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對先生

飄零零,三月飛雪隨風轉,冷颼颼,二月西風斬天斷;陰森森,一月難見驕陽半;北境寒冬嫌天慢,凍土耕耘終不怨
正文

《奇譚 下 斜陽大廈》

(2023-04-03 18:35:45) 下一個

《奇譚 下  斜陽大廈》


 

       劉老蔫喝了一口酒,輕輕地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始講述他的故事。

       話說去年疫情管控的嚴,我那幸福家園社區超市的生意一直都不好。本以為年初解封了,會來一波消費高潮,能狠狠地賺上一筆。可沒想消費高潮沒來,罰款高潮卻來了,消防、稅務、市容、城管、衛生、甚至計劃生育,各色人等,隻要有點權力,都跑過來罰款。

       我一看這生意沒法幹了。索性就關了店鋪,變成了打工一族。要說啊,這中年人打工,難啊。在招聘市場跌爬滾打了小一個月,才找到一個大樓保潔員的工作,而且都是夜班。

      上班第一天,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工作所在地——斜陽大廈。夕陽西下,一抹餘暉照到大廈上,抬眼看去,這座大廈所有的窗戶竟然都是黑色的!這斜陽大廈從裏到外透著陰氣。

      大廈內隻有一位工作人員,50多歲,高挑的身材,消瘦的臉龐,留著寸頭,嘴上還有一撮小胡子,說話江浙口音,聽起來有點費勁。我總覺得他有點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哪裏見過。看到我的到來,他笑眯眯地走過來,自我介紹姓魯,是這座大廈的管理員,稱呼他魯大爺就行。

       魯大爺說:“ 小夥子,你來這幹什麽啊?”

       我說:“ 我是新來的保潔員,今天第一天上班。”

       魯大爺:“又換人啦?”

       我說:“ 這我就不知道了,魯大爺,我第一天來上班,您能帶我熟悉一下環境嗎?”

       魯大爺說:“ 好好,跟我來吧,小夥子。”

       要說這魯大爺一句一個“小夥子”的,讓我心裏挺變扭,覺得他是在倚老賣老,咱們倆都五十多歲的年紀,還不一定誰年紀大呢。不過,想到今天第一天上班,人生地不熟的,對公司的老人,還是客氣點好,我就忍住了沒說話。

        魯大爺帶著我來到電梯,直接來到了頂層18層。要說這樓裏可真的安靜,從進門到現在,除了這位魯大爺,竟然一個人都沒有看到。

       魯大爺帶著我來到儲物間,推上保潔的小車,就開始在樓裏轉悠開了。我左右看了看,發現樓道裏燈光幽暗,每個單元門都是黑色的,而且沒有防盜門,門楣上寫著住宅主人的名字,門的四周還用大紅花點綴了起來,看起來怪怪的。

       我問:“ 這的治安這麽好啊,一家裝防盜門的都沒有?”

       魯大爺說:“ 這用不著。”

       “就是這樓道的燈也太暗了,可能都要壞子。再說,活也不好幹啊,燈泡儲存在哪裏?我先把燈泡換了吧。”

       魯大爺說:“也沒這必要。你就大概打掃一下就可以。”

       “那可不行啊,要是明天領導檢查,發現我沒把清潔做好,還不把我給解雇了。”

       魯大爺笑了笑,說:“小夥子,這份工作,隻要你不辭職,就不會有人解雇你的,沒事你就偷著樂吧。”

       我說:“那感情好,回來,您也幫我在領導那裏多美言幾句啊。”

       魯大爺交代完工作,就離開了,獨自留下我開始打掃衛生。要說這活真的不累,樓裏特別的幹淨,沒有蜘蛛網,也沒有老鼠,不說是一塵不染吧,也差不多。

       後半夜我擦完了所有的樓道,再一次來到了一樓的大廳。這時,我才發現大廳裏突然熱鬧了起來。四五個人正圍著魯大爺聊天呢。

       一位身穿長衫,留著辮子,充滿了藝術氣息的老大爺,此時正雙眉緊鎖,耷拉著腦袋,在桌子上用手比劃著什麽。嘴裏還嘟囔著,“這茴香豆的茴字,到底有幾種寫法啊?”

       魯大爺戲謔地問:“ 老孔,你又忘啦?” 

       旁邊一位大高個,留著中分頭,隱約中還有看到額頭上一道疤痕的人說:“ 老孔又偷書去了,被人打了一棍子,這不,打傻了。”

       老孔回懟道:“你這個高老夫子,那叫竊書,竊可不是偷。範老,您來評判評判。” 說完,老孔用力拉了拉著位範老,一位特別有滄桑感的老人,還用力的擠了擠眼。

       可是範老神情恍惚,滿臉的迷惘。嘴裏念叨著:“中了,中了,真的中了。”

       一位健壯憨厚的小夥子,淘氣地吐了吐舌頭,說:“ 範老的彩票又中獎啦,這回是幾萬億啊?” 

       魯大爺瞪了他一眼,說:“祥子,別胡說。”

      “就是,就是,這種玩笑話,我們姓趙的說得,你拉車的祥子開不得啊!” 一位頭上長著癩瘡,有著一副瘦骨嶙峋身軀的中年人附和著。

       小夥子一看是他,也沒客氣,輪起巴掌就要打他。中年人趕緊說:“不得了,不得了啦,兒子要打老子啦!” 

       我看這些人聊的起勁,也湊過去說:“魯大爺,這麽熱鬧啊,聊什麽呢?” 

沒想到我話一出,原來七嘴八舌、雞吵鵝鬥的噪雜之聲戛然而止了。魯大爺轉過了,仔仔細細看了我半天,問:“ 你能看到他們?” 

       “是啊,不就這幾位嗎?” 我下意識地用手指了指說話的幾位。 “這些都是上夜班的同事嗎?”

        魯大爺說:“ 不,這幾位是這裏的租客,白天在屋子裏呆久了,現在出來聊聊天,透透氣!”

        此時,一位低眉順眼,兩眼無神,臉色青黃,雙頰深陷的中年婦女失了魂似的,旁若無人地從人群中擠過,嘴裏喊著:“阿毛,阿毛,你在哪?快出來!”

魯大爺低聲告訴我,阿毛是老嫂子的狗,都丟了個把月了,估計是找不到了。

可能是老嫂子的出現敗了大家的興致,大家如鳥獸散,本來熱鬧非凡的大廳頃刻間就空蕩蕩的,隻剩下了我和魯大爺。

        魯大爺看了看四周無人,小聲地告訴我:“小夥子,你看到鬼了。這斜陽大廈是陰宅,就是供奉死人牌位的住宅。這裏的租戶都是死人。”

      “魯大爺,您別開玩笑了,死人不都住墓地嗎?”

      “小夥子,你這就不懂了。墓地產權20年,樓房產權70年。墓地的麵積5平米,就要十多萬,相比而言,樓房麵積大,總價也不高。現在人都想明白了,還買什麽墓地啊,不如買樓房,讓逝者也住單元房,多好啊!”

        “大爺,您別嚇唬我啊!我膽子小。”

        “其實你也別害怕,看到死人也沒什麽,我也能看到。而且剛才這幾位,人還都不錯,無非就是在安全的時候特勇敢,在危險的時候特膽小,在弱者前麵特別裝大爺,在強者麵前裝孫子,在善良麵前變凶惡,在罪惡麵前學沉默,但心不壞,也不會把你怎麽樣的。就是下次你在看到他們聊天什麽的,別參與,假裝看不到就可以了。活人和死人聊天,損陽氣,折壽命的!”

       “ 我記住了,謝謝您!” 我顫顫巍巍地說著,心裏特別的害怕。魯大爺也看出我害怕,索性讓我別幹活了,坐在大廳的沙發上休息一下、緩一緩。本來沒有上過夜班的我到了後半夜就有點困了,再加上剛才的一席話,說的我大腦缺氧,感覺眼皮特別沉,不一會竟然睡著了。

       半睡半醒間,我感覺天亮了,大廳裏有了陽光。那些租客再一次出現在大廳裏。我心裏牢記魯大爺的話語,假裝看不見他們。

       隻見老孔已經褪去了長衫,穿上了工地的熒光服,帶上了安全帽,高高興興地到工地裏紮鋼筋去了;高老夫子,推著擺滿了商品的小車,興高采烈地做起了小商販;祥子騎上了電動車,斜挎著XX送餐的布袋,蠻有成就地成了送餐小哥;範老穿上了長衫,帶上了眼鏡,拿起馬杆,高深莫測地裝起了算命測字的失目先生;趙癩瘡帶上了假發,配上了眼鏡,提著公文包,一副頤指氣使當官的模樣,大搖大擺的走出了大門;一身潮牌的老嫂子,牽著好幾條貴婦犬,開啟了新一天的遛狗、炫富模式。我感覺每個人都在對我笑,而每個人好像都有兩張臉。一張是對著我在微笑,一張對著我在嘲笑。像是在說,我們都變得能陽光開朗,而你呢?

       我嚇壞了,趕緊閉上眼睛,蜷縮在沙發上,隻能假裝繼續睡覺。直到感覺有人推我,讓我醒醒!

       我這才發現剛才是在做夢,真是那句話:噩夢醒來是早晨。天已經大亮,陰冷昏暗的大廳也變得陽光燦爛了起來。來接班的保潔員看了看我,笑著說:“你新來的吧,昨晚第一天夜班?”

       我說:“是啊,我昨晚第一天上班,夜班,這棟樓裏有鬼!嚇死我了,多虧了有魯大爺幫忙,指點迷津,我才沒事。”

      “有鬼?我怎麽沒見過呢?還有魯大爺,這裏那裏有魯大爺啊?昨晚上班的就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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