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羅筆下的尤瑞迪斯

"Your life is in your hands. 

  Palms and cards read. 

  Reasonable and accurate. 

  Call Claire. “ 

  —— 你的命運在自己手中。手相和紙牌占卜。價錢公道，保證靈驗。請聯係Claire.

 

在Alice Munro(門羅)的小說《孩子們留下》（The Children Stay）裏，當女主人公Pauline看到上麵這個占卜廣告時，她正在小賣部裏接一個電話，而這個電話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這是篇隱隱帶有宿命味道的中篇小說。這則廣告出現在此時此地，是否在暗示命運的不可逆轉？假如Pauline真去請Claire給她占卜從而知曉未來，她會做出不一樣的決定嗎？

 

Pauline的丈夫Brian是中學數學老師，玩世不恭，任何事情都拿來開玩笑，有時誇張到給人做作的感覺。他說老爸是野蠻人的頭兒，而老媽就是塊用了好久的洗碗布。在妻子麵前這樣評價自己媽媽的男人能會是怎樣的丈夫？夫妻二人已經鮮少推心置腹。周旋在工作孩子爺爺奶奶之間，Brian更是忽略了為妻子創造喘氣的空間時間。明知妻子不喜歡和公婆一起度假的安排，卻仍然年複一年樂此不彼，因為他覺得這樣才是正常的生活。Pauline的一大弱點是逆來順受不夠主動，一切就自然而然地都按照Brian的計劃進行，而Pauline離洗碗布已經不遠了。

 

婚後一直做全職主婦的Pauline偶然結識了Jeffery，被拉去參演Jeffery正在導演的話劇《Eurydice》。在古希臘神話裏，Eurydice （尤瑞迪斯）死後，她的丈夫Orphius（俄菲斯）曆盡艱辛，終於得到將妻子從陰界帶回陽間的機會，而唯一條件是Orphius必須走在Eurydice的前麵，未走出陰界之前絕不能回頭。Orphius在前麵走，心中充滿期望和恐懼，妻子有沒有跟上來，她還在身後嗎？好像聽不到妻子的腳步聲了！Orphius終究忍不住回了頭，看到的是離自己越來越遠永遠留在了陰界的Eurydice。。。

 

話劇將這個故事搬到現代，Pauline出演現代版的尤瑞迪斯，既非女神，亦不聖潔，名聲不大好。可認識Orphius之後，她全心全意愛上了他，洗心革麵，準備開始新生活。現代版的Orphius是個完美主義者，被Eurydice不夠完美的過去困擾著，不斷質疑她的愛她的真。劇中，Eurydice死後重生的唯一條件是Orphius不能看她的眼睛。可惜，Orphius終究無法抗拒內心的糾結，忍不住要從愛人的眼睛中找到愛的確據，Eurydice也因此第二次死去。

 

第二次死去。Pauline對這點似乎非常在意。“這部劇很美,” 她說。Pauline始料未及，和Jeffery排戲會讓她墜入愛河，讓她真正體會愛的熱切。她枯燥乏味的日子陡然鮮活，久違的悸動深入骨髓，常在不經意間震憾著她。

 

一邊是兩個可愛的小女兒和一眼就看得見盡頭的日子，一邊是令她怦然心動的Jeffery和充滿各種可能的未來，何去何從？“The children stay,” Brian告訴Pauline。

 

托爾斯泰用一部長篇剖析安娜·卡列林娜，門羅則選擇了一個看似尋常的夏天，從Pauline的視角，回憶三十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個占卜廣告前的選擇。戲中戲的寫法裏到底哪個Pauline最真實？台上愛得熱切又痛苦的女人，還是台下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的兩個孩子的媽媽？抑或戲外的Pauline其實也是在演戲卻不自知？

 

說來門羅對她筆下的女性實在吝嗇，常常讓她們生活在饑渴中，沒有完美的結局。留下來是行屍走肉，離開是再生還是第二次死去？希臘神話裏的尤瑞迪斯於自己的生死完全無法做主，至少門羅的尤瑞迪斯可以自己選擇，無論命運給她準備了怎樣的結局。

[風語BusyBee]

回複 '夕陽影裏一歸舟' 的評論 : 謝謝親！這一篇裏到處都是符號和象征，值得細細回味。而結局又字字是生活的真實，門羅不能看得太快太多啊！

[風語BusyBee]

回複 '安納' 的評論 : 握手，緊緊地！

[夕陽影裏一歸舟]

風語的這篇讀後感，棒極了，把門羅擅長的戲中戲，解得清清楚楚。你是跳著看的嗎? 我基本是安順序讀，偶爾跳，去年就讀完了這篇。門羅的中短篇，意味深長，特別適合討論。比如說Brian 和 Pauline經常聊天，都是抽象或者家以外的話題，而且是在夜裏關了燈的時候聊。門羅想告訴讀者的是他們說話已經無法忍受看著對方的眼睛。Eurydice因愛人看她的眼睛而死，Pauline因愛人不看她的眼睛而離去。為什麽題目起了The Children Stay，也值得討論。

[安納]

我也是門羅粉，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