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煙花
無論男人性還是女人性，最終都不過是“人類孤獨最純粹的形象”
寫下這個題目，自己都笑了，但笑著笑著，眼睛卻開始糢糊了，幾十年的滄桑歲月像電影場景一樣漸入淡出……。
初中一畢業，被通知不能上高中，後來媽媽平反後，帶著我問了幾所高中，有一所不是重點高中的教導主任被媽媽說服，收下了我。就是在這所高中，我認識了她，和她成為了幾十年的朋友，在她眼中、口中，我都是最聰明、最漂亮的、最能幹的，我無論說什麽，做什麽，她從不懷疑，都牢牢記在心裏；幾十年來，高中同學中都流傳著她對我的真心讚美，也許她的讚美在別的同學心中有溢美之詞的感覺，但大家都知道她是誠心誠意的，時間久了，大家開玩笑稱她是我的粉絲，她也欣然同意。她是敏，我十六歲時交往的高中同學。
一天中午，我正好經過學校大門旁邊的收發室，收發室裏麵卻傳來一個女人歇斯底裏的破口大罵，罵得全是髒話，不堪入耳，隻看見收發室走出一個50多歲左右的小矮個男人，我當時好奇，就隨口一問：誰在罵呀，這麽難聽？那矮個男人無奈的回答：我老婆，中午又喝酒了，又在發酒瘋……。他一邊回答，一邊往學校操場走。後來才知道，小矮個男人是敏的父親，他的工作就是收發信件和書刊報紙，發酒瘋的是敏的母親，家庭婦女。
敏的母親高出敏的父親一整個頭，五官端正、眼晴圓圓滿含笑意，不發酒瘋時，還能看出曾經的風華，她是重慶城裏街坊中長大的女孩，不太學好，又抽煙、又喝酒，而敏的父親雖矮小，但有學校的一份正式工作，敏的外公外婆就促成了這樁婚姻。但敏的母親根本不愛這個又瘦又矮的男人，結婚以後雖然有了兩個女兒，但還是借酒消愁，借酒發瘋，對敏的父親破口大罵。
我有時會去收發室看報紙，敏的父親和敏都很友好，讓我坐下看，慢慢我們成了朋友。那時侯，我媽媽剛平反，補發了十年的工資，經濟相對寬裕，我會把家裏好吃的帶給敏，也會帶她去我家裏吃飯，記得還給過她錢。我對敏做的都是舉手之勞的事，但敏卻很感動，那時她常常說：你又聰明，又長得乖，怎麽會是我的朋友？她也常常問我，有沒有事情需要她做，她很高興幫我做。
其實敏遺傳了媽媽。身高1米六二，皮膚雪白，眼睛圓而明亮，但目光憨厚，一眼便知是個老實人。高中時，我就是文青了，會讀一些文學書和文藝刊物，也會寫一些雜感和詩，我會借書給敏，也會給她看我寫的東西，她讀後，總是讚不絕口，她也慢慢喜歡上了文學，還特意存錢買書送給我。我愛打扮，總是穿著漂亮衣服，每次在學校看到我，她都會興高采烈，不停的誇：好看，隻有你穿才這麽好看，神色中沒有一絲的虛假，我那時就明白，不是我真的有多麽好，是我給她的友誼讓她感受到了被人看重的溫暖，這點溫暖讓她從不吝嗇對我的讚美。
後來我去北京了，敏沒考上大學，頂替父親，進了學校的校辦工廠。她常常給我寫信，問我需不需要錢，也經常去我父母家看望他們。我春節回家，她一定會請我吃飯，給我買禮物，也會到我家吃飯。有時，我出去聚會，也會叫上她。
敏至今單身，從未結婚，我一直在想，那件事，那個人是否對她人生產生了影響？有一年，我署假回家，一個通過朋友認識我的男孩，拚命追我，朋友們見麵時，我也帶上敏，我不想當麵給人難堪，就讓敏告訴他，後來敏告訴我，她覺得他很好，不但有文藝氣質，書也讀得多，人也英俊，我告訴敏，你如果喜歡他，你可以和她交往。後來，敏通過借書還書的方式和他有過接觸，但他不是真心的。再後來，學校的老師，我媽媽都給敏介紹過男朋友，她每次都見麵，但都不了了之。我心裏猜測，難道她心裏裝著他？
她的媽媽還是長年累月的罵著她爸爸，妹妹結婚後，就把父親接走了，敏照管母親。2006年的一天，她母親外出走路時摔倒，後腦出血，在ICU搶救了兩個月，也沒醒來，成為植物人，後來，他們把母親送到武警醫院的康複中心，一呆就是六年，六年中，敏每隔一天去中心照顧母親，也借了朋友一些錢，即使是她、她妹妹、她父親三方都出錢，但還是不夠，敏告訴我，她媽媽過世後的幾年，她都在還債。她母親走後，她看著妹妹照顧女兒十分忙碌，她又把父親接回跟她住，這時，老人已經有點老人癡呆了。後來，她去哪兒都帶上她父親，我姐姐說，她們親眼目睹了敏對她父親的細致照顧，她父親年輕時就有肺氣腫，年老後轉化成慢阻肺，但因為敏的關懷照顧，如今九十五歲，不但活著，而且還能散步走路。
大小節日，敏的問候和祝福都會提前通過微信送給我，中國的疫情讓人憂慮，我特別在微信上問候和關心敏和她的老父親，也順便問了她一些我一直沒問的問題。 因為跟她關係特別好，就直接問的，問這些問題，也是希望明白她的真實想法，看是否能幫她。
我： 敏，你單身到現在，究竟是什麽原因？是不是你心裏裝著他，別的人都
看不上了？你有沒有後悔沒有成家和要小孩？
敏： 完全不是，剛開始喜歡他，但後來就淡忘了，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會一步一步走到現在，並沒有特別去想結不結婚的問題，但我確實不想和工人結婚。後來我媽媽病了，又要照顧我媽媽。就一步一步走到現在了，我從來不後悔沒有結婚和要小孩，隻能順其自然，也許這就是我的命。
我： 可不可以這樣說，家庭拖累了你，你為家庭做出了犧牲？
敏：肯定有拖累，也做了一些犧牲，但沒關係的，都是我自已願意的。我心
態比較好，不過，有時候我也會向妹妹抱怨幾句。
我： 我這樣問你，會不會感覺不舒服。
敏： 不會不會，你問什麽都可以，幾十年了，又不是外人。
我： 你媽媽老了以後，脾氣有沒有改一些？
敏： 改了一些，知道牽掛人了，如果有一天，我一天在外，晚上還沒回家，她會去問鄰居看到我們家的“土農”沒有？，我從小長大，她都叫我“土農民”。
聽了她的回答，心裏有點安慰，終究她還有這麽好的心態。我離開後，大的節日，她都會買著禮物去看我父母，我媽媽也會在家人到餐廳聚餐時叫上她。我姐姐無數次的說，她的父親身體不好，卻能長壽，全靠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的妹妹嫁了一個農村出來的大學生，現在早已是教授了。
被親生母親叫了一輩子的“土農民”，不知九泉之下的母親，是否懂得她的付出和犧牲。
我對她說，如果真有命運，那你現在不但與命運和解了，而且正在擁抱命運，她笑了，大聲對我說：對、對、對，是你說的和解，要不然怎麽辦呢？沒有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