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名盡處
閑無事，在“敵樓”，我亮一亮琴音。
英語老師踏著鈴聲走進教室，放下手中合著的課本，“Good morning everyone!" "Good morning Teacher!" "Seat （那時候還不會說 sit）down please." 英語課在1976年是一門莫名其妙的課。誰也說不清楚為什麽要學英語。我是英語課代表，我在中學裏唯一的職位。因為平宗德老師，我的英語成績很好。不是因為平老師講的生動有趣，而是應為他講課時釋放出來的氣場。對我來講，在他的課堂裏，不管他講什麽都必須一絲不苟的學。
初三的課文有的有好幾頁，不論課文有多長，平老師唯一帶進教室的同我們一樣的課本課堂上自始至終都是合著的。教我們的五年裏沒見他動過一次那些合著的課本。學新課的時候他會先把生詞按順序寫到黑板上。一句一句解釋課文，然後一句一句帶著我們朗讀。要教給我們的每一個字母，每一個標點都在他的腦子裏。他講課時那種一絲不苟的精神是可以觸摸的到的。他的課沒有人搗亂，最不喜歡英語的同學都要想方設法找漢字幫忙: "這 鬼特 怕揉了他人眼 開車 拐彎留神"， "拆哪 一死 鵝 鬼特 看錘"，"死大爹 歪耳，安得 沒課 撲摟個賴司 愛武雷隊。"，"來的 疙瘩（疙瘩得念成嘎瘩）"，"沒兜屎褲”，“狼來付 砌門 毛"，"誰拎 著 稀屎 遞盤子 昂 這 海鷗摸石門"，都是課堂上那些同學念出來的英語。他們用漢字法記得很快·。老師問："李洪深同學，《文化大革命》英語怎麽說？”同學回答完後，老師問：“回答的很好。能告訴我們你是怎麽背下來的嗎？”回答是：“我看見一個鬼特務，怕揉眼睛，應為他在開車，拐彎的時候得留神。“ 那《中學》這個詞又是怎麽記的呐？”“我看見一個沒兜兒的褲子，嘿嘿。。。。。。裏麵都是屎。”老師說：“條條大路通羅馬，記住了就好。”從此後班裏的英語成績提高了好多。
英語的每一課我都背下來，好像隻有這樣才配做平老師的學生。大部分同學都有同樣的感覺；在沒有任何理由要學好英語的環境裏，同學們早晨主動提前半小時進教室，在課代表帶領下朗讀英語課文。
英語課後是地理課，老師趙雅芝有一米五幾，總是精神抖擻。"今天講貴州，簡稱黔，黔之驢，就是貴州的驢"。隨手在黑板上用粉筆，以用秒來計算的速度，畫出了貴州的地圖，包括重要的城市鐵路和河流，準確到可以用來運籌帷幄。雖然這不是在聽她的第一堂課，依然目瞪口呆。從過去到現在，從經濟到人文，貴州的故事小溪涓涓的從她的口中流出，清脆悅耳；不是因為聲音好聽，而是她那從容的氣質，清晰的條理和連珠的妙語。每次進教室，她都帶著一摞書，但沒見她用過。
緊接著是班主任李昌秀老師的數學課。上她的課，我會經常做些小動作: 疊個飛機輪船之類的。不是因為她講的不好，她講一遍我就會了；可她偏偏要講兩遍，三遍，四遍。“孫三！”“蹈”。李老師突然把我從“白日夢”裏拉了出來，朦朧中用老師的川音答的“到”。哄堂大笑後，老師問：“逆搞素打家，浪國肖得A活鼻姿間的局離？（你告訴大家，怎麽知道A和B間的距離）”“億A偉遠心，滑弧吳。。。。。。（以A為圓心，畫弧。。。。。。）”還沒說完，又是一場哄堂大笑。這時我才從“白日夢”裏徹底出來，非常的難為情。我在四川長大，川音就是鄉音。李老師常常要把一個簡單的問題講三四遍，在北京的教室裏是順理成章的。李老師帶在身上的總是那幅燦爛的微笑。她以烏龜的速度依然把我們領進了微積分的世界。
第四節課是語文課。老師吳維是個六十多歲的老教師。除了古文外，語文課在我這裏僅僅排在政治課之上。今天的課是暑期作文的範文討論。又一節與我無關的課。繼續進“紅樓”: 一畦春韭熟，十裏稻花香。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行走在稻花之間，沉浸在知了聲裏，我開始了我的暑假生活。昨天收到了一封姨父的回信。裏麵有一句“書山無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很震撼。。。。。。嘿，這不是我寫的嗎? 老師念範文的聲音漸漸的傳到了我的耳朵裏。突然間從紅樓裏掉了下來，摔得渾身僵硬，呼吸急促。一種自己的謊話被揭穿了，公之於眾的感覺。作文裏好多都是自己瞎編的，根本就沒發生過。哪裏有個縫啊？吳老師看著我像看著一匹千裏馬，眼睛裏釋放出看到無價之寶的光芒。我的心慢慢的恢複了平靜，喜悅漸漸的奪取了身體上的個個陣地。每次聽到範文時，總是羨慕作者的經曆: 你看人家生活有多豐富，一個暑假幹了那麽多好事。現在我也“豐富”了。不由自主的朝著範文霸的方向望去，被擋住了。
我們是北苑中學的第一屆學生，北苑中學是一瞬間從無到有的。北苑大院出錢，來廣營公社出地，老師從哪裏來哪？我們年級有六個班，每個班都有四十多人。上哪裏去一下就能找到那幾十人的師資隊伍呐？“卡車 拐彎留神”為我們積蓄了一隻實力空前雄厚的班子。他們被庫存在什麽地方哪？五七幹校。我們的老師多數都是“牛。鬼。蛇。神”。他們被打倒，被奴役，被踏上一萬隻腳。但是他們從來都沒有倒下。一有機會，他們就會一如既往的用他們全部的心血耕耘那塊土地。向他們致敬。
注："這 鬼特 怕揉了他人眼 開車 拐彎留神"：The Great Proletarian Cultural Revolution.
"拆哪 一死 鵝 鬼特 看錘": China Is A Great Country.
"死大爹 歪耳，安得 沒課 撲摟個賴司 愛武雷隊。" Study Well and Make Progress Every Day.
"來的 疙瘩（疙瘩得念成嘎瘩）": Red Guard.
"沒兜屎褲”: Middle School.
“狼來付 砌門 毛": Long Life Chareman Mao.
"誰拎 著 稀屎 遞盤子 昂 這 海鷗摸石門": Sailing the seas depends on the Helmsm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