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大中華超市,看到貨架上擺著一個新產品-唱片麵包,吸引了眼球。買了一個回家嚐嚐,沒有什麽特別的味道,微甜,早上就咖啡吃不錯。上網查了一下,這種麵包存在許多年了,所以也不能叫新產品,隻不過第一次在大中華超市看到。是誰給麵包起了這樣一個別致的名字?是麵包的樣子激發了想象力,還是有意要把麵包做成唱片的樣子,就不得而知了。我對麵包的味道並沒有興趣,卻毫不猶豫地買了一個,僅僅是因為我一生的唱片情懷。
小時候常常看到父親坐在沙發椅上,嘴裏叼著煙鬥,搖頭晃腦地聽唱片。父親年輕時抽煙很厲害,也抽煙鬥。後來為了戒煙,煙癮上來了就抽空煙鬥,煙嘴被咬爛了好幾個。大概是為了減輕戒煙的痛苦,就一邊抽空煙鬥,一邊聽唱片。父親真的把煙戒了,也把我熏陶成了古典音樂的愛好者。
文化革命大破四舊,我喪心病狂,失去理智,要砸父親的唱片。我砸了一張,拿起第二張,父親心疼地說,“這張還不錯,是不是…”。父親顫抖的聲音刺痛了我的心,轉身跑了出去。許多年後我來到美國,在家信中第一次向父親認錯,並寄回去同一首曲子的盒式磁帶。母親後來告訴我,父親聽磁帶時眼圈紅了。
瘋狂的紅色八月過後,父母被關進牛棚,以後又下放到幹校勞改。我們這些狗崽子們也清醒了,我們跟著瞎胡鬧什麽?偷偷地我們開始聽唱片,走門串戶,互相轉借,把唱片藏在大衣裏麵帶回家聽。董兄的父親早年留美回國,帶回大量唱片,借來德沃夏克的第八交響樂;李兄父親也是留美回國,借來勃拉姆斯小提琴協奏曲;許兄父親50年代留蘇,帶回來不少蘇聯唱片,借來柴可夫斯基的第一交響樂。很小聲音,一遍又一邊地聽,直到現在,每當聽到這些曲子,思緒就會回到那紅色風暴的恐怖年代。
北京通縣有一個抄家物資處理門市部,後來成了廢品站。一個同學聽說廢品中有唱片,背上一個大書包,騎著自行車就去了。回來把書包打開,往地上一倒,稀裏嘩啦倒了一地78轉唱片。 我們小心地撿出來幾張完整的,其中有一張蘇聯唱片,絳紅色的標簽,上麵印著醒目的“CCCP”。我在學校學俄文,拿過來看了一下,一麵是“白雪”,另一麵叫“紫丁香”。
那個同學把家裏的老式手搖唱機拿出來,搖了兩下,把“白雪”放在唱盤上。幾秒鍾爆豆聲後,唱頭裏的喇叭傳出手風琴伴奏的女聲二重唱的歌聲。“白雪”是我第一次聽到原汁原味的俄羅斯民歌,輕柔的女聲那麽甜蜜,讓我的心化了。以後每次到他家都要聽這張唱片,也開始了我的俄羅斯民歌戀情。
80年代到了美國,激光唱片的出現把黑膠唱片打翻在地,黑膠唱片身價一落千丈,最終停產。二手店裏的黑膠唱片一塊錢能買好幾張,我狂喜,開始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唱片收藏。三十年後人們發現,還是黑膠唱片音質好,使得黑膠唱片東山再起,年輕人也加入了黑膠大軍。二手店現在很難碰到好貨了,我也不能再買了,最多時曾擁有八千張,其中有毫無收藏價值的,也有“價值連城”的。我有一張哥倫比亞唱片公司Enesco拉的貝多芬小提琴奏鳴曲,在ebay上曾賣到$1700。
在二手店還看到過幾張台灣唱片公司製作的豫劇老唱片,想起父親愛聽豫劇,出於好奇和收藏之心就買下來了。但從來沒聽,放在哪兒了也不記得,混雜在幾千張唱片中,以後再也沒看見過,想找都找不到。
兩年前的父親節,我下了班吃驚地發現,在唱片架子上端端正正放著那幾張豫劇唱片。我問老伴兒是不是收拾屋子的時候找到放在那兒的,她說不是。我敢發誓頭一天晚上那兒什麽都沒有。家裏就兩口人,這幾張唱片是怎麽突然出現的?
有些事是人類無法解釋、無法理解的。左思右想,我開始相信是父親的在天之靈通過某種超自然的力量,把這幾張唱片從唱片堆中翻找出來,特意放在顯眼的地方,好象要告訴我:兒子,除了古典音樂以外,豫劇也很好聽。我想起父親聽古典音樂時,閉著眼睛,搖頭晃腦陶醉的樣子,想起他聽豫劇時,也是閉著眼睛,搖頭晃腦陶醉的樣子。我頓悟,在音樂修養方麵,父親比我高深多了。
每天下班回家,倒上一杯小酒,放上一張唱片,邊飲邊聽,成了多年的習慣。現在有唱片麵包,或許應該培養一種新的生活情趣,早上喝咖啡的時候,一邊吃唱片麵包,一邊聽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