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父親的回憶錄(童年-文革結束)第三部 2

(2018-04-11 19:51:11) 下一個

再過一個月就是春節了,春節是農民最重要的節日,為了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五七大軍總部要求各連隊要組織群眾性的文藝活動,占領農村的思想文化陣地。要以連為單位安排有文藝特長的同誌去組織知識青年、生產隊的青年一起搞個文藝演出,要求節目自編自演,要有較強的思想性。連長找來了幾個骨幹開會,具體落實總部提出的任務。我是後參加會的,據說是在開會時,有人提出能不能把王永謙找來,可能是下鄉前在縣學習班時我曾教過忠字舞,再就是知道我會吹笛子和彈秦琴,所以臨時決定讓我也參加文藝指導小組的工作會議。參加會議的還有原文化館群眾藝術指導老師鑼鍋李、原水利局技術員呂儀芳,以及知青代表和生產隊副書記孫朝東,經過一番討論,確定了幾個基本節目,如三句半、二人轉、二重唱、獨唱、大合唱等,因為大家互相都不太了解,隻能根據初步情況確定幾個人唱、編寫,然後再發動群眾的挖掘人才,因為鑼鍋李是文化館的專業人員,因此編寫的任務就落給了他,小呂懂樂器就負責組織樂隊,並協助老李編寫節目,給我的任務是負責編導動作和舞蹈,這倒是我的強項,因為從小除了喜歡體育之外,就是愛好文藝,在文藝的行當中,最早接觸的是舞蹈。

當然這次在農村搞節目和在學校是兩回事情,校園的舞蹈洋了一些,盡管是民族舞,照搬也是農村接受不了的,必須要符合農村的口味,因此在排練二人轉時,我盡量體會曲調特點和唱詞的內涵,還要考慮演員的接受能力幾個方麵的因素,邊排邊導,邊設計動作。表演二人轉的兩位演員是小呂和知識青年小周,他兩唱的還可以,但動作基本功太差,排練起來很費勁,尤其在劇情達到高潮時,有個2人合作造型,女演員要站到男演員的腿上,要求同時2人要做出扇子舞的動作,我給他們作示範時,動作輕快而且穩當,可是他們一作就笨重而不穩,幾次掉下來,成功率太低,這時小呂就不解地說,為什麽我就做不出這個樣子呢?站在傍邊的鑼鍋李說:“那可是功夫,不是一天半載就可以練會的,慢慢練吧,反正還有半個月呢!”經過一番排練和準備,小年那天,搞了一次試演,領導非常滿意,這對大家的鼓舞很大。又經過幾天的調整和訓練,春節晚會上取得了非常理想的成果。因此連裏提出再搞幾個節目,準備正月15到當地煤礦演出。經過幾天的認真準備,正月15在煤礦又打響了一炮,從此五七戰士文藝宣傳隊小有名氣了,也成了全村男女老少談笑的重要話題,為農村的文化生活增加了新的內容。別的連隊也非常羨慕二連的文化活動搞得好,我聽了心裏也美滋滋的,想不到我這兩下子也派到了用場。

聿喆的身孕有6個多月了,已經非常明顯的表現出孕婦的形象,由於五七們在一起時間也長了,大家和領導上都很關照,一般的重活就不叫她做了,隻是作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但是最重要的是孕婦的營養,尤其是懷孕後期的營養,按照畜牧工作者的觀點講,胎兒的後期發育速度較快,對營養的需求不但從質量上要求較高,而且從數量上也要求增多,但是在幹校的集體夥食中,很難做到調節。個別搞一點還怕群眾反映不好,怕人家說搞特殊化。好再這時候的聿喆已經不同以前了,過去在學校時,這個肉不吃,那個肉不吃,有點嬌小姐的毛病,到了北票以後,也沒有多少改變,平時的飯量很小,有時小的可怕,有人形容是吃“貓”食,可是現在不同了,吃的多了,體態也發胖了。

我屬於破車多攬載,本來夥房一攤活就夠忙活的了,但是經常還要搞一些額外的工作,除了前一段的文藝活動,最近又承擔一項新任務,有人知道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對當時的造反派看不慣,我就畫了一張題為“升官圖”的漫畫,當時縣農業局掌權的一些人互相吹捧,封官許願攏絡人心,為了揭穿他們的把戲,有人建議我給他們這群小醜們畫個像,我答應了,經過構思畫出了草圖,然後在整張的大白紙上采取線條畫的形式,畫了一張“升官圖”,圖上並沒有寫誰的名字,但從圖中的形象和衣著特點,都能看出畫的是誰。這幅畫一出籠,便引起了宣然大波,全局上下無所不震動,利用這種戰鬥力極強的鬥爭形式,使被揭露的這幫人動了肝火,而且這幅畫涉及的全是當權派和骨幹分子,所以後來這些人把我打成了“反革命”、“反軍黑幹將”就沒有什麽奇怪的了。當時我就成了他們的階級敵人,在這以前,我在局裏是搞板報宣傳的,也畫過毛主席的頭像,從那以後,再也不允許我搞板報了,到了群眾專政的時候,我就成了專政對象,這都是因為畫畫引出來的麻煩。可是這次是生產隊的貧下中農代表提出來,讓我們幹校的同誌給村裏畫一幅毛主席畫像,是表示對毛主席的熱愛,希望能幫助村裏做點實事兒。領導上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我感到高興,又有壓力,因為畫毛主席畫像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畫出點毛病,可就完了,但是領導上交給的政治任務如果不去完成,哪也是說不過去的,怎麽辦?唉,幹吧!我隻要加細,不會出現什麽問題的。我接受任務之後,首先要購買顏料,在農村的供銷社那有什麽油彩,有的隻是油漆,用這種東西畫畫我沒有實踐過,但是沒有別的條件,試試看吧。我選擇了5種顏色,即黑色、白色及紅、黃、蘭“三元色”,這樣其它的9種複合色都可以調出來;顏料購齊了,再就是選擇毛主席像的臨摹樣本,一共找到了4種樣本,其中有毛主席去安源、毛主席檢閱紅衛兵、毛主席在北戴河、毛主席視察人民公社等,最後經領導同意,還是選擇了毛主席在北戴河,理由是神采雄偉、頂天立地、背景寬闊。往哪兒畫呢?生產隊在當街的中心處,用磚石砌起了一個大畫牆,牆麵已刮好了大白,有3米寬、4米多高,還有個底座,高1米,畫這麽大的畫我還是第一次。按照我的要求,老鄉們搭起了架子,於是我采用“方格放大法”,直接在白牆上作畫,先用調好的褚石色把主席輪廓畫出來,然後進行細部處理,用這種顏料畫畫,顏料不能塗的太厚,太厚容易流淌破壞效果,這樣畫了一陣子,再從架子上下來,到遠處看看效果。就這樣下去、上來折騰了5天多的時間,主體畫完了,一傍觀看的同誌和老鄉們一致認為畫得挺像,然後對背景和腳下進行處理,第7天大功告成,一幅毛主席在北戴河的大幅畫像誕生了。每天人們上下工,都經過這裏,這是五七戰士留下的一份厚禮,為矸窪子村增加了新的色彩。

從此,矸窪子的老鄉都非常歡迎我,尤其是小青年,都是我的好朋友。一晃5個多月的農村生活,使我和老鄉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幹校最近一段時間很忙,參加勞動的天數在減少,主要工作是對牛鬼蛇神進行結案,其實結案本來是縣委會專案組的事,但是為了膛而煌之有個交待;最後讓我們這些群眾來評議,哪個表現好、問題基本搞清了,就可以解放;哪個不行,還繼續改造。經過半個多月的時間,在大家的“批判”和“幫助”下,有6名牛鬼蛇神得到解放,取下了白袖標,隻有一個黑老帥沒有解放,理由是態度不老實,主要是對生活作風問題一個也不認帳,經過核實一個也沒有落實下來。其實大家都明白,要想把誰搞倒,就必須先搞嗅,而生活作風問題最容易把人搞嗅,因此這些造反者利用謊言和欺騙,使廣大群眾對黑老帥恨起來,這是他們慣用的技倆,但是誰敢把這事兒揭開呢?

3月中旬,幹校生活就要結束了,上麵通知我們:幹校結束後,全體五七戰士將進行分配,大體的去向有3個,一是選拔好的充實到革委會去;二是大部分人留下來,分散到名公社搞鬥、批、改;還有極少部分牛鬼蛇神和問題沒有搞清的人,將回到縣裏去由“公檢法”部門處理。象我和聿喆這樣的,肯定是參加鬥、批、改了,因為抽回去到革委會的必須是造反派。

幹校生活即將結束,連裏決定把夥房養的那頭豬提前殺了,以示慶祝。因為按肥豬屠宰體重一般要到170~180斤,而我們養的這頭小老豬抓來時30多斤,經過3個月喂養,毛重隻有一百來斤,而且後期給它的夥食也加厚了,但它就是不愛長。

選了一個周日,連裏改善生活吃兩頓飯,殺豬,這是幹校自己勞動的成果,一定要在同誌們離開之前把它享受掉。大家心情都非常高興,這幾天人們就在盤算著這豬殺了以後怎麽吃,多數人意見吃一頓大燉肉,有人說再炒上幾個菜,也有人建議用豬血灌血腸。你一句我一句,就這麽個百十來斤的小豬,不知道怎麽吃好了。誰也沒料到,殺豬卻惹出了一場鬧劇。吃過早飯開始學習了,連長問:“殺豬需要幾個人哪?”我說:“選8個身強力壯的”,連長下令點名選出了8個老兄,身體條件都不錯。我先選了4個年青的同誌,專門負責把豬從豬圈裏抓出來,再選一位經驗老道的同誌拿繩子捆豬;再選一位身強力壯的專門把住豬圈門,最後兩位是準備在圈外將捆好的豬接過來按到殺豬桌上。一切都準備就緒,我穿好了白大褂,手持殺豬刀,上午9時準時行動。第一組4個人跳入豬圈開始抓豬,這個豬圈足有50平方米,四周是1.5米高的土牆,豬圈門是用柳條編製的,平時不開門,4個大漢根本沒把這頭小豬放在眼裏,三抓兩抓豬被抓驚了,拚命地在圈裏跑哇、撞哇,這4位抓豬的緊緊地跟在後麵,跑得是氣喘籲籲,於是研究采取包抄夾擊的辦法,結果受驚的豬猛一頭撞在柳條門中間,撞開了一條裂縫,這時守門的用雙手按住豬的脖子,因為豬圈門上沿卡在他的腋下,雙手下按時使不上勁,就看他先按豬脖子,然後是豬腰背部,最後是臀部,豬從他的胯下跑了出去,這圈外等著抬豬的2位衝了上來一堵,這頭豬象兔子一樣撒腿就往院外跑,我大聲喊“同誌們趕快追呀!這頭豬肯定還會再回來了!”說時遲那時快,我緊跟著就追了上去,其他人也在後麵跟出來,當我追出村口以後,前麵瘋了一般的豬離我們有50多米遠,後麵追上來的有5個人,其中跟在我後麵最近的是原水利局水利技術員小徐,比我小3歲多,我身穿白大褂,手拿殺豬刀,在豬後麵窮追不舍,由於穿的是棉衣棉褲,所以跑起來很費勁,不一會汗就下來了,我想怎麽也不能叫快到嘴邊的肉跑了,如果真是豬跑沒了,我怎麽向大家交待呀。豬在前麵直奔南山溝,我拉開了長跑的架式,逐漸和豬的距離在縮小,可後麵的人越拉越遠了,看來他們的體力都不如我,這功夫全憑老底子了。受驚的豬直奔南山溝跑去,豬進了溝,藏在溝裏。我沒有緊跟著進溝,而是拐向西溝—修水庫的那條溝,我找到了水庫指揮部民兵連長,讓他們把修水庫的人員集中一下,幫助我們把豬抓住。當所有修水庫的人員都集中到東溝裏時,五七大軍的後續部隊也趕到了東溝兒,足有70多人,集中收索這頭受驚的豬;隻聽得溝裏人呐喊,我想肯定是有人發現目標了,呐喊聲從溝的上遊逐漸向溝外傳來,當我跑到溝邊時,隻見受到兩麵夾擊的豬向溝岸衝去,但是豬嘴搭在溝沿上,4條腿卻無力蹬上去了。這時人們上來七手八腳把它4個蹄捆了起來,用木杠抬起來往山下走去,這時我走到它身邊用力在它的臉上打了一巴掌說:“你真把大夥累苦了!”,這時瘋豬紅著眼睛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把我白大褂的衣袖撕開了,看來我們之間已經是“敵我茅盾”了。

回到幹校已經是11點多了,按原計劃進行,瘋豬被按在設置在院子裏的炕桌上,豬嘴用繩子捆住,接血用的大盆已經準備好,我左手扳起豬的下額,右手的長刀對準脖下的凹陷處,刀尖刺向心髒,猛的一叫勁,不但刀全部進入豬體,我的手也進去了一半,抽出刀後卻不見豬血大量湧出同,這時趕緊讓人把豬的後肢提起,再擠壓豬的胸腹部,這才勉強接了少半盆豬血,比正常豬少了三分之一。豬已經死了,我想可能是因為長時間的激烈運動,血液大部分分散在豬的四肢的原故。血少了還能吃上血腸嗎?大家的意見還是按原計劃進行。在我的指揮下,大家七手八腳把豬退了毛,開了膛,搞淨了下水,取出了膛血,下一個節目就是找一個人灌血腸。由我處理白條豬,白條豬分割、去骨這個我沒問題,可以說是內行,因為我有解剖學的基礎,但是灌血腸我沒幹過。請領導選拔會灌血腸的吧,這時有人毛遂自薦,稱自己是灌血腸的“明公”,此人就是原縣文化館的鑼鍋李,條件是要配兩名幫手,連長給他配了兩名帶白袖標的子女幫手,肯定聽話,在鑼鍋李的指揮下,在豬血裏加了水和蕎麵,以及各種調料,然後開始往腸子裏灌,灌滿之後,用麻繩紮好,一根一根不一會兒全部灌完。我這邊也全部分割完畢。冬天的夜來得特別早,五點半鍾天色已經暗下來,人們實在是餓了,都在食堂門口排隊等候,今晚吃血腸和肉炒菜,好飯不怕晚。在煤油燈下,按鑼鍋李的指意,把灌好的血腸擺到了大鍋的蒸屜上,並叫負責燒火的老徐馬上加大火力蒸40分鍾。我這邊開始炒菜,當把切好的肉放到鍋裏時,聽到有霹霹啪啪的響聲,我覺得這肉有問題,再拿煤油燈照一照案板上的生肉,壞了!這是“米身子豬”,也叫痘豬,是絛蟲的幼蟲在豬肉中所形成的包束,這肉不能吃。我當即決定,把原來的酸菜肉,改成酸菜粉,告訴大家豬肉等明天吃大燉肉,今個隻能吃血腸和酸菜粉。改善生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這屜血腸上了。這時“明公”先生下令停火!開屜!蒸屜蓋被揭開了,熱氣淹沒了整個廚房,這時我發現蒸屜蓋上有東西流下來,原來蒸屜上根本不存在什麽血腸,隻剩下彎曲的“腸子皮”了,蒸屜和鍋底下留下來的是血粥,再回頭找“明公”已經不見了。我隻好把剩下的腸子皮切成一段一段的,分給每個人,再往碗裏加一勺血粥,大家吃了以後覺得味道還可以,隻不過是腸子皮沒辦法吃掉,因為實在是嚼不動。

痘豬肉隻能做大燉肉,而且要煮沸4個小時以上,才能把絛蟲的幼蟲殺死,原則上人吃了幼蟲後,可以在人體內發育形成絛蟲而寄生在人體的消化道。頭一天的晚上把切好的內塊在鍋裏煮上4個小時,第二天又回鍋加了調料,大家都知道了病豬的情況,結果大多數人沒吃,隻一部分男同誌聽了我講的,已經做了痘豬的滅菌處理,沒有什麽問題以後,才大膽的吃了起來,感覺味道還不錯。

今天連裏傳達了關於五七戰士參加全縣農村鬥批改的文件,時間大致3~4個月。為了完成這次鬥批改任務,連裏組織大家學習了有關搞好鬥批改的文件和毛主席的有關指示,學習安排了3天時間集中學習。同時在這幾天中,五七戰士中的牛鬼蛇神,除了黑老帥其他人都解放了,取下了白袖標,參加了五七戰士的學習討論,準備一同參加農村鬥批改工作。吃過中午飯,連裏通知讓我下午趕到五七戰士總部—黑城公社,有事情找我。

下午我按時到了“總部”,找我的是縣革委會專案組的兩位同誌,一位是瘦高個,另一位是個黑胖子,我都不太熟悉,但從他們的談話中我感到他們對我的情況非常清楚。其中的瘦高個看樣子是個小頭頭,一本正經的和我說:“根據中央指示,縣裏正在落實文化大革命中受觸及人員的政策,經過核查,你的問題都搞清楚了,文化大革命中受觸是派性活動,所以這次我們來幹校,就是要清理在文化大革命當中,群眾專政中所形成的不實材料,首先想聽聽你的意見?”我說:“這些材料我能能看一看”,黑胖子搶著說:“哪不行,你要相信組織!”我停了一會說:“如果不同意呢?”高個瘦子說:“這隻是個程序,你不同意我們也要處理,隻不過讓知道這個事情!”我說:“這些材料我什麽也沒看到,我知道什麽?”高個瘦子說:“具體內容你不必知道,你就知道這些不實的材料已經被組織上從你的檔案中剔出了就可以了”。我說:“既然是黑材料處理掉,為什麽我看一看都不行呢?”黑胖子說:“不該讓你看的你就別再堅持了,組織上會代你處理好的”。

我心想,文革中整我黑材料的人就是以組織的名義,老百姓能把這些材料裝進我的檔案中嗎?那麽今天又是組織出麵,是銷毀這些黑材料,我能相信嗎?但是事已至此,不相信他們又能怎樣呢?就這麽幾句話就可以抹去文化大革命中我所遭受的磨難和創傷嗎?我沉默了一會說:“行吧!既然這樣那就隨便吧!你們願意怎麽辦就怎麽辦吧!”。在我走回連隊的路上,文化大革命一幕一幕的浮現在眼前,簡直就是一場惡夢……

1968年7月下旬,天氣比較熱,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有人到我家中叫門,我和聿喆結婚後一起租用了一間平房,當時我們正在家休息,聽到叫門,房東大嫂從東屋出來,把房門打開了,來人問:“王永謙住這兒嗎?”大嫂說:“在這兒,老王家有人找你!”我到外屋一看,原來是農業局的兩位造反派頭頭,一位是郜榮華外號“笑麵虎”;另一位外號“貓眼司令”的李效朋。笑麵虎笑著說:“小王,請你到局裏去一趟,組織上要核實幾個問題”。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隨口就答應說:“可以!”,這時貓眼司令在屋裏四下窺視,並慢聲慢氣地說:“小王,你家裏有什麽武鬥的武器沒有?”我說:“我從來是反對武鬥的,我也從來未參加過武鬥,在我這兒你什麽武器也找不著!”笑麵虎說:“那好,你就跟我們走一趟吧!”我隨著他們兩來到縣農業局人事股,推門剛一進屋,埋伏在屋裏的四五個人其中有我認識的人事股股長胡萬福,也有不認識的,目的就是要把我按倒,但是憑力量這幾個人是製服不了我的,隻是屋子太小施展不開,而且後麵跟來的笑麵虎和貓眼司令也動手參戰,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較量,最後由一名不認識的大個子,用繩子把我的手腳捆住。在撕打中,貓眼司令的眼鏡不知去向,笑麵虎了露出了睜寧的麵孔,他們把我五花大綁並讓我跪下,我說:“為什麽讓我跪下,我不跪!”這時大個子一邊用腳踢我的腿,一邊說:“這小子挺硬實呢!”同時幾個人上來,硬是把按下,大個子還用三角帶做的皮鞭用力抽打我,並說道:我再讓你硬!我再讓你硬!這些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我了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就這樣我被造反派的群眾專政隊給抓了起來,當天下午和晚上,他們連續審問,主要罪名是反對解放軍。我說:“我從來沒反對過解放軍,但不按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單方麵成立臨委會(臨時革命委員會)這是不符合毛主席講的要搞大聯合精神的,不要武鬥,你們是在做什麽?”這時貓眼司令恕了,氣急敗壞地說:“反對臨委會,就是反對解放軍!對你這樣的反動分子,就是要武鬥!”說著兩個打手上來,把我腹臥按在地上,用皮鞭在我的背上和臀部用力抽打。開始我覺得很疼,可是打過一段時間就不怎麽疼了,但汗水已從臉上流下來了,我一動不動的扒在地上,因為我意思到越是爭紮,可能打得越重,果然他們打了一陣子後,看我沒有任何反應就住手了,我心裏明白真要把我打死了,他們也交待不了。使我理解不了的是,他們都國家幹部,我與他們接觸時間也隻有半年左右,平日裏互相沒有恩恩怨怨,而且象貓眼司令也是沈陽農學院六三屆畢業的同學,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凶殘,看來這些人為了撈取稻草,表現自己是左派,而大打出手,真是人心莫測。晚上他們把我送到看守室,這裏已經住上了七八個人,真是局機關變成了集中營,兩個看守拿著長矛在門口守衛,看守室的人都是席地而臥,身下是家裏送來的簡單行李,在我的位置上也有簡單的行李和一個盒飯,我意思到這是聿喆給我送來的。同室中有與我同一個觀點的,同期同學叫高振中,他長我一歲,是農學係畢業的。這個人很有天賦,文章寫的好,在文革中寫了幾篇揭露造反派的文章很有分量,這可能是把他抓起來的主要原因,後來才知道,這些造反派是用手槍逼著在獨身宿舍裏把他抓來的。他們為什麽采用欺騙的辦法,來抓我呢?後來才知道,是怕我反抗造成後果。同室還有一個是獸醫院的中獸醫,叫吳均,此人我比較熟悉,因為我在獸醫站蹲點抓防疫工作時,與他有過接觸,他好說,中獸醫也有一套,但對人有些傲慢,據說他過去在舊中國當過警察,這可能是此次被抓起來的主要原因了,他腹臥著,後背幾乎是紫色,不時發出呻吟聲,顯然他被打的最重了。其他幾位都是農業局的幹部,有的家庭出身不好,有的有點曆史問題,但是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造反派的,而造反派中類似這樣的人也很多,卻被保護起來了,就拿站在門口拿著長矛守衛的其中一個就是大貪汙犯高滿昌。此人有貪汙行為而且已經構成犯罪,但是此人會溜須又是本地幫鑽營到造反派當中,充當打手和先鋒。當時我真是難以咽下這口氣,就這樣的人也配來看守我!當晚我一口飯也沒吃。

第二天,主審我的是農業局畜牧總站站長呂維洲,是剛從基層蹲點調上來的,這個人過去我也不認識,個子不高說話慢聲慢語的。交待了一段政策後,便開始問我:“你想好了沒有?你為什麽要反對解放軍!”我說:“沒有,我從來就沒有反對過解放軍!”呂說:“你反對解放軍支持的臨時革委會,就是反對解放軍!”我說:“不能把臨委會與解放軍等同起來,因為臨委會不是按照大聯合的原則,是單方麵成立的。”呂說:“你還這麽頑固!讓你知道知道無產階級專政的利害!”當即命令兩名打手動手就打。昨天的傷還沒好,這一打可是痛疼得利害,但是不能吭聲,因為越是吭聲,打得就越利害。我咬牙挺著,汗也隨著下來。這兩個打手其中一個是新轉業的軍人,姓蘇,這小子真狠,每一下鞭子都要留下血的痕跡。他們把我重新扶起來繼續審訊。呂說:“你有個什麽親屬在台灣!”我說:“沒有什麽親屬在台灣哪?”,“什麽?你再說沒有!”,“我有個叔輩叔叔聽說是去台灣了。”“你為什麽說沒有,他叫什麽名字?”“我真不知道叫什麽名字,我隻聽說有這麽個人,從未見到過。”“你老實交待和台灣有什麽聯係?”“我都不認識怎麽聯係,沒有聯係!”呂說:“你要老實交待!你的祖父是被我們政府鎮壓的,你的親屬還在台灣,這就是你反動的根源,說你反對解放軍你還抵賴,反對解放軍就是反革命!對你就應該實行專政,回去好好想一想,交待你和台灣有什麽聯係?”審訊結束了,我有點緊張,因為這些事情永遠也說不清楚,的確,我的祖父是在1952年鎮壓反革命運動中,被處死刑。我父親是偽滿的農業大學林科畢業,解放前我已經同母親和弟弟隨父親生活,不在老家,解放後祖父隱藏在丹東,還是父親和叔叔舉報在1950年歸案,這怎麽能和我聯係上。再說台灣的親屬我是聽家裏的老人講的,我根本就沒見過麵,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現在讓我交待和他的聯係,能說明白嗎?

關於祖父的事情在我的檔案材料中都說的很清楚了,我並沒有隱瞞,黨的一貫政策是重在表現、不唯成分論,現在怎麽政策又變了呢?我想不通,但又感到事情不妙。晚上我被押送到附近的醫院處置鞭傷,在被關押的幾個人中,我還是最輕的。

兩天以後,關押室裏隻有吳均了,他的傷看來越來越嚴重了,我和其他人全部參加縣裏的遊鬥大會,所謂遊鬥大會,實質是把各單位的專政對象,拉出來進行大遊街,其目的就是在輿論和聲勢上壓倒另一派。參加遊街的有四五十人,排成一列長隊,並用一條繩子串起來,說明這些人都是一條黑線上的。打頭的自然是全縣最大的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原縣委書記張興華,緊隨其後的是組織部長張旭明等“黑爪牙”,我排在後邊,胸前的大牌子上寫著“反革命黑幹將”。遊街隊伍的兩旁分別站有手拿皮鞭的押解人員,看誰不順眼上前就是一頓皮鞭,真是白色恐怖。我身上的鞭傷還沒痊愈,再也經不起皮鞭的抽打了。幸好站在我身邊的這位是我的同學,我們一起分配到北票來的,此人善於應變,會鑽營小術,一直混的不錯,必竟是同學一場,往開了一麵,他嘈嘈嚷嚷張牙舞爪地盡是打別人,始終沒離開我身邊,確實保護了我一把。在遊街示眾的路上,我真想不通,自從到了北票之後,我從來未見到過這位黑老帥,怎麽能把我也串在這條黑線上呢?

一天下午,關押室裏隻剩下我和奄奄一息的吳均了,其他人可能都去受審了,這時有人喊我出來,估計可能是又要提審了我了。這次審訊不同往次,地點是職工食堂,主審是人事股長胡萬福,兩個打手我隻認識其中的一個,就是當初抓我時捆我的那個大個子工人,兩個打手手提皮鞭殺氣騰騰地站在兩則。這位主審是有名的馬屁精,文化水平不高,連話都說不明白,但靠溜須當上了人事股長。屋子裏已經坐滿了人, 這些人都是外單位的,這次審訊的方式也特殊,沒問上兩句,主審上來就動手了,我被五花大綁跪在屋子中央,主審胡萬福在我背後,突然起腳想把我踹倒,對這突然襲擊我並沒有思想準備,但是作為運動員出身,本能地防護動作,隨著蹬力,收腹含胸,肩背部著地,然後順勢又跪在那兒,後麵兩個打手也用腳來踹,這樣來回幾個回合,我沒被踹得嘴啃地,他們再沒有別的辦法,就幾個人動手硬是把我按倒在地,亂鞭打了一頓。後來才知道,這是一場有布置的“打人現場會”,參加會議的都是群專中“打”不起來的單位;原定現場會提審的不是我,因為屋子裏沒有別人了,我被做了替罪羊。當天晚上我告訴看守,讓我愛人多送來點飯我吃不飽。其實我已經考慮了再三,不能再在這兒受罪了,而且他們提出的問題根本說不清楚,我要跑出去。一切準備好了,晚飯吃的也特別多,夜間11點鍾,同室的人都入睡了,我怎麽也睡不著,看到外邊的兩個看守,一個是那個大個子工人,一個是小個子貪汙犯高滿昌,他們手裏都拿著長矛,頭帶安全帽。這時我提出來要上廁所,大個子押送我走向廁所,從屋子裏出來經過後院,在西門旁邊就是廁所,我進了廁所後,廁所裏沒有燈,從裏麵向外看非常清楚,大個子在外邊等了一會就不耐煩了,在院子裏慢慢地走起圈來,當他走的離我最遠時,我突然衝出廁所直奔西大門,這西大門是來回進汽車的院門,兩扇門對開,是寬木條釘的,門寬有5米,門高有3米多,大門緊鎖著,我衝到門下,一隻腳輕輕地一踏門橙,雙手一扶門頂,翻身跳到了門外,為了防止他們追趕,我並沒馬上離開,而是躲在門垛後麵,一旦有人翻過門來,我就順勢將他按倒,作以決戰。但是這些廢物沒敢追上來,而是急忙向屋內跑去報告。我脫離了虎口,一路小跑出了縣城,雖然是黑夜,但是走了一段路就適應了,完全可以辯別出方向。

在昏暗的夜色中,我深一腳淺一腳的地急速前進,由於穿了一雙塑料底的布鞋,腳一出汗鞋裏開始抓起了蛤蟆,走起路來感到使不上勁。我無意思地向前奔走,心裏想到我怎麽會落到這步天地,我自打念中學時,體育運動成績出色,在學校中也是赫赫有名的體育高手,到了高中我曾代表遼寧省參加全國的冰球聯賽,成績也都是不錯的,那時同學們都以羨慕的目光看著我,在1958年大躍進的那個年代,為了大煉鋼鐵,我充當先鋒軍打頭陣運礦石,險些送了命,在1960年沈陽發大水時,我是爭先恐後地報名參加學校救災搶險敢死隊,在救災的現場沒有糧食吃,也做不了飯,硬是吃糧屯子底下過水的玉米粒和大麥粒,吃得直跑肚,但是救災任務完成了。1959年在參加修清河水庫的勞動中,先是每天勞動8小時,後來汛期末了,壩長水了漲,為了確保大壩,每天勞動12個小時,甚至16個小時,最後是24個小時不休息,經過奮鬥大壩保住了,可我的體重減少了10多公斤。到了大學因為我是體育出名,係裏讓我當體育部長,為係裏奪取了多少榮譽、多少錦旗獎狀,也是學院有名的人物啊,畢業後參加社會主義教育,憑著我的體力和工作熱情,最後被評為五好工作隊員。可是現在呢?這幾天受人淩辱,遊街示眾,太沒臉見人了,我想到了死,一死了之。但一想我死了,剩下聿喆怎麽過?我死了還有誰能替我申冤?我不能死,我得和他們鬥。當時我想首先我不能往沈陽家裏去,因為我不想連累家裏,我要到北京去,去告狀,這裏在搞白色恐怖,這裏在搞逼供信。但我不能在縣裏火車站乘車,那會很快被發現,我走出二三個站地再上車,可是又一想,上火車身上一分錢沒有,怎麽買火車票呢?於是我就直奔“章吉營子公社”,那裏有我的朋友,向他借幾個錢,然後就上火車了。一路奔波天亮了,我趟過了大淩河,大約早晨8點鍾來到了老朋友張大國的家,大國也是沈陽人,是沈農中專部畢業生,他的對象是當地農村的姑娘,我也認識,過去搞畜禽防疫時我到他家作過客,這次來到他家,家裏沒有人,但房門卻開著。我進屋後也顧不上那麽多了,看有吃的就不客氣了,胡亂地吃了一頓,又把我的衣服脫下來和大國的衣服換了,穿上大國的白上衣,繼續上路了,直奔八家子火車站,但是由於錢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在火車站就徘徊起來了。

由於我的離去,全局為之震動,我愛人不知道她那裏來的勇氣和膽量。第二天,她站在農局領導麵前要人,她說:“人是你們抓走的,現在人沒了,你們還我人!”把當時的頭頭弄得張口結舌,局裏造反派的頭頭們緊急開會,並通知鐵路沿線的下屬農業站選派骨幹到車站堵截,發現情況立即向縣裏匯報。向西行的火車即將到站,我強行蹬車,就在這時,八家子農業站的堵截人員發現了我,他們上來勸我別上車了,有話就在這兒說。我又一次被騙,結果又回到了受盡折磨的看守室,從此以後對我看管的更嚴了。當天晚上吳均提審出去後,再也沒有回來,活活被打死了,這時在造反派的內部也起了內哄,與我一同分配到農局的大學生中有的雖然觀點與我不同,但他們對我的問題公開向造反派頭頭提出質疑說:他有什麽問題?一個大學生剛剛畢業,他怎麽成了階級敵人了,你們再這樣搞下去,會犯錯誤的。在群眾的壓力下,造反派們不得不草草收兵,我被解放了,並被編到了工作組,下鄉抓夏鋤生產。老高和我同時被解放,他也參加了夏鋤工作隊。現在回想起來,這是一場我非常不願意回顧,而又永遠不能忘卻的惡夢。

回到了二連,我心情一直很沉悶,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後來一想算子吧!叫什麽真兒,世界上哪有那麽多斤兩不差的事,隨他吧!三天的鬥批改學習班結束了,已經是4月份了,鬥批改工作組開始奔赴各公社開展工作,我和聿喆被告知留在黑城子公社,據說是公社書記親自點的名,讓我們倆留下來,因為黑城子公社的書記就是原農業局的副局長張明義同誌,他知道我們所以在文化革命中吃了苦頭,就是因為說了實話,替他打了抱不平。同時他也了解我們,認為我們能幹、有能力,而且多才多藝。幹校解散之後,我們家就搬到黑城子公社了,同樣是租用老鄉每一個單室平房。這兒的條件要比在幹校時強多了,起碼可以睡上熱炕。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無問東西1969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高斯曼' 的評論 : 傳道書1:19 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人們沒有記性,曆史總是循環往複。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驚心動魄!還有人在為文革翻案平反呢!整理出書吧,一定要讓後人知道那個罪惡年代的真實曆史!謝謝你的父親寫出來分享!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