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簽與歧視(序)
常常有人說華人不團結。在美國,本來人數就不多的華人,硬是自己把自己分成很多階層,貼上不同的身份的標簽,並且據此互相看不起看不慣。華人,不管在中國還是美國,有時候喜歡顯示自己的“身份”,也常常對他人的身份予以評估,然後區別對待。不光是對華人,對老外也是這樣分層的:華人論壇上,常常出現的詞語就是“富人”,“窮人”,“黑木三”,“川粉”,“白粉”,等等。華人的二代,常常在身份認同方麵有困惑,在學校和職場上由於不自信被其他人欺負。極個別華人二代為了做“美國人”和同學一起吸毒,甚至參加一些激進組織。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1998年)阿瑪蒂亞·森(Amartya Sen)是一個長期在英國(後來在美國)工作的印度裔學者。他寫過一本書叫《身份與暴力》(Identity and Violence: The Illusion of Destiny,2006)。該書提出一個很有洞察力的觀點:人生來都是沒有身份的。但是來到這個“樹欲靜而風不止”的世界上後,被人為的貼上了“身份”,比方說基督教徒,印度教徒,穆斯林,等等。於是大家基於這些身份互相歧視和衝突。在森看來,這些身份都是沒有必要的,每一個人都是多元的,都是地球人,可以一起共享這個美麗的世界。但是各種外界強加的“身份”是衝突的來源。他的書開篇就講他持印度護照進入英國受到的不必要的歧視性誤會(盡管他是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院長),結束於他兒童時期見到的一個宗教導致的無辜的屠殺。這所有的問題都來源於“身份”!在他看來,有些別有用心的政客強行將無辜的人類放進一個個的“小盒子”,從而定義他們的由身份決定的未來。從此以後,天下就沒有太平日子,產生了一個又一個的暴力衝突。
森先生的書,是針對亨廷頓的《文明的衝突》而寫的。在森看來,《文明的衝突》的作者沒有足夠的經曆和文化背景來理解這個多元的世界,而是從西方的世界觀出發,盲目的將世界劃分成幾個“盒子”(並且取名字叫“文明”)。比方說亨廷頓將一堆國家分進“伊斯蘭文明”的盒子,把印度分進“印度教文明”的盒子,卻根本不知道印度的穆斯林比其他那些所謂的“伊斯蘭”國家都多得多的事實。在我看來,《文明的衝突》和福山的《曆史的終結》一樣幼稚,但是都流毒深遠,一直在禍害著人類。遺憾的是,森的這本書遠遠沒有《文明的衝突》有名;而現在的世界,正在朝著亨廷頓的錯誤導向一步步的實現。
是的,這個世界喜歡給人貼標簽,森的書振聾發聵的提醒人們對“身份”的警惕,要本能的抗拒外來的“身份”和隨之而來的暴力。我認為這本書值得所有的,特別是政治上激進的人讀一讀。但是另一方麵,從一個華人的角度看,森的書卻過於的關注政治和經濟,沒有結合個人的生活和事業:他的書是麵向全世界的讀者的,當然就不從小事說起,而是用和亨廷頓《文明的衝突》類似的宏大敘事手法。森批判的對象是少量的政治野心家;而我覺得更值得大家警惕的是自己內心的,已經成為了我們生活的常態的心魔。
回到本文的開頭,在美國多年,我發現華人(包括我自己在內)是最愛給別人貼標簽的群體。不僅僅這樣,華人還有一個問題是喜歡給自己貼標簽:我是某某級別的,我的背景是什麽,所以我得幹什麽事。這種標簽是非常有毒的,既損害華人群體的形象,又對自己的生活工作產生負麵影響;有時候還帶來很多消極情緒,又傳給下一代。我忽然有一個想法,仿照森的《身份與暴力》,寫一個《標簽與歧視》係列,從各種小事出發,特別的論證一下華人群體內部的“自我標簽文化”,這個世界對華人的“外來刻板標簽”,和華人對外部世界的“標簽情緒”。同時我還想討論一下,在外界強加的標簽無法改變的情況下,華人應該如何對自己做靈活的定位,以及如何教育我們的在美國(或其他西方國家)生活的下一代。
森出版《身份與暴力》的時候已經是年逾古稀(73歲)諾貝爾獎得主。他寫的這個書是自己一生的經曆的結晶,估計是想要傳世的。所以他應該是完全想好了然後一氣嗬成寫出來的,全書有一個一貫的邏輯和傳承。我的經曆還不夠豐富,而且也不是見過世麵的大人物,也就隨便寫寫。我的係列其實還沒全部想好,現在隻有前十節的初步計劃。我打算有空的時候慢慢寫,比方說每兩周寫一節,寫到哪裏算哪裏,算是和互聯網的同好們隨意交流一下吧。以後寫完了,再看情況總結一下,有沒有必要再花點精力整理一番,成為一個有係統有邏輯的著述。
筆者如果有興趣讀一下, 可能可以啟發更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