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在被以她同父異母哥哥莫瑞伯爵為首的蘇格蘭議會推翻後落荒而逃，於1568年6月18日傍晚在英格蘭北部海岸小鎮沃金頓（Workington，今天的北部英格蘭海邊城鎮 Maryport）登陸英格蘭。根據瑪麗後來的忠實奴仆加私人秘書克勞德?努爾（Claude Nau）的戲劇性描述，瑪麗棄船登岸後立即跌倒在地，許多人將此舉看作是瑪麗將會繼承英格蘭王位的好兆頭，畢竟當年威廉大帝從法國跨海征服英格蘭時不也是一上岸就跌了一跤嗎？！
如果瑪麗知道這一切都將會落空，她將在英格蘭被關押長達19年直到她最終步上斷頭台，她會不會在踏上這條漫漫不歸路之前三思而後行？
她原本的想法是自己到了英格蘭很快就會見到伊麗莎白，到時向伊麗莎白哭訴自己作為蘇格蘭堂堂的君主是如何被奸臣賊子欺辱，又是如何被迫放棄王位以及被迫出逃的，先獲得伊麗莎白的同情，然後要求表姑伊麗莎白出兵蘇格蘭幫自己奪回王位。再不濟，她最多在英格蘭停留一兩個月，就去法國向母族的法國基斯公爵門閥求助。
瑪麗到達沃金頓後給當地的官民們帶來不小的詫異，盡管瑪麗和她的隨從刻意掩蓋她的真實身份，但當地人都已經猜出了個十有八九。瑪麗以匿名身份住進了沃金頓市政廳的一位爵士家裏，開始使喚該爵士家的傭人，並在這裏給伊麗莎白寫了一封長長的書信，當然是用法語寫的，因為瑪麗的英語和蘇格蘭語隻限於口語水平，信中瑪麗聲稱自己和‘le feu roy mon mari’(我那脾氣暴躁的皇夫，指達恩利)是在伊麗莎白的指導下才赦免了那些反對自己的大臣們，況且達恩利的確是謀殺瑞喬的凶手。瑪麗以；您的表親和逃離監獄的囚犯‘署名。
蘇格蘭的瑪麗女王肖像（畫於十六世紀後半葉）（來自網絡）
瑪麗淪落英格蘭之 1568-1570年
一步一坑、越陷越深
麵對蘇格蘭急速變幻的新局麵，伊麗莎白女王一世和老臣塞索不得不小心謹慎地重這個新格局，以製定最穩妥的對策。
一開始時是歡迎瑪麗女王來到英格蘭的，伊麗莎白此時登基已九年，英格蘭國內局勢相對穩定，新教改革與宗教和解也逐步走上正軌，雖說此時伊麗莎白還沒有足夠能力與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直接展開海上爭霸，但伊麗莎白很快意識到瑪麗的到來給她自己帶來了一個空前巨大的難題。
莫瑞伯爵一直是伊麗莎白在蘇格蘭最得力也最靠得住的聯盟和工具，盡管伊麗薩白女王從個人感情角度出發偏向瑪麗女王，但如果瑪麗的複位意味著英格蘭的同盟莫瑞伯爵的下台，這顯然有悖於英格蘭的自身利益；而且伊麗莎白還得考慮瑪麗的地位對於整個歐洲局勢的影響。
因此，對瑪麗的處置影響到伊麗莎白的內政與外交。“現實政治”是英格蘭的貫用手段，伊麗莎白也不例外。她首先考慮的不是瑪麗的得失，而是英格蘭的利益，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瑪麗成為國內、國外天主教勢力手中的一張牌。種種跡象表明，瑪麗的一舉一動和蘇格蘭局勢的一絲絲風吹草動都在伊麗莎白的兩位大臣（樞密院首席大臣塞索和英格蘭國家安全大臣沃辛漢）的密切掌控之中，因此英格蘭政府在瑪麗入境後的第一時間即控製了瑪麗的行動自由，切斷了她與英格蘭北方天主教勢力之間的聯絡。
瑪麗給伊麗莎白帶來的另一個難題是瑪麗在英格蘭的身份問題。1568年，伊麗莎白已經35歲了，在中世紀，這就是很老的年齡了。她已在位10年，盡管寢宮侍女雷打不動按月向塞索匯報女王的例事，堅信女王有生育能力，但美麗高傲的英格蘭女王卻仍然是孑然一身、無子無女，而且伊麗莎白的國際婚姻遊戲也正玩得如火如荼、不亦樂乎，但她絲毫沒有嫁人的打算。
鑒於她少年時代的個人經曆，伊麗莎白女王一直十分反感對君主的迫害，不管是哪國君主，況且此時伊麗莎白心裏一定是已經計劃好了瑪麗剛剛即位的孩子詹姆士六世（蘇格蘭）將來會繼承她英格蘭的大統，所以沒有必要不善待瑪麗女王。那麽伊麗莎白和她的英格蘭政府到底應該以怎樣的身份來接待瑪麗呢，她已經退位，顯然已經不是另國君主了，那麽她是前來尋求庇護的尊貴客人？
現實很快給瑪麗沉重的迎頭一擊。瑪麗到英格蘭後向伊麗莎白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是給她送一些像樣的衣服來，畢竟逃亡時走得急，美麗高貴的瑪麗女王到英格蘭時簡直可以說是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在幾次三番的抱怨之後，瑪麗得到的隻是一些床單被褥。如果瑪麗得知此時此刻，她在蘇格蘭的敵人已經將她心愛的珍珠項鏈進貢給了伊麗莎白，她會做何感想！
伊麗莎白女王一世的彩虹肖像、身佩的就是由莫瑞伯爵進貢的珍珠項鏈，瑪麗女王的私人首飾（來自網絡）
夢幻破滅、失去自由
盡管從伊麗莎白的個人觀點出發，瑪麗的被廢無異於對都鐸王朝王權的挑戰，在一定程度上讓皇家丟臉，伊麗莎白從內心出發很想幫瑪麗討回公道，也為皇家挽回臉麵。但是，從國家利益出發，伊麗莎白除了拋棄瑪麗、支持推翻瑪麗的蘇格蘭貴族聯盟之外別無選擇。
瑪麗遜位後的蘇格蘭是新教國家，如果瑪麗複位，無異於在英格蘭的後方為天主教勢力的西班牙和羅馬教廷大開方便之門。
瑪麗到達英格蘭後的頭三個月裏，伊麗莎白的政策是與蘇格蘭談判有條件複位的可能性。伊麗莎白安排了三方會議，試圖弄清楚瑪麗和莫瑞伯爵之間的相互指責的到底是什麽，好從中調解。
然而，瑪麗和莫瑞伯爵誰也不讓誰。為了讓雙方坐到談判桌上來，英格蘭一方麵許諾了瑪麗支持她複位，條件是保證莫瑞伯爵在朝中的位置；另一方麵許諾莫瑞伯爵如果證實瑪麗確實與包斯維爾伯爵合謀害死達恩利，那麽就不會支持她複位。
而此時蘇格蘭國會在達恩利勳爵的父母和英格蘭方麵的敦促下，重新開審達恩利謀殺案。鑒於包斯維爾伯爵和他的支持者們均在第一時間出逃他國，沒逃走的也都被抓，瑪麗便成了該案的主要被告。
1568年10月，三方在約克坐下談判，莫瑞伯爵親自出席會議，並且帶來了篡改後的所謂瑪麗給包斯維爾寫的情書，意圖坐實瑪麗的罪名。瑪麗自己被關押，由她的私人秘書帶領代表團到會。
莫瑞伯爵算準了如果伊麗莎白必須在他自己和瑪麗之間舍一取一的話，伊麗莎白一定會取他，舍瑪麗。因此，莫瑞伯爵閉口不談複位之事，而是要求查明達恩利之死的真相。
到了11月，伊麗莎白將談判地點轉移到倫敦，此時整個複位談判變成了對瑪麗的審判，到了11月26日，莫瑞伯爵在經過反複思考後決定對瑪麗正式提出謀殺起訴。瑪麗的代表團意識到繼續談判已毫無意義，便於1568年12月6日退出談判。而就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瑪麗仍然在英格蘭方麵的嚴密看守下，緩緩地被從英格蘭北方的坎布裏亞郡往南押送，此時尚未走到英格蘭中部。
莫瑞伯爵出示了被篡改的瑪麗書信後，英格蘭方麵在老臣塞索的指示下，承認了莫瑞伯爵的證據，英格蘭方麵的審判團判定瑪麗在達恩利謀殺案中有罪。但1569年1月10日談判會結束時，伊麗莎白宣布證據不足，不能判決。盡管如此，伊麗莎白在對雙方的處理上並不公平，莫瑞伯爵不僅回到蘇格蘭繼續任他的攝政王，還得到了英格蘭給予他的5000英鎊的獎勵。瑪麗女王則徹底失去自由，正式淪為囚犯，不準離開英格蘭，並被轉移到英格蘭中部看守更嚴厲的塔塔伯雷城堡 （Tutbury Castle）關押。
斯坦福郡的塔塔伯雷城堡遺跡，瑪麗在英國囚徒生涯的開始。（筆者所攝）
窮途末路、何去何從
英格蘭對於瑪麗的囚禁顯然是不合法的，因為她不但沒有違反英格蘭的任何法律，而且她也不是英格蘭的子民，不受英格蘭法律的約束。然而，現實政治決定了瑪麗的命運。
1569年初，伊麗莎白考慮是否讓瑪麗去法國，她確信法國應該會禮貌地接受瑪麗入境但不會為她提供支持。然而，瑪麗母後執政時蘇-法聯盟所造成的惡性後果仍然在人們的腦海裏記憶猶新，並且莫瑞伯爵的新教政權在蘇格蘭的地位尚未鞏固，伊麗莎白敢冒險給法國再一次機會來幹涉蘇格蘭政治嗎？
伊麗莎白建議蘇格蘭方麵將瑪麗引渡回國，要殺要關任由蘇格蘭政府做主。但莫瑞伯爵拒絕接受瑪麗這個燙手的芋頭。
1569年下半年，伊麗莎白再次向莫瑞伯爵提出讓瑪麗複位，莫瑞伯爵毫不遲疑地一口回絕了。
與此同時，瑪麗的天主教支持者從西班牙開始策劃暗殺伊麗莎白，伊麗莎白的間諜大師沃辛格在歐洲和英格蘭撒下密集嚴謹的反暗殺間諜網。瑪麗的囚禁成為必要，因為隻要瑪麗被囚禁，西班牙方麵就不敢太過分；如果太過分，英格蘭就可能處決瑪麗。
伊麗莎白的樞密院大臣們也覺得有必要將瑪麗控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畢竟伊麗莎白沒有子嗣，一旦伊麗莎白倒下，控製住瑪麗可以為他們爭得時間去解決繼位問題。
一言以蔽之，伊麗莎白在她老鷹一般的樞密院大臣們的敦促下，同意無期限扣押瑪麗。
1569年英格蘭北方諾森伯蘭郡（Northumberland）和威斯摩蘭郡（Westmorland）的天主教貴族們起兵造反，目的是擁立瑪麗登上英格蘭王位，並恢複羅馬教廷在英格蘭的權威，大約四千五百人加入了起義，大多數是諾森伯蘭和威斯摩蘭兩位伯爵的家丁和追隨著，他們一度占領了北方重城達倫（Durham），並在達倫大教堂舉辦了羅馬禮彌撒慶祝勝利。但起義者很快就被趕來的英格蘭皇家部隊擊敗，兩位伯爵和大約600名起義者先後被處決。
1570年2月25日羅馬教皇庇護五世（Pius V）頒發了教皇令《天堂之訊》（Regnans in Excelsis）正式將伊麗莎白開除教籍，並承認瑪麗為英格蘭的合法君主。
教皇庇護五世頒布的開除伊麗莎白一世教籍教皇令（https://archive.org/）
孰不知這兩件事的連續發生，就牢牢地關閉了瑪麗女王身後的監獄大門。
此時此刻的瑪麗已經徹底明白她的姑姑伊麗莎白一世既不會幫她複位，也不會讓她離開英格蘭。瑪麗有兩條路可走。
第一，改弦更張，放棄天主教，改信新教，向伊麗莎白表明自己的可用之處：比如，她的存在有助於蘇格蘭的穩定、她的血緣合法性、她與法國和西班牙之間的友好關係等，爭取獲得伊麗莎白和英格蘭大臣們的好感和認同，等待伊麗莎白去世，然後繼承英格蘭王位，當然是否能夠繼位要看伊麗莎白以及樞密院的決定。
瑪麗也可以選擇第二條截然相反的道路，那就是利用自己合法繼承人的身份，公開挑戰伊麗莎白，抓住伊麗莎白的不合法性（非天主教、非正出身份）做文章，依靠天主教的勢力，和西班牙反新教改革軍事力量聯手，爭取推翻伊麗莎白，取而代之成為英格蘭君主。
所有這一切的發生過程中，我們的南北女王都始終未曾見過一麵。實際上這兩位命運如此緊密關聯的女王至死都未曾謀麵。
瑪麗女王何去何從、將做出何種選擇？我們下回接著說。
且聽下回分解。
以前的金雀花王朝，伊麗莎白女王係列都讀完了，不過可能還有複習才能記得住。
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