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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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奉山的民國歲月(下部六十四)

(2020-09-02 14:07:48) 下一個

石奉山一隻腳踏進"眾口宜"的門,關老板慌慌張張往外走,兩人走了個頂頭碰。關老板說出了事了,奉山的心也懸著,生怕何大哥有什麽閃失。
那麽今天到底出了什麽事呢。
跟往常一樣,何君然正點開書,聽書的還是那幫人,沒什麽異樣。
江湖上管說評書的叫團柴,聽書的叫詢家。長篇書叫蔓子活,短篇書呢叫片子活……諸如此類好些個行話,我這說多了您也記不住,抽冷子冒出一句您也聽不懂,咱們撿用得上的說。
說評書的有三樣道具,紙扇、毛巾、醒木,故此又叫使短家夥的。
今天老何說的是漢冊子-《東漢演義》,說書的賣力氣,聽書的較著勁,正在火熱的時候。
忽然,書館外麵走進一人,提摟把子上前迎接客人。提摟把子就是書館夥計。沒想到這客人沒有停步,徑直走到老何跟前,伸手用毛巾蓋在醒木上麵,而後又把扇子橫在毛巾上……
場子裏一片噓聲,怎麽呢,懂行的都知道,這是同行進來盤道砸場子。何君然必須說出師門,得有師傅有傳承,否則就得收攤兒滾蛋。
關城庸是黏箔,就是書館老板。遇這事他不能出頭,不像是地痞流氓進來敲詐勒索,那他必須出麵保護藝人。這是同行說道說道規矩,他是外人。
何君然有師傅,這套東西他懂。
見來人三十來歲,麵皮白淨,也是個斯文人。
姑且說老何不懂規矩,把扇子和毛巾從醒木上拿下來,那可壞了。肯定是個海青,就是沒拜過師傅的,那來人就連物件帶錢全拿走,這書就不許說了,得拜了師傅後再出來掙錢。
何君然看著這位心說,歲數不大就不學好,這年月出來砸人家飯碗,倒不是說他做的不對,心不善。再有點能耐誰願意吃這張口飯,多不容易。
看樣是個新人,連何君然的名號都不知道。
這也怪不得人家,行裏頭有些詢局的下海,就是聽書人書聽的多了,再有些天賦,一琢磨,這有什麽難的,我也成啊。把那三樣物件買齊了,帶著嘴就找地方混飯吃了。
但這路人不懂行規,一盤道就傻眼,有套說詞他不會。即使會也不敢亂說,說謊騙同行,傳出去沒人敢用他了。
老何把書停下不說了,坐那可是沒動。
左手拿起扇子:"扇子一把掄槍刺棒,周莊王指點於俠,三臣五亮共一家,萬朵桃花一樹生下。"說完這幾句盯著來人,放下扇子,將毛巾拿起來往左一放。
又道:"何必左攜右搭。孔夫子周遊列國,子路沿門教化。柳敬亭舌戰群賊,蘇季子說合天下。周姬佗流傳後世,古今學演教化。"
說完這一段,右手往醒木上一拍,接著開書續講。
來的這位聽完這話沒走,側身站了一小會兒,見老何不再理他,雙手舉過頭頂拱了下手,這才轉身離去。
書館裏的詢家對這種事司空見慣,沒人在意。
關老板可擔了心了,今兒來的這位從沒見過,這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不知道何君然的大名,敢進屋盤道砸場子,或者說是故意試探老何是真是假。若是這樣後邊還得有事。
石奉山一聽這也沒什麽呀,盤道找茬兒的在奉天也有,這是行規呀。老何名門正派,挑不出毛病,至於會不會還有人來找早年定的約法,那就得聽天由命了。
這段書晌午才完,石奉山約著關老板一起仨人出去喝點。把今天的事琢磨琢磨,給關老板解解心疑。
三個人在書館旁邊的小酒館要了酒菜,奉山說今天的都知道了,問老何後邊會不會有什麽差池。
老何說今天的事還不算完,團柴這行在京城就那麽幾夥人。這事不出三天準傳遍咯,其實一定有人早就知道,但眼下已然是民國了,前清的事沒人愛管。
再者都知道老何是被冤枉,沒人願意拉下臉重提舊賬,都知道說書不容易,砸了誰的飯碗都是作孽,人心沒那麽險惡。
話雖然這麽說,理兒也是這麽個理兒,可真要是有人找麻煩也得先做防備為好。
石奉山知道老何不在乎,但得想法給關老板吃顆定心丸,關老板要是害怕不請老何說書,幾個人的飯轍沒了。
"關老板,早起我出去轉轉,到了城北,那兒有個叫大北窯的您知道嗎?"奉山故意岔開話頭,扯些別的。
何君然和關城庸一聽大北窯,相互對了下眼神,又一齊看向奉山。老何道:"你問這個幹嘛,去賭場了?"
關老板也眼盯著石奉山,石奉山不明白這二位幹嘛如此緊張。
"沒有,我哪是賭博的料,隨便轉轉就轉到那兒了。"石奉山輕描淡寫。
老何心裏明白石奉山是去找文瀾,這就想起了何庭。喝了口酒,低頭不語。
關老板顯然有些責怪。
"那地兒可別去,你不玩都扒層皮,賭場東家有勢力,一跺腳半個北平城亂晃,沒有他不敢賺的錢,沒有他不敢殺的人,軍政洋人都是他座上客,此人祖上還是皇室宗親,姓葉赫那拉的。"
啊?這麽厲害。
石奉山腦子一轉,如果說閔廉真的托付此人關照自己,那這北平城就沒人敢欺負老何,自己又沒想借這人飛黃騰達,不會跟著作惡,保不齊還能找到文瀾呢。
"哦?這麽能耐,誰若結交此人豈不萬事無憂了。"
關老板笑笑:"那還用說,我等平頭百姓是沒那機緣,也沒那膽量。"
奉山不明白關老板為什麽說要有膽量,又不好細問。於是給二位斟滿酒,漫不經心說了句。
"我認識他。"

韋向天帶著文瀾開了間當鋪,沒名字隻掛了個幌子。他沒想著賺錢,還是按著土匪開店的宗旨,打探消息為主。

而文瀾呢,過過掌櫃的癮也好,反正有老孟頭扛著呢。
沒有不開張的油鹽店,當鋪雖然地處僻靜,隻要掛著幌就會有買賣。
這一天文瀾坐櫃台裏麵,百般聊賴。開門十幾天了,一樁買賣都沒有,賺不賺錢不重要,至少得有個人說話吧。見天的調侃小德子,連他太姥姥家的笑話都聽完了,要膩歪死了。
文瀾趴櫃台上發呆,小德子倚牆邊打盹。在文瀾眼前還有個屏風,雖然他坐的高,但看不見門外的街道,想看看人來人往都是沒門。
當鋪一進門擺一個屏風,這是規矩。來當鋪的人大多是走投無路,當東西怕熟人看見臉麵不好看,所以需要遮擋。這一遮擋到好,把文瀾視線擋死了。
小德子打盹,文瀾也快睡著了,這當口門外走進一人,繞過屏風站在櫃台跟前。
當鋪的櫃台一人來高,顧客看不見櫃台裏麵。掌櫃的也得探頭才能瞧見顧客,如此一來顧客的氣勢就滅了一半。
您想想,本來出來當東西就是瀕於潦倒,又遇上高高在上的當鋪掌櫃,更是沒了心氣,正所謂人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別說給的價格高低,人家肯收就是賞臉了。
屋裏有腳步聲文瀾聽見了,沒等看清是誰,人已經站窗口前麵了。
可算來個說話的,文瀾高興:"先生,當東西呀,小店那可是童叟無欺,包您滿意。"
來的這位納悶了,頭回看見當鋪掌櫃的這麽愛說話的,別的當鋪沒廢話呀。東西往上一舉,掌櫃要是能看上眼兒,就問活當還是死當,然後說個價,行不行一錘子買賣。
這掌櫃的有意思,還童叟無欺,當鋪不騙人靠什麽賺錢呀。
"啊掌櫃的,有樣東西您給看看,價錢要是合適,就留給您這了。"
來人邊說邊舉上來一個布包,文瀾忙伸手接過來,並吩咐到:"小德子,沏茶點煙,還楞著幹什麽,來買賣了沒瞧見嗎。"
小德子也是閑的要瘋,後院爐子上整天燒著水,一次都沒用過,今天可算是沒白燒,應了一聲跑後麵提水壺去了。
來的這位更納悶了,心說也沒瞧瞧我拿來的是什麽,這就沏茶點煙,這家當鋪本錢大,有點意思。
文瀾解開布包,往裏麵一瞧,是本舊書,封皮上四個大字他認得《康熙字典》。
一本舊字典,這能值幾個錢呀,要是收了這東西,本錢雖然不大,可要是死當根本就賣不出去,準砸手裏。
要是不收呢,又是頭樁買賣,有人來給開張是好事,還是得收。
其實呢,《康熙字典》這類書,清朝發行不少,後期民國也印了許多。兩者的區別就是民國出版的有廣告,大清發行的沒有。
當東西這位也是個雞賊,這字典賣給收舊書的也就值兩毛錢,他不甘心。也是仗著閑來無事,想在當鋪多換倆錢兒,前麵幾個當鋪根本就不收,直接就給扔出來了。
這位不死心,能當五毛錢也好啊,本想今天回家不折騰了,一抬頭發現胡同裏有個幌兒,居然是家當鋪,於是轉頭進來碰碰運氣。
小德子沏好茶水給客人倒上,又給敬了根紅錫包香煙。這位琢磨,幾杯茶落肚,抽三支煙,掌櫃的給三毛錢就賣他,不虧。
文瀾翻看著字典,拿不準主意給多少錢。老版的《康熙字典》後麵沒有定價,這少爺從來沒買過書,新書什麽價不知道,舊書更不知道了。
這可怎麽辦呢,要不,去後院問問孟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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