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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小日子(第三十六章)

(2020-07-29 16:44:37) 下一個

第三十六章

 

洗完澡,玉蘭幫茉莉吹頭發。囡囡睡著了。

吹好弄好,吳玉蘭收好吹風,又把行李歸置了一遍。茉莉讓她先休息,明天再弄。玉蘭不聽,等都齊整了,才上床歪著。電視聲音開得小小的。都是日本話。

吳玉蘭環顧四周,“就是這種旅遊。”

“老年人,固執。”茉莉盡力周全。

“我是老年人我怎麽這麽識時務,”玉蘭嘲諷著,“有病,有病就不能不顧大麵場了?他媽敢這樣,還是勁草不把你當回事。”

茉莉尷尬,隻好解釋,“都是為了做人情,不看我婆婆,看勁草,現在我對他媽什麽樣,將來他就得對你和我爸什麽樣。”

玉蘭冷冷地,“我就從來沒指望過他。”又補充,“我自己女兒我都不指望,老了,不能動不能行了,養老院住住。”

茉莉哄著她,“不指望我指望誰呀。”

玉蘭不解氣,繼續,“人家生的是兒子,娶媳婦進來,我生的是女兒,要嫁出去,一有了小家,就忘了老家了。”

“媽你放心,我肯定管你到底,現在什麽年代了,兒子女兒都一樣。”

“你這日子,過得難受。”

“那怎麽辦呢。”

玉蘭沉默。

茉莉探問,“你是不是希望我離婚。”

玉蘭看女兒,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希望你過得好。”

茉莉快速地,“我現在就過得很好,有老公,有孩子,有工作,還算健康,我很滿足。”玉蘭說但願。茉莉抓住機會,突然襲擊,“我跟老師那事,勁草知道了。”玉蘭沒反應過來,問什麽事。茉莉言簡意賅,“高中,老師。”她隻說關鍵詞,但也能連綴成一個故事。吳玉蘭全懂。

“誰告訴他的?”玉蘭問。

“不曉得。”茉莉盯著老媽。

“他跟你說的?”

“匿名短信。”

“你不是說找到真凶了麽。”

“是找到了,”茉莉說,“但是真凶不止一個。”

“什麽意思。”

“剛開始發消息的那個人,找到了,後續還有別人。”

“現在人都怎麽了。”玉蘭愁悶。

“不過我也不打算查了。”

“為什麽不查。”

“沒有意義,”茉莉說,“反正,隻要我自己過得好,行得正,隻要我和勁草感情還能維持。我都不說進步了,隻談維持,還願意在一起過日子,別人發什麽都沒用,問題還是在我跟他身上。”

玉蘭想了想,說:“隻要他能接受就行。”

“他能接受,”茉莉道,“他的過去也不是一點瑕疵沒有。”沉吟幾秒,繼續,“婚姻也是,肯定有瑕疵,兩個人在一起過多少年,一點其餘的樂子沒有不切實際,尤其男人。”

“你意思是,他出去軋姘頭你也能接受?”玉蘭驚詫。

茉莉苦笑,說:“找也分怎麽找。”

玉蘭嗬嗬,“犯錯誤還分等級了。”

“隻要不是嫖娼,隻要不是跟人私奔了,隻要不是破壞原有的家庭關係,那種在網上找個人聊聊天,哪怕是解決生理問題,我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個人在一起過那麽多年,不相互討厭就阿彌陀佛了。”

“什麽叫千裏之堤毀於蟻穴。”

“水至清則無魚。”

“你是我女兒麽。”

“媽,你糊塗啦。”

“我女兒沒這麽大度。”

“生活逼的。”

“逼得你願意跟別人分享男人?”

“這不叫分享,頂多隻能算給他點零食。”

“現在女人都卑微成這樣了嗎。”

“爸不也有過故事麽。”

“那是他及時回頭,下跪求我!”玉蘭氣勢很足。茉莉雞皮疙瘩起來,她從來不知道父母還有過如此戲劇化的過往。吳玉蘭又說:“何況朱勁草跟你爸爸怎麽比,學曆,能力,級別。”她掰著手指頭數,輕輕咳嗽一聲,“要麽就賣相,他們家都隻有一個賣相。”

茉莉走過去,摟住玉蘭的肩,“媽,放心吧,我會把握尺度,這不什麽都沒發生呢,都是假設,朝壞處想,往好處做,”又說,“反正,現在無論誰給我發消息,挑撥家庭關係,我都當看不見,直接刪除。”

說完,茉莉凝望著老媽的臉。毛黃燈光下,吳玉蘭靜靜坐著。常年做美容,玉蘭的皮膚有種與年齡不符的細膩。因為細膩,每一絲表情都能展現。茉莉等著老媽的微表情。裏頭藏著真相。然而,沒有。吳玉蘭絕對適合從事地下工作。囡囡醒了,嚷口渴。玉蘭起身,去給孩子倒水。她隻用自己帶的保溫杯。

跟老媽聊完,顧茉莉貼了個麵膜。然後就睡不著了。這回交手是跟親媽,茉莉表麵平靜,內心澎湃。睡不著就躺著,眼睛閉攏。老媽在她身邊,呼吸均勻。真是做大事的人。穩當。

另一旁,是她女兒囡囡。一個是生她的人,一個是她生的人。茉莉夾在中間,承上啟下,兩邊都扯著她,一使勁都能車裂似的。茉莉想起小時候,老爸總是加班,她一個人不敢睡,總願意跟老媽一起入眠。那時候的她,像多肉,是從老媽身上發出來的芽兒。她跟老媽沒有秘密。現在不一樣了,她長大了,成家了,立業了,有自己的小日子了。茉莉原本以為,爸媽對她的這種“分離”很能接受。但如今看來,爸媽的能接受,隻是出於教養和禮貌。

老媽在變。近來她能感受到她的心急。過去,吳玉蘭很少在女兒麵前說婆家的不是,現在吐槽的次數多多了。從匿名短信出現到現在,茉莉環顧周圍,吳玉蘭有極大嫌疑。過去她怎麽就沒第一時間覺察呢。外敵不可怕,內奸才致命。吳玉蘭幾乎掌握了全部信息。而且接力犯罪,最方便隱藏身份。假設罪名成立,茉莉就不理解了,老媽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冷靜下來想,勁草父母能這樣對勁草,霸占,牽扯,包圍,不肯割舍,那她父母為什麽不會呢。

吳玉蘭是有動機的。她離不開她,她愛她,她不適應女兒從家裏剝離出去,她不想被“拋棄”。從小到大,吳玉蘭跟茉莉形影不離,無話不說,頭十年地裏,還有人說她們像姐妹……不過,一切還隻是茉莉的揣測。沒有坐實。

這種事情也很難坐實。證據呢?而且,坐實了又怎麽樣,關係能斷麽?朋友可以絕交,父母可不行。他們的關係,刻在血管裏,印在基因裏,茉莉不得不“投鼠忌器”。她今天跟老媽的一席談話,為的就是防微杜漸,如果是“黑手”是玉蘭,那聽了她這話,就應該適可而止;如果不是,那今天單純就是母女的一場掏心窩子。

何況她顧茉莉說的都是實話。

過去她希望婚姻白璧無瑕,天真,現在她隻希望不要髒得太離譜,希望勁草能把她擺在第一位,顧家,給錢,對女兒好,對她好。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他如果“學有餘力”,可以做點“課外題”。但她絕不是說接受勁草出軌。出去約炮那種,捉奸在床那種。她打算如果二胎能順利生出來,她就攛掇勁草結紮。那樣就放心多了。隨著年齡的增長,茉莉更客觀,也更加理解人性。她必須給男人一點氣孔,讓一個優秀的男人一輩子都全身心屬於你,未免太過苛刻。她顧茉莉願意給最親的人台階,比如老公,比如媽媽,以此換取世界太平。

迷迷糊糊想了一夜。第二天早起刷微信,茉莉又有點疑惑,如果說匿名消息,老媽操作過,那rebacca又是誰呢,還有背後的“偉”……還有高夏菁……都有點解釋不通……茉莉不打算繼續深究。說實話,她覺得折騰夠了,敲山震虎之後,她還是希望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當然,如果虎還沒走,她就隻能繼續戰鬥。

旅也旅了,遊也遊了,張善亞笑聲不斷,吳玉蘭一路也還算巴結。茉莉的理解是,她的敲打起作用了。她恨不恨玉蘭,當然恨,給女兒女婿發匿名短信,這是一個媽做出來的事麽。但她又必須小範圍地原諒媽媽。因為這事一旦鬧出來,什麽都清楚明白了,不但玉蘭顏麵掃地,她顧茉莉搞不好也會“連坐”。

茉莉想得清楚,歸根到底,她還是需要男人,不是物質上,也不能說精神上,而是,她還愛他——她喜歡看勁草認真的樣子、發怒的樣子、生氣的樣子……各種樣子。她還不願意放手。勁草算鳳凰男嗎。未見得。他們家在老家,還算有幾分體麵,可上海的生活,硬生生把他逼成了鳳凰。在父母的支持下涅槃。他就必須對父母感恩戴德。這就算不錯啦!勁草還不是過河拆橋的人。拿了父母的錢、房,不管父母的也大有人在。翁阿姨不就是例子麽。

在京都喂鹿的時候,兩位家長起勁,茉莉看著婆婆和媽媽的背影,轉頭對勁草,“你和我,都是受害者。”勁草沒理解。過了一會兒,才道:“又收到短信了?”茉莉失笑,說沒有,以後都不會收到了。

勁草問:“找到罪犯了?”

茉莉停頓兩秒,“沒有,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隻要我們感情好,過得好,誰挑撥也沒用。”

話趕話到這兒,勁草也些動情,他一把摟住茉莉的肩膀。茉莉說幹嗎。勁草道:“摟我老婆不行呀。”茉莉不掙紮了。兩個老太太歡聲笑語中。

“什麽才叫孝順老人。”茉莉蒼茫地。勁草不說話。茉莉又說:“非得像一塊糖融化在咖啡裏,自己都沒了,消失了,才叫孝順嗎?”

勁草低頭看看她,勸解說別想那麽多。

茉莉是想孝順老人的。多少年來從未這麽主動過。可是善亞卻沒給她多少機會。從日本回來,善亞便病倒了。送去醫院,一天一天瘦,精氣神像被抽掉了。醫生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兩口子忙得沒日沒夜,顧不上囡囡。茉莉隻好把女兒寄放在老媽那兒。

顧得茂正要出門,他還打算在事業上東山再起,聽說親家的病情,隨口點評,“人,女人,不要太好強。”茉莉厭煩這話,可又懶得反駁。她帶著氣進門。

玉蘭問:“茉茉,你是不是對媽媽有意見。”

茉莉說沒有,又問孩子作業完成得怎麽樣,老師在家長群裏問。

玉蘭不被她誤導,繼續問:“有意見提,別憋著。”

茉莉意識到,老媽這才真的發作了。日本的那些歡聲笑語都是裝的。現在等於反攻倒算。她想挑明了?為什麽?茉莉大腦迅速運轉,她走去飲水機旁倒了一杯水,再一轉身,她就必須有對策。明白了。或許老媽正在引誘她提問。隻要她問,“你有沒有發過匿名消息”之類。吳玉蘭便會堅決否認。然後,事情就結束了。搞不好人家還會倒打一耙:你為什麽這麽不相信媽媽?不行,證據不足,還不是審判的時候。

茉莉轉過身,微笑已經換上了。或許可以講究點策略。她把問題拋回去,“媽,你怎麽會覺得我有意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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