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曉

生活是可以緩緩的,即便看上去是在浪費時間,我情願在慢慢裏被時光雕刻,而不是急急地消耗生命的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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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小說勿轉載)核桃殼 6 核桃殼

(2025-01-15 03:20:19) 下一個

六 核桃殼

辦公室的門敞開,那兩位老師都不在,電暖器被關上了。正好,不用說後會有期。我帶走了課程表和保溫杯,放了兩盒金帝巧克力,留一張紙條。

走過體操房,五年級班在上課,女體育老師小金吹著哨。兩組學生打籃球,有個胖男生臉凸出像紅蘋果,汗珠出來了,順手拿紅領巾擦。體操房的側麵沿牆,種著兩棵鬆樹,比四年前的照片,高了。一棵樹前,地上一塊石墩,按著一塊黃銅牌,刻著本地捐贈企業名。另一棵樹前,也一樣,刻著海外華人的捐贈者。我拿出紙巾擦拭,低下頭,輕吻一個名字。

常大爺在門房外擦窗玻璃,見我要出去,開了邊門。我塞進他軍大衣口袋兩雙厚襪子。外麵,太陽光被烏雲遮蔽了,天空瞬間低矮了,巨型蒙古包。天色像從畢加索玫瑰色時期轉成梵高早期的荷蘭農民畫麵。這塊土地上的農村七十年前沒有電,點著煤油燈,像梵高畫的吃土豆的人。

“誰能用智慧數算雲彩呢?”我腦海閃過的句子,冬天的田裏土塊緊緊結連,“誰能傾倒天上的瓶呢?”

冬梅媽栽在前院的三棵臘梅開了,花蕾圓粒,大小像我阿娘大襟衫上布做的長腳紐扣,蜜蠟似的,開足了卻像黃色的小星星,陰天裏發光。冬梅媽在每個房間放幾支臘梅,馨香穿越至童年,五鬥櫥上,三五牌台鍾旁,媽媽在一隻棕色陶瓶裏插的臘梅。

我睡的小房間,亭子間的麵積。一張靠牆小床加床後一隻橫放樟木箱的長度。床頭櫃是一台蝴蝶牌縫紉機,床對麵一隻骨牌凳,一隻藤高椅,藤大概年久,顏色褐紅。門後有壁櫥,打開,上麵橫杆掛我的幾件衣服,下麵放旅行箱。小件的替換衣褲,隻放樟木箱。冬天螺絲殼裏濕冷,我的核桃殼,幹燥溫暖,貼著殼隔著肉有一層衣,抵擋風雨。

“篤篤篤,賣糖粥,三斤胡桃四斤殼,吃儂格肉,還儂的殼,張家老伯伯,問儂要隻小花狗。”胡桃就是核桃,滬語讀音和“葡萄”一樣。為什麽要問老伯伯要小花狗不是要小花貓?我們的童年是不能問為什麽的,但在核桃殼一樣的窄小天地裏玩的開心。

淡綠牆壁,藤高椅後是落地窗,對著後院,窗簾淡綠絲絨垂下至地板。後院一半是菜園,還有塌棵菜,墨綠色;一半是竹,不成林。我備課看電腦,搬骨牌凳到縫紉機前。下午有太陽時,藤高椅上讀書,一杯熱茶放旁邊骨牌凳。

我在校圖書室借了一些舊書,都還了,隻剩縫紉機上一本《阿凡提的故事》是1978年12月第1版第1印,四角,新疆人民出版社。扉頁上有冬梅名字,冬梅媽說喜歡就留下,那是我家捐的。我做了一回孔家弟子。

冬梅媽在挖冬筍。早上她說,今天中午給我做塌棵菜冬筍肉絲炒年糕,還有一個客人一起吃。冬梅媽的家常飯菜吃的我增了體重,她常用的是王村榨油廠的花生油。冬梅媽消息靈通,下半年王村榨油廠銷售額大增,年底代客榨油要三班倒。王校長十年前用學校的小金庫投了榨油廠股份,他的“哈哈哈”如粒粒花生在傳送帶裏滾過,一榨,冒出油來。

藤高椅上有冬梅媽縫的紅色印花棉布座墊與靠墊,縫紉機上鋪藍印花布。厚被子也是靠墊一樣的紅色。大紅大綠是此地民俗,倒是應景了聖誕節。我第一夜睡在核桃殼裏,聞到了被子的太陽味道,被麵與被裏縫二寸長針腳,被裏是條紋的布,漿過,有些粗暴,卻是操勞一輩子母親的手掌。我想到汪曾祺書裏寫他家鄉人喜歡穿漿過的衣服。後來便睡著了,像一粒豌豆,落在厚棉被的豆莢。

我問客人是誰?冬梅媽說,我幹女兒,這些年忙,來的少,就像客人了,其實蠻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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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覺曉 回複 悄悄話 謝謝沈香。我一直以為現在讀小說讀文字趣味很重要了。:)等全部發完,我發幾幅畫,給予我寫完它的補腦效果。
歲月沈香 回複 悄悄話 遲來補讀~“我”還捐贈了一棵樹,有意義。

很喜歡覺曉的文字:“ 天色像從畢加索玫瑰色時期轉成梵高早期的荷蘭農民畫麵。”、“ 冬天螺絲殼裏濕冷,我的核桃殼,幹燥溫暖,貼著殼隔著肉有一層衣,抵擋風雨。”
覺曉 回複 悄悄話 謝謝真凡。我覺得小說應該給讀者想象的空間,到最後,我都沒有寫出那個名字。不過很開心你覺察到了。
畢加索的玫瑰色時期的畫麵是有太陽光的樣子了,之前他停留在藍色時期,友人去世後的抑鬱心底。梵高早期畫作裏也是反映底層農民或礦工,色調比較暗,荷蘭農民穿深藍布。這都是我去美術館得來的靈感,並且對我怎樣寫完這個短篇很有幫助。
FrankTruce1 回複 悄悄話 當時還有海外華人教育基金會吧,可惜後來被迫停止運營了?“我”這裏吻了誰的名字呢?
以前聽說“胡桃夾子”一直不知道啥是胡桃,很晚才知道:)對繪畫不太了解,沒法仔細想想梵高的玫瑰色和荷蘭農民畫了呀,嗬嗬。
文章開初是倆人對話的樣子,這是那個“她”要出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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