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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稷

(2020-09-14 18:33:52) 下一個

        生於崇明啟東海門一帶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吃過蘆稷。它像甘蔗但要細一些,長得高一些,每一節要長一些,吃起來要鬆軟一些。在物質匱乏食品短缺的年代,人們吃不飽就是碳水化合物不夠,蘆稷的糖分自然是一種很好的補充。孩子們本喜甜食,因此蘆稷也就成了孩子們的最愛。夏天暑假裏看著那直衝雲霄的蘆稷,等頂上的穗變紅或者變黑,就是蘆稷最甜之時。為了天天有得享受,每天數好了吃,甚至切好的一節節蘆稷還分為上午下午吃,這樣不會看到人家在吃而眼饞。弄堂裏涼風習習,嘴裏蘆稷汁慰勞著味蕾,童年沒有背唐詩宋詞的痛苦,沒有學畫畫的單調,也不懂聲樂的複雜,居然也長大成人了,隻不過是一個粗人。如今食物供應過量,肥胖成了青少年的大敵,甜品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很少有人提起蘆稷的甘怡了。

        我父親那時候在大隊裏麵做農業技術員(植保員)和水利工程員,大隊支書經常到我家商量播種灑農藥事項,來了沒什麽招待,就斫兩根蘆稷招待他,也許他經常吃我們的蘆稷有點不好意思,有一次吃蘆稷時就突然想起我爸還不是黨員,於是他讓我爸趕緊寫申請,我父親很快就入黨了。所以我媽暗地裏開玩笑說這黨票是用蘆稷換來的。可是後來我父親雖然有點文化,但除了蘆稷以外沒有什麽好孝敬更大的領導,所以幹部生涯也就這二十六品而已。

        大概四十年前的一個晌午,烈日當空,天熱得連知了都隻喘氣不唱歌。高考失利,雖然離起分線一指之遙,我卻萬念俱滅,在家數椽子網板。突然有人喊我家來客人了,立起身來一看,是教物理的王老師。他可是有高血壓肝硬化的,騎著自行車頂著烈日來到我家,原來他是特地來勸我去再補習一年,很有希望下一年就考上了。感動加感恩,我答應王老師去補習。我父母去田裏斫了兩根最高最粗的蘆稷招待王老師。他說真甜。

        星移鬥轉,命運把我帶到了美國鄉下。卻是鄉下人圓夢的好地方。門診周圍原來是一片石子地,經過數年千辛萬苦, 把原來的石子愚公移山運走,換上了可以種菜的土。每天一下班,換上勞動服,直至華燈初上,把雞趕進雞窩,收拾好工具荷鋤而歸,那一天的工作才算結束。一年三季,種的綠色蔬菜水果足以食用而且經常有餘。

        人老了自然會懷舊。去年萬裏迢迢我好不容易設法弄到兩粒蘆稷種子。春風一吹,天氣轉暖,我就把兩顆珍貴的種子種在了育秧盆裏。沒幾天就發芽破土而出,把遙遠的回憶一下子帶到了眼前。

        春天的太陽異常珍貴。一個下午我把育秧盆搬到外麵曬太陽。平時雙手不沾土的太太大人嫌過道淩亂,就把育秧盆連土帶秧給倒扣在田裏。她覺得幹淨了,我的蘆稷秧卻遭受了滅頂之災。那時候養的小雞稚嫩的爪子還在上麵扒了又扒,等我發現時秧苗不翼而飛。好不容易從碎土裏扒出一株殘存一片葉子的苗,移栽到鬆土裏。

        兩個月後,這株蘆稷居然越長越高,而且分蘖成三株。為了留種,我讓它直長到紅穗沉沉,今年早早地育秧移栽,如今就成了我門診後院的一道風景。

        蘆稷一天天往上長,而我的心一點點往下沉。蘆稷是長成片了,但總缺少像家鄉那裏的整齊。長成的蘆稷雖然甘甜,卻品不出家鄉的韻味。今年本來回國的機票取消了,空留遺憾。如今的形勢,即使疫苗能防病毒感染,回去看看卻不知何時,隻好在寬長的葉子上尋找遙遠的夢。

寫於2020年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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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二胡一刀 回複 悄悄話 哈哈我小時候沒少啃過這個,很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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