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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癡戀--愛與欲、生與死 (下)

(2017-06-13 07:01:15) 下一個
菲麗和R之間的愛情之火熊熊燃燒了半年,到了1912年的10月,菲麗發現愛人的性格變得越來越低沉,情緒越來越陰鬱,經常為了一點點小事弄到神經質;但這時候的菲麗還處於對R的熱戀之中。
這一年的12月中旬,布汝博坐火車回拉格比探望父母,菲麗送他到車站。看著愛人離去,她覺得萬念俱灰,淚如泉湧,因為她知道,過完聖誕節,她的愛人就會去康沃爾(Cornwall)和他的文學界“精英”們廝混。布汝博的劍橋校友康福徳(古典文學藝術家F. M. Cornford)夫婦(妻子是詩人弗朗西斯·達爾文,也就是進化論達爾文的孫女)在那裏租了一棟房子,邀請布汝博前去。 此時菲麗還不知道,布汝博會在12月20日遇到英國女演員 Cathleen Nesbit,而迅速開始另一段戀情。 【Cathleen Nesbit 1921年結婚,有兩個孩子,成為好萊塢名角,被授予CBE勳章(女爵士),活到93歲。】

菲麗知道自己不屬於R的圈子,潛意識裏她一定感覺到R的不忠誠。從他們初次相逢到現在,菲麗第一次對這段感情產生懷疑和恐慌,意識到一切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麽美好。她給母親寫信說:“我知道他被卷入了這股所謂的文學前衛潮流之中,但這些人隻不過是以犧牲做人的原則來滿足他們的本性罷了。”

布汝博從康沃爾回來後,兩人之間的溫情跌到最低點,表麵上看起來是因為兩人對於性愛和享樂的觀點分歧,但實際上是布汝博已經開始厭倦這段戀情。菲麗覺得男人多少應該擔當一點責任,而非一味追求享樂;而布汝博則認為他不能失去自由,菲麗對他要求太多。

雙方的矛盾終於爆發。一天,兩人約好了再去公寓會麵,到了公寓門口,布汝博把鑰匙給菲麗,讓她開門,菲麗接過鑰匙,將鑰匙插入,忽然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她遲疑著,潛意識裏不願意立刻開門。她將鑰匙拔出來還給了他。
 
偷吃的禁果是有代價的,菲麗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知道自己是在犯錯,但又怨恨自己無法拒絕R。看到R毫不在意地打開門,菲麗的心裏難過極了。他這麽若無其事地就把門打開了,難道他心裏一點都不覺得內疚嗎?

“你為什麽這麽快就把門打開?”菲麗問道。

“因為你是個爛女人。”布汝博憤憤地回答說,“女人都是野獸!你們想要和男人一樣,但你們永遠都做不到!“

布汝博懇求菲麗留下來過夜,但她拒絕了。回家的路上,明白自己的愛情城堡是構建在空氣裏,她的心沉到了最冰冷的深淵,問自己:“他還是我仰慕的愛人嗎?”

第二天,菲麗收到R的來信。他在信中解釋了自己的立場,說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人尋找的是正常的家庭溫暖,而另一種則是無牽無掛、遊蕩天下的羇旅。“親愛的,我是個漫遊者。如果你也是,如果你能夠隨遇而安,滿足於你現在的所有,那麽我們還可以互相給予。但如果你渴望常態,那麽我給你帶來的隻能是傷害。”
 
換言之,"It's not you,It's me",多麽經典的愛情謊言。

但對於出身中產階級之家的菲麗來說,她隻有一個選擇:婚姻。菲麗清楚地知道她的堅持隻能將R越推越遠,但她唯有堅持。她在回信中也解釋了自己的立場:“我希望你不會默許自己去信奉享樂主義,但如果你堅持這麽做,那我隻能說我不會再見你了。如果你覺得我不在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因為這是我所做出的最艱難的決定,死也不過如此了。”
 
分手後,菲麗一直病殃殃的。到1913年5月20日,布汝博再次給菲麗寫信,說他聽說菲麗病了,說他很抱歉,說他並不像她想的那樣邪惡,說他不想傷害她,最後說他即將離開英格蘭去太平洋旅行。

次日,布汝博登上了他的美洲之旅,此後經加拿大到太平洋。盡管旅途中受到美國文藝界人士的青睞和追從,一路斬獲女人的愛慕,布汝博卻並沒有完全忘記菲麗。1913年11月,旅途中的布汝博給菲麗寫信,告訴菲麗她是為愛情和婚姻而生,“而我卻是個命中注定的遊蕩者。”,最後還以長者的口氣告誡菲麗:“孩子,不要愛我。”

1914年7月,一戰爆發了。那是一個瘋狂的年代,人類曆史上黑暗的一頁。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戰爭的爆發在精神上拯救了布汝博。像英國的大多數貴族和富家子弟一樣,26歲的布汝博亦投筆從戎,在馬什的引介下加入皇家海軍,10月份參加了比利時會戰。

1914年11月,布汝博最後一次回到英格蘭。菲麗的媽媽給他電話,安排三人一起在查林十字(Charing Cross)的一家咖啡店見麵。這次重逢,誰也高興不起來,戰爭開始近半年了,戰火燃遍歐洲和非洲,盟軍節節敗退,死傷慘重。在這種情況下,個人感情似乎已經微不足道了。

分手僅僅一年,菲麗發現R看上去憔悴極了,兩眼布滿了血絲。三人坐下後,邊喝茶邊聊著浮皮擦癢的小事情。國難當頭,前途未卜;菲麗欲說還休,根本無法向R敘述自己心中的感情。菲麗以後在回憶錄中寫到:“如果我知道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我就不會那麽矜持和冷漠。我會緊緊擁抱他,給他安慰,對他說抱歉,讓他安心。”

1915年2月28日,布汝博跟隨皇家海軍地中海遠征軍航行去土耳其戰場,在地中海被蚊子叮咬後導致敗血症,住進海軍醫療艦上的病房,4月23日清晨4時46分,在愛琴海上平靜地離世,年僅27歲,他的劍橋同屆同學威廉·布朗(William C. D. Browne)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就在這段時間,菲麗覺得踹踹不安,她在日記裏寫到:“R還好吧?”。5月3日,嘉太太收到馬什寄來的書信,告訴她們布汝博的死訊、以及他被埋葬在希臘的斯基羅斯島上(Skyros)的一片橄欖園裏。

R的死訊幾乎讓菲麗精神失常,在母親和妹妹的看護下才漸漸恢複。一戰期間,菲麗在海軍軍情部工作,下班後便去海軍醫院照顧受傷的士兵,她覺得這麽做至少能夠在心裏和自己的愛人靠近一點。隨著戰事的越來越殘酷,菲麗在給她和布汝博的一位共同朋友的信中說,她覺得R最後還是幸運的,因為他已經遠離了這一切。
 
戰後菲麗重拾藝術生涯,成為英國小有名氣的木刻藝術家,為好幾本書配製木刻插圖。父親死後,菲麗的家境逐漸變得困難,她和妹妹一起照顧母親和患自閉症的弟弟,和妹妹一起操持愛爾蘭獵犬配種和選育生意,出了一本這方麵的書,自己配的插圖。

1918年,菲麗為這段戀情寫下了一篇90頁回憶錄,但從未想過出版。1939年2月16日,菲麗死於乳腺癌,享年48歲。

1948年11月,菲麗的回憶錄以及布汝博寫給菲麗的書信由她妹妹捐獻給大英圖書館,條件是擱置50年後才能麵向公眾。

100年過去了,沒幾個人聽說過布汝博的這段戀情, Phyllis Gardner 這個名字在布汝博的傳記中僅被提及一次,將她與布汝博眾多的女朋友一起一筆帶過,直到2000年她的回憶錄以及和布汝博的書信被大英圖書館公開,這段亂世癡戀才被世人所知。

菲麗在1912年11月寫給布汝博的信中這麽說:“是的,有一天我也會死,但現在我不會過多糾纏於此,死一點都不讓我害怕,隻是讓我迷茫。你說你是為浴火而生,必須完全自由,那麽你是高貴的,如你所言。但是細究起來,我覺得我也是為浴火而生,也是為自由而生。”
 
菲麗的可貴之處在於,當意識到自己愛錯了人之後,她勇敢地離開了;但這一場撕心裂肺的愛情,耗盡了她的心血,最終她都沒能走出這個陰影,以致於孑然一生,始終不能再去愛另一個。
 
從今天的觀點來看,布汝博明顯的是患有“承諾恐懼症” (Commitment Phobic),他是那種讓你不能放棄但又沒有未來的男人。他們是情場上的獵手,沉醉於愛情的誘惑過程和追求階段的刺激,但在獵物得手後卻畏懼感情的責任和婚姻的平淡,於是采取種種手段來逃避,沒事找事、故意挑刺、言語傷人。
 
一戰的爆發,給了布汝博逃避的借口;而他的不幸早夭,又給了當時的戰爭和政治機器最好的宣傳材料去將他神話成英格蘭最驕傲的兒子;但實際上布汝博隻是那個特殊年代的一個才華橫溢但卻有著致命性格缺陷的年輕人,或許還患有躁狂抑鬱。正如布汝博自己所言:死讓他永生。
 
布汝博對愛情的唯美觀點以及對現實生活中持久男女關係的恐懼可以從他的另一首著名詩歌"Love"中略見一斑。

【LOVE 】
LOVE is a breach in the walls, a broken gate,
  Where that comes in that shall not go again;
Love sells the proud heart’s citadel to Fate.
  They have known shame, who love unloved. Even then,
When two mouths, thirsty each for each, find slaking,
  And agony’s forgot, and hushed the crying
Of credulous hearts, in heaven—such are but taking
  Their own poor dreams within their arms, and lying
Each in his lonely night, each with a ghost.
  Some share that night. But they know love grows colder,
Grows false and dull, that was sweet lies at most.
  Astonishment is no more in hand or shoulder,
But darkens, and dies out from kiss to kiss.
All this is love; and all love is but this.
 
《愛情》
愛情是淪陷的城池,一扇被擊倒的城門,
  一旦被征服便無法離去;
愛情將驕傲的心之城堡售給命運女神。
  盡管愛無回報的時候你會覺得羞恥,但,
當饑渴的嘴唇相遇,品嚐到愛如甘泉,
  所有的痛苦都被忘卻,化作低吟淺唱的哭泣
流出那顆輕信的心靈,仿佛進入天堂 - 但這一切
  隻不過是他們自欺欺人的美夢,在每個夜晚
各自孤獨地躺著,揣度著另一個鬼魂,
  共享著同一個夜晚,但卻明白愛情已冷,
變得虛偽而沉悶,最多不過是個甜蜜的謊言。
  肌膚之親的觸摸不再驚喜,
失去光明,愛隨著每一次親吻慢慢地死去。
他們說這就是愛情;殊不知愛情卻絕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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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南澗采萍 回複 悄悄話 需要糾正我在下麵關於Woolf詆毀Brooke的評價。關於Woolf說 ‘Brooke is not a poet’ 這句話是從網上的一篇博文裏看到的,沒有經過cross-reference,現在知道這與實際情況不符,Woolf和Brook之間雖然有Sexual attraction,但兩人之間更多的是Friendship,Woolf確實評價 Brook 'moody, ill-balanced',但沒說他不是詩人。
南澗采萍 回複 悄悄話 菲麗是布汝博所有女友中唯一一位全心全意愛他,為他獨守終身的女性。2003年菲麗回憶錄的麵世,不僅將布汝博從“英格蘭最驕傲的兒子”還原到那個真實的、才華橫溢但卻找不到心靈和平的真實布汝博,而且在英國和美國文學界再次掀起一股布汝博熱,2000年之後,4本布汝博傳記相繼在美國和英國出版;可以說菲麗死後60年,又讓她的愛人重生!
茵茵夢湖 回複 悄悄話 Woolf和Brooke的故事,采萍可以展開寫嗎?我曾有一陣挺迷戀英國文學,可好像還沒有這麽細。。
南澗采萍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茵茵夢湖' 的評論 : 有道理!嗬嗬。酸葡萄理論。
茵茵夢湖 回複 悄悄話 嗬嗬,Woolf對Brooke的態度,讓我想起冰心對徐誌摩的態度,那也是愛恨交織、複雜微妙女人心。
南澗采萍 回複 悄悄話 回複polebear 妹妹的評論 : 謝謝精彩點評!Brooke是我最喜歡的現代詩人,沒有之一;就是因為他對人性弱點和掙紮的真實,菲麗的純良和執著更是讓我同情。感動我,才一定要去寫她。相比Brooke的其他情人,隻有菲麗才是全心全意的愛他。最讓我討厭的是 Virginia Woolf,自己明明涉嫌與Brooke有染,卻公開詆毀他,說'Brooke is not a poet'。也許 ruthless 和 shameless 是做名人的兩大基本要求。
polebear 回複 悄悄話 非常精彩的故事,讓人唏噓!吸引他的是她的美,吸引她的是他的容顏和不羈。火星撞地球般激勵熱烈的愛,相遇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戀,肉體到靈魂,終抵不過凡俗的願望,分開不過是必然。男的早逝的確可惜,不如此,她也不會鬱鬱寡歡以終生,愛過世間最美的男子,用盡一生的激情,尤其是那個年代,很多女子的愛隻有一次,給出去了,心就隨著去了再也收不回來。可歎可敬可惜沒有
南澗采萍 回複 悄悄話 是的,這樣的詩人和藝術家正如曹翁所言,是秉天地之邪氣所生,不被正常的倫理枷鎖所捁,非同類人難以不被這樣的人傷害。同意你對時代的評價,菲麗在思想上前沿,但卻無法徹底衝破道德的框架。時代和家庭環境使然。
茵茵夢湖 回複 悄悄話 自由償還之自由。。
也許當初就愛他的瀟灑自由,落拓不羈,可當這種人生態度麵對自己時就不那麽好過了。
婚姻對大多數詩人和藝術家來說確實是人性的枷鎖,甚至會窒息他們的創作靈感。
菲麗是一位有激情有勇氣的姑娘,卻也難逃窠臼,可惜,可能是當時的社會環境使然,或是一種占有欲和安全感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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