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剛1991年出事時候,我還是個小學生。當年印象深刻的,就是中國媒體同聲譴責,討論如何加強心理教育。後來出國了,發現大家的評價還是有不同的聲音的。比方說未名論壇的Faculty版,大約七八年前討論過這個話題。當時版上的幾個著名ID,都是美國大學的教授,他們不但沒有為枉死的同行兔死狐悲,評論的風向反而站在盧剛一邊。2007年上映的大陸出生的華人導演拍的《暗物質》也頗有為盧剛翻案的意味。那麽從現在的世界出發,怎麽看這件事呢?
看了盧剛留下來的文字的人,都會為他優美的英語和就冷峻的敘述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堅定的認為自己代表正義,被一幫惡人逼到牆角,而不得不出手。毫無疑問盧剛的心靈是有一定的問題的,他的行為給自己和以他為自豪的的家庭帶來了無可挽回的災難。同時受害人都是冤魂:從校長的秘書(跟盧剛的生活根本沒有交集),到山林華(受老師寵愛),都沒有刻意欺負他。(除了他那個導師做的確實有些過分——如果相信盧剛所陳述的“事實”的話。)如果說有什麽罪惡,那也是這個博士生培養係統(我在本係列中寫過兩篇博文詳述“奴隸製”);而盧剛錯誤的將人和係統的矛盾,變成了人和人的仇恨。但是他的行為對華人群體的影響是什麽呢?有人說,導致社會負麵觀感,不利於華人的生存。也有人對他表示讚賞,理由是“以後大學教授如果欺負中國留學生,就得考慮後果;欺負華人可能是有風險的。”
華人麵對不公正待遇的時候(至少自己認為是不公正的,如盧剛的導師對他的作為),應該怎麽樣反應才能讓自己利益最大化呢?是示強還是示弱呢?華人政客Andrew Yang說,“我們做的還不夠好。要做的更好才能得到主流的接納。”這是典型的示弱。盧剛說,“隻有一個東西能讓平時隻看到鼻孔的人對你求情,那就是。。。”這就是示強。老一代的華人碰到問題,會示弱,想辦法以低姿態“融入”一個叫“主流社會”的東西。新一代的,有少數會下意識的示強:魚死網破,誰不會呢?!
盧剛是大陸來的,這一點在美國港台華人辦的刊物中的評論尤其強調。中國的教育出了問題,但是那是在大陸的係統問題,不是這些“自由社會”的。港台華人希望跟大陸“野蠻人”劃清界限,不要影響他們更好的以示弱的方式融入主流社會。港台老一代移民為大陸人敗壞華人名譽是傷透了腦筋!不過大陸人多,源源不斷的來的都是大陸人。真是沒有辦法啊!其實大陸來的華人,很多也是自己示弱的,這些人都會覺得盧剛給華人丟臉了,抹黑了華人溫良恭儉讓的“模範移民”形象。
雖然華人大多數是弱小的,但未必大家都希望直接“示弱”。很多新移民,都特別希望別的華人示強,這樣“主流社會”就不敢欺負華人。在美國,華人裏麵敢“揮刀向更強者”的是很少的。很多在國內欺行霸市的,來了美國就縮回去了。所以在有些人看來,盧剛,黃穀陽這樣的敢於跟上司你死我活,“為華人爭光”的典型,是越多越好。
以前美國社會本來是沒有華人的一席之地的:大家先是修鐵路,然後在中餐館和洗衣店裏匍匐著。後來,意識形態,語言,習慣跟西方社會更接近的,受過良好教育的老一代民國的或者港台華人登陸了。他們慢慢的積累著社會對華人的認同和接納;多年慘淡經營後,建立了一個簡陋的茅屋,讓新來的人可以在避風擋雨。在這個框架下,華人的形象是小心翼翼的良民,隻管埋頭幹活,任勞任怨。“百人會”就是他們的代表性組織。
然後毛主席教育的大陸人來了,他們一個個腦子裏裝滿了各種“平等”意識和“敢叫日月換新天”的豪情,對於他們認為不正確的事情,會有“砸碎萬惡的舊世界,萬裏山河披錦繡”的衝動。這些人覺得亞裔應該跟其他族裔平等,至少不能做“啞裔”。他們憤怒的發現別的族裔住在別墅裏麵,而港台老前輩們給華人準備的社會環境居然隻是一間茅屋!生氣的他們開始發聲,從盧剛動手,到新移民上街遊行支持Peter Liang警官(Peter Liang事件中,上街的華人絕大多數是大陸新來的,很多都是F1或者J1簽證持有者),到租飛機扯橫幅支持川普。這下子,他們自豪的向美國社會宣布“中華民族從此站起來了”,其行為等價於把港台前輩好不容易建立的華人溫良恭儉讓的形象(也就是那個茅屋)三下兩下給拆了。拆了後怎麽辦?他們會建一個富麗堂皇的別墅嗎?他們自己大概也沒想過!港台的前輩們老了,人數又太少,戰戰兢兢的看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新麵孔在美國橫衝直撞,不知道他們會給未來帶來什麽。
如果這些人能靠示強建立華人在美國社會的地位,讓大家都住到別墅裏麵去,大約港台的前輩們也是高興的。但是他們行嗎?天知道!總之,在向社會發聲的基本框架下,盧剛的悲劇性的形象,在華人新移民群體裏麵,慢慢的變得不再是100%負麵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馬背上的白人軍官:好的印第安人都躺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