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她做主：社會觀察七

我過去住的地方，有一個藝術博物館，博物館建在小山上，站在山頂，可以看到美麗的湖光山色。

沿著幽靜的馬路，我把車開到了山頂，停好車後，去了老地方。看著山下的悠悠湖水以及滿山遍野的金燦燦、紅丹丹的楓樹，滿眼盡是秋色，紅葉蕭蕭，心也悠悠。

轉眼你已經離開十三年了，但你就在我心中，不曾離去……

今天，站在我們共同賞秋的老地方，靜靜的思念你：萍。

每次帶孩子去圖書館，都看見萍在小小的閱讀室裏讀書、記筆記。第一次看到萍時，她的特別就引起了我的注意，萍大概一米三左右，頭大大的，腿短短的，是人們說的侏儒。改變對萍的印象是聽到一次她跟別人的對話，她英語流利，就像說母語，才思敏捷，反應極快，她說話的聲音清脆甜美，猶如少女，當你看著她機靈的大眼睛，品味她聰明的話語，你會完全忽略她的外表，我主動找她說話，想跟她成為朋友。

我們真的成了好朋友，我知道了萍來自台灣，不知是否是父母是近親結婚的原因，萍生下來就是這個樣子。她台大畢業後，拿到獎學金來到美國，最終拿到化學博士學位，在醫院工作了幾十年，因為病痛的原因，五十多就退修了。

萍是自信的，博士畢業後就跟一個美國人結婚了，生下了兒子鵬，但相愛容易相處難，兒子小學時就過不下去了，隻好離婚，最讓萍傷心難過的是，當法官問兒子願意跟誰生活時，兒子選擇了爸爸，萍說兒子做這樣的選擇，是因為兒子看她是殘障人，擔心她養不了他，最後萍傷心、失望地搬到了麻州。多年以後，前夫再婚，兒子通過萍過去工作的醫院找到了萍，萍讓兒子搬到麻州一起生活。

萍是聰明的。離婚後，父母賣掉台灣的房子來到美國跟她一起生活，她用父母和她自己的錢開始投資房產，到她離開人世時，有三處房產，都在麻州前幾名的鎮。一幢三個家庭（對外出租）的和一個三層樓的公寓全部付清了，她和兒子住在公寓裏，還有一幢是萍的夢想屋，有代款，也租給了一個家庭。她的夢想屋左邊是一個小湖，前麵是大湖，每每講起她的夢想屋，她都格外興奮，眼中閃光，有著許多計劃和憧憬。

萍是好學的，她喜歡德國，想著把夢想屋的代款還完後，要去德國住一陣子，所以她每星期有幾個晚上會去哈佛成人學院學德語，平時也在圖書館裏學習，有時候和我說話多了，她會後悔浪費了時間。曾經為此心裏不太舒服，但很快就釋然了，因為她從小長大就是這麽努力的，時間真的是她的生命。

萍是非常節儉的，所有東西都在降價時買，冰箱裏堆滿了降價時買的各種食物。她也跟多家醫院簽定臨時工作的合約，節假日，沒人願意工作，她就去工作，可以拿雙倍薪水。一次她的那幢三家庭的房子，有一家搬走了 ，暫時沒有租出去，她就四處找工作，因為她是用那邊收租的錢來付夢想屋的代款，一個月的錢，她都不願損失。

萍對朋友是大方的，我很會做魚，如果我請她到家裏吃午飯，她一定會買東西給我，而且是遠遠超過魚的價格的。我快生老二時，她去店裏買了實木的換尿布的三層桌子，和她八十多歲的父親一起搬進我的車庫。

生完老二後，父親就病危了，先生帶著老大回中國看父親，他們剛走，萍就去買了好多食物送到家中，坐在床邊，陪我聊天，可惜那時我心係父親，沒心思和她說話，沒想到那竟是最後的幾次見麵。

三個月後，回中國買墓地，安葬父親的骨灰。回來後打電話給萍，總是沒人接電話，留言後也沒打回來，隻好給她父親打電話，聽到電話那頭的悲傷話語：萍已經離開了……，我久久不能平靜……

萍為了賺雙倍薪水，感恩節去醫院工作，車門開著，引起了警察注意，走近檢查，才發現她早已過世。若大的醫院停車場沒有人，隻有天上雪花紛飛，我常想，如果不是節日，會有人看到，如果及時搶救，也許她會活著，但是，沒有也許。

萍走後，她的父親悲傷過度，一個月以後也在睡夢中走了。

聽在銀行工作的一個台灣阿姨說，萍的401k退休帳戶中有二百二十萬。她的兒子很快賣掉了萍的夢想屋以及別的房產。

我沒有為萍歎息，也沒有後悔當初沒有勸告她不要這樣拚命，因為我知道，從她誕生的那刻開始，命運就對她不公，但五十七年的人生，她都在反抗！她是那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人。她知道自已是誰？該做什麽？她為自己的人生做主！

秋風蕭瑟，一片紅葉掉在身上，萍，是你嗎？你雖從未繁華，但天生卻是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