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記鹵水

黃昏的大道西，車水馬龍，生記鹵味的櫥窗裏掛著的鹵水鵝已變得稀疏，但鋪前依然停滿了車。老板老李笑著說：你若不急，先到隔壁食杯茶。

隔壁是老李去年剛盤下的鋪位，150平米不到的地鋪花了老李四千多萬。生記老店是租的，近年業主連續加租，迫使老李下定決心在去年買下了隔壁鋪位。提起買鋪，老李一直很懊惱沒早幾年買，買完之後，商鋪租金回落，老店的業主也不加租了，老李幹脆續租老店，將新鋪變為海味店，賣起魚膠和老洋酒。而我不禁驚訝於小小的鹵水檔竟能盤下如此價格的鋪位，潮州鄉諺說：小小生意能發家，在老李身上得到驗證。

香港潮汕人眾，潮州鹵水檔林立，但論口碑生記近些年已遙遙領先，每年潮州商會的年會聚餐必由生記提供鹵鵝就是明證。老李也常常為客人駕著法拉利、賓利、奔馳前來購買鹵水而自豪。

老李從亊鹵水行當純屬偶然，八十年代初期，從汕頭潮陽來到香港的老李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寄居在九龍城親戚家，碰巧樓下的澄海老四鹵水鵝店招人，於是老李就入了行，從小工做起，練就一身鹵水的本事。

潮州鹵水是潮州菜中最具代表的風味之一，無論祭祖拜神、節日賽會或紅白喜事，以至平常家食宴客，都少不了各種鹵品。而鹵品中的王牌必是鹵水鵝。而決定鹵水鵝味道的必是那烏黑泛亮，香濃無比的鹵湯。鹵水湯是每家鹵水檔的“心血”，每家都有自己秘不外傳的配方。老李不諱言生記的鹵湯脫胎於澄海老四，可當戲謔他是偷了澄海老四的配方時，老李必會正色說：不一樣的，是用心好學和不斷嚐試的結果，不信將兩家的鹵水鵝試食比較，口味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潮州鹵水鵝以澄海最為正宗，這也是澄海老四屹立九龍城幾十年不衰的原因，與生記相比，澄海老四的鹵水鵝味道偏淡，也缺少生記鹵湯的甘香回味。在澄海老四提起生記，必遭白眼，但提起生記鹵鵝的甘香，澄海老四一般都是沉默以對，想必也是默認生記的青出於藍勝於藍。

潮州鹵水鵝，最貴的是老鵝頭，而且講究的是老種鵝的頭，動輒盛惠上千元，許多鹵水店都會以老鵝頭作招攬。在生記，永遠看不到老鵝頭，老李講究的是貨真價實，不忽悠。談起到處倡吃老鵝頭，老李會笑笑地說：哪來那麽多老種鵝。套用段子的說法，潮汕地區也有四大傻：千元老鵝頭，中華3字頭，過年大紅包，最早特區的汕頭。

初識老李，當知道彼此是同一小鎮的老鄉時，老李問的不是家住哪裏，而是問小學是哪個學校，當我答是鎮二小學，老李馬上會說他是鎮五小學的。細聊才知道老李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老師，當年的心願是希望老李能上大學，可惜命運偏偏安排老李提早輟學來到香港，走上一條自己未曾憧憬的路。偶爾老李會感慨說，到香港為了謀生，放棄了學業，否則肯定能考上大學。不由地勸他：你現在買了鋪位，住豪宅，身家近億，不比上大學強。他會搖搖頭說：不一樣的，父親還在的時候，每次回鄉看到父親學生對他那種尊重是我們在檔口前用多少笑臉都是換不回的。想必在老李的心中，最重要的不是泛著油光的鹵鵝，是一張課桌。

這時有一小夥拎著我要的鹵水鵝推門而進，老李說：這是我大兒子，剛從英國大學畢業。老李又說：我們這輩人沒書讀，隻能寄希望於下一代，能夠通過讀書脫離父母的階層。但現實卻讓老李很糾結，短短一年兒子已換了三份工，工資少，每月萬把塊錢，十凢年來大學畢業生的工資一直就是這水平，還不如鋪頭一天的收入。到底是這屆年輕人不行，還是社會已沒有年代人的機會？

提著鹵水鵝走出鋪頭，外麵已華燈初上，大道西披上一層薄薄的燈霧。

[郝斯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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