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璞集

先連載陳殿興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兩部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和《罪與罰》,然後再介紹他寫的俄國作家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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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三

(2016-07-24 09:17:48) 下一個

                   三、伊柳沙的葬禮。大石頭旁邊的演說

 

   阿廖沙的確遲到了。人們在等他,甚至已經決定他再不來就要把裝點了鮮花的漂亮小棺材抬到教堂去了。這是可憐的孩子伊柳沙的棺材。他是米佳被判刑兩天後去世的。阿廖沙在大門口就受到伊柳沙的小夥伴的喊聲迎接。這些孩子們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看到他終於來了,都高興起來。他們一共來了十二個人,都背著小書包。“爸爸會哭的,你們要陪爸爸。”——伊柳沙臨終時囑咐過他們。他們把這話記住了。領頭的是科利亞。

   “您來了,我真高興,卡拉馬佐夫!”他喊完,把手伸給了阿廖沙。“這裏可怕極了。真的,叫人看著難受。斯涅吉廖夫沒有喝酒,我們準確知道他今天什麽酒也沒有喝,可的確像醉了似的...... 我是剛毅的,可是卻看著害怕。卡拉馬佐夫,您要是不著急,我想在您進屋以前問您一個問題,可以嗎?”

   “什麽問題,科利亞?”阿廖沙站下問道。

   “您哥哥有罪沒有?您父親是他還是那個仆人殺的?您說什麽我就信什麽。我四宿沒有睡覺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是仆人殺的,我哥是無辜的。”阿廖沙答道。

   “我也這麽說嘛!”小孩子斯穆羅夫忽然喊道。

   “這麽說,他是為真理而獻身的無辜犧牲者咯!”科利亞喊起來。“盡管他毀了,可他是幸福的!我羨慕他!”

   “您這是說什麽,怎麽可以這樣,為什麽?”阿廖沙吃驚地提高聲音問道。

   “但願我能有一天為真理而犧牲自己。”科利亞熱情洋溢地說。

   “可不能在這種事情上,而且不能蒙受這麽大的恥辱,這麽可怕!”阿廖沙說。

   “當然......我希望為全人類死;至於恥辱呢,那無所謂:讓我們的名字湮滅好啦。我敬重您哥哥!”

   “我也敬重!”以前宣布自己知道是誰創建的特洛伊城的那個小孩突然在人群裏喊了一聲,喊完,跟那時一樣,臉一直紅到耳根,像一朵紅芍藥。

   阿廖沙進了屋。伊柳沙兩隻小手疊放在胸前,閉著小眼睛躺在一口裝飾著白褶邊的淺藍色小棺材裏。瘦削的臉龐幾乎完全沒有變樣,而且奇怪,屍體幾乎沒有腐臭的氣味。臉上的表情是嚴肅的,好像在沉思。疊放在胸前的手尤其好看,像大理石雕出來的。他手裏放了鮮花,而且棺材裏外也都裝點了鮮花——這些鮮花都是霍赫拉科娃太太的女兒麗莎天剛亮打發人送來的。卡佳打發人送的鮮花也到了。阿廖沙開門的時候,上尉顫抖的手裏又拿著一束鮮花往心愛的孩子身上撒。他稍稍瞥了一下進來的阿廖沙,他不願意看任何人,甚至不願看哭著的魔怔妻子——她總想使她那兩條病腿站起來,靠近些看看死去的孩子。尼娜被孩子們連她坐的椅子一起抬到了棺材跟前。她坐在椅子上,頭靠在棺材上,一定也在輕輕啜泣。斯涅吉廖夫的神情是悲痛的,但是茫然的,生氣的。他的手勢和他脫口而出的話裏似乎有些精神失常的表現。他不斷地看著伊柳沙喊:“爺們兒,好爺們兒!”他有個習慣,伊柳沙活著的時候,他總愛親切地稱呼他“爺們兒,好爺們兒!”

   “孩子他爸,給我一些花吧,從他手裏拿,那枝白白的,拿給我!”孩子的魔怔媽啜泣著請求說。不知她是那麽喜歡伊柳沙手裏的這枝白玫瑰呢,還是她想從他手裏拿一枝花兒作紀念,反正她老是伸手張羅著要花兒。

    “誰也不給,什麽也不給!”斯涅吉廖夫狠心地說。“花兒是他的,不是你的。全是他的,什麽也不是你的!”

   “爸,給媽一枝!”尼娜忽然抬起滿是淚痕的臉說。

   “什麽也不給,尤其不給她!她沒有愛過他。她那時奪他的小炮,他隻好送——給——她。”斯涅吉廖夫想起了伊柳沙把小炮讓給媽媽的情景,不禁放聲大哭起來。可憐的魔怔女人用兩手捂著臉低聲啜泣起來。孩子們終於看出來斯涅吉廖夫不會讓人把棺材抬走,可是該抬走了,於是便緊緊地把棺材圍住,開始抬起來。

   “我不願葬在教堂墓地裏!”斯涅吉廖夫忽然喊起來。“我要把他葬在我們常去的那塊大石頭旁邊!伊柳沙這麽吩咐的。我不讓抬走!”

   他三天來一直說要葬在大石頭旁邊;但是阿廖沙、科利亞、女房東、女房東的妹妹以及所有孩子們都勸他。

   “瞧你想出的好主意,葬在不潔的大石頭旁邊像個不能入公墓的吊死的人似的。”房東老太婆嚴厲地說。“教堂裏的墓地有十字架。有人替他祈禱。可以聽到教堂的歌聲,教堂執事誦經清楚明白,每次都能傳到他耳邊,好像在他的墓前誦讀一樣......”

   斯涅吉廖夫終於揮了一下手,那意思就是:“願意抬哪兒就抬哪兒吧!”孩子們抬起了棺材,從媽媽身邊過的時候在她麵前停了一會兒,放下來讓她跟伊柳沙告別。她一在近處看到這張可愛的小臉蛋——這幾天她一直從遠些的地方看——便忽然渾身哆嗦,對著棺材猛烈地前後晃起白發蒼蒼的腦袋來。

   “媽,給他畫十字,祝福他,吻他呀。”尼娜對她喊道。可是她卻像個機械人似的一聲不響,臉色悲戚,隻是晃頭,晃著晃著,忽然用拳頭捶起胸膛來。棺材繼續向前抬。棺材經過尼娜身邊時,尼娜最後一次吻了吻已故弟弟的嘴唇。阿廖沙臨離開屋子的時候想請女房東照看一下留在家裏的人。房東沒有容他把話說完:

   “知道,我陪他們,我們也是基督徒嘛。”老太婆說著就哭了起來。

   到教堂不遠,三百來步,不會再多了。天氣晴朗無風。已經上凍,但不很冷。教堂的召人祈禱的鍾聲還在響。 斯涅吉廖夫穿著一件又舊又薄的像風衣似的短大衣,一頂軟胎寬簷禮帽拿在手裏,光著頭跟在棺材後麵忙亂而茫然地跑著。他不斷操勞著,一會兒伸出一隻手去抬棺材頭——隻會妨礙別人抬,一會兒跑到棺材側麵想擠進去抬棺材。一朵花掉到了雪地上,他急忙去撿起來,好像掉了這朵花會發生什麽大事似的。

   “哎呀,麵包皮,忘拿麵包皮啦。”他忽然大驚失色地喊道。孩子們立即提醒他麵包皮他早就拿了,裝在他的衣袋裏。他連忙從衣袋裏揪了一塊,看了看,才放心。

   “這是伊柳沙吩咐的,伊柳沙啊。”他對阿廖沙解釋說。“夜裏他躺在床上,我坐在旁邊,他突然對我說:‘爸,給我墳上培土的時候,你往墳上撒些麵包渣兒,好引麻雀來;聽到它們飛來,我會快活的,因為我不是一個人躺在那裏呀。’”

   “這很好,要常拿些麵包渣來撒。”阿廖沙說。

   “每天都來,每天都來!”斯涅吉廖夫低聲說,好像渾身又有了生氣。

   終於進了教堂,把棺材停放在中央。孩子們都站在周圍,莊重地站到晚日禱結束。這座教堂年久失修,相當窮困,許多聖像上麵沒有衣飾,不過在這樣的教堂裏好像祈禱更好些。在晚日禱中間,斯涅吉廖夫好像安靜了些,盡管他有時仍然下意識地好像被弄糊塗了似的忙亂一陣;他一會兒跑到棺前正正蓋棺布或花圈,一會兒去把燭架掉下來的蠟燭撿起來重新插上,在那兒忙活好久。然後就安靜下來,規規矩矩地站在棺材前麵,臉上帶著憂慮困惑的神色。誦讀完《使徒行傳》以後,他忽然低聲對站在旁邊的阿廖沙說《使徒行傳》念得不地道,但沒有進一步說明自己的想法。唱天使頌歌時,他跟大家一起唱,但沒有唱完,就跪下,前額貼到石鋪的地上,這麽趴了好久。最後該舉行安魂祈禱了,向大家分發了蠟燭。失去理智的父親又無事忙起來。可是親切動人的安魂曲喚醒並震撼了他的心靈。他忽然蜷縮起身子,開始急促地哽咽起來,起初壓著聲音,後來就放聲大哭起來。當開始告別,要蓋棺材的時候,他雙手捂住棺材,像不讓蓋住伊柳沙似的,並開始頻頻地貪婪地吻死去的兒子,不肯離開。他終於接受規勸離開,剛被領下台階,又忽然急速伸手從小棺材裏抓了幾枝鮮花。他看著這幾枝鮮花,好像有了個新的想法,所以他一時似乎把主要事情忘了。他好像漸漸陷入了沉思,大家抬起棺材走向墓地的時候,他沒有阻攔。墓地不遠,在圍牆裏麵,緊靠教堂,很貴,是卡佳為這塊地付的錢。舉行完通常的儀式以後,殯葬工人把棺材放進墓穴裏。斯涅吉廖夫手裏拿著鮮花俯在墓穴上麵,腰哈得那麽厲害,以致孩子們嚇得連忙拽住他的大衣,往回拉他。可是他好像不明白在做什麽了。當往墓穴裏填土的時候,他忽然憂慮地指著填進去的土開始說什麽,可是誰也沒有聽清楚,他自己也忽然不說了。這時人們提醒他該撒麵包渣了,他非常激動起來,掏出麵包皮搓著在墳上撒起來,嘴裏念叨著:“飛來吧,小鳥,飛來吧,麻雀!”有個孩子提醒他手裏拿著花兒搓撒麵包渣不方便,建議他把花兒暫時交給別人拿一會兒。可是他不但不肯反而擔心起來,怕人們要把他的花兒搶走。他看了看小墳,好像確信該做的事已都做完,那塊麵包皮也搓撒完了,便忽然出人意料地甚至完全平靜地轉身往家走起來。他的步子越邁越快,越邁越急,他匆匆地往家裏趕,差一點兒沒跑起來。孩子們和阿廖沙緊緊跟在後麵。

   “花兒給孩子他媽,給孩子他媽!剛才委屈了她。”他忽然喊起來。有人喊他戴上帽子,說天冷,可他聽到以後,好像生氣似的把帽子扔到了雪上,並且念叨著:“我不要帽子,我不要帽子!”小孩子斯穆羅夫把帽子撿起來,拿在手裏跟著他。所有孩子全哭了,哭得最厲害的是科利亞和公開特洛伊創建者名字的那個孩子。斯穆羅夫手裏拿著上尉的帽子,也哭得很厲害,可是他卻幾乎跑著撿起雪徑上一塊發紅的磚頭朝著空中飛過去的一群麻雀扔去;當然沒有打中。他繼續邊哭邊跑著。半路上,斯涅吉廖夫突然停下來,好像想起了什麽,站了一會兒便轉身朝教堂裏麵被撇下的小墳跑回去。孩子們立即追上他,從四麵八方拽住他。這時他像無力站住似的倒在雪地上,打著滾號淘起來,喊著:“爺們兒,伊柳沙,好爺們兒!”阿廖沙和科利亞攙他起來,安慰他,勸他。

   “上尉,別傷心了,男子漢大丈夫應當經受得住嘛。”科利亞咕噥道。

   “您會把花兒弄壞的。”阿廖沙也勸他。“‘孩子他媽’在盼著這些花兒呢。您方才沒有肯從伊柳沙身邊拿花兒給她,她坐在家裏哭哪。家裏伊柳沙的小床還擺在那裏......”

   “對,對,回去看孩子他媽!”斯涅吉廖夫忽然明白過來說。“人們會把小床撤掉,肯定會撤掉!”他驚恐地補充說,似乎小床真會被撤掉似的。他急忙起來往家跑去。已經離家不遠,大家都跟著跑到了家。斯涅吉廖夫急忙開了門,對著他剛才狠心頂撞過的妻子喊道:

   “孩子他媽,親愛的,伊柳沙送花給你啦!可憐你那有病的兩腿呀!”他喊著,把花兒伸給了她——這花兒已凍了,而且被他在雪地上打滾時搓揉了。這時他看到了伊柳沙床前角落裏並排擺著伊柳沙的一雙帶補釘的舊得變成紅褐色、皮革失去韌性的小靴子——那是房東老太婆歸攏的。他一看到就舉起兩手撲過去跪下,抓起一隻小靴子貼到嘴唇上貪婪地吻著,喊著:“爺們兒,伊柳沙,好爺們兒,你的小腳兒在哪兒啊?”

   “你把他送哪兒去啦?你把他送哪兒去啦?”魔怔女人用撕肝裂肺的聲音喊道。尼娜這時也號啕大哭起來。科利亞跑出了屋,別的孩子也跟著出去了。最後阿廖沙也出去了。他對科利亞說:“讓他們痛痛快快地哭個夠吧。這當然是無法安慰的。等一會兒我們再回去。”

   “是的,無法安慰,真可怕。”科利亞讚同地說。“您知道嗎,卡拉馬佐夫,”他忽然壓低聲音,免得被別人聽見,“我很憂傷,要是能使他複活的話,我願意交出世界上所有的東西!”

   “唉,我也一樣。”阿廖沙說。

   “卡拉馬佐夫,你看我們今晚來不來?他要喝醉的呀。”

   “也許他會喝醉。隻我們倆來陪媽媽和尼娜坐個把小時也就夠啦,要是大家都來又會使他們想起過去的一切。”阿廖沙建議說。

   “女房東在他們那兒擺桌子,大概是要舉行葬後宴,神甫要來,我們去不去呢,卡拉馬佐夫?”

   “一定去。”

   “這多奇怪,卡拉馬佐夫,人們那麽悲傷,忽然吃起油餅來,我們的宗教的這種做法多麽不合常理呀!”

   “他們那兒還會有鮭魚哪。”公開特洛伊城創建者名字的那個孩子大聲說。

   “卡爾塔紹夫,我鄭重地請求您,不要多嘴胡咧咧,尤其是別人沒有跟您說話、甚至不想知道你是否在這世界上的時候。”科利亞氣惱地搶白他說。卡爾塔紹夫雖然一肚子火氣,卻沒有敢回嘴。這時大家靜靜地在一條小路上漫步。忽然斯穆羅夫喊道:

   “這就是伊柳沙喜歡的那塊大石頭——他爸爸就是要把他葬在這裏!”

   大家默默地在大石頭旁邊停下來。阿廖沙看了看,眼前立即呈現出當時斯涅吉廖夫講伊柳沙抱著爸爸哭喊“爸爸,爸爸,他把你侮辱得多厲害呀”的情景。他嚴肅鄭重地用眼掃了一下伊柳沙這些同學可愛明朗的臉龐,忽然對他們說:

   “諸君,我想就在這個地方對各位說句話。”

   孩子們把他圍起來,立即用期待的目光盯著他。

   “諸君,我們快要分別了。我還要為兩個哥哥的事耽擱一些時間:一個哥哥要去流放,另一個哥哥氣息奄奄躺在病床上。不過我很快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也許要離開很久。因此,我們就要分手了,諸君。讓我們就在伊柳沙喜歡的大石頭旁邊達成協議吧:第一,我們永遠不忘記伊柳沙;第二,永遠不互相忘記。不管我們今後在生活裏發生什麽情況,即使我們二十年不見麵,我們都要記住我們在這裏埋葬了一個可憐的孩子;我們曾向他扔過石頭——記得吧,就在橋旁邊,後來我們都愛上了他。他是一個出色的孩子,善良勇敢,有榮譽感,為父親受到的侮辱難過,挺身而出保護父親。因此,諸君,我們首先要終生記住他。不管我們是身居要職,受人尊敬,還是命運多舛,遭遇不幸,——我們都永遠不要忘了:我們曾在這裏有過美好的聚會,大家曾共同被這樣一種美好善良的情感聯係在一起,這種情感在我們愛護這個可憐孩子的期間使我們也許變得比我們實際要好得多。我的小鴿子們,——請允許我這麽稱呼你們,因為你們很像這些美好的銀灰色小鳥,此刻我看著你們善良可愛的臉龐覺得你們很像,——可愛的孩子們,也許你們不懂我對你們說的話,因為我說話往往不明白,不過你們會記住並且以後會讚同我的話。你們要知道,沒有任何東西比回憶,特別是童年在父母家留下的回憶更崇高、更有力、更健康、對未來生活更有益的啦。人們多次對你們談起你們的教養問題,而童年留下的這種美好神聖的回憶也許是最好的教養啦。一個人如果能多帶這樣一些回憶進入生活,那這個人就會終生得救。即使我們心裏隻保留著一次這種美好的回憶,那它有一天也會救你們。即使我們以後也許會變得凶狠,即使我們以後也許會無力抵抗惡行,即使我們以後也許會嘲笑人類的眼淚,會嘲笑那些像科利亞所說的‘願意為全人類受苦’的人,——惡毒地嘲弄他們:不管我們多麽凶狠——但願上帝別讓我們變得這樣——隻要想起我們安葬伊柳沙的情景,想起最後這幾天愛護他以及眼前在這塊大石頭旁邊聚在一起友好交談的情景,那麽,即使我們中間最殘忍的人,最愛嘲笑他人的人——假如我們變成這樣人的話——他也不敢在心裏嘲笑自己曾在此刻善良美好過!而且也許正是這一次回憶會阻止他去做大的壞事,他會明白過來,說:‘不錯,我當時曾善良、勇敢、正直過。’讓他在心裏嘲笑好啦,沒有關係,人常常嘲笑善良美好的東西,這隻是輕浮所致。諸君,我要使大家相信:他嘲笑完,馬上就會在心裏說:‘不,我方才嘲笑是惡劣的,因為這種東西是不能嘲笑的!’”

   “一定會這樣,卡拉馬佐夫,我理解您,卡拉馬佐夫!”科利亞眼睛閃亮了一下喊道。別的孩子激動起來也想喊什麽,但克製住了,隻是感動地凝視著演說家。

   “我說這話是擔心我們變壞,”阿廖沙繼續說,“可是我們為什麽要變壞呢,對吧,諸君!第一,我們首先要善良,其次要正直,再次我們不要互相忘了。我這是重複前麵說過的話。我向大家保證,各位,我不會忘記你們中的任何人。現在正在看著我的每一張臉,即使經過三十年,我也會回憶起來。剛才科利亞對卡爾塔紹夫說我們不想知道‘他是否在這個世界上’。可是難道我能忘記卡爾塔紹夫在這個世界上嗎,瞧他現在不臉紅,不像公開特洛伊城創建者名字那會兒,而是在用美麗、善良、快活的小眼睛看著我。諸君,親愛的諸君,我們要像伊柳沙那樣心胸開闊、勇敢,要像科利亞那樣勇敢聰明(他長大以後將更加聰明)、心胸開闊,要像卡爾塔紹夫那樣羞怯、聰明而可愛。是啊,我幹嗎隻提他倆呢!諸君,從今以後我將愛你們,把你們大家全裝進我的心裏,也請你們把我裝進你們心裏吧!那麽,是誰用這種使我們終生難忘而且打算經常憶起的善良美好情感把我們大家聯係在一起呢?不是別人,正是伊柳沙,正是這個善良的孩子,可愛的孩子,我們永遠珍視的孩子!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對他的美好回憶將永遠活在我們心裏,千秋萬代,永遠不忘!”

   “不錯,不錯,永遠不忘。”所有孩子都帶著深受感動的神情用清脆的聲音喊道。

   “我們要記住他的臉龐,他的衣服,他的那雙可憐的小靴子,他的那口小棺材,他的那個不幸的有毛病的父親,以及他為了捍衛父親的尊嚴而同全班對抗的勇氣!”

   “我們要記住,我們要記住!”孩子們又喊起來。“他是勇敢的孩子,他是善良的孩子!”

   “啊,我多麽愛他呀!”科利亞喊道。

   “喂,孩子們哪,喂,親愛的朋友們哪,不要怕生活!生活多好啊,當你做成一件美好正義的事情的時候!”

   “對,對。”孩子們興奮地重複著!

   “卡拉馬佐夫,我們愛您!”似乎是卡爾塔紹夫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

   “我們愛您!我們愛您!”別的孩子附和著喊道。許多孩子的眼上閃著淚花。

   “卡拉馬佐夫,烏拉!”科利亞興奮地喊道。

   “去世的孩子永垂不朽!”阿廖沙感情衝動地又喊了一句。

   “永垂不朽!”孩子們又附和著喊道。

   “卡拉馬佐夫!”科利亞喊了一聲。“宗教說我們死後將生活在天堂,還會互相見麵,也會見到伊柳沙,真會這樣嗎?”

   “我們一定會進天堂,一定會互相見麵,我們將互相快活地講述各自的經曆。”阿廖沙半笑半興奮地說。

   “那該多好啊!”科利亞脫口而出。

   “現在我們結束談話,去參加他的葬後宴吧。我們要吃油餅,別感到不安。這是古老的風習嘛。這裏麵也有好東西。”阿廖沙笑了起來。“那就走吧!現在我們將手挽手走啦。”

   “永遠這樣,一輩子手挽手!卡拉馬佐夫,烏拉!”科利亞又興奮地喊了一遍,所有孩子們也跟著喊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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