達人定居在此,就已經有這個傳統,至今仍延續著。我們的船夫也很貼心,每次遇到漁民,就把船速減慢,可以讓我們更從容地拍照。我發現這些漁民的闊腿褲都十分鮮豔,或粉紅或明黃,似乎是為了讓遊客照片效果更好。

(上圖:我臉上的塗著黃色的特納卡,嘴上叼著茵萊湖島上出售的綠皮平頭雪茄,十分緬甸人

(上圖:茵萊湖特產,荷花抽絲做圍巾)

船夫到了一些浮島會停船上島,島上基本都是作坊和商店,製作和售賣當地特產。有個荷花作坊十分獨特,新鮮的荷花莖稈輕割一周,然後抽絲,用手搓成短線,再連接成長線,通過衝洗,晾曬,紡錘等工序,做出能織布的線。最後用這些線再織成布,做成圍巾或衣服。

 

()(茵萊湖中心餐廳午餐,茵萊湖的燒魚和幹拌撣米粉)

(上圖:酒店早餐的撣邦湯米粉)

人間至味在江湖,我在緬甸最難忘的美食大多出自茵萊湖魚米之鄉。魚,無論在湖心餐廳吃的燒魚還是良瑞鎮夜市吃的烤魚雖然都很新鮮美味,但是這種美味與國內的燒魚烤魚大同小異。而糯米製作的撣邦米粉(也叫撣邦麵)則徹底顛覆了我與生俱來的對米粉的不喜。品嚐過了撣邦米粉後,我的眼中的米粉隻分為兩種:撣邦米粉和其它米粉。其它米粉是我們西南地區一種群眾喜愛的早餐或小吃,大米製成,大多數人喜歡它的溫潤滑軟,細粉一碰即斷;粗粉,輕咬立斷,滑入喉嚨,無論粗細,不用帶假牙都可以吃。人之蜜糖,我之砒霜,這種“嫩”到了我這裏卻成了缺點,完全沒有咬勁兒和糯性嘛,“滑”溜溜的更是讓人唏哩呼嚕。因此其它米粉曆來都被打入我的飲食冷宮,隻有旅行時不得不勉強臨幸一碗當地特色米粉,算到此一遊:比如白先勇的鄉愁桂林米粉,“臭”名昭著的螺螄粉,遵義楊三還是楊四的羊肉米粉,貴州花溪牛肉米粉,騰衝阿婆做的早餐米粉,每種都隻吃湯和澆頭,不吃粉。即使是大名鼎鼎的昆明過橋米線,也隻是吃燙在濃湯裏的薄肉片和素菜。而撣邦米粉(也叫撣邦麵)則完全顛覆了,它的煮法與其它米粉相似,在沸湯裏汆幾水便可撈到碗內。無論湯的還是幹拌的,最後都澆上一瓢各家特製的肉末,花生碎,酥豌豆碎,雞丁,芝麻之類的澆頭,這個也類似。最獨特的是撣邦米粉是用糯米做的,不滑反倒特別彈糯。如果其它米粉的根與根之間如同洗發水廣告裏的秀發那般滑溜,那麽撣邦米線的根與根之間即粘粘連連又分寸十足,絕不坨成一坨,若即若離,挑挑逗逗。送入口中,米粉帶著料頭的香味糯糯跡跡地彈在牙齒和舌頭間,千回百轉的,讓舌頭和牙齒都有種征服的快感。

(上圖:夜車車乘帶乘客下車吃麵)

在從茵萊湖去曼德勒的夜車JJ EXPREESS上,車乘小姐統計誰吃Shan Noodle, 誰吃Chinese Noodle,以為她要發泡麵宵夜,誰知中途一下車居然真把大夥兒吆到小館子裏吃熱乎乎的麵。同桌的西方女驢友吃得油嘴滑舌,心滿意足,吃罷一聊,居然跟我是“粉友”,都對chewy的撣邦米粉無比熱愛。我感慨撣邦米粉真是妙不可言,不如帶一把回國自己煮。金發粉友一邊忙活著打撈湯裏零星的米粉殘渣,一邊搖頭說:“我買了一些幹的撣米粉自己煮,也不知怎麽回事,完全沒有緬甸餐館裏賣的那麽好吃了!”吃貨所見略同,米粉確實是非餐館煮不能吃也,比如,四川的幹米粉拿回家自己煮,再怎麽焚琴來煮,總是輸了餐館的一段香。於是我打消了買一把回國煮的非非幻想,也學著她淘金般地從湯裏掏殘渣餘粉。

(上圖: 茵萊湖SIN YAW餐館的撣邦八珍盒,盛有八個具有代表性的撣邦菜,八珍裏麵的撣邦炸豆腐是一絕)

茵萊湖畔良瑞鎮有個Sin Yaw餐館,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竹條編製成牆,白天點點光暈透過,房間滿是斑駁的光影;晚上每張桌子上點一隻蠟燭,屋裏又滿是跳動的星星。服務員都是撣邦女孩子,個子不高,身材苗條,低眉順眼,溫婉清秀的臉蛋上圓團團的特納卡像兩個黃黃的月亮。我們點了一道撣邦八珍菜,一個紅色漆器大盒子裏分為八個小格子,每個小格子裏盛有一道撣邦代表菜,其中七道菜都平平常常,唯有撣邦炸豆腐十分驚豔。每個豆腐塊約麻將大小,表皮炸成嫩酥酥的奶黃色,一嚼,外酥內嫩又香滑,除了豆腐的香味外還有一股隱約的那種奶黃包的奶香,似乎加了黃油炸的。

(上圖:曼德勒餐館吃的撣邦炸豆腐,味如嚼蠟)

當我準備乘夜車離開良瑞鎮時,最後一點念想竟然是再吃一口撣邦炸豆腐!但是又怕吃了油炸的會導致夜車暈車,最後壯士斷腕般地舍棄了。到了曼德勒,還是忘不了這一口,於是在曼德勒的一家緬甸餐館又點了一次撣邦炸豆腐,每塊豆腐比Sin Yaw的大了三倍,表皮炸得焦黃油亮,但吃進嘴裏,皮硬而不酥,那股隱約的奶油感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菜油的“青氣味”,大失所望。

(上圖:夜市燒烤擺盤也都很有腔調的)

良瑞鎮夜市有家母女經營的燒烤攤子上的烤秋葵也極具特色,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邊烤邊抹上她們家的秘製烤醬,能把秋葵的皮烤得酥香入味,芯兒卻柔嫩回甘,最後“起鍋時”,撒上芝麻和神秘的香料顆粒,一吃,香得淋漓盡致!吃一口燒烤,喝一口母女鮮榨的清香甘美的蜜瓜汁,簡直爽得跟當土司一樣!一餐吃下來2萬多緬幣,對緬甸來說,不貴不便宜。回英國,實在懷念那道烤秋葵,買來秋葵一炒,皮太硬,炒不出酥香,芯兒又太軟,嚼起來就像吃到了鼻涕蟲,嘴內粘粘乎乎的,感覺一張嘴都能吐絲了。

(上圖:茵萊湖的酒店,下圖:服務員教我磨黃香楝的樹皮,和清水製成特納卡,塗在臉上)

茵萊湖的茵萊小屋精品酒店十分值得推薦,一棟一棟的精致的木屋,400多人民幣一天,房間從天花板到牆壁再到地板皆為實木,連空調都包著精巧的雕花木製外殼,鏡框也是雕花刻葉的。老板在仰光做滅火器生意的,一個月來視察一次,店裏一水的女服務生,十分的勤快禮貌,笑容可掬,隨叫隨到,雖然沒有Strand 酒店管家的職業化和標準化,但是更溫暖可愛。酒店的公共區域還為好奇的遊客準備了小石磨,黃香楝的樹枝和清水。一天早上,我在石磨上撒上清水,氣喘籲籲地試圖把樹心磨成黃漿,製成特納卡糊在臉上。路過的服務員小姑娘看到我吃力而無功地磨樹芯,笑起來,我都能聽到她臉上的幹了的特納卡,在笑容的擠壓下裂開的聲音!小姑娘從我手上取過黃香楝樹枝,橫陳在石磨上,鼓著腮幫子狠力磨樹皮,樹皮下很快出現了黃乎乎的漿汁…

臨走的時候,那麽矮小瘦弱的小姑娘非要幫我提那麽沉的箱子,還奮力舉上汽車,我硬塞給她小費,她卻害羞地跑開了。想想月亮公主不得不舍棄這麽淳樸善良的人民,這麽多的美食,隻能呆在冰冷的英國吃炸魚條,我都不禁寒冰淒然…

  • 《暮光中的緬甸》——末代北撣王(昔撲土司)王宮

 

 

 

 

(上圖:昔撲王和奧地利妻子王後英格)

 

 

 

 

 

 

(上圖:現在昔撲撣王宮由撣王的侄媳婦FERN一家居住 ,FERN的父母都是土司家族)

下一站就是去昔撲的娶了奧地利女人的末代撣王王宮了。1950年昔撲王子蘇甲盛在美國讀書時愛上了奧地利同學英格。1954年,王子蘇甲盛和英格回到昔撲成婚,並且繼承王位,成為新的昔撲王和王後。1962年昔撲王蘇甲盛被奈溫將軍召去開會,永遠失蹤了。失蹤兩年後,英格王後在奧地利使館幫助下帶著兩個女兒逃回了奧地利。1994年,她在後來的丈夫的鼓勵下出版了自己的傳記 — 《暮色中的緬甸》,並將全部稿費捐贈給了泰國邊境的緬甸難民,又與丈夫共同成立了一個旨在救助緬甸難民的非營利組織,名叫“緬甸生命線”(Burma Lifeline),總部設在丹佛。王宮現在由撣王蘇甲盛的侄媳婦Fern一家居住。

(上圖:長途汽車一停,就有賣水果片,賣燒雞的村民圍上來)

緬甸交通十分不便,從南撣邦的茵萊湖到北撣邦的昔撲需要從曼德勒轉車。緬甸雖窮,但是土地肥沃,雨量充沛,插根筷子都能發芽,所以農產品很豐富,導致緬甸女生跟四川女生一樣愛吃小零食,嘴不能停。每每途中停車,都有當地女人頭頂大盤子到車窗前兜售零食,盤子裏琳琅滿目又幹幹淨淨地擺著一牙牙的青碧碧的青瓜切片,黃嫩嫩的鳳梨切片,金燦燦的檸檬幹和各種零食,十分誘人。我們車內基本是外國人,隻有一個三十多歲緬甸女人,正好坐在我前麵。她上車前就備好了薯片,車一開就咯吱咯吱地開吃,途中,間或由車窗口添置些各色小水果片,一會甜一會鹹的,簡直把我饞的啊!偶爾她餘光瞥見我在背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零食,就轉過頭來。我以為她實在看不下去了,要邀請我吃一片,正大喜過望,哪知她隻對我嫣然一笑,又轉過頭去!從此,我在緬甸坐車也要吃零食了,但我怕賣的水果片不衛生,就在店裏買寶路糖,問題是:我白天吃了不算,晚上夜車也嘴不消停,牙齒牙齦就沒幹淨歇口氣的機會。一回成都,一顆牙附近的牙齦就腫疼起來,我還以為是緬甸菜裏總放碎胡豆碎豌豆紮的。回英國去診所,牙醫說牙齦上沒有被碎片紮的跡象啊,於是齦下深度潔牙三次,吃盤尼西林才算好了。

到達曼德勒後,早上8點去火車站買明天清晨4點全天唯一一班去昔撲的火車票,結果票賣完了!更不思議的是,車站不預定後天的票,隻能明天早上6點再到窗口買後天的票!

(上圖:華人薑師傅模糊圖)

想想如果坐火車,明早得5點起床買票,如果幸運,後早能3點起床趕4點的火車,萬一不幸運,那麽連去昔撲的機會都泡湯了,我便問包車的司機薑師傅:“去昔撲火車票不好買,有沒有公車去那裏?”薑師傅說:“沒有公車去昔撲!(後來上網發現有公車),我拉你們去昔撲吧,150美金,優惠到130。”我有點擔心地問:“走公路的話,開車時間會不會太長?”“不長,不長,3小時!”薑師傅邊說邊拍方向盤,就像拍打他的胸脯。

薑師傅是酒店幫我們聯係的一個華人司機兼導遊,包他的車遊曼德勒城內一天,包含去遠征軍的AVA橋,烏本橋,IVA古城等景點,是按小時計費。薑師傅電話裏開價1萬緬幣1小時,我講到8千,他答應了,結果等我們一上車又變卦說1萬一小時,唉,上都上了,1萬就1萬吧。薑師傅40來歲,祖籍雲南龍陵,好幾代前移民緬甸,身材中等,長相精明,跑急了腿有些羅圈。在做司機導遊以前,他找過礦,倒騰過玉石,開過小超市。兩個老婆,大房在仰光,二房在曼德勒。四個子女,大房的兩個在讀大學,二房的兩個在讀小學。薑師傅從小被家裏送到臘戌讀華文學校,所以普通話比較標準, “我有台灣口音的,因為我以前不少同學來自台灣。”我心裏納悶:台灣小孩子為啥要跑到生活和教育條件都很落後的緬甸臘戌去讀書?

一個小時後,薑師傅接到電話,說有個中國來尋礦淘寶的大老板今晚到曼德勒機場,有可能這兩天找他包車進山尋礦。他現在攀上“高枝兒”了,對我這樣的小生意想“劈腿兒”了,對我說:“我剛才問了朋友,說到昔撲開車要5小時,不是3小時,時間太久,我看看明天有沒有時間再說吧。”。薑師傅看似精明,其實腦子有些混沌,他忘了他跟我聊天時說他小時候在臘戌上華文學校,每周都要往返一次從曼德勒經過昔撲到臘戌的路,這段路,他從小走到大,最熟悉不過了,怎麽可能不知道3小時還是5小時!看破不說破,剛才說3小時是為了拉我的生意,現在說5小時,是想甩我的生意了!晚上,礦老板說這兩天另有安排,不用他開車,於是薑師傅又熱情聯係我這“備胎”。害怕我反悔,他還迫不及待地趕來酒店取走30美金定金。

第二天早上他到酒店接我們,自行在酒店餐廳吃了一頓自助早餐,理所當然地記在我房間賬上。7點出發,到了一個加油站,薑先生借口沒錢加油,非要在行程開始前索要餘下的100美金。

(上圖:往瑞麗運西瓜的車)

這條路是從曼德勒通往臘戌,瑞麗的必經之路,一路上運西瓜的車魚貫駛過,“那些瓜是運往中國邊境的。”薑先生說。我問“邊境是指的哪裏?”薑師傅說:“邊境對於你們文化人來說是果敢,佤邦,對於我們生意人來說是瑞麗木姐。”大概我問了太多民族地方武裝和毒梟的事情,薑師傅認為對這些感興趣的不是記者作家這類文化人就是毒販!看我沒啥大錢,就斷定我肯定不是毒販,那隻能是文化人了。

車在撣邦高原行駛5個小時,沿途大部分的青山綠野中都有撣邦民族地方武裝出沒,眉苗也有很多民地武領導人和毒梟(畢竟得以毒養軍)購置的豪宅,歐式造型,色彩豔麗不俗,宛如西方童話裏的房子。更有趣的是,我在眉苗每說一次毒梟,薑師傅都聞風喪膽,生怕隔車有耳,鄭重提醒我:“噓,噓,不要老毒梟毒梟地喊,叫民地武領導人!”嗬嗬,書中說彭家聲,鮑有詳他們是最忌諱人們叫他們毒梟,看來是真的呢。

 

(上圖:昔撲撣王宮)

5個小時後,中午 12點終於到達撣邦昔撲Hsipaw。薑師傅一會兒下車跑進一家泰式酒店問路,一會跟路邊小攤的熟人打聽(沒想到薑師傅路子真野,熟人滿天下),忙得不亦樂乎,終於曲裏拐彎地找到了末代土司王宮。誰知大鐵柵欄門緊閉,院內一片蒼鬱,隻能隱隱綽綽地看見幾百米外碧森森的樹叢中隱蔽著一個房頂。一陣冬日的涼風掠過,院內裏那些蕪蔓的蒿草,都蕭蕭瑟瑟抖動起來,我不禁悲從中來,難道一路風塵,就是為了看一眼這斑駁鏽跡的鐵柵欄門?

薑先生雖然有些愛貪小便宜,卻有些老江湖的小機靈。此時他沒袖手旁觀,優哉遊哉,而是挺身而出地說:“我開車去剛才路過的泰式旅店問問,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昔樸土司家的後人,也許能幫著開門看看。”於是,一行人一起向車子走去。我垂頭喪氣,一步一回頭,突然看見大門內側有兩個十多歲的小男孩向大門走來,耍耍打打,衣著樸素,貌似小傭人。我發現玉礦一樣呼嘯著奔回大門。薑先生也回到大門跟小男孩用緬語言加撣邦語言嘰裏咕嚕地說了一通,轉頭翻譯給我聽,大意是:“家中準備過新年,忙得很,今天不開門接客呢。”的確,今天是12月31日,家家在忙著過新年團聚圍爐,主人著實沒義務給我們開門參觀。

正在失望中,一個身穿深色隆基的老人走向門口,音容笑貌很像我在茵萊湖良瑞鎮看到的那個廢墟旁消失在嫋嫋光和影中的“百歲老人”,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個老人後麵還跟著三四個八九歲的蹦蹦跳跳的小男孩。薑先生機不可失地與之攀談。我琢磨著老人:“他是誰?是愛管閑事看熱鬧的鄰居?是末代撣王的老仆人或老親戚?”神秘老人跟薑先生攀談完後,又隔著鐵門跟裏麵的小男孩一陣好說。神奇了,不知道老人使用了什麽巫術,兩個小男孩居然向那個隱蔽在樹林深處的大宅子跑去。咦,為什麽我們在撣邦一找老撣王,身邊都會冒出一個認識老撣王的來曆不明的老人?

幾分鍾後,門內百米外的樹影花叢中踱出一個金碧輝煌的男人,胖大的肚子被金光閃閃的撣服箍得圓滾滾的挺在身前,一條同樣金閃閃的肥大撣褲子,卻把個屁股包得紮紮實實隆在身後,好象前後都接著一隻大氣球似的,一走動,身前身後的肉皮球,便顫抖抖,此起彼落的波動起來,很囂張,很有架勢。一條寬寬的黑色腰帶像綁粽子一樣箍在腰間,腰帶上別著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物件。

“大管家,電影裏的大管家啊!”我們聚在鐵柵欄外,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唧唧啾啾地彼此傳遞一些荒誕不經的是非消息。突然,“大管家”凶狠地對幾米遠的一個小男孩嗬斥,小男孩誠惶誠恐屁滾尿流地逃向遠處,薑先生迅速給我們翻譯說:“槍!管家讓他去拿槍!”“槍!拿槍幹啥?”空氣有點凝固,各種不詳地猜測在腦海中閃現。薑先生見多識廣地說:“可能要有種儀式感!”“儀式感?!”歡迎的儀式是鳴炮,軍人警察的葬禮儀式才是鳴槍,難道今天我們要被高規格葬禮了?

不一會兒,小男孩提著一雙夾趾拖鞋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戰戰兢兢放在草地上,蹲在地上畢恭畢敬地幫“管家”穿上。“嗨,嗨,我聽錯了,是拿鞋不是拿槍。緬甸語裏槍和鞋很相近。”薑師傅本來就糊裏糊塗的,我也沒計較,何況我們四川話裏也經常發生“把孩子(鞋子)甩了”的事情。薑先生為了保全麵子,低聲說:“雖然不是拿槍,但你看他腰上是有家夥的啊!!!”他盯著“管家”黑色腰帶上的那個皮套,臉緊張得焦黃。

 “管家”踢啦著拖鞋晃著雄赳赳的肚子向我們走過來。我想拍照,薑和周圍的人都阻止我,本來就生死未卜,再激怒“管家”,就真的要開槍了。果然,走到離我們五十米遠時,“管家”停住了,低下頭,慢慢從腰間掏“槍”!緊張,興奮,我大氣不敢出地等著那聲石破天驚的具有儀式感的槍聲響過耳畔!但是奇怪,他沒把槍口沒有對準我們,而是自己低下頭去,用胖乎乎的手指對著“槍”一陣猛戳後,又舉到耳朵邊說話。嗨,原來是個手機!

打完電話,“管家”繼續向我們走來,過粗的兩腿摩擦著,以至於走路又有點輕微搖晃又有點氣派。“管家”在門口站住了,隔著鐵門彬彬有禮地跟大家含笑施禮,很有大家風範。細細一看,他二十多歲,胖的很勻稱緊致,並沒有中年下垂和臃腫,倒像是漲大一般。國字臉,臉光滑的出奇,像淡咖啡色的咖啡凍,上麵點綴著幾顆草莓碎,那是青春痘。眉眼清秀俊朗,頭發濃密而烏光水滑,整整齊齊梳理成三七開。

薑師傅跟年輕“管家”開始了一番遊說,大概就是說大家都是不遠萬裏來到這裏參觀王宮,有從中國來的,有從英國來的,吧啦吧啦。“管家”安靜禮貌地聽完後,也氣定神閑地說了一段話,由薑先生翻譯給大夥,當然,通過槍,鞋,手機事件,薑先生的翻譯也見仁見智:“他們家的佛塔塌了,這幾天請人修佛塔,一會兒還有印度和尚來念經,所以,這幾天都不開門會客。家中沒有雇保安,生人出入也非常不安全。但念在我們遠道而來,不忍讓我們失望,所以,他允許我們開車進去轉一圈出來。他打電話是要讓他奶奶提前知道將有陌生車輛開到院內,因為他奶奶正在生病,怕驚嚇了奶奶。”

(上圖:奶奶Fern的母親是《消失的世界》作者的姐姐,父親是孟崖土司。這是書中Fern小時候照片)

(上圖:奶奶Fern 也是昔撲王蘇甲盛的弟弟的妻子)

我煥然大悟,什麽大管家啊,這是小少爺啊!奶奶Fern就是末代土司蘇甲盛的弟弟的兒媳婦,娘家是孟崖土司。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小少爺的爺爺是末代昔撲土司蘇甲盛的弟弟,奶奶Fern的娘家阿爸是孟崖土司,娘家阿媽是《消失的世界》那個勞紹Lawksawk土司的大公主,關係很錯綜複雜,反正是滿門土司!小邦雖忘,貴氣猶在,難怪小少爺相當有大家公子的氣派,穿的是綢,吃的是油,對仆人威風八麵,對客人卻又禮貌大方得體。

小少爺打開大門,我們大喜過望,知足常樂地跳上汽車。撣邦老人也喜滋滋地開上汽車,千恩萬謝地說:“托你們遠方客人的福啊,我今天才能沾光帶著孫子們看看我們 老土司的王宮啊。”我們還以為是沾了他的光,弄了半天劇情反轉,是他沾了我們遠道而來的光。

 

庭院深深深幾許,高樓曆曆立幾載,車子緩緩駛入深宅大院,就像走入一段曆史,彎彎曲曲的百米後,一棟疏於修繕的白色小樓豁然眼前,正中陽台的白漆剝落,沁出片片黑色黴斑。車不敢停,根本來不及細看,隻能在車上一陣亂照。回到鐵柵欄與小少爺告別,精明的薑師傅還不忘跟小少爺互相留了電話。

小少爺緩緩關上鐵門,一段塵封的曆史又迅速合上了。世上雕欄玉砌的大宅子千千萬,難得的是這個撣王宮“朱顏”雖然遲暮但未退盡,傳統的撣邦打扮,小少爺的威嚴不減,小仆人的戰戰兢兢都那麽不經意地卻活靈活現地展現在我們眼前,似乎在這塊地盤上,一個時代還沒有崩潰,隻是與世隔絕罷了。

(上圖:途中撣邦一個小館午飯)

薑師傅雖然市儈,但是也勞苦功高,在劫後餘生的欣喜中,我盡釋前嫌,邀請他一起在歸途中的一個撣邦小館子吃飯。北撣邦的菜很接近雲南菜,味道還不錯。一路,老薑又極力勸我買些路邊攤子上的撣邦橘子,我不好拂了他的麵子,依照他跟攤主用緬語談好的所謂價錢,1000緬幣隻買了4個,他“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給自己裝了好大一袋子,大概是裝多了,我這1000緬幣不夠,又爬上車,從我給他的過路費裏再抽出1000緬幣付給攤主。我恍然大悟,薑師傅欺我不懂緬甸語,掩耳盜鈴了,我的2000緬幣裏的很小一部分給自己買了4個橘子,其餘的大部分錢都是幫他的一大袋橘子買單。

一小時後,一路都右手開車右手發微信的薑師傅嬉皮笑臉地說“口有點渴,把你的橘子給我吃一個。”我默默地遞給他四個橘子中的一個,心裏搖了搖頭。

我問他:“後天,如果從酒店送我到曼德勒機場,多少錢?”

“兩萬,過路費另算。都是中國人,我給你的是最優惠的。”薑師傅暫時停下微信說。

 “謝謝,如果需要,我給你電話。”我淡然說。最後,酒店前台幫我們找了一個緬甸司機,送機場才1萬3,還包含過路費,更重要的是這師傅不會右手開車左手發微信,讓人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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