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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六代禦醫美國寫意人生之二:侯寶林出山

(2019-01-14 22:22:17) 下一個

二,父親與侯寶林八拜之交

    解放前,父親給"北平小小電台"金台長看病,他是洋派穿西裝戴禮帽,杵著文明棍。一天金台長突然得了中風,看了很多西醫無效,又看了中醫也效果不佳,偏癱在家無望。經介紹請父親給其診治,父親一看病曆西醫給的無非是一些血管擴張藥和抗菌素,而中醫處方是大秦艽湯柔肝補血之法,歎曰:"此病為內虛外風侵襲腠理,若用此法則引邪內入,謬矣,病人不治而愈重也。"而改用羚羊鉤藤湯清熱涼肝熄風之法而治愈。

    金台長感激不盡,為報救命之恩,要把電台的黃金時間送給老爺子做廣告。

    於是父親就成立個“逸友廣告社"。為做好廣告要穿插說唱節目,於是就想到了盟弟侯寶林,原來父親與幾個誌同道合朋友已結拜盟兄弟,其中有馬連良,舒舍予,梅蘭芳,王友餘,侯寶林等顏值高的才俊,大家規定不抽煙不嫖不賭。為國家報效,趕走日本鬼為宗旨。父親是老四,侯寶林是老七。

    當時侯寶林名氣並不是很大,於是父親從天津找來紅透半邊天的"小花寶","小磨菇"(常寶庭),再加上北京天橋的唱西河大鼓的馬增芬,馬增惠,唱單弦的曹寶祿,說快板的李潤傑,說書的連闊如等湊成一台節目。聰明靈利的侯寶林學過京劇說學逗唱樣樣精通,因此一路走紅。1949年解放後,“小小電台”收歸國有,改名"中央廣播電台",這些過去苦哈哈的藝人,都成國家演員,這是父親的一個功德。也是侯老七紅運當頭,在一次抗美援朝演出中,自編自演的相聲,把主席逗的捧腹大笑,之後推薦侯成了全國政協委員和人大代表。

    侯寶林的太太劉淑芳,生子耀中、女耀茹。後來再婚京劇演員王雅蘭生下耀華,耀文。現在皆為相聲界領軍人物。那時耀茹情緒低落幾乎每天都我家和母親作伴。母親拿她當親閨女一樣疼愛。現在侯耀中的兒子侯震和郭徳綱在一起說相聲和管理徳雲社工作。

    侯派相聲藝術與京劇的淵源之深了。當年梅蘭芳先生參加晚會演出中間常常由他墊場。等他一下場,梅先生總是親自給他道乏。當年金少山先生豪飲健談,善交四海賓朋,侯先生亦是金三爺的忘年之友,多次聽金三爺談古道今。尚小雲先生俠肝義膽,他敬佩其人,過從甚密,穿堂入室如自家人。有一次演出,由他的相聲演大軸,前麵的京劇名角均不計較,隻有吳素秋先生找他"算賬"說:"侯先生,今天我們可都是來捧你的,完了戲你可得請客。"說完眾人大笑。譚富英先生在台下沉默寡言,不善交往,可是跟侯先生卻是多年的交情了。一次侯夫人對譚元壽說:"我第一次到譚家,怎麽沒見到您這個偉大的人物呢?"眾人不解。事後才知,原來元壽先生小侯夫人王亞蘭五歲;"文革"以後,京劇名流度日艱難,從不願錦上添花的侯先生則今天到梅宅看望香媽(梅夫人),明日到馬連良先生家給馬夫人問安。由於他了解京劇演員,跟京劇演員聊起來總是"酒逢知己幹杯少"。原來侯寶林先生最初也是學京劇起家,而且正經拜過師,學過藝呢!早在三十年代初,是京劇在北京的大普及時期,演出場所除內外城的一流戲園子哈爾飛、吉祥、第一舞台、廣和樓等以外,在天橋三角市場、鼓樓後及白塔寺、隆福寺等廟會的地場上,還有專門演唱段兒戲、折子戲和滑稽二黃的戲攤兒。著名演員有:雲裏飛、飛不動、大妖怪、草上飛、小迷糊、郭全寶、夏麗華等,侯寶林在學習相聲以前,曾經是其中的一員。

    侯寶林四歲就被送到養父家,七歲起靠舍粥棚領來的粥糊口。雖然窮苦卻培養了他的幽默性格,他和窮孩子們看見掌勺發粥的人不公道,就學著京劇醜角數板的口風,在粥棚門口數道:"火車一拉鼻兒,粥棚就開門兒。老太太給一點兒,小孩兒給粥皮兒。小媳婦兒抹著胭脂粉兒,掌勺兒的就給一大盆兒。白天淨幹虧心事兒,晚上回家找不著門兒。"苦中尋樂,鍛煉了他的伶俐口齒。十二歲養父帶著他拜顏澤甫為師父學京劇,賣身契上最後寫著:"……課藝期間,為師效力,車軋馬踏、投河溺井,悉聽天命,與師無涉,中途轅學,賠償三年膳費,謹具此字,以昭鄭重。"師父讓給祖師爺的牌位磕頭、請祖師爺賞飯吃,還告訴他祖師爺是唐明皇,他弄不清誰,心說:這個名字還挺上口。他住在天橋福長街二條的師父家裏,邊當小使邊學戲。師父拉的一手好胡琴,練手的時候常讓他調嗓子。他每天清早生好爐子坐上水以後,就到天壇西北角遛早兒,先是念"引子"和大段"白口",接著,一邊往西走一邊喊嗓子,過了先農壇在四麵鍾停下來,拉個"起霸",走個"馬趟子",然後回家灌開水、打掃衛生、熬粥,這時老師還在睡回籠覺呢!他剛剛學了不到三個月,能唱幾段兒了,老師就帶著他到天橋"平地茶園"去搭班演唱。他們自嘲說:"平地茶園,刮風減半,陰天最煩,雨來就散"。班主老雲裏飛當年有六十五、六歲,名字叫白慶林,清末在嵩祝成科班唱開口跳,擅長演《連環套》裏的朱光祖,武把子好,所以藝名老雲裏飛。因年紀大了,戲班由他兒子雲裏飛(白寶山)領銜演出滑稽二黃,他演出時化妝很簡單,將身穿的灰布大褂當做蟒袍,頭上戴的方巾、四棱盔是大嬰孩香煙的煙盒糊成的。戴髯口、耍馬鞭,有時一個人分包趕角,有時候找人與他合演。他最擅長插科打諢、即興發揮。有一次他對助演的演員說:"注意點兒,別把我的大褂給撕了。我這件大褂是寶貝,上台是行頭,睡覺是被單,趕上哪天斷了頓兒,就到當鋪裏當五毛錢,喝口棒子麵兒粥。如果撕了口子,再拿到當鋪去就得兩扔。兩扔就是我扔給他,他又給我扔回來,一個子兒都不值了。"他的表演象鬧劇,做派象京劇中的文武醜,抬腿擰旋子翻跟頭很有幾手絕活。演唱西皮二黃很有韻味。每一段都以即興的詼諧將觀眾逗笑而告結束。人們稱他是"平民娛樂的怪傑""天橋八大怪"之一。侯寶林在"平地茶園"唱段戲,打大鑼、小鑼、鐃鈸,每天開場前還常常說段笑話唱幾句小曲,起到聚攏觀眾的作用。在這個戲攤兒上他邊演邊學兩年半,掌握了京劇的基本功,每天也能拿到整份了。由於顏教師去山西太原,侯寶林沒有滿師就提前畢業也宣告失業了,當時他隻有十四歲,學戲時按照"打戲"的舊學習方式侯寶林沒少挨打,但是顏老師教學的嚴格,他也受益匪淺。從北京解放,他每月都給師父送去十五元生活費,直到顏老師逝世。
    有一天,侯寶林到鼓樓市場去,碰見一樁巧事,一個在地場上演出的戲攤兒,唱完《捉放曹》向觀眾斂完錢,再想繼續接演時,發現打大鑼的人不在了。班主李四急得直嚷:"救場如救火,哎!大鑼誰會打?"侯寶林挺身而上:"要沒人打,我行。""好,快來吧!"打完了李四很滿意,問侯:"小夥子,你會唱嗎?""""好,從明天起就到這兒來唱吧!虧待不了你。"從此,侯寶林在這個小戲班裏呆了兩年多。因為演員少,生旦淨醜都得演,戲路子越來越寬,演《轅門斬子》時,他一個人一會兒是楊延昭,一會兒是佘太君分包起角。《牧虎關》學的更瓷實,從高來、楊八姐、韃婆老旦,一直到高旺樣樣都行。最拿手的一出,是一個人雜學唱的《拾萬金》,四大須生、四大名旦的著名唱段,每次唱的都不重樣,他自稱是"侯記話匣子唱片公司",觀眾很歡迎。每天能分到一角錢左右的戲份兒,剛夠自己填飽肚子。他當時最羨慕的美餐是:四個"兩麵焦",一碗素雜麵湯。這是戲攤兒和相聲場子藝人們常吃的飯食,他們每天每人能分到三、四毛錢,比他多掙兩三倍。為了生活,他拜常寶臣為師學相聲。常逝世後,1937年底又拜朱闊泉(藝名大麵包)學相聲,1939年春天在天橋新民茶社正式演出。1940年去天津在燕樂戲園首演成功,聲譽鵲起。

    文革中,結拜兄弟的事也成了一大罪行。老舍投湖以死明誌,馬連良剛烈成仁,王友虞怒斥宵小上告到劉帥,侯寶林嬉笑耍寶,此事才了。

    文革後, 據有廣為流傳侯寶林的故事:“造反派開大會批鬥侯寶林,隻見他身穿黑色長袍被押上批鬥台。造反派們喊道:打倒侯寶林!侯寶林一聽到口號聲立馬趴下。造反派頭子怒斥道:侯寶林,你放老實點,誰叫你趴下的?侯寶林答:你們不是喊打倒我嗎?我都被打倒了,不趴下難道還站著?此言一出引起台上台下一片哄笑。
    造反派頭子指責侯寶林破壞批鬥會的氣氛,便振臂高喊口號:誓死打掉侯寶林的反革命囂張氣焰!同時他命令:給侯寶林戴高帽!侯寶林馬上從長袍中取出一頂紙帽,挺精致的,向造反派們喊道:不用找,不用找,我自己帶著呢。侯寶林自己戴上紙帽,那紙帽僅有半尺高,造反派頭子說:不行,不行,太低了!你這算什麽高帽!侯寶林不慌不忙地說:哦,要高的,好,能高,能高……說著,將頭一搖,紙帽子便升高半尺。台下又是一片哄笑,連台上主持批鬥的造反派頭子也忍不住笑了,批鬥會的嚴峻恐怖氣氛一掃而光。造反派頭子強忍住笑,說:還低。侯寶林又一搖頭,紙帽子又長了半尺。於是整個批鬥會場全被笑聲淹沒了,一場批鬥會就此流產。造反派頭子隻好將批鬥改為遊街示眾,侯寶林一上街道,便改成了跑步。造反派頭子喝道:侯寶林,你這是什麽態度?你想往哪裏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侯寶林說:我不跑,這麽長的街道,什麽時候遊完啊,你們不是說要看我的態度嗎?我這就是表態支持革命小將啊!(阿波羅網編者注:這段故事,北京坊間流傳很廣。沒有在此寫出來的:馬季給造反派出主意,不要讓侯寶林開口說話,上來就打。從此,侯寶林被打得很慘。也在北京坊間流傳很廣。)
    侯寶林軟中帶硬的對抗,使造反派對他的批鬥會弄巧成拙,隻好罰他去打掃廁所了。某日,造反派頭子來找關押在牛棚裏的侯寶林,對他說:快換上幹淨衣裳,江青阿姨召見你了。侯寶林說:你是聽錯了吧?我是在黑幫,江旗手怎麽會找我?造反派頭子說:快走,快走,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侯寶林來到釣魚台,江青笑迎侯寶林:侯大師,你來了。侯寶林忙說:不敢當,不敢當,眼下寶林是個在押黑幫。江青說:是紅是黑,就全看你走的是哪條道了?你跟劉少奇走,當然是黑幫;你跟中央文革小組走,你就成了紅幫,不,是青幫,不,是青紅幫,不,是革命的相聲演員。主席還是很喜歡你的。主席說過,侯寶林是個語言學家。侯寶林說:不敢,不敢,我如今是關在牛棚裏了,哪裏還敢指望寶蓋頭下能有頭豬。
    江青說:寶蓋頭下能有頭豬還不容易,隻要你跟我們走的是一條道,你要啥都有。忠不忠,看行動。我仔細想過了,你侯寶林的姓不好,侯,猴頭猴腦,尖嘴猴腮,你就是等到猴年馬月也成不了氣候。你得改姓。改什麽呢?我也替你想好了,改姓馬,馬克思的馬,你就是百年之後也才有臉麵去見你的老本家。侯寶林說:相聲界裏已經有了個“馬三立”,我就不用湊熱鬧了,我還是姓侯吧。江青說:馬三立就別提他了,他那個馬不是你這個馬,他是給封資修當牛作馬的馬,你這個馬,是我取的,是馬列主義的馬。這是兩條馬路上跑的車,走的不是一條路。侯寶林說:可這姓是老祖宗留下的,改不得呀!江青說:現在是文化大革命了,還提什麽老祖宗的。名都能改了,全國有多少人改名為“學江”、“衛江”、“文革”、“反修”的。姓當然也可以改。當年,胡宗南進攻延安,毛主席轉戰陝北,為了保密,中央軍委化名“昆侖縱隊”,毛主席也改姓李,叫李德勝。,毛主席很喜歡這個名字。他的兩個女兒也改姓為李,叫李納和李敏。我原本就姓李,名叫李雲鶴,我還有另一個名字叫李進。你看,改姓有什麽不好?好得很!難道你不想姓馬,你也想姓李?
    侯寶林說: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如果實在要改我的姓,請你千萬不要將我改姓為錢。江青明知故問:為什麽?姓錢挺好的嘛,“趙錢孫李”,在《百家姓》中可是名列第二。侯寶林忙說:不,不,姓錢糟透了,眼下不論是戲劇還是電影幾乎所有的壞人都是姓錢。你看,《海港》裏的階級敵人叫錢守維;電影《青鬆嶺》裏的漏鬥富農叫錢廣;電影《春苗》裏的反動醫生叫錢濟仁。我確實不是壞人,我可不想姓錢。
    江青一聽,臉都黑了。你這姓侯,我說了這麽多好話,你油鹽不進就算了,還拐彎抹角來嘲諷老娘,你反了你!於是,侯寶林又打回牛棚。
    1981年,相聲大師候寶林先生與曲藝理論家薛寶琨等人一行四人赴日本考察民間藝術,這無疑開了兩地民間藝術交往的先河。在日本的十幾天中,候寶林無論是在大阪大學會議廳中談古論今,介紹中國相聲曆史,還是與日本藝能演藝界的朋友嫻熟的討論落語漫才與中國單口相聲、對口相聲的同異,都讓日本朋友為能找到本國藝術的海外知音而由衷的激動。當然,日本友人的熱烈歡迎與親切招待也讓候寶林對日本的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回國後,他對日本那位馳名全國的口技表演家—貓八先生一直念念不忘,其原因不僅是因為對方的口技爐火純青,也在於兩國此方麵的交流實在太少了。
4,我的老師吳家祿與章士釗
    我北京的家住在沙灘後亍,原"北大西齋"現為國家文物保護單位"李大釗故居"。前麵是蕭華家,後麵是譚震林家,中間隔著二米厚的皇城牆,一分鈡就進景山公園。與禮士胡同也很近。父親經常給章士釗看病,章士釗號行嚴,我們稱之為章行老。我常去給他家人針灸,解放前,章行老是桐城派領?(古文派)曾做教育總長,與當時毛潤之為李大釗助理,曾寫文章請行老指奌,因此,行老對這個才華橫溢的年青人有所印象。與孫中山有深厚交往,孫與章有推心致腹之字。
    天行老收到段其瑞政府秘函要捕革命黨人黒名單,其中有潤之,頓有惜才之心,寫了個紙條"速走"並包了三十塊大洋。派家人當天晚上送給潤之,其當夜遁去。第二天李大釗等人被捕。第二次毛潤之用送出國留學生名義,請行老捐助,行老從老友銀行家袁滌安籌兩萬大洋給毛,但後用於搞革命經費。第三次是重慶談判,章行嚴是談判代表之一,當時老蔣要實行暗殺毛,章在毛的手心裏寫"走",並請張治中派機送毛。這件事外人不知,也無曆史記載,這是章行老親口說出的,今紀錄下來還原曆史。
    建國後,毛對章士釗尊重有加,任命為"中央文史館館長"(部長級),安排禮士胡同大四合院,每年春節私人送2000元紅包及湖南家鄉火腿,茶葉及自泡的梅子酒。並有專門信使遞送書信往來。且設家宴敬師之禮,其待遇之高無第二人。
    年春節,行老將火煺和毛親釀梅子酒轉送我家,經母親巧手將火腿再加工成佳肴。 在當時油水極缺時代,亦不無補助。
    吳老師號玉如,國學大家,是被評為近代十大書法家之一,當今書法泰鬥歐陽中石也是其弟子。文革中吳老住天津被抄家,兩大汽車文物被付之一炬,生活無著,來北京找行老,通過總理安排在中央文史館館員。張伯駒老師在遼寧愽物館被掃地出門,來找章老也安排到中央文史館。
    吳老是周恩來南開中學同班同學,張伯苓弟子,當時南開中學有個傳統,每天早上班裏選讀優秀文章,當時入選文章皆為吳周二人包辦。
    吳老書法宗二王,以高持茟,用極薄的羅紋宣書寫。字如行雲流水,風采獨具,勢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闕。當代書法無出其右者也。吳老用筆懸腕懸肘,速度極慢,如折釵骨,屋漏痕,鐵線描,力透紙背,與齊白石之慢有導曲同工之妙。畫是心跡,書也是心跡。吳老淡薄從容之心平靜,靜而深,深而遠。畫畫一波三折,是骨子裡的沉穩,行筆需慢。李可染跟齊白石學畫10年,他總結說學到了一個 「慢」字。章行老見之,對我說:"如此之高持茟,我一生中僅見二人,一為章太炎,一為吳玉如也,汝尚有乃師之風。
    吳老品格高尚,有文人風骨,香港特首董建華是其姻親,但他從不去求助。吳老來北京經常在我家吃飯,不願去宴會,對母親的廚藝讚歎不已,吳老精通說文解字金文甲骨,詩詞歌賦及書論,學問淵博。我一生受吳老影響頗大。師法前?,使我的書畫風格高古脫俗,書卷氣十足。
     有一年元旦,老爺子請了文化界的幾位客人來聚會、吃飯,好酒一下肚,吳老來了興致說要寫詩,我趕快找出幾張清代的信箋,鋪紙研墨,一切停當,他寫道:“歲朝更序祭京華,樂我餘年處處家,七十有三賦和友,筆頭盛開吉祥花。”他患哮喘病,我們父子二人給他治好了。他高興地說:“一杯香茶,一枝好筆,一塊好墨,一台端硯,一麵飲茶一麵寫字,是人生的一大樂趣。”吳老是中國的九大書法家之一,我們家裏保存的吳老的書法,少說也有上百幅。90歲高齡的吳老知道我行醫,治好了不少疑難病人,寫詩表揚我:“術擅岐黃六代傳,妙手神功起屙沉。心香一瓣留千古,良方餉世度金針。”
    吳老熟讀古書,學識淵博,無論給我講什麽,都不用查書看書,順嘴就說。他講解我的姓名,引用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每個字的來源、含意、為什麽這樣寫,都講得一清二楚。“王字”是“以一貫三”,三橫是天、地、人,中間一豎是權仗或者武器,“一貫三者為王”,可是不應該實行霸道,要合乎天意,順其自然,實行王道。繁體字的“學”,上半部的兩邊是書架子,擺了很多書。中間的“爻”,是陰陽八卦的長短橫道,現代科學證明,地球的磁力線是斜的,而不是直的,中國的古人早就研究出來了。中間那個“冖”形是一頂大帽子,下麵的“子”是小孩,人從幼年就要努力讀書,長大了成為有學問的人。“治”字的左半邊是“水”,右半邊的“台”是水閘。因為我是學醫的,他又講繁體字的“藥”,“草”字頭是中草藥,中間有“絲弦”放在一個“木”架上,就是一把琴,吃藥可以治病,欣賞優雅的音樂,使人精神愉悅,感到快樂,也可以恢複健康。他還講解了很多字,我真是受益匪淺,鞭策自己要刻苦讀書。
     畫家範曾為吳老畫了一幅半身像,他滿頭銀發,慈眉善目,神態和藹、安詳,穿著中式對襟上衣,右手拿著一本線裝書,左手五指微屈,似乎正在對我諄諄教導。範曾作詩配畫:“飲蘭餐菊遠遊人,草樹斜陽自在身,魏晉茫然秦漢杳,奇書萬卷忘紅塵,孤吟婉轉意清醇,野鶴追伴月作鄰,大隱何憂車馬地,寒霜不疑一簾春。”詩和畫都是對吳老的生動而真實的寫照。中國古代有“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的說法,雖然身在朝堂之上,卻淡泊名利,一生清高,才算是真正的“大隱”。
    吳老既不是“中隱”,也不是“小隱”,正如他的一位弟子所說:“習字讀書須骨氣,盤根錯節見精神。”他有一幅對聯:“不隨波流成俯仰,庸因老病便頹唐,”表現了一位大儒的人生觀。有人評論吳老:“當人們各自書寫自己的人生敗筆時,已經擺脫了名纏利鎖的吳先生,正在他的藝術天地中自由徜徉。”為此,他雖然生活清苦,卻避免“沾光”和“攀高枝”。周恩來在擔任總理以後,聽說吳老正在北京,就致函問候,希望見麵一敘。吳老自然也懷念中學的摯友,不過,兩個人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於是回信談及早年的情誼,卻說了一句:“你作你的國務總理,我作我的井市小民。”多年來,周恩來始終沒有忘記他的老同學在19477月間,曾經救助過自己的三弟周同宇(原名周恩壽,周恩來為了保護弟弟,讓他改名同宇),由於小人的告發,在天津被國民黨特務逮捕。吳玉如聯絡南開大學和南開中學的兩位老師,出麵擔保,才釋放出獄。吳老熱心救人,卻從不圖報,周恩來深知他是既不“孽孽於名”,猶不“孽孽於利”,正如他給自己取的號“迂叟”,所以不強求於他,始終沒有在職務方麵對他有所“安排”。
    有一年,我隨吳老和傅和孫、馬晉、惲寶惠一同前往頤和園觀賞玉蘭花,傅老作詩一首,畫家惲南田的後人惲寶惠老師指導我寫生,吳老則寄情於山水之間,這才是他的為人。“文革”是對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的無情毀滅,吳老十分痛心和憂慮,他寫詩呼號:“文字國之魂,魂亡何所寄。中夏百年內,文字乃曰敝。有心痛哭者,能無心驚悸。亟思醒國人,勿自就墳次。”“國滅猶可複,文字滅不繼。”有一天,他在我家飲酒吃飯,自言自語:“身後名不若生前一杯酒”。然後憤然斥責江青:“這個女人真壞,她把中華民族的燦爛曆史和傑出人物一概抹殺,隻剩下屈指可數的幾位“法家”,也被她歪曲得麵目皆非了。他告訴我們,他家裏原來珍藏著許多書畫作品,包括不少孤本、善本,被紅衛兵裝了滿滿一卡車拉走,都付之一炬了。說著,他頓足失聲大哭了一場。
    全國僑聯副主席、北京市僑聯主席王源興住在一處深宅大院,又在海外是個有影響的人物,“文革”中受到特殊的“保護”。有一天,他邀請吳玉如、袁紹良、大哥王學文、南開大學教授劉國良和我到他家中聚會,欣賞李光祖演奏古琵琶曲《十麵埋伏》、《霸王卸甲》。中國琵琶有兩大名家,南有劉德海,北有李亭鬆,李光祖是李亭鬆之子,得到了真傳。劉國良在靜聽一曲之後,感慨萬千,當場賦詩一首,王學文和詩一首。吳老幽默地說:“今天這種聚會很好。現在,除了幾個‘樣板戲’,我們什麽名曲也聽不到了。可是,以後恐怕不好再集會了,不然,我們會成為裴多斐俱樂部啊。”在這“萬馬齊喑”的可悲歲月,我們這些文化人隻能默默一笑,內心的傷痛,盡在不言之中。
    像吳老這樣的“反動學術權威”,原來是靠為中華書局校注古籍來度日的,“文革”的狂風怒吼,自然把屈指可數的收入一掃而空,就斷了生計。周恩來得知情況,立即指示天津市的領導妥善安置,先在圖書館工作,後來到南開大學任教授。周恩來逝世的噩耗傳來,吳老痛苦失聲,寫詩四首,以表哀悼,其中有一首中說:“為相生平幾個如,試看到死蔑私圖”。
    1986年,中國美術館舉辦吳玉如書法展,我去參觀、學習,看到書畫界名人的讚詞:“上上神品”。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啟功評價:“三百年來無此大手筆”。有些人把吳老列為書法家,他固然當之無愧,但是並不能完全概括吳老的學識,他的家人也不讚成。很多朋友都認為,他應該和王國維、陳寅恪並列為三位國學大師。
    我跟吳老學習詩詞歌賦,學習父親的醫德,有一天半夜出診回來,寫詩一首:“我本醫學子,出師易多門,潛心研醫道,願使萬家春。深夜訪診歸,常將冷飯吞。毀譽無足論,家風傳子孫。”無論在中國還是在美國,我時常感慨世風日下,有不少人利欲熏心,道德淪喪,於是口誦:“古人重操守,今人重美金。豈知英雄誌,窮且誌淩雲。運氣激大荒,何首定乾坤。重振武當門,以此事吾親。
    歐陽中石多次寫信求教亦膜拜之門下。範曾亦為吳老師作詩畫,崇拜至極。當時王先生隻有二十幾歲,而章先生已九十許人。王先生赴美前吳老書寫孔子的話:“逝者如斯乎”,勉勵他抓緊時間,又以清代龔自珍的詩句:“一寸春心紅到死,四廂花影怒相激。”鼓勵其勇往直前為中華文化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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