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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故事:五環外的女人(第十六章)

(2020-08-18 16:52:00) 下一個

第十六章 寧紅

辦了幾年的會,寧紅是部門領頭羊了。

名校畢業,社交能力強,辦會嘛,主要看溝通,迎來送往,牽線搭橋,合作談判,必須具備極強的溝通能力——這是寧紅的專長。

大數據這行,寧紅算摸透了。她還得了個虛名,《信息與軟件工程》雜誌社主編。別小看這名頭,虛名也是名,有了這title,在外行走更方便了。因為大數據正在勢頭上,很多公司寧紅都有接觸,商業圈,寧紅算有了點積累。

當然,她是要幫吳冠軍創業的。比如老吳公司最近開發的AI地圖旅遊項目,寧紅就幫了不少忙。不過,寧紅覺得自己還有短板。商業需求她找到線索了,政界這邊,她究竟是外行。這也是她不肯失去桑嫣這條線索的原因。劉家在政界紮根多年,路子廣,關係深,是個大寶藏。而且近來寧紅還發現一門無本兒的買賣。她無意中為一個朋友牽線了福建某市的環保局副局長——也是辦會認識的。朋友項目談下來,她直接吃了三十萬回扣。因為這事,硬逼著寧紅成了一家皮包公司。走賬用。

法律層麵,她托吳冠軍谘詢高處寒。高還算給力,一分錢沒收,把事兒辦了,明明白白。

寧紅過意不去,讓老吳請客。

高處寒卻說:“嫂子太客氣,咱們來日方長。”

寧紅隻好先按兵不動,太上趕著,好像自己一點恩都受不起似的。不過,前一陣,寧紅在京西賓館辦會,遇到某投資集團主管AI開發的副總左豪,她正愁沒切口認識,高處寒恰好也在,輕鬆引薦,“左總,這是《信息與軟件工程》雜誌社的寧主編,有好幾個我經手的項目,寧老師都給了非常專業的意見,”頓一下,又說,“有寧老師護航,保證不翻車。”

寧紅連忙送上雙手,笑容可掬,“寧紅,多多關照。”

左豪笑著說:“這麽年輕就當主編了。”

寧紅連忙低頭說都是虛的。

左豪的手很熱。厚實,握著也很有力,關鍵是幹脆。反正寧紅一接觸到他的手掌,就感覺這個人不一般。嗬嗬,何止左豪不一般,更不一般的是他的家族,他表哥是少壯派,是某條線上的紅人,他表妹在河北某重鎮當宣傳口一把手。最吃重的是他大伯父,那豐功偉績,可要追溯到抗日戰爭那會兒去了。

根基。這種人家,才算有根基。

哪像她跟老吳,混了十年,還在五環外,這二年才看到上流社會長什麽樣子。五光十色呀!因此,寧紅更感謝高處寒。不過她倒沒把認識左豪的事告訴老吳,她怕他多想,誤會,反正暫時無合作,沒必要找那麻煩。

有手機號,微信加上了。是寧紅加的左豪。加上了先觀察幾天。她想給左總點讚,但又害怕有共同的朋友,那樣就顯得她太巴結。不好。那就展示自己吧,寧紅給左豪單獨分了一個組。

專門展示風采。

寧紅製定了朋友圈發布節奏。一周發三次,每次展示的內容不一樣。工作成績肯定是要展示的,這代表她專業。比如,最近辦的“新基建”大數據產業大會,就是寧紅重點展示的。周三是展示自己的生活,以及反複P過的照片,周末偶爾發發自己寫過的稿子——大學時代寫的小說,寧紅都轉到了美篇上保存。不過,朋友圈發出去,一點動靜沒有,左沒給她點讚,看沒看都不知道。寧紅有點沮喪,不過更沮喪的是,她一點都窺探不到左的世界。他壓根兒不發朋友圈。盡管如此,寧紅還是從側麵隱隱約約聽到了關於左的一點八卦。他愛人生病多年,基本不露麵,但威懾力似乎還在,因為左的風評很好,好丈夫人設矗立多年不倒。

寧紅感覺左太太,就像是《蝴蝶夢》裏的瑞貝卡,人不在,卻時時製造著恐怖氛圍。不過,很快,寧紅的鬱悶就一掃而光了。國慶節前去清華開會,左豪也在。會場上沒看到,在電梯裏卻遇見了。

左一見寧紅,開口便說:“末代王妃。”

那是寧紅的大作。看來左不是不看朋友圈。

寧紅連忙,“亂寫的。”

“很有才華。”左豪點評完,就大踏步走出了電梯。

這天過後,寧紅接到了左的秘書的電話。說左總有點大數據方麵的問題想要谘詢。寧紅當仁不讓。秘書發郵件過來,寧紅第一時間親自書麵解答。

很好。這樣就建立聯係了。生意就是這麽來的。發財發財。

事情完成後,寧紅小心翼翼給左總發了條微信:問題解決了。

左豪回複:感謝。

貴人語遲。惜字如金。

國慶節,吳冠軍和劉憲魁、高處寒等一幫子男人滑雪去了。寧紅對雪不感興趣。她算過命,命理缺火,不能再要水。最忌雪。吳冠軍建議她帶乃心去看奶奶,寧紅陽奉陰違,一放假,先擱床上躺一天,傍晚,才施施然起床,到毛文娉那轉轉。

寧紅問文娉桑嫣的近況。

“還不錯吧。”文娉說。

“劉憲魁心也是大,老婆剛小產,人滑雪去了。”

文娉笑,“那也不能代她受。”

“高律師還找你嗎?”寧紅話鋒一轉,突然襲擊,笑容詭秘。

“沒有。”

“我看他對你有點意思。”

“你多想了。”

寧紅不喜歡文娉的矜持,覺得完全是假的,在裝,屬龍井的——高級綠茶,“你就是太保守,被社會上那些思想洗腦,要女人專一。要我看,你就應該同時考察多個人,比較優劣,然後才做選擇。”

文娉抬杠,“你的意思是不要專一?”

“沒確定關係之前,專一就是限製自己,真結婚過日子了,那要專一。”

文娉不說話。

寧紅猜到她心思,“你嫌高律師沒房子?離過婚?”吸一口氣,“他業務那麽好,還愁以後來不了錢?做律師的,那都賺得是黑錢,海著呢。”

文娉笑,“還是遵紀守法比較好。”

“是遵紀守法呀,”寧紅來勁,“可怕就可怕在,他懂法!知道鑽空子,處處守法,賺著黑心錢。”

“行啦,”文娉終於不耐煩,“不是我看不上人家,是人家看不上我,我有什麽?工作?家底?還是外貌?”

文娉氣餒,寧紅反倒要鼓勵她,“你有氣質。”

“有用嗎?”

“當然,男人吃這一套。”

文娉笑而不語。

寧紅又問許可凡、楊盼和於曼蔓的情況,文娉說可凡好像回老家了,楊盼和曼蔓沒聯係。寧紅見挖不出什麽料來,又坐了一會兒,便告辭了。

國慶第二天,寧紅本打算帶女兒去自然曆史博物館轉轉,可頭天晚上左豪來電話,問她有沒有空,說二號有個局,如果方便,一起過去。寧紅頭皮一緊。有空。當然有空。求之不得。可表麵上,她還得繃住了。

“左總,稍等我給您回消息。”

掛斷電話,寧紅等了十分鍾,果斷給左豪回了條微信。八個字:等你地址,不見不散。

一晚上沒睡好。機會。這鐵定是個機會。可不可以理解為,左豪這是邀請她進入他的圈子?寧紅想給高處寒打個電話,問問他明天有沒有安排。萬一撞著了呢。思來想去又覺得多餘。問得太多,就顯得低了。高處寒在不在,對她有什麽影響麽。上下天光,坦坦蕩蕩,她寧紅行端坐正,單刀赴會也沒問題。

選衣服是個麻煩事。金秋十月,穿裙子肯定是不合適了。褲子呢。緊身也不合適。寧紅選擇高腰甩褲。上半身就緊身一些了。胸前得有飾品。掛一塊大蜜蠟。劉曉慶同款。昂頭挺胸,虎虎生威。

老吳三號才返程,正好,用不著解釋了。二號一早,寧紅安頓好女兒一天的學習、飲食。靜等左豪的通知。上午十一點前,左發定位來了。聚會地點在東單附近。寧紅開車過去,才發現是歐美同學會附近的一處四合院。極其隱蔽。停好車,寧紅先去茶室,會了左豪,兩個人說了幾句閑話,再往宴會廳去。

房間門一打開,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上前打招呼。寧紅突然發現味道不對了。

“豪哥,嫂子。”矮胖男人這麽稱呼左豪和寧紅。

上頭。瞬間上頭。寧紅否認也不是不否認也不是。她看看左,左卻很平靜,把包和衣服交給服務人員,在矮胖男人的招呼下落了首座。

忐忑入局。一會工夫,人上滿了。全桌就她一個女人。從談話中得知,這並不是商務局,而是商務加狐朋狗友局。再聽下去,寧紅大概明白,這些人,奉承得未必是左豪。他們怕的是左總的表哥。那可是個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寧紅麵帶微笑,察言觀色,等菜都上齊的時候,她終於明白這場局左總並不是主角,他是矮胖男人請來壓場子的。矮胖男人跟一位東北的高胖男人有生意往來,吃飯為聯絡感情。

菜上齊。矮胖男人來了個開場白。眾人插科打諢一番,跟著就進入關鍵環節:敬酒。

喝酒,寧紅是不怕的。七歲去小賣部給老爸打黃酒,她就偷著喝過。成年後,寧紅長於豪飲,一桌子人都醉了,她還獨醒著。近幾年歲數見長,身體不如從前,寧紅喝得少了,但她的酒量,跟普通人比,依舊是魔王級。何況她來之前已經提前服用了解酒藥。

寧紅明白,左豪肝不大好(多方打聽得知),極少喝酒,帶她來,就是為了在酒桌衝鋒陷陣。她不能讓左總失望。不過,這次是別人的主場,她不主動進攻,但隻要誰來“進犯”,她便立刻施展拳腳。

主意定了。寧紅端然坐著。

矮胖子敬了一圈酒,到左豪這兒,是寧紅代飲的。跟著輪到東北壯漢敬。隻見他端著酒杯,下了座位,挨個敬,每到一處,還總有一番說辭。他嘴巴巧,誇人也會誇,被敬的那個人聽了他的奉承,笑逐顏開。不過這位東北壯漢,也是帶眼識人。一桌十幾個人。他不是都敬。重要的,他敬。至於那些小弟和陪客,他自然過濾,當作沒這人。走過路過輕鬆錯過。

酒仗打到寧紅這兒。寧紅準備好了。手已經捏住杯子。誰知壯漢卻直接往下一個去了。

寧紅呆在那兒。不明白狀況。

左豪微笑著,摸摸下巴。

矮胖子立刻站起來道:“二偉,怎麽不敬嫂子呀!”

壯漢這才回過神來。嫂子。他行走江湖那麽多年,從來看走眼過,寧紅是左總的……夫人?肯定不是原配。年紀對不上。也不是中年男人喜歡的那種網紅小姑娘。這位女士年紀不上不下,他還以為就是個姘頭,沒想到卻是“嫂子”。

陰溝裏翻船。

矮胖子話音剛落,壯漢便連忙折回頭。酒杯微顫。寧紅毫不怯場,端起杯子,輕輕一碰,一飲而盡。壯漢也連忙喝了。又把酒擱到桌麵上。跟著,手臂揮起,劈裏啪啦自己打自己耳光。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

寧紅嚇得差點沒一個屁跌回椅子。左豪扶著她胳膊,她這才緩緩坐下。

自扇耳光的表演還在繼續。啪啪響。真肯下勁兒。好戲一場。

一桌子人看著,都不吭聲。

打了有十幾個。左豪才慢悠悠道:“不知者無罪。”

聲音停止了。壯漢滿上酒,雙手持酒杯,對寧紅作揖,“嫂子隨意,我自罰三杯!”

暴風驟雨過去。酒桌上又有說笑聲了。

局散了,會所門口,左豪倒是不失時機跟寧紅解釋了一下。說你別往心裏去。寧紅忙說沒有沒有,她表現得很大度。可是內心的風暴卻一直到她回到家、洗完澡、窩在沙發上都沒能平息。

細品品,今兒這局,內涵太豐富了。

首先,矮胖子搞錯人物關係,叫她嫂子,左為什麽不第一時間否認?是他經常這樣操作,還是說,否認又要解釋,更麻煩。可是,怕麻煩,何必叫她出來呢。顯然,左豪對這個“便宜”,占得很舒心。

其次,雖然當了個假的“左太太”。寧紅還是體會到了這個虛名的巨大威力。東北壯漢就因為沒認出“左太太”,便自賞耳光,恨不得一張臉打得跟發麵饅頭似的。可見左的威信有多高,能當左太太多尊榮。那麽,進一步說,左豪是不是就對她寧紅有意思呢。

想到這兒,寧紅又覺得自己有點對不住吳冠軍似的。人家去滑雪了。她呢,偷偷摸摸頂替了別人老婆。這算咋回事兒?!乃心進屋,嚷一聲,“媽,我餓!”寧紅回過神,看看手機,快十點了。“吃點餅幹。”她打發女兒。手機屏幕上,左豪的微信頁麵開著,寧紅想跟他說點什麽,但又不曉得從何說起。“媽你喝酒了。”乃心捏著餅幹,一邊吃一邊說。寧紅笑道:“你文娉阿姨過生日,幫她慶祝慶祝。”

國慶第三天,吳冠軍回來了。寧紅打起精神,點了外賣,又去廚房看看,冰箱裏還有老公愛吃的耗兒魚,她打算做兩個可口的小菜,算對吳冠軍的補償。

魚剛下油鍋,冠軍伸頭到廚房瞅瞅,打趣,“怎麽,媽又批評你啦。”油煙機噪音大,寧紅回頭,皺著鼻子,“先別說話!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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