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紀行-4：圍攻釣魚城的曆史注釋

本文延續2023年三次亞洲之旅的遊學隨感，繼“亞洲紀行-文化之旅”（包括-1：徐誌摩紀念館，-2：漢音元素的使命，-3：重返日本關西）[1]的內容題材和體裁，記述2023年12月11日訪問地處重慶合川的曆史古跡釣魚城所感。在內容和方法論上，本文未特別注明處是引用、運用筆者奠定相關曆史研究基礎的“Монгол/Mongol/ㄇㄛㄣㄍㄛㄦ/蒙古帝國史譯注”的內容和方法論（用漢音元素轉寫ㄇㄛㄣㄍㄛㄦ語的M-CPE方案）[2]。

初中以來的好友裕鋒上午來渝州賓館接我，驅車一個多小時到達釣魚城停車場。因為是旅遊淡季、周一、陰雨天候，遊人稀少，正是曆史學者們難求的懷古氣氛與條件，我立即感受到合川地理環境的清新與釣魚城曆史人文的親近，並從停車場敏感地注意到山頂城堡的高聳陡峭不同尋常。“釣魚城/Diaoyu City”的名稱既然不是過去的名稱，現在應該被稱為“釣魚城堡/Diaoyu Fortress”。我們從城堡正門下山時進一步確認這裏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古代經典式要塞關口，在歐亞平原所向披靡的ㄇㄛㄣㄍㄛㄦ騎兵在這裏完全沒有任何優勢。聯想到羅馬帝國在最西北邊緣的Scotland/ㄙㄎㄛㄊㄌㄢㄉ/蘇格蘭高地[3]，這裏成為ㄇㄛㄣㄍㄛㄦ統一帝國的前沿邊緣，極為自然。

（明）宋濂等編撰的《元史》是研究元代的基本史料，共210卷，但它沒提中國之外的ㄇㄛㄣㄍㄛㄦ帝國，無視漢人隻是ㄇㄛㄣㄍㄛㄦ人的世界性帝國的臣民這一曆史事實。從技術層麵看，占97卷的列傳裏至少有9例（非漢族）一人兩傳的情況，因為漢字翻譯名字的寫法不同，被編者視為兩個人分別立傳。這個例子說明謹依賴漢語文獻對ㄇㄛㄣㄍㄛㄦ帝國曆史，包括對釣魚城堡之戰的記述的方法論局限。

Чингис/Chingis/ㄑㄧㄣㄍㄧㄙ/成吉思хан/Khan/ㄎㄏㄢ/（可）汗廢除了由麽子接班的習俗，但長子有包括血統猜疑（他出生在其母被俘後獲得自由不久）在內的正統性問題不為別的兒子接受，為了推出第三子接班，設計了由他的近親（兒子們、正妻、兄弟們、可能還有成年的孫子們）和重臣們組成的大Хуралдай[Khuruldai]/（中世發音）qurilta/ㄎㄨㄌㄧㄦㄊㄚ/忽裏勒台（可以意譯為“帶有血統關係的ㄇㄛㄣㄍㄛㄦ帝國軍政國是會議”），在已經沒有世界戰略意義的草原老巢Хархорум/[Kharkhorum]/ㄎㄏㄚㄦㄎㄏㄛㄌㄚㄇ/Qaraqorum/哈拉和林(國都)推舉新的大ㄎㄏㄢ。從有記錄的幾次大ㄎㄨㄌㄧㄦㄊㄚ看，這種看起來有點“民主”的方式造成了權力交接的混亂、甚至內戰。

1259年2月領軍進攻釣魚城堡的?????/М?нх（這兩種在內蒙和外蒙的書寫法詞母之間的轉寫不完全一致）/Möngke/モンケ/蒙哥/蒙客/莽賚扣（按內蒙書寫）/ㄇㄛㄣㄎㄏ（按外蒙書寫）就是靠實力（與收買）而不是明確的規則被“推舉”為第四代大ㄎㄏㄢ，已經失去了ㄑㄧㄣㄍㄧㄙ和第二、第三大ㄎㄏㄢ那樣的絕對統治地位，這多少也預示了他的征服策略、軍事戰術和命運的不確定性。例如，他本來可以放心地安置幾千（外族）雇傭兵牽製失去了城堡下港口碼頭的守軍（守軍出了城堡就沒有戰鬥力了），直接揮兵東下與弟弟Хубилай/Hubilai/ㄏㄨㄅㄧㄌㄞ/忽必烈的大軍夾擊搖搖欲墜的南宋王朝。

我們知道圍攻釣魚城堡之戰的結局，但沒有關於8月11日ㄇㄛㄣㄎㄏ之死的ㄇㄛㄣㄍㄛㄦ方麵的任何記述。如果他死於四川的炎熱氣候引發的ㄇㄛㄣㄍㄛㄦ軍營傳染病，這種非急促的死法可以給他一定的時間命令撤退、通告別的戰場將領們和指定接班人等後事安排；但完全沒有這方麵的記載。如果他，作為唯一戰死在征服世界的戰場上的大ㄎㄏㄢ，斃命於釣魚城堡守軍發射的弓弩石丸或弓箭（據《合州誌》），ㄇㄛㄣㄍㄛㄦ帝國一定會沿襲以往的殘忍報複手段屠殺所有的釣魚城民；但經過內戰獲得新的大ㄎㄏㄢ地位的ㄏㄨㄅㄧㄌㄞ接受了釣魚城的投降，赦免了所有城民。ㄇㄛㄣㄎㄏ之死可能帶有難以啟齒的隱情，足以動搖作為“想象的共同體”的ㄇㄛㄣㄍㄛㄦ統一帝國的形象，再加上ㄇㄛㄣㄍㄛㄦ人從來不在意保存自身曆史的習俗（連ㄑㄧㄣㄍㄧㄙ家族崛起的秘史-所謂“元朝秘史”漢譯版的原本-都無心保留），真相就永遠被埋葬了。

可以說，絲綢之路或歐亞大陸的繁榮，正是在Pax Mongolica/ㄇㄛㄣㄍㄛㄦ帝國的和平之下，交通、旅行、通商發達，連北京和Москва/ㄇㄛㄙㄎㄨㄚ/Moscow/莫斯科作為後來的超大國首都的地位，都是ㄇㄛㄣㄍㄛㄦ帝國的和平治下擴建起來的。應該從這個廣闊的世界史的視野來審視圍攻釣魚城堡之戰的意義。合川正在申請釣魚城堡為世界遺址，它的古代地理環境優勢和城堡保衛戰曆史的確可以在世界曆史上占據一個遺址地點，但必須首先解決漢字書寫語言的製約。例如，在關於ㄇㄛㄣㄍㄛㄦ帝國曆史的另一種重要書寫語言????? /Persia/ペルシア/ㄆㄦㄙㄚ/波斯的文獻中，ㄇㄛㄣㄎㄏ的名字表記為????[mankū]或??????[mūngke] ????[qā'ān]，這些表記都無法用漢字“翻譯”，隻能用漢音元素詞母轉寫，在此基礎上才能把釣魚城堡準確、簡潔地推介給世界，例如，可以與同樣處於ㄇㄛㄣㄍㄛㄦ帝國邊緣的世界遺址Kraków/ㄎㄌㄚㄎㄨ-ㄈ/克拉科夫[4]等城市的國際交流；或者承接/主辦一次ㄇㄛㄣㄍㄛㄦ帝國曆史的國際會議。

隻有首先克服了漢語記錄的方法論的缺陷，才可能進一步從ㄇㄨㄍㄚㄦ帝國的整體曆史的世界觀來注釋、理解包括釣魚城堡曆史在內的漢語文獻的意義，進而形成作為一門學科的漢語（元朝等時代的）曆史學研究。合川以及（直轄市）重慶應該、也值得為此努力。

 

[趙京，中日美比較政策研究所，2023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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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趙京，2023年8月15日。

[2] 趙京，2021年8月18日。

[3] 英國的冬季白晝時短，八點半日出，三點半日暮。我們冒雨往羅馬帝國的最西北邊境遺址Hadrian/（羅馬皇帝）ㄏㄚㄉㄌㄧㄢ/哈德良統治時期修建的城牆廢墟進發，在天黑之前登上簡陋的城堡。這裏的綿羊產地山丘基本上就是ㄧㄣㄍㄜㄌㄢㄉ（古代文明）和ㄙㄎㄛㄊㄌㄢㄉ（未開化社會）的分界線了。（趙京，第一個全球帝國的遺產考察，2018年1月12日）

[4] 1241年，ㄇㄛㄣㄍㄛㄦ騎兵短暫攻陷了ㄎㄌㄚㄎㄨ-ㄈ，但為了爭奪內部權力而退兵。這為ㄆㄛㄌㄢㄉ贏得了第一次為西方文明抵抗東方野蠻侵犯的自豪。（趙京，近代Poland/ㄆㄛㄌㄢㄉ/波蘭曆史概要譯注，2021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