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海外 人到中年
人到中年 記錄曆史
嶽母有個遠方親戚，一個表弟，我們應該叫“表舅”的，二十來歲就跟著打工大潮去了福建，在廈門做工地、擺小攤。雖然隻有初中學曆，但他非常努力地攢錢，終於和同樣打工的老婆在廈門買了房子，把放在老家留守的兩個女兒接了過去，一個五歲，一個九歲。於是兩個女兒就開始在廈門讀小學、中學，後來都喜歡繪畫，考了藝術生。如今，大女兒22歲，藝術院校也快畢業了；小女兒18歲，也要進入藝校了。
快畢業的大女兒，長得漂亮，經常被人拉出去當模特攝影，朋友圈是燈紅酒綠，歌舞升平。廈門經商的人多，富人也多。表妹看到周圍的同學出國讀書的很多，自己也想。前幾天，她終於來了澳洲，先去悉尼，再去墨爾本，也想著怎麽過來讀書。和我們碰麵的時候，表妹說，父母覺得畫畫無法糊口，要求她學習會計，趕緊找個工作安頓下來，過幾年也該嫁人生孩子了。她感歎道：你看我象是做會計的人嗎？澳洲的生活才是生活呀，我也想移民啊！
問及表舅，說父親因為以前做銷售的時候太拚命，喝酒太多，胃出血，五十多歲就已經不能工作了，現在歇業在家，吃飯都要分開吃，隻能吃非常清淡的飯菜。夫妻倆商量著，把廈門的房子賣了，讓兩個女兒租房住，他們返回老家鄉下生活。反正，大女兒馬上畢業了，小女兒也要讀大學了。雖然小女兒讀藝校每年學費最少兩萬，賣房子的錢還是足夠的。
那你留學的學費、生活費從哪裏來呢？我們問表妹。她眨著天真的大眼睛，說：我可以申請獎學金呀，在手機殼上畫畫、做皮具手工藝品賣錢呀，兼職打工，一年也能掙三四萬澳幣吧。你的英文怎麽樣？哦，考了四級，五月份打算考雅思了。
我們隻能沉默。讀藝校的人，本來就是不擅長讀書的人才去的，怎麽那麽容易申請獎學金呢？我們還沒有聽說過有誰兼職打工一年能掙三四萬澳幣。法律允許留學生工作的時間本來就很有限，而且他們隻能做一些低端的工作。再說了，表妹這麽嬌弱，能打什麽工呢？
但人人都有夢想。誰願意在二十歲剛剛出頭的青春年華，泯滅夢想，掐滅希望，安心做一份不喜歡的平庸工作，開始準備結婚生子、過養孩子還房貸的生活？
然而象表妹這樣，父母的財力支持幾乎為零的家庭，出國留學，恐怕很可能的結局是花光了所有的儲蓄，也隻能讀半年一年，最後還得黯然回去，找個工作慢慢還債。
夢想就象月亮，當空升起，夜色朦朧而美好。當現實照進夢想，就好象早晨太陽升起，清楚地照見滿地垃圾。
我有一個同學，在新西蘭讀本科認識的。他的夢想是做個金融界巨子，就象Warren Buffett那樣。出生於中產家庭的他，獨子，當然衣食無憂。他本科順利讀完，後來又陸陸續續地考了注冊會計師和注冊金融分析師，但離“金融界巨子”的夢想還差很遠。畢業四、五年，帶著兩個曾經夢寐以求的證，隻是做到了當地醫院的業務分析員Business Analyst.
對於他的夢想，我一直笑笑就算了。十幾年的朋友和同學，我很了解他：聰明、和善、懶惰、寬於律己、虛榮。曾經為了不想起床上班，他逐漸學習了好多生病的單詞，以便找借口請病假。稍微工作忙碌兩天，他就覺得不得了了，哼哼道：太累了，要好好犒勞犒勞自己。為了滿足虛榮心，他花幾百元注冊了一個公司，自命CEO當當。
然而機會還是來了。他找了一個銀行行長的獨女做老婆，也是在新西蘭留學的。結婚不久，嶽母就為他在上海安排了一份工作，做一個總監的助理，他高高興興地辭職，離開了新西蘭農村，回去立即上班了，連麵試都不需要。
他回國之後，我們從此兩個世界，聯係很少。我隻是在linkedin上，看到他突飛猛越的提升。很快從總監的助理，一步直接變成了總經理。我隻是好奇，他隔三差五需要請病假在家睡懶覺的人，是怎麽適應上海繁忙的工作氛圍的。
眨眼間十年過去了。我偶爾再去看linkedin的時候，發現他創辦了一家金融公司，做Commercial Factoring，幫供應鏈付款的，同時涉及P2P。他自己當然是CEO。我倒吸了一口冷氣，P2P？這東西做得越成功，就在監獄蹲得越久啊。而linkedin顯示他已經做了將近兩年了。我發信息問他，中國的投資做得怎麽樣了？他很快回複道：中國的投資一年前關掉了，去年就回到了當年新西蘭醫院，仍然做那個業務分析員Business Analyst.
我真想問問他：在39歲的時候，放棄做“金融界巨子”的夢想，一覺回到十年前的感覺是什麽；在39歲就認命的失敗感是否強烈。
但我不會問，因為太傷人。也許，安心認命的失敗感並不強烈，因為他成功的欲望並不強烈。成功欲望強烈的人，必然非常努力和勤奮，他沒有。
當現實照進夢想，就好象派對開完，燈光散盡，第二天宿醉醒來，走出室外，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凡人。因為熬夜狂歡，皮膚鬆弛幹燥，沒有化裝，一臉平庸。
其實我也有兩個夢想，一個是做個外太空的宇航員，一個是和林誌玲生個孩子。妻子斜著眼看了看我中年發福的腰圍，說：你還是第二個夢想比較容易實現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