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遙望京華兒時舊年景

2018年攝於：Bellagio Hotel, Las Veg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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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內心的深處， 永遠珍藏著一朵色彩斑斕的新春嬌花，花蕊中繾綣著兒時過年的喜樂。兒時的春節才是春節！

春節的腳步是從掃塵起始的。“臘月二十四，撣塵掃房子。”家裏的傭人從早到晚地忙碌著。房子的牆壁和頂棚要清掃得一塵不染，玻璃窗和窗框要擦得明淨透亮，好似終年累積下來的塵埃，都在此刻一掃而光。而紅木家具則是要用核桃油一寸寸地擦下去，擦好的紅木家具光鮮亮麗，清香嫋嫋。除此之外，便是要清洗窗簾被褥，因為當年還沒有洗衣機設備，故這些厚重的布料全都要用搓板一點點地搓洗。洗淨晾幹的被褥又要一針一線地縫起來，前前後後是一件巨大的工程。而我的外婆細致到連家裏的抽屜和壁櫥內都要清理一番，把一些陳年舊物清除掉。日複一日的辛勤，終於使家裏家外變得窗明幾淨。

請裁縫量體裁衣，是更加興奮的一件事。那個年代的孩子們，平日裏並不能隨心所欲地置辦新裝，隻有到了春節時分才可以瀟灑一下。總是外婆和母親一起精挑細選地為一家老小買好了布，放在衣櫃中，等著裁縫來。家裏常年用的老裁縫，就如同家人一樣。他對家裏每個人衣服的尺寸和款式都了如指掌，唯獨對我們這幾個正在長大的孩子們有些把握不住，所以經常是要一量再量，總怕有個閃失。年前，裁縫總會如期將做好的衣服送來。但，新衣真正上身的日子，卻一定要等到大年初一。

養水仙花是春節前夕的另一番情趣！外婆總是在年前，適時地買回一簇含苞欲放的嬌嫩水仙。放在絳紫色橢圓玉盆中，再放上清水和彩石，便是一個詩意萬千的盆景。水仙花雖然是以“水”字打頭的植物，但水多並非有益，水一多，水仙就會長荒。所以，必須按時蓄水，少而勤。每日清晨，外婆照例先用清水將水仙過濾數遍，再在盆中放上適量的水，然後把它放在向陽的地方。如此這般地精心照料，水仙才能不遲不早地在春節時開花。水仙花亭亭玉立，在嚴冬中，吹香弄影，儀態萬千。它的葉子修長，翠綠欲滴，好似碧玉琢成；它的花朵銀白，神奇脫俗，形如酒杯，宛如燈盞，輕輕地托著乳黃色的花蕊，顫顫悠悠，悠悠顫顫，帶著一身的嬌美，趕著給人們送來春節的喜訊。

大年三十之前，各種各樣的年菜早已齊備！除了雞鴨魚肉之外，還有一道百吃不厭的素鹹什。顧名思義，素鹹什是一道名副其實的素菜。它做工精致，用料講究，是流傳百年的民間年菜。每逢春節，家裏做的素鹹什的量總是很大，盛在一個青玉壇子裏，用餐時，每人麵前放著一小碟素鹹什。在年節的各式葷菜中，素鹹什以它那種獨特的清淡爽口而倍受歡迎。

除了正餐以外，家裏的小吃亦是林林總總，諸如：花生瓜子、糖果蜜餞、水果糕點。也有一些食物隻是放在八仙桌上朱紅色玉盤中的一種擺設，比如：將柿子和蘋果一層層地壘成一座小塔，因為“柿”與“世”同音，而“蘋”與“平”同音，故“柿子”和“蘋果”便富有“世世平安”的深刻寓義。

悠長繁忙的年前準備，最終化作除夕之夜的歡慶。北京的大年三十永遠是大雪紛飛。纖纖雪絲和著片片雪花，猶如自天宇間拋灑下來的銀花玉葉。頃刻間，滿目晶瑩，銀裝素裹，粉妝玉砌，為除夕之夜憑添了無盡的祥和與靜謐。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但窗外的炮竹聲仍舊此起彼伏。伴著那美妙動聽的脆響聲，家人開始動手包餃子。除夕吃餃子的民俗由來已久，因為餃子形如元寶，吃了餃子便可“招財進寶”。包餃子，享受是那種全家人投入的愉快。和麵、拌餡、擀皮、包餃子、煮餃子，直到將一盤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桌，人人忙得渾然忘我。最終是全家人坐在一起守歲吃餃子。餃子入肚之後，我總會沉入甜美的夢鄉，讓自我的情愫在新春的歡聲笑語中淺漾。

大年初一的清晨，年糕甜膩的美味又會把我從睡夢中喚醒。身著新衣，坐在桌邊，帶著新年的憧憬，用筷子慢慢地吃年糕。筷子粘在年糕上，慢慢地挑起，拉成一縷縷長絲，吃起來，醇香溢口。餘香留在唇齒之間，化作一種“年年升高”的夢想，那是一種味覺和思維的共同享受！

我們家祖上是皇家的近親，屬正白旗，溥儀、溥傑和啟功等人均稱我外公為三叔。由此一來，家規頗多，大年初一晨起的磕頭拜祖一事，極為莊重。初一的早餐之後，磕頭儀式便開始了。各位祖先的照片，裝在精致的相框中，在客廳的牆上依次排開。照片前點著一燭燭佛香，供著一盤盤糕點，地上則鋪著大紅錦繡地毯。先是一家老小跪拜祖先，繼而是晚輩跪拜長輩。一個早晨，磕的頭不計其數。誠然，磕頭是要有回報的，那便是壓歲錢。

因為我們是旗人大家族，於是，拜年便成了一件繁瑣的大事。幾乎從初一到初三，我們都是在不停的拜年中度過的。有時是去別人府上拜年，有時是別人到我們府上回拜。總之，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對我來說，那些親戚中，有熟人亦有生人。但，那全然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重要的是磕頭、請安、拿紅包。一直到了初四這天，春節才算進入尾聲。慶賀佳節，年年如此，它成為我兒時生活中最期盼和最快樂的時光！

如今，每逢春節之時，我仍然會獨自走進心靈的暗室，默默地翻曬著兒時年節的往事。伴隨著歲月的流逝，它們不但沒有飄零而去，反而變得更加清晰鮮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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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世界日報》 原題目：鎖在記憶中的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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