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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也談政治正確

(2016-10-31 18:42:47) 下一個

最近大選的情勢焦灼,雙方都在“戰場”州投重兵下本錢。但是一個從傳統紅州猶他傳來的民調卻讓人大跌眼鏡。原來川普竟然落後了,處於領先地位的是保守派出身,代表了共和黨內反川勢力的獨立參選人Evan McMullin。副手Pence不得不在百忙中從兵家必爭的賓州殺回猶他助選,以防止後院起火。這種情形並不是偶然的,就在川普勢如破竹的初選階段,猶他就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對川普說“不”的州,他隻得了第三,Ted Cruz得票是川普的5倍。

川普和獨立參選人Evan McMullin

為什麽猶他這樣保守的紅州對川普旋風熱不起來呢?一方麵是在猶他州有深厚傳統的摩門教對個人修為的重視和川普本人的私德不正,另一方麵我們就不能不提起摩門教在美國曆史上飽受迫害的曆史。原來摩門教創始人斯密約瑟於1830年大徹大悟後在紐約創教,但是被正統教會視為異端,遭到迫害,從紐約被趕到俄駭俄,轉展遷徙,從東向西,又來密蘇裏,伊利諾州,不管到哪裏都討人嫌。密蘇裏州長Lilburn W. Boggs甚至下了“驅逐令”。斯密約瑟最終於1844年6月27日在伊利諾州Carthage(迦太基)的監獄裏被暴徒謀殺。他的繼承人楊百翰繼續率會眾西遷,來到當時墨西哥屬地現今美國中部的大鹽湖山穀一帶,終於發現了世外桃源,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建立了猶他州。

斯密約瑟和楊百翰

猶他州的摩門教會如今已經成為美國主流,2012年共和黨總統候選人Mitt Romney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兒子。他們象征著財富,地位和榮譽。但是他們悲慘的曆史依然被摩門人代代傳講。前世不忘,後世之師,當川普大談禁止穆斯林入境,川普的兒子把敘利亞難民比作有毒的糖豆,摩門教徒Evan McMullin終於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獨立參選,發誓要把真正保守派信仰自由忠於憲法的精神堅持到底。

記得有位中國哲學史家曾說過,如果隻用一句古語歸納中國傳統文化,就是己所不欲,勿失於人。人性是相通的,摩門教徒不願先祖被迫害遭拒絕的曆史重演,雖然他們對伊斯蘭教的信仰絕不認可,但是也對川普以宗教界限把人劃成三六九的政策等心存戒心。

另一個在曆史上吃過大虧的少數民族,是在意識形態上和保守的摩門教站對立麵的美國的猶太民族。雖然富有的猶太人並不能從民主黨高稅收的經濟政策得到什麽好處,但是他們卻以極高的比例支持把平等民權掛在嘴邊的民主黨。60年前在德國慘遭屠殺的經曆告訴他們,如果聽任強勢民族狂熱的國家主義滋生蔓延,再多的財富也會被奪走,再興盛的人丁也會被殺戮。二戰期間,逃離納粹魔爪的猶太人卻遭到了美國人的冷遇。直到1944年納粹德國氣數已盡,美國政府才展開有組織的救助猶太人的行動。這一曆史成為當代美國人記憶中的恥辱,也讓不少猶太人深思敘利亞難民危機,憶昔撫今。在美國,由於巴以關係的原因,猶太人和阿拉伯社區之間的關係頗為微妙,但是,當在911雙子樓廢墟上建立伊斯蘭中心的計劃遭到全國口誅筆伐的時候,作為一個猶太人,紐約市長Bloomberg卻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挺身而出,以信仰平等出發點,為這個工程出聲辯護;今年的大選,Bloomberg為民主黨站台,在超過川普身家10倍的富豪地位掩護下向川普開炮,讓房地產大亨頗為狼狽。

等候屠殺的猶太人

作為在曆史上深受奴隸製度和種族隔離隔離之苦的黑人,從民主黨總統約翰遜總統簽發保證黑人民權法令開始,就開始堅定地和民主黨站在一起。種族主義陰魂不散的南部原本是民主黨的大票倉,但是這些白人選民們對民權法案非常抵觸,發誓要用選票懲罰自己的黨。於是約翰遜之後的共和黨尼克鬆因勢利導,實行了一個被後世稱之為“南方戰略”行動,把南部各州囊括到了共和黨的勢力範圍。從此,兩黨的基本盤大挪移,黑人選民對共和黨擁抱南方的行為耿耿於懷了半個世紀。2012的大選奧巴馬獲得了90%的黑人票。

美國南方,白人暴徒和被私刑處死的黑人

與摩門教,猶太人和黑人一樣,華人移民在美國同樣有一段苦澀的曆史。臭名昭著的排華法案是美國曆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把歧視對象的國別堂而皇之,白紙黑字地寫在題目之上的法律。在排華法案之下,中國人在長達60年的美國人口大爆炸的黃金時間裏,無法象世界其他國家人民一樣,合法移民美國。這是目前華人隻有美國總人口1%的主要原因。更有甚者,白人移民官員竟以“排華法案”為依據,不承認出生在加州華人黃金德的美國公民權。黃老英雄一狀告上最高法院為自己討回了公道,用高院判例的形式確認了憲法第14修正案對出生美國之人的公民權的保護,開華人參與民權運動之先河。

排華圖片

今年川普的參選,激發了相當一大票華人的熱情和幻想。他們支持川普的一大理由,就是川普不在乎“政治正確”,維護“言論自由”。那麽到底什麽是“政治正確”的官方定義呢?我Google個維基百科如下:Political correctness (adjectivally: politically correct), commonly abbreviated to PC,[1] is a term that, in modern usage, is used to describe language, policies, or measures that are intended primarily not to offend or disadvantage any particular group of people in society.

這個話說的更具體一點,就是不要因為個別人的行為而用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伊斯蘭恐怖分子近幾年來雖然在美國歐洲作案數次,ISIS在中東愈演愈烈,但是奧巴馬政府就是堅決不肯在官方文件中把恐怖主義行動和伊斯蘭信仰聯係起來,一方麵是不願意疏遠中東的穆斯林盟國,另一個考慮也是保護本土的穆斯林普通群眾免於歧視和偏見之苦。

2002年,起源於中國廣州的非典型性肺炎(SARS)傳遍全球,引起了世界範圍的恐慌,甚至連遠在多倫多的中餐館也不能幸免,華人被懷疑是帶菌者,亞洲食物被認為是毒源,在這樣毫無根據的偏見下,民眾自發地“抵製”中國城,一時間昔日門庭若市的中餐館門可羅雀,幾乎可以關門大吉了。在這樣草木皆兵的氣氛下,多倫多不少頭麵政客毅然頂著壓力親自光臨中餐館用餐,以實際行動對把華人和非典劃等號的偏見說不。這樣雪中送炭的義舉,讓多倫多華人社區感念至今。

令人草木皆兵的非典(SARS)

50年前乃至100年前的美國,是最不講“政治正確”的年代。華人在那一段美國移民史上一直是受欺淩,被歧視的對象。如今川普最愛用的一個口號就是他是堅持所謂的“law and order”的候選人。很多華人望文生義,說華人既然是弱小的少數民族,那麽嚴刑峻法懲治犯罪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了。但是回顧曆史,“law and order”這個看似合理的口號卻有著一段令被歧視民族惴惴不安甚至不堪回首的曆史。

60年代約翰遜總統民權法令之後,黑人的政治權力有了極大飛躍,反戰運動風起雲湧,社會在進步中動蕩,這一切引起了白人社會的極大反彈和不安,這時候,尼克鬆總統高呼“law and order”的口號橫空出世,贏得了反民權勢力的選票。19世紀的加州是當時美國華人最多的州。但是加州最高法院仍然有一個著名的The People vs Hall的案例,規定在加州華人指控白人犯罪的證詞不能作為合法的呈堂證供。最高法院的的判例,難道還不是“law and order”嗎?顯然,如果沒有“equal protection under the law”的民權平等思想,法律很容易蛻變成迫害少數民族的工具。那麽拒絕華人法庭證詞的法理何在呢?讓我引用判決原文“Chinese were "a race of people whom nature has marked as inferior, and who are incapable of progress or intellectual development beyond a certain point, as their history has shown; differing in language, opinions, color, and physical conformation; between whom and ourselves nature has placed an impassable difference" and as such had no right "”。

翻譯過來,說的就是根據曆史的證據,中國人是劣等民族,由於語言膚色長相觀點的差別,不可能融入和不可能有享有權利。在當時的曆史背景下,一個劣等中國人怎麽能指控一個高等主流的白人呢,這難道不是最大的“Common Sense”嘛。川普津津樂道的Common Sense“常識”的危險之處在於,不同種族階級和背景的人所認知的Common Sense並不相同,甚至南轅北轍,一個國家領導人,必須有求同存異,團結各界的能力,而不是利用手中的大喇叭或公權力強行推行優勢民族批準的Common Sense。 在和華人川普支持者的討論中,我不時聽到他們當中很多人對墨西哥人的歧視,比如說墨西哥人素質差,擅長組織黑幫,會把美國變成大號的墨西哥甚至南非,所以特別支持川普全部驅逐非法移民的主張。可是再回顧一下曆史上美國白人主流對亞裔乃至華人的歧視,為什麽我們不能有將心比心的精神呢?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自己作為一個少數民族不願意被歧視淩辱,就不要去歧視和淩辱別人。這是中國的古訓,也是美國主流民意,各個階層通過百年來的血的教訓達成的共識。為什麽,因為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任何移民來到這裏,都要經曆先來者的白眼甚至歧視。川普自稱是德裔,以今天的觀點來看,那當然是當仁不讓根正苗紅的白人主流了。但是讓我們看看200年前開國元勳本傑明.富蘭克林是怎麽說他們的吧“Why should Pennsylvania, founded by the   English, become a Colony of Aliens, who will shortly be so numerous as   to Germanize us instead of our Anglifying them, and will never adopt our   Language or Customs, any more than they can acquire our Complexion”。

國父富蘭克林對德國人的歧視

在這裏富蘭克林抱怨“我們賓州明明是英國人建立的,怎麽今天卻成為一個外國人的家園呢?德國人永遠學不會我們的語言和風俗,連長相也和我們不一樣”。我作為華人看不出德國人和英國人長得有什麽不同,隻知道德國人很快成為流動在新生國家血管中的新鮮血液。而當歐洲大饑荒把衣杉襤褸,眼睛餓得發藍的愛爾蘭人逼到新大陸的時候,歧視的目光又對準了他們。在貶低愛爾蘭人的宣傳畫上,他們被畫成大猩猩的形象,和種族主義者眼中的黑人形象並無二致。招聘工人的廣告上明文規定“Irish Need Not Apply!”

19世紀漫畫:愛爾蘭人

但是愛爾蘭人畢竟是“純”白人,時過境遷,他們慢慢融入了美利堅民族的大熔爐,甚至在某些時候成為了加害其他弱勢群體的凶手。比如排華期間,華人鐵路工人遭到迫害,主謀就是和華工競爭的愛爾蘭工會組織。到了20世紀初期,美國通過了充滿種族主義色彩的種族移民配額方案,80%的移民名額給了英國,愛爾蘭和德國這三個國家,富蘭克林對德國人毀滅美國國體的憂慮,“Irish Need Not Apply”, 都被掃進了曆史的垃圾堆,而早年德國人和愛爾蘭人遭到歧視的命運落到了意大利,希臘這些“皮膚稍黑”的東南歐移民身上。時光飛駛到60年代,這些東南歐移民的後裔們形成了強大的政治力量,推動了1965年的移民改革,在“平等”的原則下,對全世界敞開了移民的大門,不分種族和國別,每個國家都有17萬人的移民配額。這樣,昔日被排華法案和種族配額壓得抬不起頭的中國人,終於也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移民這個充滿希望的新大陸,為自己和子孫後代實現一個美國夢。

這就是一代代不同膚色不同種族不同國家的人民實現美國夢的故事。國家民族如此,宗教又何嚐不是這樣。我們在前麵看到了摩門教徒們走過的艱辛的道路。美國初始的時候清教徒為了躲避英國的宗教迫害而來到新大陸。但是站穩腳跟之後,他們並沒有推己及人,感同身受的同情之心,反而迫害其他教派的基督徒,逼他們逃離家園,散居各處,建立了美國東北部新英格蘭各州。基於這樣的慘痛教訓,美國立國的國父們在憲法中莊嚴宣告“no religious test shall ever be required as a qualification to any office or public trust under the United States”。雖然憲法明文保護宗教自由,但是新教徒對天主教徒移民的歧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在充滿道德優越感的新教徒看來,天主教從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宗教,而是一個有體係,有組織,有陰謀的外國勢力,企圖用教皇的權威來取代美國的憲政體製。如今,天主教早就成了共和黨保守力量的基本盤。於是這樣的陰謀論就落到了穆斯林頭上,連用詞都一模一樣,“伊斯蘭教從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宗教,而是一個有體係,有組織,有陰謀的外國勢力,企圖用伊斯蘭教法(sharia law)的權威來取代美國的憲政體製”。縱觀美國的曆史,一個永恒的規律就是“鐵打的陰謀論,流水的受害者”,歧視和偏見永存,隻是他們的加害者和受害人換了一茬又一茬。

大部分華人在美國是安穩過日子絕不惹是生非的中產階級,對中東恐怖分子的恐襲心驚膽戰,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華人真的認為自己有資本去打破“政治正確”,對身處困境的少數民族不分青紅皂白地嚴格審查嗎?在美國外國移民的來源國裏,中國是唯一一個稱得上美國的敵人的國家。在美國的主流媒體報道裏,中國往往和“網絡攻擊”“竊取技術”這樣的罪名聯係起來。白人移民隻需一兩代人就融入社會主流,黑人和拉丁裔憑借其龐大的人口基數而自成體係。而美國亞裔移民來源複雜,各自為政。由於體貌特征,方方麵麵出類拔萃的華人在美國社會一個苦澀的外號是“永遠的外國人”,而同樣優秀的猶太人是“Invisible Minority”,隻占便宜而不做出頭鳥,華人比猶太人承受了來自社會更多的挑剔和歧視。

最近,希拉裏的email在她的首席助手Huma Aberdin老公的電腦上被發現,引發了FBI一輪新的調查。不少華人出於對穆斯林移民深深的不信任,對Huma的伊斯蘭背景大做文章。Huma出生在美國,但是從2歲到16歲是在沙特長大的,於是這些華人川普支持者就斷言Huma肯定是沙特在希拉裏身邊埋下的恐怖主義奸細。隻是附和這些論調的大陸第一代移民有沒有想過,我們自己哪個不是從0歲到22或25歲之間在共產中國度過的呢?今天你可以因為Huma的沙特經曆而懷疑她對美國的忠誠,那麽明天會不會有人用同樣的邏輯來質疑大陸第一代移民和中國政府千絲萬縷的聯係呢?

希拉裏和她的親密助手Huma Abedin

由於對民主黨政策的不滿,不少華人中產階層蜂擁投奔共和黨。殊不知共和黨最講究意識形態,對共產主義國家戒心最重。我引用移民法如下“A person may be ineligible for a green card (i.e., inadmissible) due to membership in the CCP or other organizations “affiliated” with the CCP. INA § 212(a)(3)(D).”在這裏CCP“affiliated”organization可能就包括共青團。這也就是說,如果讓歧視穆斯林的“出身論”大行其道,我們這些來自共產中國的第一代移民很可能是最為脆弱的。如果未來有一天中美關係出現了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麵,有勢力打著“國家安全”“嚴打間諜”的旗號來清查大陸移民的話,你就算是集體加入過共青團也能成為身份被剝奪的罪名和借口。

有的人反對“政治正確”,說我們應該大膽地說出心裏話,不要忌憚得罪某些群體。他們還引用古語“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意思是說,禁止人民說真心話就象堵住河川流淌一樣危險,因為河水淤積而不暢,必然有一天衝破堤壩。這讓我想到幾年前保守界泰山北鬥級別的名嘴Rush Limbaugh嘲笑中文的一段真情流露的表演(如下)。

這個節目播出後引起了華人社區的一致譴責。對此Rush Limbaugh的辯解竟然是他不是一個講“政治正確”的人。他的團隊是這麽解讀或狡辯“政治正確”的,“”I learned a long time ago that you must learn to speak in a politically correct manner," Schlessinger said, "regardless of your personal feelings. I no longer express publicly my belief that homosexuals are mistakes of nature. I also never use the N word anymore, even when describing what black rap artists say. I realize that I do not have adequate amounts of melanin in my skin cells to have the right to quote others who use the N word.”

也就是說,不對黑人使用N word, 不把LGBT貶低為大自然的錯誤,都是他們屈服於“政治正確”的唯心的行為,而嘲笑中文倒成了說真心話。隻是如此一來,社會各個群體種族盡情地“真心”互相惡心互相詆毀,走在大街上白人看你不順眼就大喊“go back to China”。洪水淤積堤潰人亡的危險雖然沒有了,但是我們將生活在一個汙水橫流,支離破碎的社會,這世界還成什麽世界?

如果我們從人性的黑暗麵出發,也許每一個人都是在內心深處都是種族主義者,都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以強淩弱,趨炎附勢的動物本能。國家有法律,但是在法律管不著或者立場模糊的範疇,一個文明的社會的維係就要依靠公德的約束, 也就是政治正確,不能把你的偏見從一個孤立的個體推廣到整個群體上來。

不久前網上曾經有個熱貼,題目叫“川普現象是人性醜惡的一場大釋放”。人心險惡,如果沒有了社會公義和輿論的最後底線,就必然要惡從口出。川普現象隻是人性醜惡的一個出氣口,根子還是在於人類的罪性和逞口舌之快的本質。用社會的道德底線從根本上遏製人心之毒,口舌之利,比單純戰勝川普現象要更重要,也困難得多,此之所謂“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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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ngpi 回複 悄悄話 怎麽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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