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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人的故事

(2017-07-27 13:19:34) 下一個
銅人是我在多倫多認識的朋友,很高興他今天來我的城市表演。今晚上一直不停的與人合影,很多小孩子害怕他的樣子,這讓他感覺很滿意。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棒的活體雕像表演者。十歲的時候,他的父親送他去學畫畫。麵對著石膏的人像,他一直在想如果人像可以動的話,那就太棒了。後來長大了,在曼哈頓的街頭第一次看到了活體雕像藝術家的表演,一下子就著迷了。現如今他已經走遍了加拿大所有的城市,美國和歐洲。有些時候是被邀請參加活動,像今天這樣。有時候就是走到哪裏表演到哪裏。

他曾經給我說過這樣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也困擾了他很久......

二十年前的一天,他在蒙特利爾維多利亞廣場表演,那天非常熱鬧,人群一直持續到快午夜了才散去。他表演了一天,已經感覺非常的疲憊,盡管是午夜了,還是很悶熱。於是他坐在女王塑像下的台階上,腦子裏想象著正在喝一杯冰飲料。這是他工作的時候養成的習慣,在他專心致誌的表演雕像的時候,他的大腦就會落進冥想中。那一天晚上雖然是坐下來休息,他還是不自覺的陷入到了表演狀態的冥想中。這個時候,廣場的東麵走過來一個中年男人,帶著很古典的深棕色禮帽,不過看起來並不死板反而有一種隨意。白襯衫卷起來袖子,淺灰色的馬甲西褲。手裏拿著一個記事本,一邊走路一邊在寫著什麽,走走停停,停停寫寫。

銅人半臥半靠在台階上,看著那個棕禮帽慢慢的走近女王塑像,走上了台階,坐在了他的身邊。那個人一直在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勾勾畫畫,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身邊的銅人,或者說他沒有意識到這個“銅人”是活的。棕禮帽坐在銅人的左前方的台階上,越過他的肩膀,銅人正好可以看到他在筆記本上勾畫的東西。那是一幅鉛筆畫。

那是一幅奇怪的畫,好像是勾畫舞台劇的幾個場景組合。第一個場景是一個長長的通廊,通廊的兩側有很多的窗戶,這些窗全都敞開著,奇怪的是陽光從兩側的窗戶同時照射進了通廊。通廊裏站了十個女人,都穿著好像中世紀的服飾,每個人都戴了一頂帽子,有的是插花的寬簷兒的草帽,有的是帽邊帶有褶皺的小簷兒禮帽。每個人都背靠通廊的牆站立,露出側臉。第二個場景是一個巨大的燭台,像是一棵大樹。有三隻鴿子落在燭台上,其中一個鴿子的翅膀被燭火燃著,正在用力的拍打著翅膀。另外兩隻鴿子並排站立,一隻斷箭穿過它們的脖子,釘在了一根粗大的蠟燭上。盡管是簡單的鉛筆畫,卻很有神韻,栩栩如生。這樣的畫麵讓銅人很是驚訝,他睜大眼睛盯住棕禮帽,而他還在仔細勾畫著一個鬆枝圍成的花環,一片皺卷的葉子插在鬆枝環上顯得非常突兀。完成花環之後,棕禮帽停下筆端詳了一會。

然後他翻開了下一頁,這一頁上也有一幅畫。畫的是一片麵向大海的沙灘,沙灘上聚集著一群人,他們垂著頭,相互攙扶,悲傷的哭泣著。在人群的中間躺著一個人,仰麵躺在沙灘上。人群的左下方有一個長椅,椅子上有一本書,一本翻開的書。天空還有一輪下弦月遮在雲彩的後麵。銅人看到這個月亮的時候,特意微微的抬頭看看天空,那一夜的蒙特利爾是陰天,沒有月亮。棕禮帽開始在第二幅圖上勾畫。他沿著畫裏人群的邊緣畫出一朵百合花的輪廓,包裹住所有的人。仿佛沙灘上的這一幕都是發生在百合花的花心裏。

這時候,銅人已經完全被吸引住了,他努力的保持著一種姿態,屏住呼吸,生怕驚動了棕禮帽的創作。棕禮帽卻完全沒有被打擾到,繼續專心的勾畫著。他好像是對這個百合花的描繪很滿意,左右的端詳了一番,吹掉了畫麵上的鉛筆屑,然後在畫的右下角寫上“伊斯坦布爾1910”。

接下來,棕禮帽又翻開了第三頁。同樣還是一幅畫,裏麵有兩個場景。第一個場景是一個舞台,像是歌劇院一樣的圓弧形舞台。一個穿著禮服的女人站在台上很投入的表演著,一隻手握在胸前,另外一隻手臂斜上方揚起。台下的觀眾也同樣的站起身來熱烈的回應著。第二個場景是在一個酒吧裏,一群年輕人圍坐在一起看著電視裏的表演。電視裏隱約還是那個在舞台上的女人。所有的人全神貫注於電視裏的表演。這時候棕禮帽又拿著筆開始在第三幅圖上勾畫著。過了一會兒,銅人看到棕禮帽在電視機的屏幕上畫了一個花環,花環的中央正好露出了那個正在演出的女人。而在圍坐的年輕人的身後,多出來一個男人,筆挺的西裝,卷曲的頭發,深深的眼窩直盯著電視裏的表演。最後,棕禮帽在畫的右下角寫上“維也納1947”。

銅人早也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完全是一種放鬆的姿態來欣賞棕禮帽的作品。同時心裏的強烈的好奇又讓他保持了一種謹慎的沉默。

棕禮帽又翻開了第四幅畫,畫裏是一座大房子,整體看像金字塔三角形的一麵。房子有兩層樓,最上麵的是一個閣樓,裏麵幾個孩子在嬉鬧。下麵的一層畫著一扇巨大的窗戶,窗戶被木格子分成了很多的小塊。屋子裏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穿著睡衣,兩隻手扶著窗欞,額頭貼在玻璃上,向外麵凝望。房子的外麵畫著很多懸浮在空中的匈牙利燈籠,它們圍繞著房子,四麵八方無所不在。雖然是鉛筆畫,銅人卻分明在畫中看到了色彩。不是那種素描畫中光線明暗的區別,而是確確實實的色彩。橘黃色的燈光,淺藍色的睡衣,棕色的頭發,淡紫色的夜,白色的幽靈般的匈牙利燈籠。銅人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不住的眨著眼睛。棕禮帽繼續他在第四幅畫上的創作,這一次他加上的是紛紛揚揚的雪花,不一會兒,地麵上就開始有了積雪,積雪越來越高,就在要掩埋到窗台的時候,棕禮帽停下來了。端詳了一陣後在右下角寫上“柏林1964”。

廣場上就剩下銅人和棕禮帽兩個人坐在女王雕像下麵的台階上,銅人已經記不得他在這裏坐了多久了,隻感到兩隻腳已經麻木了,兩條腿好像沒有了知覺。想要站起來,可是一時卻動彈不得。這樣的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銅人心裏有了恐懼,開始認真的在想坐在他前麵得那個棕禮帽到底是什麽人?一直都是背對著自己,他的麵容就是什麽樣子的?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沒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銅人忍不住想要開口詢問對方,哪怕隻是打一聲招呼。

就在這個時候,棕禮帽又翻了一頁。當銅人看到這最後一幅畫時候,徹底驚呆了。因為這幅畫所展現的就是此刻的場景:在維多利亞女王的雕像下坐著兩個人,一個人坐在前麵,手裏捧著畫冊正在認真的勾畫,坐在他身後的那個人半坐半臥在石階上,伸長了脖子,目光越過了前麵那個人的肩膀,盯著畫冊在看,眼神中流露著驚恐。在這一幅畫的右下角,寫著“蒙特利爾1986”.......

銅人的故事講完了,我笑著說:也許那個棕禮帽早就畫好了最後一幅畫,特意坐在你的麵前,和你開玩笑而已。銅人微微的撇了撇嘴說:也許吧。在告別的時候,我問銅人下一站準備去哪裏?他告訴我說下個月去台灣茂宜,那裏有一個巡展。我又問他這一次他準備裝扮什麽樣子的雕像?他說他準備扮演“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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