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在衣櫥裏蹲得腳麻，就想搬把椅子來坐，忽聽耳際一陣鬼哭狼嚎打破寂靜。店主打開衣櫥跳出來，並不見異常，就順手拖過一隻洗腳凳，退回衣櫥裏。接著就聽見對街張無忌的老婆扯著秧歌嗓打罵她家尿床的學齡前兒童。
張無忌的老婆金鳳，是遠近十裏出了名的秧歌手，張口地動山搖。當年張無忌便是在賽歌台下聽了她一曲 "上天能趕烏雲走，下地能催五穀生。" 給弄得五迷三倒，不能自己。於是死纏爛打，抹頸上吊，硬是把一隻金鳳凰抱回自家的茅草窩。張無忌引鳳築巢成為佳話，她老婆金鳳又把自家遠房侄子拉來做了上門女婿。
在民間，"上門女婿" 是一個與 "童養媳" 不相上下，半斤八兩的名詞。與西方時下流行的 "家庭主男" 天壤之別: 西方的家庭主男自個坐在廚房喝啤酒，看電視，讓老婆出去掙錢養家，男主內，女主外，但妻隨夫姓，子女自然不用說。上門女婿卻是白天耕田，晚上播種; 有了兒女，姓氏隨母。因此願做上門女婿的，大多出身貧寒，"嫁" 到妻家，往往談不上夫權，財權，有的甚至話語權都沒有。
這天，上門女婿金鳳的侄子，被老婆差遣來打頭陣，心情闕闕的走進雜貨店。互道日安，上門女婿就要了女主點的一盒雪花膏，兩裹絲線，一紮草紙。付了賬，見櫃台上躺著一本線裝書，就問: "九投書"? 講啥來著， 沒聽說過。店主見他一臉驚訝，回道: 一門上下，次次上書，個個頭落地。又稱 "九頭書"。
可借閱否? 上門女婿問。店主看他一眼，暗想: 你嗜血，還是嗜書? 上門女婿連忙自清: 我名劉耕，上學時也讀過一些古今中外名著，知曉大小仲馬，倆托爾斯泰，過秦論，今古奇觀。對街張無忌，是我的姑父。店主又看他一眼: 在下子遇，家傳藏書，慨不外傳。若有興致，得閑時可來店中閱讀。上門女婿劉耕就在一旁坐了閱讀 "九投書"。店主子遇也隨他自由，回身招呼打理店裏的生意。
劉耕，原名劉根。原居地為三十裏開外的劉家灣。自爺爺那一房算起，一門三代單傳。父親這一輩雖多有生養，但劉耕是碩果僅存的男嬰，於是取名劉根，寓意 "留根"。上學後時時因姓名受到同學的取笑: 每逢課餘在操場上戲鬧，就有孩子雙手護襠: 別打我，別打我，留根，留根。於是央求鎮公安改名劉耕。南方話鼻音齒音不分前後，劉耕與"留根" 沆瀣一氣，父母也就默認了。
劉耕隔三岔五去雜貨店看書，有時候看書看得連自己是誰都忘了。"長工" 的老板娘便找上門來，好一陣數落，無奈其累教累犯，老板娘為此好生不快。也曾是母權製度犧牲品的老丈人就薦言: 嗜書雖可惡，但煙鬼，酒徒，嫖客，賭棍，比書蟲更可惡。五毒之中，鼎元，榜眼，探花，黃甲，秀才，書蟲位居末席。如果男人一毒不沾，興趣了了，耕田犁地就沒有了動力。因為是親生女兒，"播種也沒了動力" 就沒說出口。劉耕老婆心裏一掂量: 鼎元， 榜眼，探花，黃甲，格殺無論，留下嗜書秀才耕地兼播種便成為唯一的選擇，於是也就默許了。
有了行走腰牌，潼關便形同虛設。取得通關自由的劉耕便常往雜貨店跑，耕田播種也更加賣力，老板娘自然無話可說。老丈人也洋洋得意，化金戈鐵馬為太平天下，看誰還敢問: 廉頗老將能飯否!
雜貨店主讓劉耕來店裏看書，本來隻是一個婉言謝絕的說辭; 又對劉耕老婆的粗俗無禮心生厭惡，正想尋個機會將劉耕拒之門外。劉耕卻日日光顧，也不見老板娘再上門撒潑。加之劉耕也不是白讀白看，時不時幫忙照應，打個下手。閑聊中得知，劉耕曾經也過了錄取線，隻因家境不好，又不忍心讓聰慧的妹妹綴學，才棄筆耕為農耕。店主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一來二往，習以為常。 言談舉止間，漸漸視為朋友。
子遇家的吊樓同大多吊腳樓一樣: 依山沿水而建，東西朝向。東麵街，西鄰河。午後日過中天，鄰河一方的木窗由縫隙中透進的日光，把本來混暗的居室變得半明半暗，影影綽綽。
自從店裏發生了貨物無翼而飛的怪事，店主挖空心思也沒想出一個名堂。於是心生一念: 要不要也學祖上，找個高人指點? 店主自幼廣涉百家雜學，不近不避不畏鬼神。便為自己的念頭感到好笑，有趣，興奮: 怎麽說由他，信不信由我，聽之任之，一試何妨? 不過店主找的不是風水先生，而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劈裏啪啦，陰卦，陽卦，撒了一地。念念有詞: 上達九重太極之天庭，下接十八層烹炸蒸煮刀山火海之煉獄; 東邀三山五嶽七十二洞之神仙，西請昆侖祁連烏拉爾 九九八十一閣修行長生長老，北招天池行雲之玉龍，南迎蓬萊靜水之觀音，諸神皆在， 報上生辰八字。
店主一聽陣仗太大，擔心負擔不起。就答: 免了免了，不問前程仕途，生死禍福，婚姻聘取，隻為一怪異之事而來。算命先生道: 說來聽聽。店主一轉念: 聽說先生高明，未卜先知，可否賜教一二? 算命先生不置可否: 請問尊姓大名? 已經倆不答，不好再仨不答，店主便回了: 姓第五，名子遇。
失敬失敬，老朽有眼不識泰山，看座看座，於是二人皆坐了。算命先生道: 貴開山始祖齊田氏春秋時已顯赫一方，之後漢高祖一統天下，八次遷諸貴族入關並賜八姓。貴祖上漢，唐，宋三代為相，未曾留罵名於世。千秋之後，漢高祖所賜八姓，唯 "第五" 一姓僅存! 今日有幸一麵 "第五"後人，果然談吐不俗，儀表非凡，不勝榮焉。
第五子遇哪有不知自個兒家裏的那點事兒，但沒料到一個遠離廟堂之高遠的山野術士竟能一一道來，如數家珍。於是欠身拱手: 謬讚謬讚。算命先生又道: 老朽雖不才，行走江湖，口舌謀生，但絕非信口雌黃，欺詐錢財之徒; 也曾熟讀三命通會，淵海子平，星平會海，禦定子平，子平真詮一眾命學，薄通陰陽五行相生相克，相左相佑，相輔相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陰陽共濟，環環相生，相互作用的天道自然。若第五君賞臉，老朽便濫竽充數，獻醜一二。
第五子遇心生愧疚，便起身拱手: 得罪得罪，願聞其祥。老先生於是抄刀獻藝，但聽鏗鏗鏘鏘，昆山琢玉，天工取物; 又見唇槍著對廝殺，舌劍直搗黃龍，庖丁解牛，刀刀現骨，聽得第五子遇如坐針氈，直冒冷汗。
(溫歌就此打住, 待旅行歸來後, 再與諸君細說分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