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房燕
房燕要辭職,祁二發第一個來“興師問罪”,直接“殺”到家裏。房門一開,祁二發低聲說重話,“為什麽。”房燕抵著門不讓他進來,祁二發推推搡搡,房燕怕王百味聽到,隻好讓他到小屋來談。
周末,於曼蔓一早出門,王百味還沒起床。進小屋,關好門,房燕鎮定地疊著換洗衣服。
“你要離開北京?”祁店長關切地。
“沒有。”房燕背對著他。
“那為什麽。”
“沒什麽。”房燕冷冷地。二發墊步上前,雙手從背後扶住房燕的肩膀頭。房燕一貓身,躲開了。祁二發隨即道:“最近一段是考慮你少了一點……我都記著呢……你才剛開始做……不用太著急……飯要一口一口地吃……我十幾年的經驗也得慢慢傳授是不……幹得好一年也有三十幾萬……”
房燕不言聲。行情她了解,三十幾萬,是市區店的老員工,輪得到他們這些郊區的店掙麽。五環外的房子總價低,水頭不多。多半是剛需。至於他所謂十幾年經驗更是扯淡,他祁某人上班純粹是精神需要。二發見房燕沉默,以為她心思轉圜,於是再加一把火,“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攀登,你還年輕,踏踏實實幹下去,總有出頭那天,明年的儲備幹部我推薦你。”
房燕還不是不吭氣兒。不幹這行還好,幹了這一行,她才徹底明白,北京的房價和這裏的工資水平是不掛鉤、不對等的。店長的房子是靠上班混到的麽。是,這二年,北京的房價因為政策的原因有所回調,但這並不是說,一線城市的房子沒有吸引力了。限購限售,就是讓想買的人買不了,這樣價格才能稍微下調。實體經濟低迷,資金尋找出路,環顧所有的投資方向,首選肯定是一線城市的房子,那幾乎是跟黃金一樣的硬通貨。一線城市的房子,已經成為一種財富符號。北上廣深的房價,是全中國的老板一起努力的結果。如果現在開放限購,一線城市的房價很輕鬆又能翻上一倍。
一線城市上班錯峰,買房也會錯峰——有些人這輩子能買,有些人隻能等到下輩子。房燕不想等,她的家境、她的能力都不允許她有太多幻想。她不想成為又一個於曼蔓。房燕盤算好了,她現在二十出頭,還有資本,再拚幾年,成功了,留下,不成功,二十八歲之前她就回老家,找個普通男人,過普通日子。時光如沙,分分秒秒都在流走,她年輕麽,還算年輕,但已經開始倒計時。
跟蒯姐出去旅行,房燕和曼蔓都拍了不少照片。這是蒯姐給她們安排的“必修課”,對外展示用的。蒯姐有一句話說得夠狠,“你現在不要把自己當人,要當商品,一件商品,不交換,就沒有價值。”房燕還看到了曼蔓的尷尬。她化妝十分鍾,於曼蔓呢,起碼一個小時起跳。是,曼蔓姐身材好,凹凸。臉多用點時間也還行。但騙別人行,總不能騙自己!年齡,多少就是多少!實實在在的!
衣服疊好放進行李箱。這屋沒櫃子,行李箱就是她的衣櫃。房燕轉過身。
祁二發盯著她看,飽含深情。
“不走了?”他問。
房燕一笑。
他立刻明白了,“你到底要去幹什麽你告訴我,”頓一下,“漂亮不能當飯吃!”
聽聽。男人多自私。她要不是有點姿色,他能纏著她不放?房燕硬起心腸,“謝謝店長這段時間的照顧,以後如果我再回來,一定找你幫忙。”
“燕兒,”祁店長突然哀求,“別這樣,真的。”
房燕瞧不上他這癟咕樣兒,“咱們都得順其自然。”
“沒你我活不下去。”
這句狠。可惜是假話。家裏幾套房,一棟別墅正在裝修,有什麽活不下去呢。房燕暗歎,要是你這樣的人還想活不下去,我們這種人,真就沒什麽活頭了。
她定定地望著他。看穿他,卻不揭破。
“你不能把我一個人丟這兒!”祁二發激動,“我得悶死!我得困死!我得……”他詞窮,胳膊支棱著,跟鬥敗了的雞似的,終於換了個說法,“不能給了我點活頭,又把我掐死呀!”
房燕失笑,她偏要刺激刺激他,說幾句離經叛道的話,“要實在過不下去,可以離婚的。”
祁二呆住,臉跟被人踩了一腳似的。
嗬嗬。不出所料。房燕看不起這種男人,一句大話不敢說。給他八個膽子,他也沒那個尿性離婚!男人都是精算師,總想以最小的投入,獲得最大的收益。但凡他敢放下一切,說句話,說燕兒,咱們走,你去哪兒我去哪兒,她房燕就敢為愛情奮不顧身一把!可惜,她對他沒有愛情,隻有交易。全是交易。
房燕攏了攏頭發,往門的方向走了兩步,“店長,我還有點事,咱們回頭再聊。”她拉開門,顯然要送客了。祁二發卻屁股朝門一撞,咚的一聲,大門關緊,房燕還沒來及躲避,他便把她撲倒在床。她想叫,他的手又捂了上來。胳膊被壓住了,那就撲騰腿,房燕掙紮。祁二發看著瘦弱,可勁兒卻不小。房燕掙紮了一會兒,實在沒力氣了。
“小房。”有人敲門。是王百味的聲音。
祁二發瞪著眼,小聲,“說沒事。”房燕動了動頭。祁二發慢慢放開手,房燕頓時喊救命。
“我操!”祁二發手忙腳亂。房燕奮力反擊。門被撞開了,王百味出現了。也就一兩秒,他就完成了好幾個連續動作——把祁店長抓起來,丟出去,還賞他兩記老拳。王百味還要報警。房燕及時阻止了。善緣惡緣,到此為止。祁店長跑了。小空間隻剩百味和房燕兩個人。房燕打心眼裏感謝百味,要不是他及時出現,後果不堪設想……可她又感到羞愧,王百味撞見那麽個畫麵……她成什麽了?她還有形象麽?冤不冤?
百味也尷尬,他撓撓後腦勺,“喝水麽。”
房燕連忙,“王哥……不是……”
王百味憤怒,“這樣人兒就他媽的應該到裏頭蹲著!”又換笑臉,“小房,你是。”
房燕又說:“我換工作了。”
王百味哦了一聲,似乎並不意外。鐵打的北京,誰又不是隨波逐流。
“我可能近期得搬。”她追加一句。
王百味又哦。這個哦,比上個哦氣長。像一記告別的眼神,目送背影那種。
他轉身到客廳茶幾上拿了房燕常用的馬克杯,帶勺帶蓋的那種。接了純淨水,房燕已經坐在客廳沙發了。他把水杯遞過去。房燕說了聲謝謝,又喊王大哥。
王百味靠在神龕旁,嗯了一聲。
“能問你一個問題麽。”她平靜下來。
“隨便問。”
房燕深呼吸,道:“如果有一個人,”停頓,喝了口水。王百味插話,“什麽人,男人還是女人?”
“女人,年紀不大,”房燕細致描繪,“沒你大,但也是成年人了,二十出頭,普通大學畢業。”
“一小姑娘。”
“差不多,”房燕氣息逐漸平穩,“一小姑娘,很平凡很普通,沒什麽家世,外地來北京打工的那種。”
王百味微微頷首,若有所思。
房燕繼續,“如果有一天,你在北京奮鬥累了,覺得想回老家去發展,這個小姑娘願意跟你去老家,一起組建家庭,生個孩子,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喉頭哽了一下,“你願意麽。”
王百味定在那兒,望著房燕。
他明白。他一定明白。
時間和心跳混在一道,嘀嗒嘀嗒。她在等他的答案。
“不願意。”這三個字突然從王百味嘴裏蹦出來,“我老家沒人了,除了北京,我也沒地兒去。”
房燕眼淚出來了,她告訴自己,再怎麽也要憋回去,“明白。”她說得很鏗鏘。
於曼蔓開門進來,手裏拎兩個購物袋。她剛買了蛋糕回來。房燕怕曼蔓發現她的眼淚,連忙進屋了。王百味起身去外頭抽煙。曼蔓放下蛋糕袋子,左邊瞅瞅,右邊瞅瞅,“咋回事啊——”
沒人答應。
過了兩分鍾,於曼蔓還是敲響了房燕的房門。
情緒平穩了。房燕正在玩手機,曼蔓來,她禮貌站起。於曼蔓一把摟住她,貼心貼肺地,“咋回事兒,跟姐說說。”
怎麽說。不能說。說了也是白說。
房燕擠出笑容,“沒事兒姐。”
“姐又不瞎!”曼蔓不樂意。
“真沒事兒。”
“小王欺負你了?”
房燕連忙,“沒有——”
見義勇為還沒表彰,不能被黑鍋。
“那你們這個臉……”曼蔓疑惑。
“沒有。”房燕無力地。
曼蔓彎過來,臉對著房燕的臉,“小燕兒,咱不能縱容作惡,咱女人不能忍知道不。”
“真沒有——”房燕咬住了。
“你不說我問他去了。”曼蔓作意要走。房燕連忙拉住她,“姐——”
“咋著。”
“有個事一直沒跟你說。”
“說吧。”
“我辭職了。”
“哦?”
“房子估計得退。”
“去哪兒了?”
“不幹這行了。”
“蒯姐幫你找到工作了?”
“沒有。”
“那著急忙慌地。”
“家裏人催我回去。”
“回老家啦?!”曼蔓嗓門明顯大了,“這才哪兒到哪兒你就不擱北京混啦。”
“這塊兒就不是我待的地方。”
於曼蔓一把摟住房燕的頭,“哎呦我滴燕兒呀,你著啥急呀著急,趟個趟個走咱慢慢來不行麽……”
頭被卡在曼蔓姐的臂彎裏,又疼痛,又溫暖,眼淚才不爭氣地湧將出來。一個人的命運,就是一個人的選擇,她房燕選了,就要勇敢走下去。
過了一會兒,頭被解除禁錮,曼蔓又不停揉搓房燕的小臉。房燕終於淚中透著笑,“反正……姐……咱倆相識一場……你永遠是我姐……”
曼蔓轉臉歎息,“你這一走,我到哪兒找個清清爽爽的人填上這空房。”房燕剛說她可以多賠一個月的房租。於曼蔓又搶先道:“你別管了,回老家就好好回老家,踏踏實實地,找個事,找個人,日子鐵定不柴……”
看著絮絮叨叨的曼蔓,房燕又有點愧疚,一瞬之間,她自己也鬧不清這步棋是走對了,還是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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