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而詰之,詰而知之!”
艾伯拉德碧藍色的眼睛放著光,他站在她坐著的桌子前,兩手高舉,像是在祈禱,也像是在向天空中的某個人大聲宣告自己的最新發現。
“疑而詰之,詰而知之!”艾伯拉德又大叫一聲,他的雄渾、有力、高亢的聲音在小小的房間裏回旋著。他的高大身軀佇立在她麵前,他屏住呼吸,依然雙手高舉,凝目注視著屋頂。房間忽然一下子寂靜下來,她能聽見自己急促但有節奏的呼吸聲。忽然,艾伯拉德的雙手慢慢的回落下來,那雙粗大而有力的手落在了如同一堆亂草一樣的棕色的頭發上。他十指緊扣,似乎要把頭發揪下來。
海麗歐絲坐在那裏,仰首看著臉色漲紅的艾伯拉德。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
“疑而詰之,詰而知之!”
海麗歐絲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不過,那個聲音似乎是從遙遠的布列塔尼海邊隨著海風被吹過來的。雖然聽起來遙遠,但那聲音依然充滿了雄渾之力。海麗歐絲還感到了那聲音中夾帶的溫柔。她那雙深灰色的大眼睛,循著聲音望去,她看到了閃爍著五彩亮光的一對藍寶石。在那對藍寶石下,是一個高聳的鼻子,典型的布列塔尼式的鼻子,艾伯拉德的棕色的胡子長而濃密,有時候海麗歐絲分不清艾伯拉德頜下的毛發是他的頭發還是胡子。但是在那濃密的毛發中他的鮮紅的嘴唇卻清晰可見。現在,那雙薄薄的雙唇在微微顫動著,似乎是在說話,可是海麗歐絲卻聽不到那個嘴裏發出來的任何聲音,她隻覺得遠處有一個人隱隱約約的在重複著那句話:“疑而詰之,詰而知之!”
“疑而詰之,詰而知之!你明白了嗎?你懂了嗎?”
海麗歐絲看著那張嘴,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明白了,但是同時也覺得自己腦子裏隻是一片空百。那雙藍寶石所放出的光芒越來越亮了,以至於讓她頭暈目眩,那雙鮮紅的嘴唇卻似乎越來越近,他嘴裏冒著火,那股火焰讓她渾身發燒,她看到他嘴唇上的胡須在抖動,她能聞到他鼻孔中和嘴裏冒出的某種氣味,那股氣味不是讓人很舒服,但是卻讓她開始渾身發抖。不知什麽時候,他的雙手已經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站了起來,喘著粗氣,她覺得自己的後背被一雙大手有力的推著,她的胸在往前挺,她想掙紮,但是又是那麽無力。
……
“請通報艾伯拉德院長,弗爾伯特先生求見。”
身材矮胖的門人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人,隻見此人穿戴考究,身材高大魁梧,看起來年齡有四十多歲的樣子。雖然來學院來的人都是些體麵人,但是平常進出這裏的人大多都是學生。學生中有不少富家子弟,但是也有不少平民。門人打量著這個人,後麵馬的喘氣聲引起了他的注意,原來這個人是坐著一套漂亮的馬車而來的,門人不敢怠慢,客客氣氣說:“請您稍候,讓我稟報院長。”
不一會,門人回來:“請隨我來。” 門人說者,把弗爾伯特引入學院的正廳。兩人剛進來,隻見裏麵一個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門人向弗爾伯特說:“這就是我們院長。”
“很榮幸見到您,艾伯拉德院長”,弗爾伯特客氣的說。他自己也許不知道,但是自從他第一眼看見麵前站著的這個英俊的人,他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自在。不過沒辦法,現在他已經到了這裏,他已經答應了自己的外甥女的事,那是一定要辦成的。
弗爾伯特家族雖說不是巴黎有數的幾個富族之一,但無論怎麽說也是一個殷實之家。不知為什麽,四十多歲的弗爾伯特先生,仍然還沒有結婚,因此他也沒有孩子。他現在唯一的親人就是自己妹妹的一個女兒。弗爾伯特的妹妹早就死了,弗爾伯特把自己的外甥女當作親女兒養大。因此,外甥女所要求的事,弗爾伯特都是百依百順的答應。外甥女已經二十歲了,卻仍然沒有嫁人。雖然在十二世紀的歐洲,二十歲仍然獨身的女子並不算少見,但是在外人看來,當一個女孩子已經變成了一個女人之後卻依然獨身,各種各樣的說法自然就會流傳起來。對於這個二十歲的女人,巴黎一直謠傳她是一個私生子,因為沒有人知道她的父親是誰。更有人說她實際上是出生於弗爾伯特所供職的教堂。對這些謠言,弗爾伯特先生雖然開始還耿耿於懷,但是二十年已經過去了,隨著歲月的流逝,謠言也消失了,即使現在再有人對自己外甥女的身世說三道四,弗爾伯特也已經不在乎了。至於自己的外甥女為什麽還不想結婚,弗爾伯特先生雖然是監護人,可對已經成長為大人的年輕女人,他也沒有什麽辦法。不過,盡管如此,弗爾伯特對外甥女仍然像親生的小女兒那樣寵愛著。
自從諾特丹學院聘請艾伯拉德作了院長之後,學院學生人數就一直增長。不僅僅是巴黎,即使是幾十裏甚至幾百裏之外的年輕人都來這裏學習。艾伯拉德不僅僅是一個著名的哲學家和辯論家,而且他講課的方式也 與眾不同,他那無懈可擊的邏輯辯證讓無數學生佩服的五體投地。再加上他儀表堂堂的人才,難怪人們都趨之若鶩而來。
不知什麽時候,艾伯拉德的名聲傳到了弗爾伯特先生的外甥女的耳朵裏。這外甥女雖然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不著急,但是當聽到巴黎的諾特丹學院來了一位歐洲著名的院長之後,她就一直祈求自己的舅舅,要來這裏學習。弗爾伯特雖然早就知道她一個絕頂聰明的女孩,但是把一個女孩送進學校那確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好學而又性格倔強的外甥女整日為此事在他麵前軟磨硬泡,最後,弗爾伯特心一軟,答應讓她學習,但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她隻能在家裏學習,艾伯拉德必需能來這裏上門授課,如果艾伯拉德不想來的話,那她就隻能死了那個心了。外甥女聽了,滿口答應了舅舅的條件。因此,今天弗爾伯特親自來請艾伯拉德去自己的家裏給外甥女授課,以滿足外甥女的心願。
“我雖然沒有見過閣下,但是早就知道您的大名了,今天光臨敝處,能有幸見到先生,鄙人感到不勝榮幸,學校初建,目前也還頗為紅火,而適逢今日又有貴人光臨指點,請不吝賜教。”院長雖然自認為是個做學問的人,但是他見到的這種有地位的人多了,其中有不少是在巴黎宗教圈子裏有影響的人。這些人見艾伯拉德把這諾特丹學院辦的有聲有色,不免都有些看法。有些人來這裏是想到這裏探聽虛實,有些人是企圖把艾伯拉德拉入自己的陣營,更有些人則是抱著敵意而來的。艾伯拉德背後則有自己的靠山,他是當時掌握巴黎大權的迦蘭德先生,迦蘭德政治上的宿敵是威廉先生,兩個人在巴黎已經鬥了多年了。艾伯拉德雖然是個新來的,但是為了能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就不能把自己置身於巴黎的政治和宗教鬥爭之外。迦蘭德看中了艾伯拉德的名氣,因此就把他收攏到了自己手下,把他任命為諾特丹學院的院長。現在,艾伯拉德看著坐在自己麵前的這個人,不知道此人的真正來曆。他雖然嘴裏說著久聞大名之類的客套話,但是他除了聽說過弗爾伯特這個人的名字之外,其實對這個不請自訪的人所知甚少,因此隻能用客套話來暫時對付著。
弗爾伯特似乎更知道這個院長的底細,本來他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完成對外甥女的許諾,現在他聽艾伯拉德這樣說,便回答道:“院長先生,我雖然也算是個教民,但是今天來不是想來對你的學校說三道四的,其實我即使想指手畫腳,我大概也不夠格。既然你說早就聽說過我的名字,那麽我想你是知道我的一些情況的。”
“巴黎有名氣的教民,沒有幾個能與您的地位相比的……”
艾伯拉德插了一句話,但是弗爾伯特似乎沒有注意到艾伯拉德的話,他接著說:“我今天來是為了向院長探討一件事。”
“先生有何事吩咐?”艾伯拉德不明底細,身子稍微向前傾了一下問道。
“我有一個外甥女,想做你的學生。”
“這……”,艾伯拉德沉吟了一下,“先生大概知道,我們這裏隻收男學生。”
“這個我明白,不過我這個外甥女可不是一個普通孩子,她可說是比所有我見過的男孩子都聰明的女子,不僅如此,她想做的事,任何人也不能阻攔。我知道學院不收女生,不過我想知道,先生能不能想個辦法,比如到我家裏上門授課?”
“這也許是個辦法。”
“既然先生同意,那就這樣定了怎麽樣?學費和上課時間我們都可以商量,如果先生沒有自己的馬車,我可以用我的車接送先生。”
艾伯拉德心理鬆了一口氣,原來弗爾伯特並不是來找麻煩的。兩人商量好了授課的細節之後,弗爾伯特先生出了學院,回家把好消息告訴了外甥女。
……
“君不疑之,何必詰之?”海麗歐絲呻吟著,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了,她不知道艾伯拉德是否聽見了,但是她自己已經沉浸在迷幻中。她耳邊不再回響著那雄渾嘹亮的嗓音,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一個餓狗忽然發現了一塊肉骨痛時的那種滿足的,喉嚨底部所發出的咕嚕聲。她的眼前升起了一片迷霧,麵前這個模糊的臉變成了一個獅子,這個獅子正在張開一張大嘴,企圖把她吃掉,但是她並不感到害怕,因為那個獅子的眼睛裏放出的明亮的光似乎正在把她的魂魄從她的心裏在慢慢的抽出她的身體。她似乎看到一個女人輕飄飄的漂浮在房頂上,那個女人正在微眯著雙眼,嘴邊掛著微笑,似乎正在欣賞這一情景。她忽然感到一絲羞愧,她伸開雙手,企圖去抓住那個女人,她抓到了那個女人的衣服,但是那個女人卻輕鬆的飛了起來,她看到那個女人的衣服從肩上滑落下來,她閉上了眼睛,似乎不想看到那個女人漸漸露出來的胸脯。
“無恥之徒!”
海麗歐絲似乎是在深夜的夢中被耳邊的一聲巨雷驚醒。她睜開眼睛,眼前那個獅子不見了,她急忙坐起來,驚恐中看到眼前站著的人正是自己的舅舅弗爾伯特。
“婊子!還不穿上你的衣服給我滾出去!”海麗歐絲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淩亂不堪,她急忙抓起裙子,趔趔趄趄的跑了出去。
“我本來想著請來了一個紳士,一個君子,一個著名的學者,果不其然,正如我第一天見到你那樣,你原來是一個下流貨!我告訴你,自從你六個月前來到我這裏,我就知道你對我外甥女沒安好心,我從你那雙賊眼裏就能看出來你是個貨真價實的無恥之徒,今天可是正好,卻讓我抓了個正著!”
“先生,且慢!”艾伯拉德抹了抹自己額頭上的幾滴汗珠,慢慢的整理好自己的褲子,係上腰帶。
艾伯拉德繼續說:“弗爾伯特先生,咱們有話可以慢說,我這件事幹的是不夠光彩。但是這也不能全怪我,我和你外甥女是兩人情投意合。再說了,我和她都是未婚之人,我們兩人這樣,說起來雖然不好聽,但是也不能算是犯法。這個事如果真的傳出去,對我不好,對她那就更不好了。她已經二十歲了,本該早就結婚了,現在又有了這件事,她的未來怎麽辦?我知道您對您的外甥女當女兒養,對她百依百順,摯愛有加,如果您真的愛您的‘女兒’的話,還不如現在就順水推舟,就把您‘女兒’嫁給我,這也不算一件壞事。”
“住口!”弗爾伯特此時臉色蒼白,雙手發抖:“你,你,……,你這個下流貨,自己做了這樣的事,還有臉說出這種話,我的寶貝是我自己親手養大的,她是我的掌上明珠,現在讓你這個無賴給偷走了,你不想著自己的罪惡,反而恬不知恥,還要結婚!你別忘了自己是什麽人,你是一個方丈,這輩子也別想結婚!”
艾伯拉德微微一笑:“方丈怎麽了?我做這個方丈,不過是個職業,我可不管哪些清規戒律,我現在不強求你,不過我和您外甥女的愛,那是真正的愛情,你是管不了的,我這樣做,實際上是為了您和您的外甥女著想。我現在三十五歲,年輕力壯,是享譽世界的哲學家,我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
“你是個痞子,私通有奸,要是在幾年前,我現在就能把你拉出去燒死。我現在不想和你在這裏嚼舌頭,我知道你除了會拐騙良家女兒之外,還會胡攪蠻纏,你現在給我滾出去,別再踏入我的家門!”
“切息怒,息怒!我現在就出去,不過我想最後提醒你一句,你如果想毀了我,容易!把這件事說出去就可以,但是你也想想你的寶貝,還想想你自己,家裏出了這樣的事,你自己出去也別想抬頭見人了。”
“滾!滾!滾!”,弗爾伯特順手拿起身旁的椅子,向艾伯拉德扔了過去。艾伯拉德順勢縱身一步跳出了門外。
……
弗爾伯特在自己的房間裏來回走著,他想著今天的事,越想越氣,越想越覺著窩囊。‘她可是我的寶貝,他是我的寶貝!’他想對著全巴黎的人大叫,但是他現在自己隻能在自己的房間裏徘徊。‘她是我一手養大的,她是我的女兒,她長大了,我自己都不敢碰她一下,沒想到讓這個道貌岸然的痞子占了便宜!’
他坐下來,喝了一口白蘭地,似乎腦子裏有了點頭緒,他大喊道:“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應聲進來。
“去把她給我帶來!”
阿爾伯特是弗爾伯特家的老仆人了,知到這家裏的一切事情,過了一會兒,海麗歐絲出現在門口。
“進來!”,弗爾伯特接著轉過頭來:“阿爾伯特,沒有我的話,不許任何人進來,有人來訪,一律謝絕。”阿爾伯特答應了一聲,把海麗歐絲推進門,然後把門關上。
弗爾伯特站起來,走到海麗歐絲身後,把門鎖上,然後又回來坐下,順手拿起了那杯白蘭地。海麗歐絲一直站在那裏,沒有動一下。
弗爾伯特上下打量著麵前這個年輕女子。他好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這是一個年輕,渾身充滿著青春氣息的女子,她的濃厚的亞麻色頭發盤卷在頭上,身上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裙。這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女子。弗爾伯特現在才注意到,原來她臉上的幾個小小的雀斑現在不見了。弗爾伯特知道,麵前的海麗歐絲如果出去走到街上是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的。雖然曾有幾個年輕人表示了對海麗歐絲的意思,但是都被弗爾伯特拒絕了,這些人無論如何是配不上海麗歐絲的。弗爾伯特對海麗歐絲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感情,她是他的外甥女,他把她當作女兒,但是她畢竟不是他的女兒。除了類似父女之愛的那種感情外,弗爾伯特還對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感,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女子是一個天才,因此,艾伯拉德雖然隻來了這裏幾個月,海麗歐絲就已經能完全能寫漂亮的拉丁文了。海麗歐絲從小就對一切都能心領神會,因此弗爾伯特對她非常寵愛。
現在,弗爾伯特看著自己的外甥女,一種以前忽然沒有過的意念湧現於心頭,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人已經不是一個女孩子了,她現在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女人了。弗爾伯特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羞愧感,他目睹了一對男女之間最為隱秘的事,他眼前浮現出了海麗歐絲赤裸的胸部。透過那黑色的裙子,弗爾伯特似乎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外甥女,而是另外一個女人。
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也許他自己也能看到自己的臉色,因此他端起酒杯來,猛喝了一口。他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玻璃和桌麵的碰撞聲在靜靜的房間裏忽然變得格外響亮。
“你想怎麽辦?”
海麗歐絲低著頭,雙手插著,在玩弄自己的手指。
“你想學拉丁文,我給你請了所謂的最好的老師,你不想著學習,卻幹出了這種沒臉的事,你可要知道,現在雖然不像以前,有了這種事的唯一結果就是被燒死,可是如果讓人知道了,你這輩子怎麽辦?”
海麗歐絲依然沒有回答。弗爾伯特拿著酒杯,卻隻是坐在那裏不動,房間裏一片沉寂。
“既然這樣,我倒有個辦法,過幾天我就把你送到克萊沃去。”
海麗歐絲忽然抬起頭來,大聲說:“我哪裏也不去!”
弗爾伯特吃了一驚,“你現在做了這種見不得人的事,你還有臉呆在這裏?”
“我怎麽沒臉?你偷看我們,你才沒臉!”
弗爾伯特聽了這句話,像是被人在嗓子裏硬塞進去了一個酒瓶塞子,竟然一時說不出一個字。最後,他隻能擠出兩個字:“婊子!”
海麗歐絲抬起頭,灰色的眼睛裏冒著灼人的火光。
弗爾伯特的心中又湧起了那種特別的恐懼感。他這才意識到,外甥女從小長到現在,從來沒有挨到過他一句罵,他也從來沒有打過外甥女。他完全忘了,自己在幾個小時前就是這樣罵她的。但是在他心中,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嚴厲的罵她,不僅如此,而且是用這樣的詞匯來罵她。他想對她道歉,但是嘴上顫抖了幾下,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來。
最後還是海麗歐絲說話了,“我是他的人,我要跟他去!”
她說完,轉身急步走到門前,打開門,走了出去,厚厚的大門在她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了。
弗爾伯特呆坐在那裏,望著那仍然在顫動的大門,頭腦中一片空白。
……
海麗歐絲坐在自己的房間裏,仍然像每天早上起來一樣,梳洗之畢,開始寫拉丁文。雖然艾伯拉德不能來了,自己也不能出去了,但是她心裏仍然想著他。她坐在那裏,開始愣愣的出神,忽然他拿起了一塊蠟板,在上麵寫道:
斯心,馨於萬香,芳於萬物;
女,駐君之心,留君之體,茲致之所愛:春花雖可謝,歡情永長在;因贈之以歡情。
別而去兮,何人救吾!
寫完,她把阿爾伯特叫來,仔細吩咐了幾句,叫阿爾伯特把蠟板收好。
幾分鍾之後,蠟板送到了艾伯拉德手裏。原來這諾特丹學校和弗爾伯特的家隻有幾分鍾的路程,弗爾伯特以為阿爾伯特是自己的心腹,其實阿爾伯特是徹底的海麗歐絲的人。阿爾伯特雖然知道兩人的關係,但是他不識拉丁文,因此海麗歐絲和艾伯拉德可以盡情寫悄悄話,而阿爾伯特是一個守口如瓶的人,因此海麗歐絲和艾伯拉德就這樣用蠟板互相通信。
艾伯拉德讀了,立刻把蠟板加熱,蠟溶化之後,擦平蠟板,然後寫道:
斯念之:君,吾之獨樂,吾之獨頤;斯士無君不可活,遺其以遠,唯身之所能及,心之所能思。
別無去兮,身可死,而心向明燈!
二人如此繼續通情,雖然互不相見,卻也不減舊日歡樂。弗爾伯特見海麗歐絲每日隻在自己房間讀書寫字,似乎看不出與以前有何不同,因此漸漸放下心來,也就不再提起讓海麗歐絲去克萊沃這件事了。
海麗歐絲雖然能與艾伯拉德偷偷來往,但是畢竟不如往日那樣能有肌膚相親之感,更因為阿爾伯特不能天天來這裏傳書,因此她雖然表麵上平靜,心裏卻時刻思念著艾伯拉德,一日寫道:
斯念之:君,身浸奶,體流蜜;奶白於奶,蜜甜於蜜;
吾遺以似海之情,贈以似海之歡;
奴今獻己於君,己乃吾之無價之寶,而獻之於君,蓋君乃吾之深愛,君乃吾之所信,此愛不可動,此信不可移,愛信不可改。
幾日已過,而不見艾伯拉德回信,海麗歐絲如坐針氈,便又寫道:
斯念之:君,吾身之獨愛,吾心之所寄;
寄以真情,送以誠信;
告天地以寧吾者之慮,謝天地以為吾者摯友;
別兮,願天佑君不朽;
別兮,願天佑君萬事。
寫畢,正要想辦法呼喚阿爾伯特,隻聽一聲敲門,海麗歐絲知道是阿爾伯特,開門一看,果然是他。阿爾伯特連忙解釋:“這幾天老爺事多,不能抽身,今天仍然很忙,我必須趕快回去,我有時間一定會盡快來看姑娘。”阿爾伯特說完,急忙從懷裏拿出蠟板遞給海麗歐絲。海麗歐絲正要說話,阿爾伯特已經走了。
海麗歐絲怏怏回來坐下,隻見艾伯拉德寫道:
若能多持此板幾時,吾當多書,蓋思緒不斷,當付之以書。
每讀君言,心潮如海,愉悅之感,深於海,廣於海;情陷至深,而亂我思,故每每需重讀君言,方能解意。
唯君能安撫吾之迷亂;唯君乃使人生之有世,君不在,人皆死。
二人如此書信往返,竟達月餘,而弗爾伯特全然不知。忽然一日,阿爾伯特送來一個蠟板,艾伯拉德拿起來讀到:
肌膚之歡,其樂之好,能愈百怒;奴當恨吾等之所為,然奴唯歎今吾等之不能為。
君之智,如日照暖身;君之義,如熱火熔心;
吾似紫紅豔開之薔薇,納君於我,君入我,我得君;
君遺我以身,更遺我以氣,氣得其身,便得其形;而形成於九月之時,便是君自麵其氣之刻。
我之盼兮,君其知兮?
艾伯拉德讀了,哈哈大笑不已,不禁手舞足蹈起來,阿爾伯特見了不解,問到:“想必院長有什麽喜事,為什麽如此歡樂?”艾伯拉德說道:“何止喜事,天大喜事,我艾伯拉德快當爸爸了!”阿爾伯特聽了,似有所悟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忽然艾伯拉德止住了笑,他拉起阿爾伯特的手,把他帶到自己的內室,然後從一個櫃子裏取出兩個大銀元,放在阿爾伯特的手裏。阿爾伯特大吃一驚,問道:“院長,這是不是太多了?”原來每次阿爾伯特送信,艾伯拉德都給他幾個腳力錢。今天他見艾伯拉德給了這麽多錢,當然疑惑。
艾伯拉德說:“你先坐下,容我慢慢解釋。我現在需要你幫我一個大忙。”
“先生有什麽事,盡管說來,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拿了今天手裏的這些銀子,也許不會心中有愧。”
“先生不僅不會有愧,隻怕我這些錢還不夠呢!”
“先生有話請講!”
“海麗歐絲既然已經懷孕了,又是我的兒子,我必須把他弄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你是我、她,和那個老變態狂都信任的一個人,因此這件事能不能辦成,就全在你的身上了。這幾個錢,算是我的一個定金,等事成之後,我一定有重謝。”
“海麗歐絲整日不出門,外人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外人我才不怕,大不了我就不當這個方丈了,憑我的本事,我在哪裏都能活下來。我回我的老家布列塔尼,哪裏有的是人請我做事。我怕的是那個老變態,我跟你說實話,我雖然隻有三十五歲,但是能看透那個四十五歲人的心思,我從他的言行裏就知道他對海麗歐絲有種特殊的關照。那也許隻是我的猜測,但是如果你們家姑娘真的生了孩子,如果是個女孩,也許還不要緊,但是如果是個男孩,那我這兒子肯定是活不成的。因此,我們必須盡早把海麗歐絲弄出來。”
“先生既然這麽說,也有道理。那我怎麽能幫先生一把?”
“我想把海麗歐絲送到布列塔尼去,那裏有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量那弗爾伯特有十個膽子,也不會敢去布列塔尼找茬的。”
二人接著商量了具體細節,定好三天後趁黑夜由阿爾伯特把海麗歐絲帶出來,然後艾伯拉德安排人星夜把海麗歐絲送到布列塔尼去。
……
啪的一聲,弗爾伯特把酒杯摔倒地上,登時地上銀花四濺,杯子裏剩下的沒有喝完的白蘭地把地麵染成了深黃色。
“這個狗娘養的,在我的眼皮底下拿了我的寶貝,現在把整個一個大活人全都偷走了,我豈能咽下這口氣!”
弗爾伯特站在窗前,越想越氣,他不由自主的把手送到嘴邊,這才意識到手裏的酒杯已經沒了,他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把阿爾伯特喊了進來,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他看著阿爾伯特清掃著地麵,把酒一口氣喝幹,然後又把酒杯摔在地上。
剛剛把碎玻璃清理幹淨的阿爾伯特,這時侯隻能又回來繼續打掃。
弗爾伯特在房間裏來回徘徊著,腳下不時聽到玻璃被踩碎的聲音。不過在阿爾伯特麵前,他盡力克製著自己,沒有說出聲來,隻是在心裏不斷的咒罵著艾伯拉德和海麗歐絲。
不一會兒,阿爾伯特出去了,弗爾伯特的心情也平靜了一點,他現在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出這口惡氣。他轉回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回來站在窗前,慢慢的喝著白蘭地,想著對策。
他看到窗外自己兩個仆人把一匹馬拴上,然後其中一個人熟練的拿起一把尖刀,在馬屁股後麵彎下腰來,隻見那馬忽然後腿緊蹬,卻因為四肢都被緊緊地捆住了,而不能跳起來。弗爾伯特看見拿刀那個人轉過身來,滿手鮮血,手裏拿著兩個肉團。見此情景,弗爾伯特興奮得跳了起來,他把手裏的酒杯扔掉,打開窗戶大叫道:“胡安!胡安!你過來!”
名叫胡安的那個人,扭過頭來,見是主人呼喊,便放下手裏的東西,用一塊布擦著受傷的血,走了過來。他見主人叫的緊,後來又跑了幾下,來到窗前。
“你幹這行當,幹了多少年了?”
“主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來您這裏好幾年了,每年春天都騸馬。”
“你來我這裏之前,也是幹這個的麽?”
“我從十幾歲就幹,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
“我看那馬現在似乎沒事一樣,你怎麽做的這麽好?”
“這其實很簡單,不過最要緊的是手要快,開得口子小,這樣流的血很少,過幾天傷口久會好的。”
“二十多年了,做了不少馬了吧?”
“是呀,數不清了。”
“那你做過人麽?”
“人?”胡安聽了,一臉迷惑的樣子。
弗爾伯特忽然意識到這樣說話不太合適,便說道:“你洗洗手進來,我有話和你說。”胡安轉過身,聽背後主人叫道:“讓卡洛斯也進來說話。”卡洛斯就是那個與胡安一起騸馬的人。
……
艾伯拉德送走了海麗歐絲之後,回到房間裏,他雖然覺得如釋重負,但是心中仍然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弗爾伯特發現人走了之後會有什麽反應,因此他派人在弗爾伯特家外一直看著動靜,直到天亮時,弗爾伯特似乎也沒有發現,艾伯拉德這才放下心來。
雖然一夜沒睡,但是艾伯拉德依然精神抖擻,他白天繼續給學生上課,但是到了晚上,天還沒黑的時候,就混混沉沉的睡了。
睡得正香的時候,忽然他被一些聲音吵醒,他睜開眼,隻見麵前一片漆黑,他正要起來,忽然隻覺得有人在按住了他的四肢,他驚慌失措,掙紮著想起來,但是不知幾個大漢,已經把他死死按住,他動彈不得,隻能開口大喊:“有賊,來人!”
正在喊時,一個人伸手用刀他的褲襠割開,他隻覺得下身一陣刺痛,便使足全身力氣,掙紮著起來。此時外麵已經有吵鬧聲,他聽出來是有人跑過來。進來的幾個人此時已經衝出房間,他想追去,卻因為襠下疼痛難忍,追不上。
隻見門口一個人打著火把衝進門來,艾伯拉德認得是自己的人,便大喊道:“賊跑出去了,快去把他們抓來”。
來人二話不說,回去抓人去了。
艾伯拉德哆哆嗦嗦的點上燈,仔細看著自己的下麵,這才發現整個褲子已經被人扯開,自己的下麵在滴著血。他再仔細一看,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大哭一聲,返身撲倒在床上。
過了一段時間,門外人聲鼎沸。艾伯拉德忍痛起身,走出門外,來到學校大廳。此時大廳裏已經燈火通明,自己的幾個仆人已經抓住了兩個人。
“把他們給我捆起來,往死裏打!”艾伯拉德吩咐著。
仆人把二人緊緊地捆住,往二人臉上連打了幾個巴掌。
“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我叫胡安。”
“那你呢?”
“我是卡洛斯。”
“你們是誰的人?”
胡安回答說:“我們是弗爾伯特先生派來的。”
艾伯拉德咬牙切齒的說:“我想也不是別人。你們兩個誰動的刀?”
見兩個人都不吱聲,艾伯拉德向胡安問道:“是不是你?”
胡安連忙說:“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你了?”
卡洛斯說:“不是我。”
“兩個人都沒幹,那你們半夜裏來我這裏幹什麽?我今天如果把你們兩個全殺了,必定有一個冤枉的,不過今天也隻能如此了,我身上少了兩個肉球,也就隻能用兩個更大的肉球補償了。”
卡洛斯連忙哀求道:“院長,實在不是我,是他幹的,你看他手上還有血跡。”
艾伯拉德把那人的手拿起來一看,果然手上有血跡,而卡洛斯的手上沒有血跡。
艾伯拉德打了胡安一巴掌:“你幹的倒利索,黑咕隆咚的也切的那麽準,手上還沒有多少血,要不是你的同夥告發,我這口冤枉氣還不知道怎麽撒呢。到底是不是你幹的?”
胡安不吱聲。
學校的仆人們本來以為是兩個盜賊,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的事。
隻聽艾伯拉德問:“刀在哪裏?”
“扔了。”
“快去把刀找來。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兩個球!”
兩個人出去了,不一會兒回來,其中一人手裏拿著一把尖刀,另一人搖頭說:“別的找不到了。”
艾伯拉德接過刀來,拿在手裏看了幾眼。他走到胡安跟前,說到:“我可從來沒幹過這種事,我的手藝沒有你好,你別亂動,小心我連你的肉棍也一起給削了。”
胡安連忙說:“爺爺饒命,爺爺饒命,我這都是按主人的命令行事,我也是沒有辦法。”
艾伯拉德哼了一聲:“你說的也是,照主人的命令行事,但是我身上少了兩件東西,我也不能就這樣放了你。”
說罷,艾伯拉德就來脫胡安的褲子,胡安則亂踢亂踹,幾個人按他,也按不住。
折騰了幾下之後,艾伯拉德忽然停了下來,他說到:“也難怪你,你當時如果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會怎麽怪你,不過你既然幹了缺德的事了,我也不能輕易就繞了你。”
說完,艾伯拉德命人把胡安的頭按住,然後用刀把胡安的兩個眼睛挖了下來。
他把胡安的眼睛交給此時已經魂不附體的卡洛斯:“回去向你們主人報告去把,你們完成了任務,我這算成全你們一下,讓你們回去有個物證,不管怎麽樣,也是兩個球,大小也差不多,免得你們主任怪罪!”
說完,他把兩人轟了出去。
然後他回到自己房間,命人收拾好車馬,連夜向布列塔尼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