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璞集

先連載陳殿興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兩部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和《罪與罰》,然後再介紹他寫的俄國作家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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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孩子們·五

(2016-07-22 21:25:43) 下一個

                   五、在伊柳沙病榻旁邊

 

   我們認識的退伍步兵上尉斯涅吉廖夫一家所居住的我們已經熟悉的房間裏,這時因為來的人多又悶又擠。有幾個孩子坐在伊柳沙身旁,雖然他們都像斯穆羅夫一樣準備否認是阿廖沙使他們同伊柳沙和解並領他們來看伊柳沙的,但事實如此。阿廖沙做這件事的全部藝術在於,他領他們來見伊柳沙是一個一個領來的,而且沒有“婆婆媽媽的一套”,完全像無意之中隨便來的。對伊柳沙來說,孩子們的來訪大大減輕了他的病痛。他看到這些孩子們——昔日的仇敵——這麽友好並關心他,心裏很是感動。隻是不見科利亞來,這像一塊大石頭可怕地壓在他的心上。如果說伊柳沙的痛苦回憶裏有什麽最痛苦的回憶的話,那就是跟科利亞的關係——科利亞曾是他的唯一的朋友和保護者,而他當時卻捅了他一刀。聰明的孩子斯穆羅夫也是這麽認為的(他是第一個來同伊柳沙和解的)。當斯穆羅夫委婉地告訴科利亞說阿廖沙想來找他“談一件事”時,科利亞馬上就把話打斷並拒絕了,委托斯穆羅夫立即告訴阿廖沙他自己知道該怎麽做,他不請求任何人來向他提建議,若是去看病人的話,他自己知道什麽時候去,因為他有“自己的盤算”。這是兩個星期前的事。這就是阿廖沙為什麽沒有照原來的打算親自去找他的原因。不過阿廖沙盡管在等待著,仍然打發斯穆羅夫兩次去找科利亞;對這兩次,科利亞給予了最不耐煩的堅決拒絕,說如果阿廖沙親自來找他,他因此就永遠不去看伊柳沙,請他不要再來使他厭煩。直到昨天白天,斯穆羅夫並不知道今天上午科利亞要來看伊柳沙,昨天傍晚跟斯穆羅夫分手的時候,科利亞才突然告訴斯穆羅夫第二天上午在家等他,他要跟他一起去斯涅吉廖夫家,但是不許他告訴任何人,因為他想突然出現。斯穆羅夫聽從吩咐。斯穆羅夫認為他會把失蹤的茹奇卡領來,根據是科利亞有一次偶爾冒出了一句:“他們都是蠢驢,連一條狗都找不到,既然這條狗還活著。”斯穆羅夫找了一個機會,小心翼翼地暗示了他對狗的猜想,科利亞勃然大怒,說:“我是蠢驢嗎,我有自己的響鈴兒,幹嗎還要滿市去找別人的狗?一條吞了大頭針的狗能活嗎?婆婆媽媽的一套,別無其他!”

   這時伊柳沙已兩個星期幾乎不能下床了,終日躺在牆角聖像下麵。自從那次遇到阿廖沙並咬了他的手指以後就不上學了。不過那是因為他從那天起就得了病,盡管其後約一個月他還能夠偶爾在房間裏和門鬥裏走走,還偶爾能夠下地。他終於變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沒有父親的幫助寸步難行。他父親終日提心吊膽,甚至連酒也不喝了,怕伊柳沙死,幾乎嚇傻了;常常跑到門鬥躲進黑暗角落裏前額靠到牆上渾身哆嗦著壓低聲音哭泣——為的是怕被伊柳沙聽到;他攙著伊柳沙在房間裏走完、把他扶上床以後,跑到門鬥裏哭得尤其厲害。

   回到房間以後,他通常是設法給珍愛的孩子開心,安慰他,給他講故事、笑話或者扮演自己遇到過的各種可笑人物,甚至模仿動物可笑的叫聲。可是伊柳沙不喜歡爸爸出洋相、裝小醜。盡管孩子極力不表露出來自己對此感到不快,可是他痛心地意識到爸爸在社會上是處於受欺淩的地位,他不斷地回憶起“洗澡擦子”和那“可怕的一天”。尼娜——伊柳沙的那個兩腿有病、文靜溫柔的姐姐——也不喜歡爸爸出洋相(伊柳沙的另一個姐姐瓦爾瓦拉早已回彼得堡上學去了),而魔怔媽媽卻很開心,丈夫表演什麽或者做出什麽可笑的手勢時,她會開心地笑起來。隻有這時她才高興,在其餘時間裏她總是嘟囔、哭泣、抱怨,說如今大家都把她忘了,說誰也不敬重她,說人們欺負她,等等,等等。可是最近幾天,她卻忽然變了。她開始常常看躺在牆角的伊柳沙,開始沉思起來。她的話少多了,安靜了,哭的時候也是輕聲哭,盡量不讓別人聽到。上尉痛苦惶惑地覺察到她的這種變化。孩子們的來訪,起初她並不喜歡,她直生氣;可是後來孩子們的快活叫嚷和故事卻使她也感到開心,喜歡得不得了,孩子們不來,她就想得要命。孩子們講故事或做遊戲的時候,她就笑,就鼓掌。她還把孩子叫到身邊親吻他們。她尤其喜歡斯穆羅夫。至於上尉呢,孩子們到他家來看伊柳沙,一開始就使他心裏充滿喜悅甚至希望:伊柳沙現在不憂愁了,也許因此會很快痊愈。盡管他替伊柳沙擔心,可是直到最近他一時一刻也沒有懷疑過他的孩子會忽然康複。他虔敬地接待這些小客人,他圍著他們轉,為他們效勞,願意背他們,甚至真開始背了,可是伊柳沙不喜歡這種遊戲,所以就不做了。他開始給他們買糖果、蜜糖餅幹、榛子,請他們喝茶,請他們吃三明治。必須說明一下,這段時間他不缺錢花。卡佳當時送的二百盧布,他完全像阿廖沙所預言的那樣如數收下了。後來卡佳更加詳細地了解了他的家境以及伊柳沙生病的情況以後,親自到他家來過,結識了他們全家,甚至把魔怔的上尉夫人也迷住了。從那以後,她就沒有吝嗇過。上尉擔心孩子會死,忘記了無謂的自尊,乖乖地接受施舍。在這一段時間裏,赫爾岑什圖別醫生由於卡佳小姐的約請每隔一天來看病人一次,可是收效甚少,而他給病人吃的藥卻特多。不過這天上午,上尉家裏卻要來一個新醫生。這個醫生是從莫斯科來的,在莫斯科被認為是名醫。他是卡佳小姐不惜重金特意從莫斯科請來的,不過不是為了伊柳沙,而是為了別的目的——關於這個目的下文適當地方將要講到。他既然來了,卡佳小姐也就請他順便給伊柳沙看看。此事已預先通知了上尉。關於科利亞要來,上尉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盡管他早就盼望科利亞來,伊柳沙一直為科利亞感到內疚。科利亞開門進屋的一瞬間,所有人——上尉和孩子們——都聚在伊柳沙的病榻前麵觀看剛抱來的一隻米蘭種小狗,這隻小狗昨天才生下來,不過一星期前上尉就預訂好了,為的是拿回來給伊柳沙開心、安慰他,因為他一直在懷念失蹤的無疑已死的茹奇卡。伊柳沙三天前就知道要送給他一隻小狗崽,而且不是普通狗崽,而是真正的米蘭獵犬(這當然非常重要),盡管他出於乖巧和禮貌裝出一副喜歡這禮物的樣子,可是父親和孩子們都清楚地看出這隻新狗崽可能更加強烈地勾起了他心裏對受到他折磨的不幸的茹奇卡的懷念。小狗崽兒趴在他身邊,他帶著痛苦的微笑用細瘦蒼白的小手撫摸著它;甚至可以看出來他喜歡這隻小狗,可是......茹奇卡畢竟不在,這畢竟不是茹奇卡,假若茹奇卡跟這小狗在一起,那就十全十美啦!

   “科利亞!”一個孩子忽然喊了一聲,他首先看到科利亞進來。接著是一陣忙亂,孩子們退到床的兩頭,把伊柳沙的全身都顯露出來。上尉急忙跑上前去迎接科利亞。

   “歡迎,歡迎......貴客!”他對科利亞咕噥著。“伊柳沙,克拉索特金先生大駕光臨......”

   科利亞匆匆伸手給他,刹那間便顯示出自己熟知上層社會禮節。他首先立即對坐在圈椅裏的上尉太太(她這時正在非常生氣,抱怨孩子們擋住了伊柳沙的小床使她看不見新拿來的狗崽)極其有禮貌地磕了一下小腳跟,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對尼娜也像對貴夫人那樣行了一個同樣的禮。這個有禮貌的舉動給有病的上尉太太留下了非常愉快的印象。

   “馬上就能看出來這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青年。”她攤開兩手大聲說。“不像我們的其他客人:他們是一個騎著另一進來的。”

   “孩子他媽,怎麽能說一個騎著另一個呢?”上尉低聲批評說,盡管語氣親切,他擔心“孩子他媽”得罪客人。

   “他們就是這麽進來的嘛。他們在門鬥裏一個騎到另一個肩膀上,就這樣走進一個高貴的家庭。這算什麽客人呢?”

   “孩子他媽,誰這麽進來的?誰?誰?”

   “今天這個孩子騎著這個孩子進來,那個孩子騎那個孩子......”

   這時科利亞已站在伊柳沙的床前。伊柳沙的臉顯得更加蒼白,他在床上微微抬起身子,目不轉睛地凝視了科利亞一會兒。科利亞已有兩個月沒有看到自己的這個小朋友了,猛然見到大吃一驚:他想也未曾想到會看見這麽瘦這麽黃的一張臉,這麽大這麽燒得通紅的眼睛,這麽瘦的兩隻手。他驚愕地打量著伊柳沙,看到伊柳沙呼吸那麽深那麽急促,嘴唇那麽幹癟。他向前邁了一步,幾乎茫然失措地說:

   “喂,老家夥......日子過得怎樣?”

   可是他的聲音哽塞了一下,滿不在意的樣子沒能裝到底,臉抽搐了一下,嘴唇周圍哆嗦起來。伊柳沙對他苦笑著,仍然沒有力氣說話。科利亞突然抬起手來,不知為什麽用手掌摸了摸伊柳沙的頭發。

   “沒有事兒!”他對伊柳沙低聲咕噥了一句,好像在鼓勵他,又好像自己也不知為什麽說這句話。他倆都沉默了約一分鍾。

   “你這是新狗崽?”科利亞忽然用最沒有感情的聲音問道。

   “是......!”伊柳沙有氣無力地喘著說。

   “黑鼻子,就是說厲害,得用鐵鏈拴住。”科利亞鄭重其事地指出,好像全部問題就在狗崽和它的黑鼻子似的。其實主要的是他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感情免得像“小孩子”似地哭起來,可是仍然未能如願。“長大了,得用鐵鏈拴起來;我知道。”

   “它會是個大塊頭!”人群裏有個孩子喊道。

   “誰都知道米蘭獵犬是大塊頭,會長得像牛犢那麽大。”忽然幾個聲音一齊說。

   “像牛犢那麽大,像真正的牛犢那麽大。”上尉隨聲附和說。“我特意找這樣的,最厲害的,它的爹媽也是大塊頭,最厲害,有我的手到地板這麽高...... 請坐,就坐到伊留沙的床上吧,要不就坐到這兒的長凳上。請坐,尊貴的客人,久盼的客人。跟卡拉馬佐夫先生一起來的嗎?”

   科利亞坐到伊柳沙床上靠腳的一頭。盡管他也許在路上準備好了從哪兒開始隨便閑談,可是現在卻毫無頭緒了。

   “不,我是跟響鈴兒一起來的。我現在有這麽一條狗,叫響鈴兒。在那兒等著呢。我一吹哨子,它馬上就飛進來。我也帶來一條狗。”他忽然轉身對伊柳沙說。“老家夥,記得茹奇卡吧?”他突然提了一個使伊柳沙傷心的問題。

   伊柳沙的小臉兒抽搐起來。他痛苦地看了看科利亞。阿廖沙站在靠門的地方,皺起了眉頭,偷偷地對科利亞搖了搖頭,暗示他不要提茹奇卡,可是科利亞沒有看到或者不想看到。

   “茹奇卡在哪兒?”伊柳沙聲嘶力竭地問道。

   “唉,老弟,你的茹奇卡——沒有啦!你的茹奇卡失蹤啦!”

   伊柳沙沒吱聲,又目不轉睛地凝視了科利亞一會兒。阿廖沙捉住了科利亞的目光,又用力對他搖了一下頭,可是科利亞又移開視線,裝做沒有看到。

   “跑到什麽地方失蹤了。吃了那種東西怎麽會不失蹤呢。”科利亞無情地批評著。可是他自己卻不知怎麽喘起來。“不過我有一條狗,叫響鈴兒,我給你帶來啦......”

   “不要!”伊柳沙忽然說。

   “要,要,一定要看看...... 你會開心的。我特意帶來......也是那麽毛烘烘的,像那條...... 太太,您允許我把自己的狗叫進來嗎?”他猛然問斯涅吉廖夫太太,他的神情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

   “不要,不要!”伊柳沙痛苦地喊道。他的眼裏發出責難的光芒。

   “您最好......”上尉忽然從坐在靠牆的櫃子上跑過來,“您最好......換個時間......”他低聲說,可是科利亞固執己見,急忙對斯穆羅夫喊道:“斯穆羅夫,開門!”斯穆羅夫一開門,他馬上吹了一聲哨子,響鈴兒拚命衝進屋裏。

   “站,響鈴兒,站,站!”科利亞從座位上跳起來喊著,狗用兩條後腿站了起來,筆直地站在伊柳沙的床前。出現了一個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景象:伊柳沙渾身哆嗦了一下,全身忽然用力向前一衝,彎身對著響鈴兒,呆若木雞,凝視著它。

   “這是......茹奇卡!”他忽然悲喜交集,用顫抖的聲音喊道。

   “你以為是哪條狗?”科利亞用響亮快活的聲音竭盡全力地喊了一聲,然後彎腰把狗抱起來舉到伊柳沙眼前。

   “瞧,老家夥,你看,瞎了一隻眼,左耳朵拉了一個豁口,完全跟你對我講的那些特征一樣,我就是根據這些特征找到的!當時就找到了,很快。它是無家可歸的,沒有主人!”他解釋著,迅速地轉動著身子,對著上尉,對著上尉太太,對著阿廖沙,然後又對著伊柳沙。“它本來是賴在費多托夫家後院,在那兒賴了一陣子,可是那家不喂它,它到處跑,是從農村跑來的...... 我就把它找到了...... 瞧,老家夥,看來它當時沒有吞下你那塊麵包。要是吞下去的話,當然會死掉的,當然!看來它及時吐了出來——它現在還活著嘛。可你沒有看見它吐出來。吐是吐出來了,可是舌頭還是被紮了一下,這就是它嚎叫的原因。邊跑邊嚎,你還以為它把大頭針吞下去了呢。它當時一定嚎得厲害,因為狗嘴裏的皮肉很嬌嫩,比人嘴裏的皮肉嬌嫩,嬌嫩多啦!”科利亞用力喊著,興奮得滿臉通紅,容光煥發。

   伊柳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用鼓得可怕的大眼睛看著科利亞,張著嘴,臉色煞白。科利亞並沒有想到這一刻會多麽折磨並摧毀伊柳沙的健康,否則他是決不肯玩他現在玩的把戲的。不過在這間房子裏也許隻有阿廖沙懂得這一點。至於上尉呢,他簡直變成了小孩子。

   “茹奇卡!那麽,這是茹奇卡?”他高興地喊著。“伊柳沙,這是茹奇卡,你的茹奇卡!孩子他媽,這是茹奇卡啊!”他差一點兒沒有哭起來。

   “我竟沒猜到!”斯穆羅夫傷心地說。“好一個科利亞,我說過他能找到,果真找到了!”

   “果真找到了!”還有誰快活地回應了一句。

   “科利亞真行!”第三個孩子喊。

   “真行,真行!”所有孩子都喊著鼓起掌來。

   “停,停,”科利亞喊道,努力壓過所有喊聲。“我給你們講講是怎麽回事!我把它找到,牽回家,立即藏起來,把房門鎖上,不給任何人看,直到最後這天。隻有斯穆羅夫兩個星期前知道了,可是我跟他說這條狗叫響鈴兒,他沒有猜到;我放學回來就教它各種把戲。你們瞧,你們好好瞧瞧,它會多少把戲!我調教它的目的呢,老家夥,就是為了帶來讓你看到一條訓練有素的好狗,要對你說:老家夥,瞧你的茹奇卡現在是什麽樣子!你們能不能找到一塊牛肉,它馬上給你們玩一個把戲,準叫你們笑破肚皮——一小塊牛肉,難道找不到?”

   上尉急忙跑出去,穿過門鬥,跑到房東家裏——上尉也在那兒煮東西。科利亞為了不浪費寶貴時間便急忙對響鈴兒喊了一聲:“死!”響鈴兒便立即四腳朝天仰臥到地上一動不動。孩子們笑起來,伊柳沙仍然帶著方才的苦笑看著。最高興的是“孩子他媽”,她哈哈地笑著,打著榧子,召喚響鈴兒:

   “響鈴兒,響鈴兒!”

   “它無論如何不會起來,決不會起來。”科利亞得意地自豪地喊道。“哪怕全世界都來喊也不會起來,可我要喊一聲,它馬上就會起來。響鈴兒,起來!”

   狗馬上站起來,高興得蹦著尖叫起來。上尉拿著一塊煮熟的牛肉進來。

   “不燙吧?”科利亞接過牛肉時急忙認真地問道。“不,不燙,狗不喜歡燙的。看哪,伊柳沙,看哪,看哪,看哪,老家夥,你怎麽不看?我給他帶來,他卻不看!”

   新的把戲是狗伸著鼻子站在那裏,美味的牛肉就放在狗的鼻子上,狗將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即使站半個小時也不動,直到主人下令為止。可是響鈴兒隻堅持了一小會兒。

   “抓住!”科利亞喊了一聲,牛肉刹那間便落進了狗嘴裏。觀眾自然發出了一片驚歎聲。

   “您真是僅僅是為了訓練狗才一直沒有來嗎?!”阿廖沙情不自禁地責難道。

   “正是為了這個緣故。”科利亞老實憨厚地答道。“我想讓他看到一條十全十美的好狗。”

   “響鈴兒,響鈴兒!”伊柳沙忽然用精瘦的手指打起榧子來召喚響鈴兒。

   “用不著這樣!叫它自己跳到你床上去好啦。跳,響鈴兒!”科利亞用手拍了伊柳沙的床一下,響鈴兒像箭一樣飛到伊柳沙身旁。伊柳沙立即用雙手抱住了它的頭,它馬上就舔他的臉腮作為答謝。伊柳沙全身貼到它身上,抱著它躺在床上,臉藏在狗毛裏麵。

   “天哪,天哪!”上尉喊著。

   科利亞又坐到伊柳沙床上。

   “伊柳沙,我還可以給你看一件東西。我給你帶來一門小炮。記得吧,我那時就跟你提到過小炮,你當時說:‘哎,我多麽想看看哪!’瞧,我現在給你帶來啦。”

   科利亞急忙把自己的銅製小炮從書包裏掏出來。他著急掏出來,因為他自己感到很快活:換個時候他會等響鈴兒造成的效果過去,可現在他等不及,不想再等:“既然已這麽高興,那就讓你們更加高興吧!”他自己也十分陶醉。

   “我早就在官吏莫羅佐夫家裏看上這件東西啦——為了你呀,老家夥。這東西在他那兒擺著沒有用,他是從他兄弟那兒弄到的,我是用爸爸書櫥裏的一本書換來的。那本書叫《穆罕默德的親戚——又名胡鬧療法》。這本書是一百年前在莫斯科出版的,當時還沒有書報檢查製度,裏麵全是胡說八道,莫羅佐夫很喜歡這種書。他還表示感謝呢。”

   科利亞把小炮拿在手裏給大家看,所以大家都能看到,都能欣賞。伊柳沙微微抬起身子,繼續用右手抱著響鈴兒,讚歎地觀賞著小炮。科利亞宣布他還帶來了火藥,馬上可以打一炮,“假如女士們不怕的話”。這時觀賞小炮的效果達到了高潮。“孩子他媽”立即請求讓她更近些看看小炮。她的願望立即得到了滿足。小炮帶輪子,她喜歡得要命,在自己的大腿上滾動起來。對開炮的請求,她表示完全同意,不過她並不明白人家請求的是什麽。科利亞拿出了火藥和霰彈。上尉因為曾經當過軍人,自己來裝火藥——火藥隻裝了最少的當量,霰彈留待下次再用。小炮放在地板上,炮口對著空地方,火門裏塞了三粒火藥,用火柴點著了。射擊非常成功。“孩子他媽”嚇得哆嗦了一下,但馬上就高興得笑了起來。孩子們默默地看著,心裏充滿勝利的喜悅。上尉看著伊柳沙,心裏最為高興。科利亞拿起炮來,立即連同霰彈和火藥贈給了伊柳沙。

   “我這是給你帶來的,給你!早就準備好了。”他又重複了一句,心裏感到十分幸福。

   “哎呀,送給我嘛!哎,最好把小炮送給我!”“孩子他媽”忽然像小姑娘一樣請求起來,臉上表現出傷心著急的神色,擔心人家不給她。科利亞感到為難。上尉焦慮起來。

   “孩子他媽,孩子他媽!”他跑到她跟前,“小炮是你的,是你的,可是讓它在伊柳沙那兒放一會兒,因為是送給他的嘛,可是反正是你的,伊柳沙隨時都會給你玩,讓它成為公共的,公共的......”

   “不,我不願意它成為公共的,讓它完全歸我,不給伊柳沙。”“孩子她媽”繼續請求著,簡直要哭了。

   “媽媽,拿去吧,喏,拿去吧!”伊柳沙忽然喊道。“科利亞,我可以送給媽媽嗎?”他忽然帶著祈求的神色問科利亞,似乎怕把禮物轉贈別人惹科利亞生氣。

   “完全可以!”科利亞立即表示同意,把小炮從伊柳沙手裏接過來,親自遞給了上尉太太,並且畢恭畢敬地對太太鞠了一躬。上尉太太甚至感動得哭了起來。

   “伊柳沙,可愛的孩子,你才是真愛媽媽的孩子呢!”她感動地喊完,又立即在大腿上滾動起小炮來。

   “孩子他媽,讓我吻吻你的手。”上尉立即跑到她跟前,實現了他的願望。

   “誰是最可愛的年輕人呢?那就是這個好孩子!”上尉太太指著科利亞感激地說。

   “火藥呢,伊柳沙,現在你要多少,我可以給你拿多少來。現在我們自己會做火藥啦。博羅維科夫打聽到了配方:二十四份硝酸鉀,十份硫磺,六份樺木炭,混在一起搗碎,加水,攪成爛泥狀,然後通過鼓皮擠壓出來,就是火藥。”

   “斯穆羅夫已經跟我談過你們的火藥,不過爸爸說這還不是真正的火藥。”伊柳沙說。

   “怎麽不是真正的?”科利亞臉紅了一下。“我們的火藥能燃燒。不過我也不知道......”

   “沒有關係,”上尉帶著滿臉歉疚的神色急忙插嘴說,“我的確說過真正的火藥不是這麽配製的,不過這沒有關係,也可以這樣。”

   “我不清楚,您比我清楚。我們在石製香膏罐裏點燃過,燃燒得很好,全燒盡了,隻剩下一點點灰燼。這還是爛泥狀的東西,假如通過鼓皮擠壓出來...... 不過您比我更清楚,我不懂...... 布爾金為了我們的火藥被他爸爸打了一頓,你聽說過吧?”他忽然轉身問伊柳沙。

   “聽說過。”伊柳沙答道。他懷著無限興趣讚賞著科利亞的談話。

   “我們做了滿滿的一瓶火藥,他放在床下保存著。他爸爸看到,說是能夠爆炸,馬上就打了他一頓。他爸爸還想到學校來告我呢。現在不許布爾金跟我在一起。現在家長都不許孩子跟我在一起。斯穆羅夫的爸爸也不許他跟我在一起。我臭名遠揚啦,都說我是‘亡命徒’呢。”科利亞輕蔑地笑了笑。“這都是趴鐵路那次引起的。”

   “哎,我們也聽說過您的這次活動!”上尉喊道。“您那次趴在鐵路上有什麽感覺?您真是那麽絲毫沒有害怕。您覺得可怕嗎?”

   上尉極力奉承科利亞。

   “沒......沒特別怕!”科利亞滿不在意地應道。“我的名聲被這裏的一隻可惡的鵝弄得不能再糟了。”他又轉身對著伊柳沙。盡管講話時他極力裝出一副滿不在意的神氣,可是他控製不住自己,講著講著就炫耀起來了。

   “哎,關於鵝,我也聽說過!”伊柳沙容光煥發地笑起來。“我聽人講過,可是沒聽明白,難道你真被叫到調解法官那兒審問過?”

   “一件最沒有頭腦、最無意義的小事,可是在我們這裏卻照例被傳得滿城風雨。”科利亞隨隨便便地開始講起來。“我有一次在廣場上走,恰好有人趕著一群鵝路過。我停下來看鵝。忽然當地一個姓維什尼亞科夫的小夥子——他如今在普洛特尼科夫商店當跑外的——看到問我:‘你看鵝幹嗎?’我一看,他長著一張愚蠢的圓臉,二十來歲——你們知道我從來不拒絕接近人民。我喜歡跟人民在一起...... 我們落後於人民啦——這是公理。卡拉馬佐夫先生,您好像在笑吧?”

   “沒有,根本沒有,我在很認真地聽你講呢。”阿廖沙非常誠懇地答道。多疑的科利亞馬上受到了鼓舞。

   “我的理論是明確簡單的,卡拉馬佐夫。”他馬上又高興地匆忙講起來。“我相信人民,永遠願意公正地看待他們,可是我決不姑息他們,這是sine qua 1......我接著講鵝的事吧。於是我就對這個傻瓜說:‘我在思考鵝在想什麽。’他傻嗬嗬地看著我,問道:‘鵝在想什麽呢?’我說:‘你瞧,那兒停著一輛裝著燕麥的大車。袋子往外漏燕麥,鵝把脖子伸到車輪下麵啄燕麥粒——看到啦?’他說:‘我看得很清楚。’我說:‘要是車輪現在稍稍往前滾動一下,你看能不能把鵝脖子壓下來?’他說:‘一定能壓下來。’他說著咧嘴傻笑起來,笑得很開心。我說:‘那就去試試嘛,小夥子,走。’他說:‘走。’我們沒有多費工夫:他偷偷地站到馬勒旁邊,我站在旁邊趕鵝。鵝群的主人這時精神溜號,隻顧跟人談話,所以鵝用不著我趕,有一隻鵝自己把脖子伸到車輪下麵啄燕麥粒。我對小夥子擠了一下眼,他拽了一下韁繩,車輪吱呀一聲,鵝脖子被壓了下來!糟糕的是,這一瞬間我們恰被周圍的鄉下人看到了,他們喊:‘你這是故意的!’我們說:‘不是故意的。’他們喊:‘是故意的!’‘帶他去見調解法官!’把我也抓去了。他們說:‘你在這兒,你是幫凶,全市場都認識你!’不知為什麽全市場的確認識我。”科利亞得意地補充了一句。“我們所有人便帶著鵝找調解法官去了。我一看,小夥子怕了,大哭起來,哭得像個婆娘。鵝的主人嚷道:‘這樣可以把所有鵝都壓死!’唉,不言而喻,證人有的是。調解法官轉眼就把案子斷完:賠償鵝主人一盧布,鵝歸小夥子;以後不許再搞這種惡作劇。那小夥子像婆娘一般哭著,說:‘這不怨我,是他撮弄我幹的。’——把罪責推到我身上。我非常冷靜地說,我絲毫沒有教他,我隻是表達了一個基本思想、一個方案。調解法官笑了笑,但他馬上生起自己的氣來,認為自己不該笑。他對我說:‘我要通知你校領導,要求你以後別再弄諸如此類的方案,好好坐著念書學習。’他沒有向學校領導告我,他這是說著玩的。可是這件事的確傳開了,也傳到了學校領導的耳朵裏:我們這裏人的耳朵都長嘛!古文教師科爾巴斯尼科夫特別主張要處罰我,又是達爾達涅洛夫維護了我。科爾巴斯尼科夫現在對我們學校所有學生都凶,像一頭瘋驢。伊柳沙,你聽說過,他結婚,得了一千盧布陪嫁,新娘奇醜無比。三年級學生馬上就編了一首打油詩諷刺他。頭兩句是:

      三年級學生聽到了一件驚人新聞:

      邋遢鬼科爾巴斯尼科夫竟結了婚

下麵還有,很可笑,我以後拿來給你看。關於達爾達涅洛夫,我無話可說:他是個知識淵博的人,他的知識絕對淵博。這種人,我尊敬,決不是因為他維護過我......”

   “可是你問他是誰建立的特洛伊城,卻把他問住了!”斯穆羅夫忽然插了一句,他這時絕對為科利亞感到自豪。他很喜歡鵝的故事。

   “真是把他問住了?”上尉討好地附和說。“就是誰建立特洛伊城這個問題?我們聽說是問住了。伊柳沙當時就對我講了......”

   “他呀,爸爸,什麽都知道,知識比我們都多!”伊柳沙接過話茬說。“他隻是假裝不怎麽樣,實際上他各科都第一......”

   伊柳沙非常幸福地看著科利亞。

   “哎,特洛伊這個問題是雞毛蒜皮,無所謂。我自己也認為這個問題沒有意思。”科利亞回答說,他的語氣裏謙虛中含著驕傲。他已經完全泰然自若,盡管還有些擔心:他感到自己很興奮,例如關於鵝的故事講得太坦率,阿廖沙在聽講述的整個過程中一直神色嚴肅,因此這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便感到忐忑不安:“他保持沉默是不是因為瞧不起我,認為我在尋求別人誇獎?假如他敢這麽想,那我就......”

   “我認為這個問題是絕對沒有意思的。”他高傲地又一次斬釘截鐵地說。

   “可我知道是誰建立的特洛伊城。”一個一直幾乎一句話也沒有說的孩子完全出人意料地說。這個孩子沉默寡言,看上去很靦腆,長相極好,十一歲,姓卡爾塔紹夫。他坐在緊靠門的地方。科利亞驚訝而傲慢地看了他一眼。原來“是誰建立的特洛伊城?”這個問題對各年級來說都已變成難以弄清的秘密,要想弄清這個秘密,必須讀斯馬拉格多夫寫的那本書。可那本書呢,除了科利亞,誰也沒有。有一次卡爾塔紹夫趁科利亞轉身的機會手急眼快地翻開了夾在科利亞書裏的這本斯馬拉格多夫的書,一下子就正好翻到講特洛伊城建立者的地方。這事已過了好久,可是卡爾塔紹夫一直猶疑,沒有下決心當眾聲稱自己知道是誰建立的特洛伊城,怕惹出麻煩,怕科利亞為此使他難堪。現在憋不住就說出來了。而且他也是早就想說了。

   “那麽,是誰建立的呢?”科利亞高傲自大地轉身問道。從這孩子的表情,他已看出他的確知道,自然馬上就做好了迎接一切後果的準備。大家的情緒裏出現了所謂不協和音。

   “特洛伊城是透克勒斯、達耳塔諾斯、伊留斯、特洛阿斯建立的。”小孩子一口氣全準確地說出來了,臉頓時漲得痛紅,紅得叫人看了心疼。可是孩子們卻全盯著他,盯了足足有一分鍾,然後又突然把眼睛轉向科利亞。科利亞這時仍然用蔑視的眼神繼續冷靜地打量這個大膽的孩子。

   “那麽他們是怎麽建立的呢?”他終於屈尊俯就地張嘴了。“一般說來,建立城市或者國家是什麽意思?是說他們來一磚一瓦地建立嗎?”

   響起了一陣笑聲。犯錯誤的孩子臉色更紅了,他沒有吱聲,準備要哭。科利亞等了他約一分鍾。

   “要想說明建立國家這樣的曆史事件,首先必須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他語氣嚴厲地教訓說。“不過我並不看重婆娘們講的這類童話,而且一般說來我也並不非常看重世界史。”他忽然輕蔑地補充了一句,這話已是對大家說的了。

   “您說不看重世界史?”上尉有些吃驚地問道。

   “不錯,不看重世界史。那不過是研究人類所幹的一係列蠢事罷了。我隻看重數學和自然科學。”科利亞大言不慚地說完,瞥了阿廖沙一眼:這裏他最怕阿廖沙的見解。可是阿廖沙一直保持沉默,神情仍然是嚴肅的。假如阿廖沙現在說句話的話,這件事也許就到此為止了。可是阿廖沙卻沉默著。“沉默可能表示蔑視”,於是科利亞徹底發起火來。

   “還有我們現在學的希臘文和拉丁文:無非是發瘋而已...... 您好像又不同意我的意見,卡拉馬佐夫?”

   “不同意。”阿廖沙克製地笑了笑。

   “希臘文和拉丁文——假如您想知道我的全部看法的話——它們是警察措施,它們隻是為了這個目的才開設的。2”科利亞忽然又漸漸開始喘起來。“開設它們,是因為它們枯燥,因為它們能消磨人的智力。生活本來就枯燥,怎能使它更枯燥呢?人們本來就糊塗,怎能使他們更糊塗呢?於是就想到了開設希臘文和拉丁文。這就是我對希臘文和拉丁文的全部看法。但願我永遠也不會改變這種看法。”科利亞激烈地結束了自己的話,兩腮泛起了紅暈。

   “這話不錯。”一直用心聽的斯穆羅夫忽然用響亮自信的聲音表示讚同。

   “可他的拉丁文全班第一!”人群裏忽然有個孩子喊了一聲。

   “是的,爸爸,他這麽說,可他的拉丁文全班第一。”伊柳沙也插嘴說。

   “怎麽回事?”科利亞認為需要為自己辯護,盡管聽到誇獎感到很愉快。“我死背拉丁文,因為必須這麽做,因為我答應過媽媽要拿到畢業文憑,我認為做什麽就應該把什麽做好,可我心裏卻深深地蔑視這兩種古文和這全部卑劣行徑...... 您不同意,卡拉馬佐夫?”

   “幹嗎說是‘卑劣行徑’呢?”阿廖沙又笑了一下。

   “怎麽不是呢。古希臘羅馬著作都被譯成各種現代語言了,因此他們開設拉丁文決不是為了研究古希臘羅馬著作的需要,唯一的目的是讓它們充當警察措施,消磨學生的智力。這怎麽不是卑劣行徑呢?”

   “這都是誰教給您的?”阿廖沙終於驚奇地問道。

   “第一,我不用別人教自己也能理解;第二,我方才講的古希臘羅馬著作都已譯成現代語言的問題,我們的古文老師科爾巴斯尼科夫就公開對我們三年級講過......”

   “醫生來啦!”一直沉默的尼娜忽然喊道。

   霍赫拉科娃太太的四輪轎式馬車的確朝大門駛來。上尉一上午都在等醫生,便馬上跑到大門去迎接。“孩子他媽”也收拾一番,立即裝出莊重的神氣來。阿廖沙到伊柳沙床前給他整理枕頭。尼娜不安地坐在圈椅上看著阿廖沙整理床鋪。孩子們急忙開始告別,有幾個答應傍晚再來。科利亞喊了一聲響鈴兒,響鈴兒立即跳下了床。

   “我不走,不走!”科利亞急衝衝地對伊柳沙說。“我在門鬥裏等一會兒,醫生走了再來,跟響鈴兒一起來。”

   這時醫生已經進來了,派頭十足,穿著熊皮大衣,留著很長的深色連鬢胡子,下巴刮得光光的。邁過門檻,忽然站下,好像有些慌張:他大概覺得是走錯門了:“怎麽回事?我這是到哪兒啦?”——他咕噥了一句,沒有脫大衣,也沒有摘下帶海狗皮帽遮的海狗皮製帽。人群、室內的貧窮景象和掛在牆角繩子上的內衣把他弄糊塗了。上尉低低地彎下腰去,畢恭畢敬地說:

   “就是這裏,就是這裏!您就是來敝舍......”

   “斯涅吉廖夫?”醫生凝重地高聲問道。“斯涅吉廖夫先生——是您?”

   “正是在下!”

   “啊!”

   醫生又嫌惡地打量了一下房間,摔掉身上的熊皮大衣。大家看到他脖子上掛著一枚重要勳章。上尉急忙接住大衣,這時醫生摘下了帽子。

   “患者在哪兒?”醫生不耐煩地大聲問道。

 

 

 

 

 

 

附件:

1.必要條件(拉丁文)。

2.俄國反動教育大臣Д-托爾斯泰(1823—1889)在1970年代末和80年代在學校推廣希臘文和拉丁文,其目的是想使學生脫離國內日益增長的革命運動。現實教育還是古典教育問題,1860—1870年代在報刊上曾展開過廣泛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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