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這個把月茉莉和勁草的生活還算平靜。匿名短信沒再發來。但rebecca的事,茉莉還掛在心上。周末,勁草不回來,茉莉帶囡囡去奶奶家吃飯。善亞不在,說是下樓曬太陽去了。她的骨頭恢複得不錯。
茉莉故意問大力,“爸,過年那會,媽都在家不。”
大力想了想,說:“在家。”
也對,婆婆骨折剛好,怎麽可能去大酒店赴約呢。而且,婆婆跟勁草網上聊天?母與子,怎麽也不合適。茉莉又覺得自己似乎多心了。十點多,善亞回來了,拎了兩根大白蘿卜,說燉排骨配著。茉莉說自己手機沒電,讓囡囡去玩奶奶的手機。善亞二話不說,手機貢獻給孫女了。茉莉先在廚房幫忙一陣,又去找囡囡。她借故要來手機,迅速點開微信。
婆婆的微信還是那個名:善人。她的好友,統共就那幾十個,沒有rebecca。再切換賬號,切不過去了。婆婆就一個微信號。然後看短信,看通話記錄,似乎都沒有破綻。善亞就是那種尋常的中老年婦女,朋友圈和同學群、閨蜜群,就是她的最大社交範圍,她根本沒有能力去設計那麽大一盤棋。
或者有人幫她呢?也不對,如果她認識rebecca,不可能沒有rebecca的微信。
那公公呢。
他更不可能了。他還在用翻蓋手機老人款。連微信都沒有。
“茉茉,料酒沒有了。”善亞看到茉莉拿著她的手機。
“不要老看手機,對眼睛不好。”茉莉對女兒輕吼,竭力無縫切換,表現自然。她把手機遞給婆婆。善亞揣在圍裙兜裏,盯著茉莉看。茉莉有些不自在,想說點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
“媽——”
“我知道——”善亞突然語重心長。
她知道什麽?勁草把事情告訴她了?天,這什麽奇跡母子,難道沒有秘密嗎。
善亞繼續道:“天暖和了,我跟你爸下個禮拜打算回老家。”
“回去上墳麽。”
“暫時不過來了。”善亞沒正麵回答。
“怎麽了。”茉莉悵然。不是裝的,是真心錯愕。發現婆婆不是“凶手”後,她對她印象立馬好轉。婆婆的菜做得不錯,周末來吃一頓,也算享受。
善亞又說:“勁草快調回來了,你們的日子,還是你們自己過,我們不攙和。我們走了,你搬回來,每個月能省一筆。”
茉莉連忙,“是勁草的意思麽?我都不知道。”
善亞囡囡,“來了這段時間,打擾你們了,多多體諒,兒子養了這麽多年,我跟他爸,都有點離不開,主要勁草太優秀……”誇起兒子一點不客氣,“可是不行啊,總有離開那天,隻有你能陪他到最後,我們得學會放手。”
婆婆突然明事理。茉莉很不適應,人心換任性,她心裏也怪難受,“媽,該住住,沒事的,租房子能花多少錢……”
“茉茉,你能答應媽媽一件事嗎。”善亞有點動感情了。茉莉連忙說您說。您字都用上了。這在平時是不可能的。方言裏也沒這習慣。
“我身體不如你爸,”善亞道,“大概率,我比他先走,”天,想那麽遠,茉莉無法應對,她總覺得時間還早。“到時候,你們可不能不管他呀。”
“您放心,真到那一步,我們管的。”
“你爸不想去養老院。”
“就住家裏。”
“他嘴特別囉嗦。”
“我們聽著。”
“肥肉不能給他吃太多,要也不能給。”
“買瘦肉吃。”
勁草推門進來,叫了聲媽。一抬頭,見老母親兩淚漣漣,他也怔住了。
盡管勁草反複強調,回老家是爸媽自己的決定,可茉莉總覺得不對頭,大力善亞要來上海的時候,那是飛蛾撲火,一股紮根養老的勢頭,寧願讓兒子媳婦出去住,也不願意讓房子。怎麽現在就輕輕鬆鬆、心甘情願了呢。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們的親兒子,恐怕沒人能說服二老。
“你跟爸媽怎麽說的。”
“什麽都沒說。”
“你什麽都沒說,爸媽就自己要走了?”
“都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勁草道,“小日子就要讓小兩口自己過,老人最好別摻合進來。”
“這事爸媽是最近才明白麽。”
“早都明白了。”
“那為什麽早沒走。”
勁草終於發毛,“我都不知道你糾結什麽,過去不走,嫌不走,現在要走,又嫌要走。”
茉莉較真道:“走不走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動機,為什麽不走,明白了,為什麽走,不明白。”
“你應該去公檢法上班。”
“你心裏有鬼。”茉莉指了她老公一下。
勁草立刻遞上水果刀,“你挖吧,挖出來看看。”胡攪蠻纏,是朱勁草先生的最後一招。
回娘家,茉莉把公婆的最新動向跟老媽說了。沒跟老爸說。吳玉蘭笑,“鬥爭勝利啦?”茉莉環抱住老媽脖子,“根本就沒鬥,人家自動撤兵了。”
“為什麽。”
“說老家生活方便,有朋友。”
“過去可不是這麽說。”
“反正,走了好。”
“跟勁草鬧別扭了吧。”
“沒有。”
“老感覺不對。”
“現在麽,清清爽爽,關起門來過日子麽好了,勁草馬上也調回來了。”
“短消息還來不啦。”玉蘭問。
“沒了。”
“消停了。”玉蘭放下手機,摘掉老花鏡,“你幫我把窗簾拿下來,不敢讓你爸爬高,高血壓要命的。”
茉莉剛站到椅子上,玉蘭扶著,她手機震動了一下。下意識覺得不妙。她連忙掏出來,也不下地,就站在椅子上看。表情呆滯。玉蘭問怎麽了。
“又來了。”茉莉說完,嘴唇抿得堅毅。
這次總共發來五個字:別帶你老婆。
玉蘭見慣了大風浪,還算有點幽默感,“這個人蠻有毅力的。”
假設。茉莉告訴自己,目前隻能假設。有兩種可能:一,勁草撒謊。他出軌了,有情人,他跟rebecca的關係沒那麽簡單,他們見過麵,甚至發生過關係。這樣一來,事情就能說得通了。那天在素凱泰碰麵,淫婦來了,但她始終強調的是夾克和漁夫帽,淫婦進酒吧之後,同時看到了戴漁夫帽的假勁草和坐在對角的真勁草,從而覺察出不對,當場撤了。跟著,勁草怕事態進一步惡化,把父母先支回家,這種事有損他在父母麵前的完美形象,他怕她顧茉莉鬧事;二,勁草沒出軌,他說的是事實,跟那個人就是通過附近的人添加的,且那人主動。那麽對方的目的是什麽呢。約炮?太隨便了吧,而且好像對方並沒有這個意思。詐騙?這個倒有可能,但現在對方已經拉黑勁草,暫時沒有進一步行騙的空間。可是,公婆這時候離開上海,又為什麽呢。顯然,勁草做了他們的工作。他是怎麽說的呢。但眼下不管茉莉怎麽問,朱勁草都說父母是自己提出來要回老家的。這麽就回老家了,茉莉感覺勁草的動作未免太過誇張。以她對大力和善亞的了解,就算他朱勁草真在外麵有女人,二老也不會苛責兒子。他們隻會說,是你顧茉莉缺乏吸引力,沒有能力管好老公。
冷靜下來。茉莉認為第二種猜測目前無法驗證。第一種猜測,則有辦法求證。如果勁草已經跟淫婦發生關係,那一定不止微信聯係,極有可能通過電話,甚至還可能有開房記錄。這些是可以查的。通話記錄最容易調出來,拿上勁草的身份證,去通訊公司打印個流水就可以了。除了個別熟悉的號碼,比如公婆的——勁草還是喜歡給父母打電話,而不是通過微信聯係。還有客戶的,偶爾打一兩次那種。剩下的就是騷擾電話,同事的號碼,多次通話的幾乎沒有。有個別值得懷疑的,茉莉直接打過去,對方是男的。她便說打錯了便掛斷。
開房記錄查起來有點困難,但信用卡賬單,微信和支付寶的賬單,茉莉偷偷去勁草那調取——勁草的密碼永遠不變——女兒囡囡的生日。一番查探後,茉莉基本確認,勁草出軌的可能性不大。是啊,一對夫妻,七年之癢,他們才幾年,朱勁草還不至於癢成那樣,雖然他們夫妻生活的頻率已經大不如前。茉莉理解為身體機能下降。她自己就有這種感受,過了三十,一年不如一年。她目前隻能傾向於第二種可能:rebecca隻是一個意外。這段“奸情”被發現得早,結果很幸運地胎死腹中。
調查中斷了。公婆回鄉了。茉莉和勁草的生活似乎重歸正軌。幼兒園辦親子活動,茉莉帶了手風琴去給女兒伴奏。囡囡在歌聲中翩翩起舞,很出風頭。
表演結束,果果媽來恭喜茉莉。
“一點小把戲。”茉莉謙虛。
“你是才女。”
“都生疏了。”
“我就後悔,小時候怎麽沒學樂器。”
“太苦了,”茉莉說,“我都不打算讓囡囡學,我們家先生也不愛聽。”
“那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果果媽微笑,“最近沒看到你婆婆。”
“走了。”
“天。”她誤會,以為人仙去了。
“回老家了。”茉莉忙解釋。
“嚇我一跳。”高夏菁捂著心口。
“人身體好著呢。”
“想開了。”
“什麽。”
“不摻合小家庭的生活。”
“不是我讓他們走的。”茉莉解釋。
“自己明白不更好,”高夏菁說,“本來一男一女,湊在一起過日子就夠難的。”
“大實話。”
“你跟你老公認識多久,你婆婆跟你老公認識多久?”這說法有意思。
茉莉撇撇嘴說,“人家是從娘胎裏就建立的革命友誼。”
一個年輕帥氣的男子抱著孩子經過。高夏菁使了個眼色。茉莉不懂她意思。等人走遠了,高夏菁才小聲說:“班裏的風雲人物。”茉莉問誰風雲,孩子還是大人。高夏菁側過身子,一隻手捂著嘴巴,“都風雲。”茉莉感興趣。高夏菁繼續說:“代孕的,美國人。”
難怪那孩子有點混血樣子。
“現在這樣的也多。”茉莉見怪不怪。高夏菁又說:“爸爸沒結婚的。”
茉莉說:“那意思是……”她兩隻食指彎了彎。
高夏菁沒等她說出來就確定,“對。”抬頭又看了看背影,“這世道,女人都沒法混了,是個人都能來搶,跟女人競爭完了,還要跟男的爭,像我這種,隻能當鏗鏘玫瑰。”
茉莉不曉得怎麽安慰她。上海這種地方,確實適婚的男人少。她想了半天,才說:“寧缺毋濫。”高夏菁說隻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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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小日子(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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