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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第十九章

(2018-06-17 13:56:53) 下一個

第十九章

 

                      這陣拂過嫩禾薰醉於原野的微風,
                         彎彎曲曲地為芳草述說著飛蓬的故事:
                         唉!韶華有謝,榮枯易代!看啊——
                         豐潤的少年,轉瞬間,已似不丹的彎弓!

                                    ———清·倉央嘉措

 

    中國版土的西南部,有一塊巨大的隆起板塊,這就是著名的青藏高原,這裏是世界上險峻高山最多的地區,橫臥其上的有昆侖山、阿爾金山、祁連山、喀喇昆侖山、唐古拉山、岡底斯山、喜瑪拉雅山等巨大的一係列山脈,被稱為世界的第三極。

青藏高原的東北角就是青海省,這一大片廣闊的區域裏,冰山高峙、水量充沛,黃河、長江、瀾滄江均發源於此,可謂江河源頭。青海的東北部,就是號稱天之山的祁連山,藏族華熱部落就生長在其中冷龍嶺—大通河穀地—達阪山峰穀間,寬厚的大地滋養了藏、回、蒙古、土、漢各族人民,他們又容納了若潔、建飛、藍姨她們一家在這裏安居。

行進在祁連山道上,最常見的是一層層重巒疊翠,好像陷入了眾山的重圍之中,路從其間穿過,七曲八拐,目光所及,全是山影,似乎已經走到了世界盡頭,一個晃眼,一段彎道駛過去,就又繞出了另一番天地。

    那些高峻而又嵯峨的山峰,如果隻是光溜溜地露出表皮,不知該有多少嶙峋凸凹,土迸岩裂,但當有了草色的遮掩時,就變得柔和順溜,就好像高原上雄健黝黑的漢子,猛一看雄性十足活力賁張,但有了那些高原上的女人偎依在身畔,便顯出許多的柔和,多了些體貼與祥和。

這裏陽光充足,空氣純淨,春夏之時天藍、草綠、水碧、紅花遍地。但這裏的春夏季節總是匆忙而又短促,秋冬則是這裏長久的住客,大自然到這時會展示出另外一種嚴峻的麵孔,每年十月以後,天上降下的就不是雨,而是雪或雨雪相夾的寒氣冰水,澆到人的頭上、肩上、身上的其它處,寒心冰脾。到了年末歲首,更是雪花飛舞,連綿旬月,天地間被飄灑成一片皚皚粉潔的世界,風則裹著雪片,從山間道旁穿躥而過,行人每每被裹挾在凍徹骨髓的寒風之中。趕著牧群四處遊動的華熱藏族牧人們,就在這種仙界酷境同時並存的世界裏年複一年的生活著。

這是個神奇的地方,華熱藏族身處群山幽閉的林區,曆經宋、元、明、清,千百年來,在與當地羌、吐穀渾、鮮卑、漢人的交往融合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民俗民風,他們過春節,也過自己民族的節日,平日裏大多穿漢族服裝,到了自己節日時則穿本民族的服裝,一到他們本民族的節日時,山村裏就成了一片盛裝的海洋,各種式樣、各種顏色的民族服飾把若潔她們看的眼花繚亂。

    光陰荏苒,若潔、建飛和藍姨在山村裏安居,不覺過去了八年時間,這八年中世界上發生了多少大事?中國社會有了多麽大的變化?每個人的人生旅途又邁出多大步伐?我們不能一一詳述,但我們知道山村裏的這些人也在自己生命的裏程中有了一些變化。

    若潔和建飛這幾年裏最大的收獲就是有了自己的愛情結晶,在他們結婚後的第三年,他們的女兒妞妞誕生了。和建飛剛結婚時,若潔提出了暫時不要孩子,因為安家和學習,已經占用了他們的大量時間,再生養孩子怕是就有些捉襟見肘,建飛當時也同意了。但時過不久建飛就有了悔意,他看到別人家的小孩子咿呀說話蹣跚走路心裏就犯癢癢,眼睛發藍,直定定的盯著看。藍姨勸若潔不要執拗,應該給兩人生個孩子了,也好讓建飛安心。若潔開始頗有顧慮,藍姨對她說,有了孩子就能把建飛牢牢拴在身邊,況且孩子生下來後回鳳城一樣可以給自己補辦結婚證,給孩子補辦戶口。若潔想想也是個理,對建飛看別人家小孩子的那個眼饞勁也心領神會,於是就放棄節育措施,很快在第三年生下了妞妞。女兒的出生,給他們在山村裏的平淡生活又增添了不少的樂趣。老旺堆也眯著老眼笑嗬嗬的說,這個孩子是藏族村裏降生的漢族娃娃,是全明珠村的寶貝。

    旺堆爺爺老了,他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雖然人有些老邁,但精神仍然矍鑠,心胸依舊開闊,性格依然剛強爽朗,有時若潔把借來的藏家婦女衣服穿上,佩帶上各式各樣的金銀裝飾,手拉同樣打扮的小妞妞站在一起,旺堆爺爺看了就放聲大笑,說真和我們華熱女娃娃一個樣。

    村長才讓在若潔她們剛來時三十出頭,正當年富力強,現在也年逾四旬,性格中的持重成份明顯增加,豪放開朗剛健是他天生的品性,但經過這些年的曆練,做事時也講究起分寸尺度來,凡是若潔她們提出的事,隻要能辦到的,盡力去辦好,但要是不能承辦的,也不會輕易答應。

    叔叔家裏還是嬸子說了算,叔叔是個蔫蛋,盡管他的放牧技術在村裏算得上拔尖,但在家裏,還是讓老婆管得服服貼貼。嬸子有些嘰哩喳啦,但為人不壞,心底善良,待人也熱情。拉姆措和夏吾結婚後把家安在了明珠鄉裏,夏吾已經調到了縣政府去上班,拉姆措還在鄉農科站,現在已經擔任了副站長,兩人兩地工作,別多聚少,孩子交給叔叔和嬸嬸給看顧著,夫妻生活倒也過得有滋有味。

小卓瑪上初中、上高中,幾年間考上了鳳城的民族大學,到她姑姑待的城市上學去了。大卓瑪和丁誌誠已經結婚,他們的婚禮是在鳳城辦的,回到明珠村後又補辦了喜宴,才讓剛開始還覺得太草率了,有些不樂意,但旺堆爺爺說了,大卓瑪現在是大城市裏的人,就不要按鄉裏鄉情對她們提要求了。旺堆爺爺一發話,才讓隻好閉上嘴巴。從大卓瑪的口中,若潔和建飛知道紫菡、文喧都已經成家,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心裏很是為他們欣慰。

我們的小央金,這朵高原草場上自由自在生長起來的格桑花兒,曆經歲月的雨水澆灌和陽光普照,幾年時間,就從一個小丫頭片子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還是那樣純潔、明朗和活潑,唯一的缺點就不愛念書上學,初中一上完就回到家中幫父母放牧。央金的小奶奶嬸嬸對她說:“你若潔姨姨是天上的星星下凡,是寺裏的度母菩薩轉世。你爸、媽也不缺你一個勞力,你還是到若潔姨姨家,替你遠在他鄉的姑姑好好地照料她。”央金說:“我才不去照料誰呐,我隻伺候我自個。”但還是拿了一條被子,一裹一卷就上若潔這邊來了,若潔也很喜歡這個小丫頭,她教央金學習,但央金不愛讀書,卻要纏著讓建飛帶她去草原上放牧,妞妞大一些後,她就帶著妞妞村裏村外山上山下到處顛跑。 

    山裏生活的艱難困頓和寂寞清寥是山外人們難以想像的,但此處有磨難也有歡樂,若潔和建飛他們心靜如水,安之若素,知足通達。

就在小妞妞五歲的那年,建飛的爺爺去世了,老人臨死前托人給建飛打了電話,建飛正在山上,手機沒有信號,一直等到他下山去哈溪鎮辦事的時候,才收到爺爺已經走了的訊息。建飛這麽多年沒有回家,老人很想念他這個在外麵的孫子,但建飛每年隻寄一些錢給家裏,並沒有回去過,現在接到爺爺死去的音訊,一時悲慟發作,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人在場,蹲下身子放聲痛哭。

 我們前麵已經介紹過建飛的身世,他的父親在煤礦上當采煤工,在一次工作麵發生冒頂事故時砸死在井下,父親死後,母親丟下建飛和他哥哥兩個孤兒,自己嫁了個經商的外來戶,後來就和那人一起出走了。他爺爺奶奶把建飛哥倆接到身邊自己撫養,爺孫四人相依為命。後來奶奶去世,建飛哥哥工作後很快從爺爺家搬出去成了個家,接著是建飛上學和出外做事,家中就隻剩下爺爺個人。建飛自小沒有享受到父母的關愛,對家鄉的概念也很淡漠,隻是有個爺爺在煤城,心中老是放不下來,但因為伴著若潔,跑到這遠離爺爺的地方,有時想起來也很難受。好在他是個大心腸慣了的人,難受一陣子就過去了。有時也想回去看看爺爺,一想若潔自個在這裏他實在放不下心,就忍耐著堅持廝守。隻盼有一天若潔回心轉意,兩人回到鳳城,把爺爺接到一起享受天倫之樂,現在爺爺已死,這樣的機會是再也沒有了,他心中的悲痛自是難以言表。若潔聞聽,便勸他盡速趕回去,不要耽誤了參加葬禮。兩人急急忙忙地收拾一番,把山裏的事安頓下來,開上車向鳳城趕去。到了鳳城,也顧不上停留,就直奔建飛爺爺居住的煤城。          

    爺爺的葬禮辦得很簡單,主要是一些過去同在一個單位的退休老人和個把親屬參加了爺爺從入殮到入土的殯葬全過程,但讓人欣慰的是爺爺原來工作過的煤礦上來了一個工會的小領導和幾個工作人員,他們把所有的操辦事宜全應承下來,這讓多年在外漂泊,不諳本地喪葬風俗的建飛省了不少事,也讓本來就隔膜生分了的兩兄弟間少了很多摩擦。辦完葬禮後,建飛把這邊的一應後事全委托給哥哥處理,說明了爺爺的家產及單位給的撫恤金、喪葬費之類的自己全不要,都留給哥哥,以補償哥哥這幾年就近照顧爺爺之勞頓。他哥哥嫂子也很高興,一再說了些客氣推辭之話,兩兄弟總算有了一次合作愉快的經曆。

葬禮第二天,建飛想煤城這邊既無所依托,也無糾纏之事,就和哥嫂告辭,準備和若潔一起回去,哥嫂作態假裝謙讓一番,就由著建飛他們離去了。這樣,建飛和家鄉的最後一段聯係就此截斷。

從鳳城經過時,若潔和建飛並沒有再聯係別人,僅僅又去了一趟天元大酒店,現在天元大酒店的四周已經讓那些聳立的高樓大廈給圈圍了起來,把原來的九層酒店大樓壓抑的不成樣子,若潔也無心再琢磨這些,隻是王總告訴她的一段話引起了她的注意。王總說,這些年來她們在青海的花費基本都是他從天元大酒店的經營收入中提取供給的,因為這幾年國家經濟飛速發展,鳳城的旅遊業興旺發達,天元大酒店也跟著沾了不少光,餐飲住宿生意都火的不行,所以她們的那點費用對酒店來講就是毛毛雨了。林家過去在尹總、郭巴子他們的“天海水泥集團有限公司”還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天海公司專門設立了一個股東基金,每年都按照股份比例進行分紅,這幾年天海公司也是效益不錯,掙得盆溢缽滿,給每個股東分起紅來也不含糊,每年都往林家在股東基金中的賬號上打錢,王總那天閑兒無事,給若潔盤算了一下,僅這幾年林家的分紅盈餘都快到了四、五百萬元,他給若潔說這個事,一個是讓她知道有這筆錢,二來讓她看看這個錢咋個花法?若潔聽了大為驚訝,父母生前的一番勞作還真沒有白費,給子孫後代們留下了這麽大的一筆財產,真是做下天大的好事了,她既感動,又羞愧,有一個念頭忽得在心裏頭一閃,但她沒有多言語,隻是告訴王總股東基金上有錢的事不要和別人再提,錢就先暫時放在那個帳號上存著。

 

 

“十一”過了以後,天氣開始漸漸轉涼,山上的牧人開始向山下轉場。穀地裏每天都有人撤帳篷趕牛群,向下麵的牧點挪去,才讓和叔叔家也在醞釀著哪一天合適時就開始拔寨起營,向下麵開路。

建飛和若潔商議,自家反正也無啥拖累,說走就能走,幹脆等才讓和叔叔家的帳篷搬遷後,天氣再涼一涼時再挪窩也不遲。

頭天,建飛在吃晚飯時就說他第二天要下山去看看村裏的家,順便到山下帶些要用的物件回來。

他和若潔說了這個意思後,若潔也無異議。但晚上臨睡覺前,建飛又說了一席話,讓若潔很不受用,引得若潔和建飛發生了一些爭執。這次爭吵,是他們幾年來共同生活中不多幾次爭吵中的一次,也是兩人一生中的最後一次。

爭吵是因他們的女兒妞妞引起的。妞妞是他們到山上第三年得的,今年已經快六歲了,妞妞在建飛爺爺在世時因著兩人一直沒有回去,都沒有和太爺爺見過麵,隻是在建飛爺爺去世時跟隨父母奔喪,才在喪事上看見了照片上的太爺爺遺容,這些建飛從來沒有說過什麽。妞妞一生下來就落地在明珠村,這幾年來的活動範圍也主要在村裏和山上,在村裏除了自己的父母和藍姨外,就是央金相伴照顧,在山上有時和小卓瑪一起玩,大多數在白屋裏跟在若潔和藍姨身後跑,孩子的活動範圍太狹窄了,這些,建飛過去也都能忍受。但現在妞妞一天天長大,以後怎麽辦?自己兩人可以在山裏隱居,難道讓孩子也跟隨父母在山裏待一輩子?按城市孩子的慣常教育安排,這時妞妞都應該進幼兒園了,再過兩年就是小學,再以後中學、大學,直到參加工作。但現在在山村,妞妞的幼兒教育首先就要脫節,如果這樣下去,妞妞到了上學年齡能不能正常上小學還是個未知數,再以後妞妞能否順利融入國家的現代教育體係中去?能否具備應對現代社會各種挑戰的基本素質和能力,走向山外廣闊的社會生存大環境中去?建飛決心和若潔好好談談這些。

吃過晚飯,建飛又去了趟才讓村長家的帳篷,才讓和叔叔一起在山上放牧,還沒有回來,隻有嫂子一個人在帳篷裏忙乎,建飛看了一下就回來了。

他看天色已黑,就把狗全部放到院子裏去,和它們逗了一陣,現在他們家的狗已經發展到四條,因以前才讓給要來的兩條狗年齡已經有些偏老,去年建飛又從久周、紮嘎兩人處要來了兩條小狗,現在都已經長成了大狗,建飛很喜歡狗的忠誠和機靈,把它們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和喂養。

約摸晚上九點多,山上的人搬得差不多了,帳篷搭得稀稀拉拉,打眼往外一看,沒有幾盞燈火,山上人沒事睡的早,把牛圈起來,狗放開以後,大都進了被窩。建飛又在屋裏屋外轉了轉,巡視了一遍,進到自己的屋裏。若潔已經躺到床上,就著燈光在看書,藍姨坐在旁邊,陪著若潔有一搭沒一搭的扯些閑謨,妞妞拿著筆在一張紙上畫圖畫。

看到建飛進來,藍姨站起來走了出去。建飛和藍姨點點頭,坐在剛才她坐的地方,盯著若潔不啃聲,妞妞把自己畫的畫遞過來讓他看,他看了看就又放回了妞妞的手裏,妞妞不高興的嘴裏咕嘟了幾句,他也沒有搭理。若潔翻了幾頁書,不見他啃聲,也不上床,很是奇怪,就把書扔下,道:“怎麽啦?看你今天好像丟魂了似得。”建飛沒回答她的問話,反問說:“若潔,你不想鳳城嗎?”若潔抬頭說:“你怎麽想起說這個話了?”建飛說:“咱們可是又有兩三年沒回鳳城了。”若潔點點頭,若有所思的說:“就是,在山裏一待還真快有十年了。”

建飛又坐了一會,悶悶的說:“若潔,咱倆待在這裏倒也無所謂,就是妞妞以後咋辦?”妞妞一聽說到了她,就放下手中的紙筆,翻身坐到若潔的跟前,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爸媽。若潔問:“你說的這是啥意思?”建飛說:“也沒啥意思,就是孩子以後上學工作的事。這邊的教育情況你也看到了,村裏的孩子一大點就不上學了,都在山上瞎混,總不能讓妞妞以後也這個樣吧?”聽他這樣一說,若潔立馬坐了起來,說:“你說的我也不是沒想過,但這個事也不僅僅是咱們自家的一個孩子,你看這山上一大堆孩子,以後咋辦?可真得有個想法。”建飛有些生氣,說:“別人的孩子咱也管不了,但現在的事是咱家妞妞以後上學怎麽辦?這可關係咱妞妞今後的前程,我可不能任由這樣下去。”若潔也有些生氣,說:“哪你說咋辦?”

讀者也許聽出來了,若潔和建飛兩人的思路上有劈叉,所以話音就調不到一個調門上來。若潔因為上次回去時王總給她講林家的名分下還有“天海集團”分紅所得的幾百萬元股份錢,當時她就突然冒出個想法,想要用這筆錢給這邊的山村裏做些事情,至於要做什麽具體項目她還沒有想好,隻是覺得這筆錢數目不大也不小,建廠子搞實業不夠用,做別的一時還沒有思摸好。剛才建飛一提起來妞妞以後的教育和村裏孩子在山上瞎胡混的情況,她就想到了能不能用這筆錢來給孩子們做提高他們教育程度的基金,正要開口談談自己的想法,還沒有等她把話頭扯起,就被建飛給嗆了回去,建飛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口氣和自己說話,她心裏難以接受,就也抹下臉來質問建飛。建飛則是因這些天一直著急孩子的事,腦子裏老是旋著這件事,慌不擇言,一急下說出了上麵的話,聽若潔的口氣不善,也覺得自己的話語有些唐突,就把妞妞拉到身邊,用手給她攏攏頭發,借此緩緩氣氛。

若潔心裏有些氣怒,頓了頓,繼續說:“你不就是因為陪我在山裏待久了,心裏有氣,用妞妞來說些啥事?”

建飛慢慢說:“我也不是那種小雞肚腸子沒擔當的人,有氣了拿孩子的事來當盾牌使用。”一麵又摸摸妞妞的小臉蛋,妞妞依偎在他身上,抬頭看看他,又看看若潔,還是不啃氣。建飛繼續說:“妞妞過年就六歲了,咱們在這山上也待了快十年了,你說說,我們應該咋辦?”

斟酌了一會,繼續說:“城裏雖然是有些鬧,但也有它的好處,這邊清淨,但也有不方便的地方。孩子上學的事,是目前我們要考慮的第一等大事,在山上能讓孩子受到好的教育嗎?你說說,我們可不能遂了自己的心意把孩子給耽誤了。”若潔聽他前麵說的還算有些道理,聽到最後麵的一句,又有些不受用了,就要起身摸索著穿鞋下地,一邊說:“那你就自己回去好了,何必和我一起在這個山上受這個罪哩!”建飛一看話越說越岔了,看她有些急眼,連忙說:“好好,你還是躺下說吧。我也不是非要回去,隻是你不覺得在這山上孩子跟著我們實在是有些太虧了”。若潔說:“這山上怎麽了,少了你的吃還是少了你的穿?”

若潔又上床躺下,拉被子蓋住身子,說:“我就是想在這裏住一輩子,要走你就走,我不攔你,你明天走都可以。”建飛也有些生氣了,把妞妞的衣服給脫了,伺候她挨到床中間躺下,自己站起來說:“我不跟你強這些了,有些事明天咱們還可以接著再講。但有個事你拍胸脯想一想,你說我能把你自個放在這個深山裏自己走嗎?你也不想想,我這幾年就是不放心你自己在這裏待著,哪一年的春節我自己回過我的老家?哪一年我去看過我爺爺?要不是去年他老人家死了妞妞還沒有見過他的真容呢!”若潔想一想,確實如此,又一想自己不是也好幾年在深山裏閉塞著死守,遠離繁華的城市,有時自己也想這是何苦呢?想到此,不覺悲從心來,扭過頭扒在枕頭上抽咽起來。建飛楞了一下,一時倒沒有話說了,站在那裏呆呆的看著,妞妞也驚得一下子翻轉身坐了起來,眼瞅著她媽媽抽動的身體就想咧嘴哭。

建飛趕快上前把妞妞的身體又按了下去,輕輕拍拍她的身體示意不讓她哭。又上前扳過若潔的身子,坐在她身邊說:“我隻是說說罷了,看把你氣的。”若潔抽泣了一陣說:“我也不是因為你說了這些話才生得氣,想一想確實有一些難心的事,一提起來心裏就憋屈,就想發火生氣,也由不住自己”。建飛笑著說:“那你就多向我發發火,正好我也想受受你的氣呐。”若潔說:“還多向你發發火呢?瞧瞧你剛才的樣子,一說起來好像我真得就光顧自己在這個山裏待著痛快了?就不管咱妞妞的前程了?再說說話你還真要丟下我們娘倆跑路走了。”建飛嗬嗬笑道:“不跑,不跑,我哪敢跑啊!我這輩子就陪你在山上,等我死了,你哪裏都不要埋我,就把我埋在坡下麵那道河水邊的山包上,你守著這片青山,我陪著你,一齊在這個山上待著,好不好?”若潔笑了,又翻過身,用手把他的嘴捂住,說:“不許你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她為剛才自己表現出來的小器量胸懷和易激動情緒有點羞臊,其實這也難怪,那個女人在自己摯愛、信任和足以托付依賴的男人麵前不變成了“小”女人呢?隻是若潔一向以剛強自居而並不承認罷了。建飛看她不哭了,心裏頭才安生下來,說:“好好睡覺吧。你看妞妞都困得不行了,明天我一早還要下山。”若潔也說:“行!今天咱們先睡覺,明天等你回來後我有一個重要的決定要告訴你,也是關係到咱妞妞以後上學和前程的重大決定。”建飛說:“什麽驚天動地的決定,還要等我回來再說?現在就不能透透枕頭風?”若潔說:“不行,我還沒有考慮好,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說。”建飛知她一向如此,沒有把握的話就是悶在肚裏憋出了毛病也不讓散播出去,嘿嘿一笑,脫衣鑽進了被窩。

第二天,一早起來,把一些瑣事處理完畢,建飛就開始動身。

車開到穀地與路口的交界處,建飛向西邊層層疊疊的山巒望了過去,村裏還沒下去的牧群今天都在西邊的山裏麵放牧,才讓的牛群應該也在那邊,隻是牛群和人都被山的巨影擋著看不見。他想起來了,昨天傍晚到才讓家去,本就有些小事,前些日子才讓跟他說過,這一段時間要是下山了,記得去他那裏一趟,他有些話和東西要帶給村裏的旺堆爺爺,當時自己是滿口答應了下來。昨天沒見著才讓的人,今早因著和若潔耍了半宿小性子,把這檔子事給忘到腦後了。現在一想起來,覺得還是要去才讓那裏一趟,不要讓人家看自己是個光應承事不答複不辦理的主兒。

他看看天,上午十點左右,還早的很,過去爬一趟山還來得及,正好也順便看看自家在才讓家牧群中寄養的那幾頭犛牛。他把車停下,鎖上車門,向西邊的山崖邊走去。

建飛和若潔共養了七、八頭犛牛,這些犛牛原本是若潔要買來養著給建飛找點事幹,也順帶著讓他體驗體驗山上放牧生活的意思。但犛牛畢竟是活物,不養則可,養上了就麻煩得很,必須要按一定的操作進行,吃的草料、住的牛圈也都要配備上,日常還需要人整天跟在後麵去操心照料,好在村裏人看他們養牛也不是為了要做什麽,數目又不多,不太在乎牧場草料牛棚什麽的,也沒有人對此計較。才讓就讓他們的牛群跟在自家的大群後麵一起行動,白天跟著他的牛群四下裏覓草啃食,晚上就歇息在他的牛群中。

路的緊西邊向外走出五、六百米,平地突然凹陷下去,下麵是一道近千米寬的深溝,溝底是一片平地,過去又是一道道山巒,深溝和山巒都是村裏的牧場,每年上來後村裏的牧群都要到那邊放上一遍,盤恒上幾天,也算是轉一次場。深溝的底部到路麵所在的山崖頂約有二百多米,形成一個五、六十度的坡麵向下傾斜,坡麵稀稀拉拉長著一株株低矮灌木叢,建飛抓住灌木的枝子向溝底偏蹬著腿溜了下去。到了溝底,仰臉向上看,已經看不見上麵的山頂,隻有一片片灌木尖在藍天下搖晃著。

再看眼前的大溝,一片南北不見盡頭的長條狀草地,東邊是剛下來的山崖,西邊對麵高低起伏的群峰聳立,草地上麵有一條祁連山裏溪水匯合成的小河,七拐八扭的從溝底流過,把草地截成兩半。這個地方以前建飛和牧民們放牧時來過,他記得跨過河,沿對麵山峰下的側溝進去,走不多遠,就是村裏放牧牛群的草場。  

小河兩岸間約有近兩米的距離,不同於山外麵的河流都有個堤兒壩兒什麽的,這裏的河道直接就是從平坦的土地上刀劈了一樣直直切下去,水流在凹陷下去的立壁間急速穿過,水麵距河道兩岸的高度也有近兩米。流水都像是焦急著要趕到山下去似得,在水麵上激湧出一個個小小的浪朵,急速的向下遊旋去。河水到底有多深?建飛也搞不清楚,但從河道形狀和水麵的深度來看,淌著過河顯然是不現實的,唯一的辦法隻能是從河道上跳躍而過。

建飛記得向河下方走去,約一裏路外有處淺露的河麵,過去他們趕牛上溝那邊的牧場時都是赤腳從那處水裏淌著過去的,但現在讓他再向下走一段路,他實在有一些不耐煩。他看看天上的太陽,再瞅瞅平闊的草地上,一個人影都不見,四周太寂靜了,寂靜到連自己心髒的博動聲音似乎都能聽見。他靜了靜心神,決心從河麵上跳過去。他沿河邊上下走了一陣,想尋一個比較合適跳躍的地點,但看了一陣,並沒有發現有這樣的地方,不是河道太寬,估摸躍不過去,就是河道兩岸的高差懸殊,跳起來十分費力。

走了一會,建飛不想再找了,他本是個膽大豪勇之人,平時做事一味向前,從不知後退,隻是這種性情在若潔經年的管束下才略有些收斂,此時因急於趕路過河,不覺把心底裏的那股豪氣又激發了出來,尋了一個看起來比較順溜的地方,向後退十幾步,疾步一陣小跑,躥到河邊,身子向前一躍,眼見得前腳已經探上對岸的河沿了,心裏一喜,氣略放鬆,隻聽“呯”的一聲,感覺腳下虛空脫落,人已經掉入河道中了。

 建飛的屍體是在下麵的河道裏被發現的。

 早飯後,若潔在屋裏轉了轉,走到走廊門口看了看外麵草場上的帳篷,小妞妞拉她出去她也不應,讓藍姨代自己把妞妞扯上出了院門,自己又進到屋裏,坐在那裏,心裏還是煩燥。自一送走建飛她就感覺到心緒不寧,想一想,自己在山上待了這麽多年,磨練的心如秋水般寧靜,多少年也沒有過這種情況,是不是因為自己與建飛昨晚的談話在心中終於敲定出了一個結果,才有了這種不同尋常的焦燥?想到這裏,她又從窗子向外看了數遍。

 快中午時有牧人從崖邊的路上到穀地那邊,看見有一輛車停在路邊,認出是建飛常開的那輛車,想是人正在山崖下麵忙什麽事,也沒在意,就走了過去,快到中午吃飯時才想起把這個事說出來,正好趕上有營地裏做飯的婦人上若潔那裏去取藥,當閑話說給了若潔聽。

 若潔想到建飛一大早就出去了,把車扔在路邊人幹什麽去了呢?她放心不下,就央請那個牧人到現場去看一看,牧人到了崖邊,下去到溝底也沒見人,就沿河道向下尋去,一直快走到以前常去草場的那個淺灘上麵不遠處,才見建飛的屍身在河道水流中的一塊石頭邊橫漂著,河道裏深夠不著人,那人就又跑回來喚人拿家夥去撈人,等忙乎完這些,建飛已經在冷水中浸泡了三、四個小時,屍體都僵硬了。

 

 

    看到送到白屋院子門口,躺在木板上濕漉漉的建飛屍身,若潔整個人都傻了,她站在那裏,沒有哭泣,沒有喊叫,隻是定定看著建飛放在地上的屍身,定定看著,然後眼睛裏大顆大顆的淚珠湧出,一粒粒順臉龐又滾入脖頸。

建飛幼年的時候,父親在礦上因井下事故死去,母親再婚後棄家遠走,由年邁的爺爺撫養成人,他自小在外麵混社會,沾了一身匪氣,但人很講義氣,對若潔自見麵後傾慕不能自拔,衷心追隨,至死不渝,最後,為了陪伴若潔,竟摔死在這遠離家鄉的深山裏,豈不哀哉!若潔想她一生中的三個男人,父親對她最是疼愛,文喧是給她最初愛戀的人,但若說起能始終如一追隨身後,不離不棄,支配使喚隨心暢意的,怕是隻有這個建飛了。想到此,不禁身上一歪,人癱到地上。  

    藍姨和嫂子趕快上前,把她扶住,抱到屋裏。進到院子,若潔才抽泣出聲音來,跟在後麵的妞妞看到媽媽在嚎哭,小嘴一咧,也哇哇哭叫起來。才讓村長跟了進來,看這個場麵,問藍姨怎麽辦?

藏民對死去的人有天葬、水葬、火葬、土葬等各種葬法,其中土葬是最低等的一種,但漢族卻習慣於土葬,講究入土為安。對建飛怎麽埋葬?才讓村長的意思是或者花點功夫送到建飛的故鄉去按漢族習慣埋葬,或者按藏民的方式采用天葬。

藍姨去問若潔,她哽咽著說:“山上他住習慣了,不願意走,說過要到對麵的山包下去住。”藍姨摸摸她的頭發,輕輕歎了口氣。

才讓村長指派幾個小夥子下山去拉來材木,就地做了個方匣子用來當棺材,藏民實在是做不好漢族的壽材,隻能以此盡表自己的心意了。又安排了幾個村民在白屋對麵的山坡上沿河邊挖了一個墓坑。

出殯的那天,來了不少人,建飛為人豪放爽快,愛交朋友,樂於助人,在山上的牧民中很有人緣,不但本村的男人全部來了,就是周邊鄰村的一些相識之人聞聽消息後也都趕了過來,一共有近百十號人,大家聚在白屋對麵的山坡上,看著村長和幾個村裏的青年把建飛用水洗得幹幹淨淨,身上穿上新衣,輕輕用棺木盛放,按藏族的習俗,建飛算是非正常死亡,棺木進墳坑時不能擺正,但才讓、叔叔他們敬重建飛是條漢子,還是按漢族風俗把人恭恭敬敬的放入棺材,端端正正的擺置到墳坑裏。沒有奏樂的隊伍,隻有哀傷的人群,若潔早就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拉姆措和嫂子一邊一個攙扶著她,旁邊是央金和藍姨,一左一右拉定小妞妞,她們身上全穿著嬸嬸和嫂子連夜趕置的白孝衣,若潔和妞妞伏在地上,向大家致謝,給建飛送行。旺堆爺爺因年齡太大,怕上山出個差錯誰也擔待不起,藍姨給才讓說堅決不讓他老人家參加建飛的喪禮了,嬸嬸因之也在山下照顧老爺子沒有上來。

就在人流全部聚集到已經挖好的葬坑前,才讓村長正要指揮工人向坑裏放棺材之時,突然站在最後的人群一陣騷動,久周跑了過來,附在才讓村長耳朵邊說了幾句話。才讓村長抬起身,扭頭向人群後看去,隻見一輛吉普車從上山道路那邊的草地上緩緩開過來,才讓村長認得那是鄉裏領導的專車,就示意大家先把手頭的活計停下來,等待一會。車很快到了跟前,車上下來的是明珠鄉的田鄉長,後麵還隨著一個大男孩,田鄉長快步走到伏在土坑前的若潔娘倆身邊,向若潔俯身拍肩表示慰問,一麵說著安慰的話語。才讓村長也從墓坑旁邊過來,急急走到他身邊,田鄉長問了問才讓埋葬殯儀的事宜,就讓他按原定的程序繼續進行。圍在墳坑旁的人群中誰也沒注意到和田鄉長一起下車的那個大男孩,他此時走到若潔身後,也站在那裏低頭肅穆站立,而站在若潔身側的央金卻扭臉狠狠剜了他一眼就又掉過了頭。

棺材抬到土坑裏,很快放下去,眾人按漢族的儀式放了掛鞭炮,扔些硬幣,十幾個壯漢拿著鍬,向坑裏開始填土。最後一鍬土扔到墳堆尖上時,田鄉長帶大家又一次恭恭敬敬的向墳堆鞠了三個躬,然後挺直身子,挺身佇立。因為不像漢族地方那樣講究儀式,中午沒有準備飯食,人群在填完土後就開始回頭散去,田鄉長又和才讓說了兩句話,回頭一看,人們已經向下邊散開走去,隻有他們數人還待在墳前,若潔這時已經是哀傷的站也站不住了,幾個村裏的婦女前後簇擁著她,一麵勸慰,一麵動身向白屋那邊挪移。田鄉長不知怎得腦子裏突然浮起了幾句藏族詩人列美平措的詩句:“把濃烈的愛,潑撒人間/就是死也這樣裸著/不帶一棵草一粒土”,心裏麵百感叢生。他甩甩頭,讓自己醒過神來,拉起站在他旁邊的才讓村長,一起快步走到已經在回去路上的若潔身邊,再次勸她節哀,若潔已經哀傷的有些麻木,隻是低聲啜泣,並不做答,拉姆措和才讓媳婦看她實在沒有精神和鄉長搭話,就趕緊攙著她向白屋方向緩緩走去。看著她們慢慢遠去的身影,田鄉長長長歎了口氣,田鄉長最早見到若潔和建飛兩口子的時候,是在明珠村的一次祭拜俄博的儀式上,那時他還是鄉農科站的站長,七、八年過去了,他已經熬到了這個鄉的正鄉長,而這兩位遠方來的大學生還在這裏堅守,安心於在村裏給大家做些善事,滿足於每天上山下山的放牧生活,不圖名不圖利,真是讓他欽佩。這個上世紀九十年代畢業於蘭州甘肅農大的藏族知識分子,天生就有一種對知識分子親近和穆的感情,何況這兩個年輕漢族知識分子能有到偏遠窮苦山區一氣紮根近十年的精神,不管其中有無其它隱情和做出多大業績,僅就這裏麵所承受的磨難和壓力,百折不回的勇氣和毅力,就是多少人所難以企及的,怎不讓賢明開通的田鄉長感佩傾心呢!沒想到這個建飛竟然這麽快就遇到了災禍,丟下年輕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兒撒手人寰。今天一早他乍聽到這個惡耗後心裏委實一驚,一著急就讓司機開車拉他趕上來參加建飛的葬禮,他身後下車的那個大男孩是他的兒子洛桑,他聽說父親要去山上說啥也要跟上來,這裏麵其實另有隱情,其中的奧妙很快在下麵我們就能得知。

田鄉長看到若潔的狀態,想到她們孤兒寡母今後的生活,他更是有些暗暗擔心。但目前的場麵,又不是說其它話的時候,他告訴自己,過一段時間一定抽空再上來一趟,好好過問一下這一對漢族孤兒寡母今後的生活,當下隻有暫時先回去了,主意一定,他和才讓村長打了聲招呼,就邁步向自己乘坐的吉普車走去,才讓村長一直把他送到車上,田鄉長又吩咐了幾句,就讓司機開車向山下駛去。

埋完建飛第三天,才讓就讓嫂子幫著藍姨把山上的白屋裏外收拾了一下,找了個便車,把若潔和藍姨送到了山下。本來若潔還不想走,她說要在山上好好陪著建飛待兩天,但才讓怕她睹物思人,悲傷過度,就勸她說山下還有一大堆事不能耽擱,死者已去,生者可不能再不釋懷。嫂子也說旺堆爺爺因年事已高,沒有上山來參加建飛的葬禮,現在在山下不知該有多麽焦急,勸她快快下山以慰旺堆爺爺懸望掛念之心。藍姨更是抽空對她悄悄說,山裏的牧民都在忙著轉場,為著建飛的死,他們已經忙碌了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了。若潔想想有理,尋思了一陣也就同意下山了。

回到村裏,車把她們送到家門口,旺堆爺爺早聽下山的牧民說到她們今天要回來,早早就站在若潔家的院子裏等候她們娘仨。一見旺堆爺爺,若潔的眼淚不由自主的又流了下來,旺堆爺爺確實老了,以前的硬氣勁差多了,看到若潔下車,他慢慢走上來什麽話也沒說,隻是用手在她的肩膀上慢慢的撫摸,眼睛看著前方,慢慢的說:“我還欠建飛一匹馬呐!”若潔知爺爺說的是以前答應給建飛從康定買馬的事,身子抖動,抽噎的更凶了。嬸嬸本來扶著旺堆爺爺站立,此時看若潔隻是低頭輕輕啜泣,就走上前拉住若潔的手說:“丫頭,想哭你就大聲哭,爺爺那邊不怪你,大家都聽著哩。”若潔聽到嬸嬸這麽一說,不禁放開喉嚨大聲嚎哭,一邊的眾人要勸,旺堆爺爺說:“讓她哭,哭出來才能好受一些。”若潔這一場慟哭,直從院裏哭著走到屋裏,把這些天憋在心底的委屈和難受全發泄了出來,直到哭得人都趴到炕上了才感覺心裏有一些輕鬆。

    以後的幾天裏,若潔一直在家裏的炕上待著,她不言不語,不啃不哈,晚上躺在炕上半宿半宿的睡不著,睜著眼睛想心事,天亮早早醒來,看著屋頂不說話,或者坐起來圍著被子發呆。藍姨把飯端上來,她就吃上兩口,不端了她也不去主動要,要解手了,就下地在屋裏的尿盆上處理掉。旺堆爺爺年事已高,不能天天過來看她,才讓和嫂子都在山上照看牛群,嬸嬸還要照顧家裏的旺堆爺爺,每天打發央金早早過來看顧她。藍姨屋裏屋外的忙,既要坐在炕上陪她說些寬慰的話,又要做飯,還要照料妞妞,幸虧天天有央金過來搭把手,才顯得手頭略略有些鬆馳。

    這天下午央金又跑了過來,走到院裏,藍姨問她旺堆爺爺這些天身體咋樣?央金大聲說:“我爺爺身體比牛還壯,天天不適閑,能吃又能喝,一頓飯吃的比若潔姨姨一天的還要多。”原來旺堆爺爺嫌棄央金早早綴學,待在家裏還盡是淘氣,祖孫倆在家裏拌了幾句嘴,嬸嬸催央金過來照看若潔,央金一氣之下就跑了過來。藍姨嗔怪她怎麽能嫌棄老人吃喝多了。央金說:“本來就是這樣嘛!你看我爺爺多精神,一大早就是一碗酥油茶,兩個白麵饃,還吃了一小碗奶皮子,中午又是半碗牛肉,兩碗米飯,吃完了就在院裏轉悠。身體能不好嗎?不像若潔姨姨,整天在炕上偎著,不吃不喝,人都快廋成麻繩了。”藍姨輕拍她一把,央金吐吐舌頭,向屋裏看看,又小聲嘀咕說:“要說以前若潔姨姨多漂亮啊!我媽老說她是天上下來的仙女,讓人不敢親不敢近的,再看看現在,姨姨把自己糟蹋成了個啥樣子?”若潔坐在屋裏炕上,聽央金在外麵大聲小呼的嚷嚷,心裏一動:難道自己真得把身體折騰的沒一點形象了?這一段時間裏光尋思建飛離去的哀傷,完全放任自己的精神和情緒,讓黯淡的心情左右了每天每時的生活,無心梳理打扮,飲食上也饑一頓飽一頓由著性子,這可不是以前的自己,以自己的心性和想法,是決不能再任由這樣下去了。想到這裏,身子一抬,從被子裏挪出來,坐在炕沿上向藍姨要自己的鞋。藍姨和央金在外邊聽到她喚人,連忙跑了進來。聽若潔說要穿鞋上院裏曬太陽,藍姨忙跑過把她的鞋找到遞給她。央金也跟了過來,就是小妞妞也從外邊跑了進來,三人相幫著攙扶若潔。若潔把大家攙扶她的手全推開,說自己能走動,把鞋套好,下了炕。

    她在屋裏臥坐長久了,一下子還真不能適應身子的動彈,剛一動身就是一個趔趄,央金趕緊去扶她,這時就聽到放在屋內桌上若潔的手機“啵”的響了一聲,大家心思都在扶她走路上,也沒在意,藍姨和央金還是傍在若潔的身邊,攙著她向外邊走去。

    正在這時,那個手機又是“啵、啵”的幾聲,小妞妞走過去,拿起手機看了一下,對若潔說:“媽媽,有幾個短消息。”藍姨看若潔臉上一點反應也沒有,就搖了搖頭,示意小妞妞把手機放下,等會再說。

到了院裏,陽光燦爛,若潔為之心中陰霾一掃,頓覺心襟有些開闊。央金趕快跑回屋裏拿出把椅子,若潔示意不用,自己走了幾步,又回頭讓妞妞去把自己的手機拿來。妞妞幾步跑進屋裏,又跑了出來。若潔接過手機,看看臉色又是一變,原來是紫菡和卓瑪在早上時給若潔發的一堆短信。起先的一條是紫菡的,隻有一句話:“潔丫頭,我和你一起為他哭泣!”若潔站在那裏,瞅著手機人不覺呆傻了,熱淚盈眶而出。若潔知道,兩人心內的隔閡到此冰雪消融,但雙方付出的代價卻有多大,整整七、八年間的音訊不通不相來往,而現在還有一個夾在兩人中間讓雙方共同掛念又耿耿於懷的人竟已經永遠的棄她們而去了。

藍姨、央金幾個不敢啃聲,隻是呆呆的圍看她站在那裏垂首默泣。

稍過一會,若潔定定神,再翻看下麵發來的幾條,是一堆問候加慰問的話語,有卓瑪的,也有紫菡的。大意是才聽到拉姆措給她們傳過去的信息,驚聞建飛棄世,請若潔保重身體節哀順變,還說過些天倆人一塊結伴過來看望若潔等等。

若潔看到這裏,不禁想起以前在鳳城的那些往事,那時幾個人風華正茂,情投意合,暢意盡興,不承想轉眼間風雲突變,齜眥計較,各奔東西,一晃七、八年過去,每個人的孩子都已經長成,真是世事人情幻夢如煙啊!她抬起頭,看藍姨她們還帶著驚異的目光注視自己,不好意思的說:“我沒事,就是剛才紫菡和卓瑪發來了短信,我順帶想起了一些舊事,你們自己忙吧。”

藍姨臉色陰晴不定,說:“紫菡說了什麽?不是讓我們回去吧?”若潔說:“不是,是她們要來。”藍姨又問:“她們要來,啥時候?”若潔嗯了一聲,沒有回答。又在院裏走動著想心事,藍姨沒有聽到她的回答,雖然有一些失望但心裏卻並不著惱,她知若潔的魔障已去,心霾漸開,不由的暗暗念叨一聲“阿彌佗佛”,進屋忙自己的事去了。

藍姨走後,若潔乍喜乍悲,忽立忽坐,突行突停,在院子裏轉了好幾個圈,央金好些天沒看到若潔的笑臉了,今天突見她走著走著不時露出一絲兒微笑,雖然隻是滌忽即逝,但覺得她能開心展顏了就是好事,她是心裏無邪單純敞亮的女孩子,不願費神勞心的去琢磨這裏麵還能有什麽拐拐道道的內容,隻管放開懷去逗著妞妞玩。妞妞則是看到媽媽能下地能走動還願意說話了,很是興奮,又有央金陪著玩,好不快樂自在。

到了晚上,吃過飯後,央金看著大家高興,也不要回家,要和若潔姨姨、妞妞一個炕上睡覺。藍姨問她:“不回家太爺爺和小奶奶焦急不?”央金說:“太爺爺和小奶奶知道自己在這裏比啥都放心,中午還是他們催著自己過來的,沒事。”說完,往炕角一躺,拉過一條被子,直接鑽了進去。藍姨看著她直搖頭,把妞妞的衣服也脫掉,讓她和央金擠在一個被窩裏,自己則睡在若潔旁邊。

 

 

第二天吃過早飯,若潔又走到院子裏,好幾天沒有呼吸外麵的新鮮空氣了,昨天走了一下午,她感覺心情比前些天好多了。央金和妞妞起來後也跑到院子裏玩,藍姨還在鍋灶上忙。若潔正想著要不要到外邊去走一走,忽聽院門外有汽車駛近的動靜。還來不及多想,央金已經跑到了院門口,伸頭向外探了探,回頭對若潔說:“姨,有個車向咱家開過來了。”若潔心裏一動,就聽門口有打喇叭的聲音,藍姨也在屋裏聽到了,從廚房走了出來,就見院門口一晃,央金身子前麵出現了三個人影,一個是旺堆爺爺,還有兩個是上次建飛葬禮時出現的田鄉長和他的兒子洛桑。央金一看洛桑進來,回身就跑,藍姨邊下台階邊說:“這孩子,也不知讓客人,自個先跑了。”和若潔一起趕忙迎上前去。田鄉長邊進門邊笑著說:“小丫頭不是躲我,怕是躲她太爺爺吧。”旺堆爺爺也笑著說:“她能躲我?恨不得見麵能吃了我呢。”又對若潔和藍姨說:“田鄉長上牧場去檢查工作,到村裏停了停,專門來看你們。”若潔一聽,心裏很是感動,趕緊往屋裏讓,田鄉長說:“說幾句話就走,就不進去了,這院子裏也挺敞亮,幹脆我們就在院裏說吧。”藍姨還要往屋裏讓,旺堆爺爺說:“田鄉長事多,在村裏隻待一小會,就按他說的搬幾個小凳子坐在院子裏,還能多說上一陣了話呢。”藍姨忙招呼央金一齊上屋裏去拿凳子,央金走到門口了,回頭看田鄉長的兒子洛桑還站在院裏,就衝他嚷了一聲:“你站在那裏當死人呐!還真把自己也當客人了。”洛桑摸頭一笑,又抬頭看看田鄉長。田鄉長笑吟吟的沒有吱聲,洛桑趕快走上台階隨藍姨、央金她們進屋去了。

旺堆爺爺趁這功夫對若潔說:“丫頭,田鄉長找你說些事,他不知你家在哪 裏,就先找到我家去了,沒有和你先打招呼,我就把他帶了過來,丫頭不罵我吧吧?”若潔說:“看爺爺說的,感謝你們能來看我,我咋能罵你老人家呐。”田鄉長站著觀了觀若潔的臉,說:“氣色不錯,看樣子已經從那件事裏走出來了?”若潔知他說的是建飛的死,心裏一酸,眼圈又有些紅了,強忍著心底的酸楚說:“謝謝田鄉長,我這兩天已經好多了。”田鄉長說:“我們藏族人說話直率,又提起了那個事,你不會責怪我吧?”若潔剛要回答,藍姨她們把凳子和茶杯都拿了出來,洛桑還抱出來了個小茶幾,放在院當中。若潔讓田鄉長和旺堆爺爺坐下,藍姨把茶杯放在茶幾上,央金把茶水一一斟滿。田鄉長喝了一口茶水,接著說:“你們來這個山溝裏,才讓村長早就和我說過,以前我是個閑官,也管不了多少事,這幾年才有一些得力,但平日事多,沒有多過問你們的事,這也是我們這些鄉幹部的工作失誤。”看若潔又想說客氣話,田鄉長搖搖手,示意她先不要說:“你們從大老遠的大城市來這裏,還都是有文化有知識的年輕人,我們以前對你們關心不夠,以後有什麽事和我們鄉裏說就行,這次王建飛一走,你有何打算?是回原籍?還是在繼續在這裏待下去?要是繼續想在這裏待下去,我個人的看法是山溝裏太偏僻,條件不好,也不利於你們發揮作用,最好是到鄉上或縣裏去,我們想法找個適合你工作的地方,也算是給我們這種落後地區引進人才做些貢獻。”田鄉長說話的時候,若潔一直低頭聽著,等田鄉長說完了,她抬起頭,噙了口茶,又思摸了片刻,才輕聲說道:“謝謝田鄉長的好意,但我們來這裏本不過就是隻想沉靜一下自己的心,還有就是想著找個地方好好思考思考一些事情。”聽到這句話,田鄉長臉上一怔,剛想說話又停了下來。若潔繼續說:“所以我們確實不想給別人再添麻煩,在這裏,我們除了和村裏的旺堆爺爺、才讓村長他們來往外,一直沒有去鄉上找各位領導,這也是我們不對的地方。但是我們也有苦衷,所以希望田鄉長還能諒解。至於今後的打算,我現在還沒有想好,容我想一想以後再給你個答複,可以嗎?”田鄉長說:“原來這裏還有別的原由,那我就不勉強了,至於以後你有什麽想法,隨時可以讓才讓村長給我說,你也可以直接來鄉裏找我。還有個問題就是這裏的條件很艱苦,你們能受得了嗎?”若潔說:“這裏盡管和城市相比有一些困難,但我們已經待了快十年了,也都習慣了。這裏的人很好,像央金這樣的村裏小姑娘聰慧得很,教一些東西學的很快,就是不愛琢磨學習上的事,要是有人引導一下,這些孩子可都是會有出息的,這方麵我也有一點想法,”沉吟了一下又說:“還是等想好了再給你說吧。”田鄉長說:“行,啥時考慮成熟了和我說都行。”旺堆爺爺一聽若潔稱讚小央金,在一邊嗬嗬直樂,又回頭得意地瞄了瞄站在院子那邊角落裏和洛桑嘀嘀咕咕的央金,意思是你若潔姨姨表揚你呐!

那邊央金和洛桑正在那裏小聲說話。原來,這幾次洛桑上來主要的目的其實就是來看央金,他倆是初中同學,在學校裏就好上了,央金不愛上學,早早就綴學回村裏,讓洛桑很是著急,他找了不少的借口,瞅準機會就上山來找央金。小兒女的私房話說了半天也沒說夠,看爺爺瞅他們,央金忙拉了洛桑一把,不讓他再磨嘰。

田鄉長接著說:“我們這裏的條件差,教育質量不高,孩子也不愛上學,像央金這樣的孩子很多,一上完初中就不願意再繼續學習了,這也是我們頭疼的一件事。我家的洛桑也是,鬧著吵著不願意上高中,要上山來放牛。”旺堆爺爺接說:“你家洛桑不上高中是有原因的,要上山放牛更是有理由的,你看看那邊。”用手指指央金和洛桑站著的角落,田鄉長瞥了那邊一眼,“嗨嗨”笑了。央金和洛桑聽到這裏的話題轉到了他倆身上,也就停止了嘀咕,悄悄並肩走了過來。

田鄉長又對若潔說:“話就說到這裏,我還要到山上牧場去一趟。”又問洛桑:“你是在這裏待著等我回來拉你呢?還是一同上山去?”洛桑說:“我就在村裏等你。”央金推他道:“誰讓你在村裏待著?村裏沒地方供你吃喝,快快上山去!”院裏幾個人都笑了,田鄉長起身告別。

轉天又是個大晴天,若潔的心情越來越穩定,她想著今天趁天氣好,幹脆到村子周圍走一走。藍姨在家裏忙,不能陪她,就讓央金帶上妞妞伴她一塊出去。

這些天央金一直在若潔家裏待著,昨天洛桑在村裏半天,央金和他跳上躥下的也忙乎了半天,臨到晚上田鄉長的車下來後洛桑才走。央金小孩子,不知煩惱不知愁,洛桑臨上車時她還依依不舍,轉過天就又興高采烈的把這事全丟過了。此時她走在若潔身邊,一邊拉著妞妞的手走路,一邊小嘴叭叭的不停地給若潔講述昨天發生的事。

村裏的人大都上山忙轉場去了,走了一道,也沒見著個大人,倒是小孩見了幾個,央金、妞妞忙著和他們招呼聯絡,若潔心裏有事,沒有心情和小孩子們逗著玩,隻顧自己向前慢慢的走。不知不覺又從村裏出來走到村外橋那頭的小河旁,河那邊是一片片草地,直連到南邊的山坡以上,各家各戶的牧場都劃分開來,用鐵絲網隔開。秋天的牧草比盛夏時轉黃了不少,草葉叢裏好像還透出來淡紅的顏色,但草木還是那樣茂盛,加上天高氣爽,令人精神一爽。

央金說了一路她和洛桑的事,若潔一個字也沒聽進心裏,倒是快走到河邊時,央金說的幾句話引起了若潔的注意。央金說洛桑不準備再上高中了,若潔說他是個男孩子,正在學知識的時候,才上完初中,為啥就不繼續上高中了?央金不好意思的扭開臉,小聲說:“還不是想上山來幫我們家照看牛群。”若潔說:“他好好的一個孩子難道不知道上學對他以後前程的重要性?上完高中以後還要繼續考大學才是正理。”央金說:“誰知道呢?他爸爸也這樣說他,但他就是不聽。”若潔又說央金:“不是姨姨批評你,你也太任性,剛上了個初中就不想再念書了,以後你會後悔的。”央金說:“好我的姨姨呐,我實在是上不成學,一看那些書本子我就渾身酸疼腦子抽筋。”若潔聽到這裏,沒有再吱聲。

過了一會,央金又說:“我昨天和洛桑說了,我們家的牛群有我阿爸和阿媽放著,不用他管。現在叔叔走了,姨姨一個人,做啥事都不方便,我讓他上來和我一起給姨姨做事,照料姨姨。”若潔笑著拉拉她的手說:“那太謝謝你了,不管洛桑能不能來,隻要小央金有這一番心意,姨姨心裏就滿足了。”央金也興奮的說:“姨姨你放心,我說的話,洛桑不敢不聽,他可能了,會開車,會騎摩托,還能做牧場上的好多事。”若潔說:“他會開車,有駕照嗎?”央金說:“他爸爸答應給他辦一個,姨你不知道,我們這裏的駕照可好辦了,隻要花點錢就能辦上。”若潔聽到心裏不禁想,這麽點孩子就知道走關係花錢辦事了,不過這也怪不了她們,當下的社會風氣就是這樣,在這個偏遠的山區裏也不能免俗。她沉默了一會,對央金說:“咱們回去吧。”三人轉過身來向村裏走去。

    快到村口時,遠遠看到村裏有幾個人迎麵走來。若潔不禁有一些納悶,除了自己目下特殊的情況,這個時候村裏人都在山上忙碌的往山下轉牛群,在家裏的女人和老人也各有自己操勞的事,竟然還有人得空閑在村裏來回出入?

到了跟前,才看清楚是村裏的紮西一家,前麵走的是紮西和他的妹妹柴倉,後麵是紮西的老婆,紮西背著一兜行李,柴倉和她嫂子各提著一個包裹。若潔看他們好像是要出遠門的架式,就問他們上哪兒去?紮西說陪妹子柴倉去塔爾寺去轉經。

若潔去過塔爾寺,知道去那裏從鄉上坐車還得有近一天的路程,就問他們怎麽去?柴倉低頭不語,紮西輕輕說:“走著去。”若潔大吃一驚,不說到塔爾寺的車程,光村裏到鄉上的這段路走起來少說也得一半天,再從鄉上走到塔爾寺,不得走個十天八天的。她對紮西說:“路太遠了,不行了找個人開車送你們到鄉上,再坐交通車,還快一些。”紮西回頭看看他妻子,兩人相視對看一眼,沒有啃聲。一直垂首的柴倉這時卻抬起頭來,聲音很輕但語氣卻堅定的說:“還是走著去吧!坐車就不誠心了,佛爺會怪罪的。”柴倉和小卓瑪是同齡人,但卻不像別的孩子那樣整天無憂無慮的張狂瘋鬧,總是板著個臉輕輕走道慢慢做事,人長得普通,性格也軟不拉滋的,不愛出頭露麵,所以若潔平時很少把目光在她身上多投放過。這時她抬頭說這番話的一瞬,若潔瞅到她平時呆板平實的黝黑臉龐上有光芒泛出,顯得靈動活亮而又莊嚴肅穆,心中一驚,念道,這個柴倉平日裏不啃不哈的,在村裏的姑娘中間是個很不起眼的角色,沒想到今天說到出門轉經,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變成了另一個人一樣,宗教的力量真是偉大啊!隻有虔誠的信仰才能產生如此神潔的神情,隻有這種神潔神情,才讓一個平凡的臉龐浮現出世上最美麗的容顏。

    若潔再也無語,她拉著妞妞和央金默默站定,看著紮西和柴倉一步步走遠,直到人影消失,才和紮西的妻子一起結伴向村裏走去。

    走到半道上,紮西的妻子和她們分手了。臨進家門時,若潔想著既然出來了就應該到旺堆爺爺那裏去看看他老人家。她讓央金和妞妞先進屋,自己向嬸嬸家拐過去。

    旺堆爺爺看她來了十分高興,問她今天怎麽能夠下地出門了,又讓嬸嬸給她拿奶皮子吃。若潔說了兩句閑話,就提起柴倉和紮西轉經的事。

旺堆爺爺說,紮西和柴倉這兩個孩子小的時候家境就不好,父母早早就走了,兄妹倆靠村裏人的幫助才長大成人,紮西這個人幹活計不行,但知道報答,有顆報恩的心,他成家後還經常上寺裏去給喇嘛們施舍和幹活,他的妹妹柴倉更是早早就信佛,發誓要把天下的寺廟全部走遍,把給佛的貢物敬夠,把敬呈的佛經念夠,不然就不成家。這些年,一到這個季節牧群快從山上轉下來了,他們兄妹倆就出去走著轉經,村裏人都知道這兩個孩子的心勁,也不願拂逆他們的意思,加上這時山上的牧群也快入村了,有點空閑,都幫他們照看著,也圖讓他們給自己在佛爺麵前念叨上兩句好話。

嬸子說,這年頭,村裏像紮西、柴倉這樣的孩子越來越少了,大家都在忙著謀生,年輕的孩子還琢磨著想奔出我們這種深山小村,哪一個能像柴倉這樣去整天琢磨著去轉經誦佛,她現在快要把周圍的廟宇都轉完了,還想著要去遠處的寺廟去,還說要把聖湖也轉遍,都二十多歲了,還不找對象成家,說不走完天下的寺廟和聖湖神山就不考慮這個事,天下的寺廟和聖湖、神山哪麽多,都走完了不也就一輩子過去了?這孩子,這麽大的心勁,興許前生是哪個活佛度母轉世的吧。

若潔心裏一動,又說:“這天氣一天天冷了,他們出去怎麽受得了,兩人還是一路走著去的。”旺堆爺爺說:“藏家人,這些磨難算什麽,不就是冷一些,多走些路,費點力氣,還能曖火身子呢。早年我在拉薩的時候,還看到過千裏萬裏一路磕著頭,從四川、甘肅到拉薩禮佛的人呐。”

若潔默然坐定,沒有再啃聲。過了一會,她向旺堆爺爺他們道別要回去,爺爺和嬸嬸留她吃飯,她搖搖頭,借口藍姨在家裏做好飯了等著,就自個出了門。

若潔是在想自己的心事。她開始想的是自己下一步怎麽辦?建飛已經走了,自己和妞妞加上藍姨三個女人,在這個山裏怎麽能待下去?那天田鄉長說的意思,其實藍姨也就此探過她的口風,藍姨勸若潔現在就回到家鄉去,但若潔回答說,她還是不願意麵對城市中的種種世俗亂象,還有建飛在這裏,她也不能棄他而去。說到建飛,自己對他有無限的內疚,這是一種刺心蝕骨的隱痛:為了自己,建飛自願拋家舍業,追隨到這個深山溝裏;為了自己,建飛最終埋骨荒野。斯人已經常眠在這裏,自己怎能輕易棄他而去?

待在深山裏倒底有什麽意義?這個問題以前建飛也問過她,但那時因為自己心高氣傲,回答起來並不難,那就是自己說的無非三種:一是沉靜自己的心靈,二就是思考一些社會上讓自己不能理解的問題,三是若有機會,幫助山裏的人們改造生存環境,讓山村裏的孩子們開闊眼界。現在想起來,實際上還是因為有建飛在自己身後做後盾,自己才能說出那些話。現在身後的靠山沒了,難道自己還要緊熬著硬挺下去?

 田鄉長勸她要麽回鳳城,要麽下山裏到鄉上或縣裏去。她心裏基本排除了到山下鄉上或縣裏的想法,但回鳳城老家還是在這裏繼續留下?自己還是有一些猶豫,委實決斷不下。首先是建飛已經在這裏長眠,自己怎麽就能忍心一走了之?

今天遇見紮西和柴倉,給她的觸動很深。漢族的信佛,直接而又現實,像以前在中衛高廟看到的那些信男信女,除了有少量因素是要讓佛爺保佑來世外,更多的是對今生的念想,所以有很多愚民們把小小生活中的瑣事,本來是自己也能了結的,偏偏都要交給佛和菩薩們去代自己操勞;還有一些人,或者是正在做惡時也念兩聲阿彌佗佛,或者在家裏備了長生燈,準備有朝一日金盆洗手時再撿起佛心,但都期望著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而藏民們信佛卻又不同,往往為了來世的希望要把今生的幸福也給搭上去,藍天下雪山間,貧瘠的生存條件,倏忽而逝的溫暖,自然的嚴酷無情在人們腦海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把自己的希望放在來世的想法會很自然的回旋在人們的思維線條中,這就是雪山高原間跪拜神山聖湖的人群前赴後繼的根本原因。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下,那些努力抗爭的人們是多麽值得人們的尊敬啊!男人們在粗獷的外表下,為了生存不斷與嚴酷的外部環境拚命鬥爭,女人則用自己柔嫩的肩膀,扛起了溫暖男人和抵卸自然困苦的雙重責任。如果說紮西和柴倉的故事對自己有什麽啟示,那就是自己以前一直在腦子裏醞釀的那個構想終於開始清晰,等鳳城“天海集團”分給自己股金的數量達到自己預定的目標線時,就開始在這裏做一個更大更有益的事情。

上次和建飛上他家鄉奔喪時,鳳城王總說她家在天海集團的股份基金帳號上還有四、五百萬分成得到的錢,問她這錢咋花?當時她心裏就犯了嘀咕,後來和建飛言語戧戧,倒真覺得不如把它獻出來做為明珠村裏孩子們的教育基金,原還想著等錢攢夠一千萬了再一齊捐出來,建飛這一走,讓她感到人世無常、變化匆匆,不如盡快把這個事辦完辦妥才好,這樣一想,自己也不能輕易離開。

 在河邊時她聽說洛桑要上來陪央金,而央金又說,要是洛桑上來了,就讓他為自己代幹以前建飛所承擔的活計,若潔想著洛桑還是應該去上學,假如他實在不能去大學正規的完成學業了,自己正好幫他慢慢找個進修的機會,讓他以後有個更好的前程,但目前他上來自己在山上就有一個可以幫忙的人,加上才讓和旺堆爺爺等人的幫助,自己一家在山上就能夠堅持下去。思慮到這裏,憶及以前建飛在世時,一個粗獷的大男人對自己表現的百依百順和關心體貼,又是一陣悲從心來。

 這樣,若潔在回家的路上下定了繼續留在山村的決心。

 

 

紫菡來電話了,說她和卓瑪已經在單位把假請好了,一兩天內就能趕到門源來,她開玩笑的說,我們可是把老公全帶去慰問你了,你一定不能讓我們在老公麵前失望。若潔也笑著打趣說,不怕你們的老公跑到青海了讓藏族小姑娘給迷住帶走了嗎?紫菡說不怕,有卓瑪呐,她的老公要是讓自己的小妹妹們給迷走了,那她才真正的叫丟死臉呢!又問,你的身子骨緩過來了?那太好了,我們這一路上心裏也能安定了。兩人聊了一會話,若潔剛放下電話,央金就從門外跑了進來,她神神秘秘的對若潔說,卓瑪給家裏打電話了,要和姑父一起回來。看若潔隻是看著她微笑,央金又不好意思的跑到廚房裏,給藍姨叨咕這件事去了。

一會藍姨進來問若潔,是不是紫菡也要過來?說旺堆爺爺張羅著讓嬸嬸給拉姆措打電話,說卓瑪要回來,讓她和夏吾這兩天就過來,全家人團聚。若潔心情好久沒有這樣敞亮過了,她對著藍姨點點頭,說紫菡確實這幾天就要來,卓瑪和她一起回來。央金站在一邊高興的說,那我就能領上鳳城的小弟弟一起玩去了。藍姨羞臊她,這麽大了還隻知道帶著小弟弟去玩。央金小嘴一撅說:“我不光是玩,還經常幫著若潔姨姨帶妞妞,幫你做家務呐。”藍姨笑著說:“是是是,我們的央金就是能幹,藍奶奶沒有你還真拉不轉磨盤了。”央金聽到這裏才又轉惱為喜,拉上妞妞上院裏去了。若潔看她在院裏躥進躥出的,又想起紫菡電話裏和自己開的玩笑,不禁笑出聲來,她想這個紫菡現在還是這麽調皮搗蛋,說話口無遮攔,真是人說的“江山易移,本性難改”。又想到自己這幾年來也把過去的冷峻性格淡化了許多,要放在以前在鳳城的時候,自己是決不會輕易開這樣的玩笑。

紫菡打完電話過後第三天的下午,她和卓瑪坐的越野車就到停到若潔村裏的院門口,一共是兩對五個人,卓瑪和她的丈夫丁誌誠再加兒子可可,紫菡卻隻帶了自己的老公範博,兩個男人換著開車。下車後,紫菡麵對站在院門口接她們的若潔,先是一陣呆怔,接著身子一個向前,一把把若潔擁抱在懷裏,臉頰緊貼在若潔的發際鬢間,輕輕說:“還好吧?”若潔也情不自禁的用臉龐點擦她的頭發,回說:“好!好!好!”她知道,覆在兩人心頭上的一天陰霧全消散了。

紫菡比以前富態了,也更增加了些許風韻,隻是臉上少了些過去的那種玩世不恭的神情,添了點穩重。若潔問紫菡她的孩子呢?她說交給自己的老媽也就是孩子姥姥帶著,老媽在家沒事幹,不給找點正勁事幹就出去打麻將、跳廣場舞,讓人放心不下。丁誌誠以前來過山村,範博則是第一次來,一下車就對迎接他們的若潔和藍姨說,我以為青海的山裏有多荒涼呢,原來還真是一路的仙山福地啊。和若潔握手時又說,怪不得我家紫菡整天在家裏念叨她姐姐呢,一看原來是個靈芝仙子在世啊!若潔其實以前在鳳城時見過他,就是那次和紫菡見麵時,範博在外麵等紫菡,在樓梯口匆匆露麵讓她給睄了一眼,現在她讓他說的有一些不好意思,側頭一看,紫菡也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兩人相視一笑。

卓瑪下車後在門口站了一會說了兩句話,就讓丁誌誠開車把兒子可可送到嬸嬸的家,說是讓太爺爺先看看孫子,順便和那邊拉姆措的兒子一起玩,自個卻跟著若潔進了屋。

一會功夫,旺堆爺爺、嬸嬸,夏吾、拉姆措夫婦都讓丁誌誠一車給拉了過來,夏吾現在縣上工作,拉姆措則在鄉上農科站裏,兩人是上午約好一起趕回村的,一直在嬸嬸家裏等人,他們的兒子是早早就在山上,讓嬸嬸給帶著。卓瑪問才讓村長和叔叔,還有自己的大姐達珍和姐夫,拉姆措說才讓正和嫂子從牧場上往回趕,傍晚前就能趕到家。叔叔因牧場上沒人,一時下不來,達珍和姐夫晚上一起過來。

晚飯大家共推藍姨掌廚,在若潔家進行。若潔接到紫菡她們在路上的電話時已經讓藍姨做好了準備,從嬸嬸那裏拿來的牛羊肉早就燉好了,拉姆措和夏吾回來時又帶回不少青菜,藍姨按即有的食材在廚房裏準備菜肴,紫菡、卓瑪、拉姆措一定要過去幫忙,若潔也隻好伴她們一齊過去,邊聊著邊幫藍姨做灶上的活計。

天擦黑時,才讓和嫂子趕了回來,卓瑪大姐和姐夫也進了門,這時藍姨的飯菜也準備妥當,請大家入席。飯桌就擺在旁邊大屋裏的地麵上,把凳子擺上一圈,旺堆爺爺就坐了上席,才讓讓範博坐在爺爺右首 ,說是客人坐上麵,又讓丁誌誠坐爺爺旁邊左首,別看丁誌誠平時說話吐氣冒泡一樣的隨便,但他心裏還是很有哈數的,說什麽也不敢往大舅子、大姨子上麵坐,才讓推讓了半天,還是自己坐在了那個位置上,卓瑪大姐和姐夫緊挨他坐下。夏吾把從縣上帶回來的青稞酒打開了兩瓶,給每個人都倒上了一小碗。

丁誌誠耍內行,先端起一碗酒,對範博說:“小子,看明白了,學著點,一會哥咋做你就咋做。”說著先給旺堆爺爺敬酒,爺爺說都自己人還耍那個虛套套做甚?丁誌誠說程序不能少,省得以後回到鳳城了讓小範子他們說自己這個藏家的女婿是浪得虛名,把自己當做話把子調侃。說著給爺爺敬了三碗酒,爺爺把右手中指和拇指一合,在他的每一碗酒中彈了三下,表示敬天敬地敬神,然後依次喝幹,範博那裏見過這個陣式,一時讓驚呆了,直到才讓舉筷讓他吃菜才清醒過來。

飯間爺爺問起另一個重孫女小卓瑪咋沒有一塊回來?大卓瑪說她還有一段時間學校才放假,這次回來怕耽誤她的學業,就沒有告訴她。

屋裏吃著飯,外麵的天色也迅速黑成了一片。約摸到了晚上七、八點鍾,飯菜吃完,兩瓶酒也見了底。爺爺起身要回去了,卓瑪要跟爺爺一塊走,旺堆爺爺不幹,說把重外孫子可可給他帶回去就行,你們今天就陪著若潔孫女一起說說話,讓你姐姐、姐夫他們送就成。才讓、嫂子、叔叔、嬸嬸也要走,央金見今天外麵來的人多,要湊熱鬧,不想回去,嫂子硬拉著她走了,妞妞一看也跟了過去,兩人拽著可可和拉姆措的兒子一起跳跳蹦蹦的跑了。

送走眾人,若潔還是和紫菡、卓瑪、拉姆措幾個幫藍姨收拾殘局。這邊的幾個男人就自己泡上茶,聚在若潔屋裏談天。丁誌誠是個話簍子,剛才在桌上因旺堆爺爺和大舅哥在場,硬憋住氣沒敢放肆,現在一看爺爺和才讓走了,沒了拘束,就放開胡諞亂侃起來。範博新來,與夏吾不熟,夏吾天生就寡言少語,兩人在他麵前隻有當聽眾的份。

丁誌誠正諞得雲山霧罩的,忽聽門口一聲長笑,紫菡的聲音飄了進來:“我家卓瑪妹子以前和我們在一起時還有些話語,臨到和你成了一家後,不知讓你施了什麽神鬼大法,把我妹子折騰的,現在都回到自己家了,還是紅高梁的作者——莫言,原來話都全讓你說了。”說話間,若潔和紫菡、卓瑪、拉姆措一齊進了屋裏,原來她們四個幫藍姨收拾完剩餘的壇場,藍姨看今天人多,要去嬸嬸家借宿,幾人送走藍姨進來,正聽到丁誌誠在那裏胡喧。紫菡平時就愛說笑,這次來一路上和丁誌誠鬥了一路嘴,也隻有她才能說說丁誌誠。一見她們進來,丁誌誠忙笑說:“你哪裏知道實情,我們家早就分好工了,我是家庭發言人,卓瑪是形象代言人,外麵得罪人的事全由我來做,她就當人家的大家閨秀,做內裏的事,不對外發表言論。”紫菡追問:“那我那個小外甥呢?難道你們把他給開除家籍了?”丁誌誠不無得意的說:“小可可,那可是我們家的一把手、主要領導人,一言九鼎的家庭主帥。”紫菡笑著對他說:“你別在外麵瞎擺話了,你們家還是我那個不吱聲的妹妹卓瑪掌舵說了算,你說到底也就是個擺在門麵上的音箱話匣子罷了。”又說:“你們說夠了沒有?今天我們幾個姐妹要關起門來說些知心話,你們幾個大老爺們就不要偷聽了。快一邊去,旁邊那屋裏已經給你們收拾好了,你們就自個上那屋裏喝酒睡覺去吧!”

夏吾不知紫菡的脾性,有點不知所措,拉姆措拽了他胳膊一下,拉他到門口說了幾句,夏吾轉身出去了。

這邊範博拉著丁誌誠起身,一邊問夏吾呢?拉姆措說:“我讓他出去再買幾瓶酒和小菜,讓你們幾個老爺們好好喝個夠。”範博說:“外麵黑咕嚨咚的,咋能讓他一個人出去,我把車開上去跑一趟多好,順便的事嘛。”拉姆措說:“小買部不遠,你們也不熟悉村裏的道,他去一會就回來。”紫菡說範博:“你別裝大頭蒜了,要過去就快過去,不要耽擱我們幾個姊妹聊天。”範博有點不高興,說:“我咋裝大頭蒜了?就你話多!”卓瑪給丁誌誠眨眨眼,示意他帶個頭。丁誌誠起身伸伸懶腰,說:“你們兩口子怎麽窩裏鬥了,也不怕我們看笑話。”又對範博說:“走吧哥們!人家說娶了媳婦忘了娘,咱倆的老婆是見了閨蜜忘了老公。”硬拉著範博出去了。拉姆措和卓瑪也跟著起身,把他們的茶杯給端了過去。

屋裏就剩兩人了,空氣突然有一些緊張。稍頓一會,紫菡問若潔:“若潔,你說建飛走的時候沒說些啥?”若潔搖搖頭,說:“他是一個人突然走的,我都沒趕上見他。”紫菡又小心翼翼的問:“你們在這裏過得好嗎?你?他?”若潔心道,過得好與壞你還看不出,但她麵上並無表情,隻是緩聲說:“建飛在這裏待得誰家都是他的朋友,那個帳篷他都進去喝過酥油茶吃過犛牛肉,那個牧民都和他就著奶皮子喝過酒。你說他過得好不好?”稍停,又說:“這種生活是我們倆共同選擇的,過得好與壞我們都不後悔。”紫菡又說:“哪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回去還是不回?”若潔說:“他才走,他是為了我才落得這種下場,你說我能走嗎?”紫菡點點頭說:“你真是個好姐妹!”兩人還要繼續說下去,隻聽門前一陣腳步,原來是卓瑪和拉姆措回來了。

又聊了幾句閑話,夏吾從門口露出個腦袋,拉姆措趕緊迎到外麵,她一看夏吾提了三瓶酒,不禁說:“你這個實心杠子,你們傍黑都喝了,再買這麽多,是不想讓他們明天起床了?”卓瑪也跟了出來說:“我們家的丁誌誠是個話簍子,一喝多點嘴把也把不住門,你讓他喝多了,今天你和範博就別想睡覺。”把酒拿過兩瓶,放到走廊裏的窗台上,說:“就給你們限量一瓶到頭。”夏吾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紫菡從後麵跟出,一把抓過他手中拿的油炸花生米和小袋榨菜,回頭對若潔說:“咱們也過去看看,不然那幾個家夥失了管教,怕不在那邊鬧翻天了。”

    五人一起走到旁邊藍姨的屋,屋裏的丁誌誠還在對範博叨叨不停的說些什麽,看她們進去,範博站起來說對丁誌誠說:“幾位美女來了,你也應該歇歇嘴了。”丁誌誠才意猶不盡的住了口。

    原來丁誌誠剛才和範博在說夏吾的事,按他的意見,夏吾和拉姆措倆口子應該學他表姐卓瑪到外麵去闖一闖,就是不上北上廣這些一線城市,也該上鳳城、西寧這種三四線城市去安家工作。

    若潔心裏很生氣他這種一貫自以為是,自己做得事硬讓別人也要跟上學著做的作風。就問他為什麽一定要上那些大城市去,而不是在這個深山裏待著呢?

    丁誌誠大驚小呼的說這裏落後和貧窮呀!像拉姆措和夏吾這樣的年輕人能在這裏做出些什麽事?夏吾心裏不讚同他的這種說法,但因為礙著他剛剛到來,沒有反駁,坐在一邊不啃聲。拉姆措卻說:“你這個表姐夫,我家的夏吾本來就不想到我們這裏來安家,你這一說,他更得勢了,要是那天夏吾跑回海東不回來了,我可上鳳城去找你要人去。”

    丁誌誠腦袋一梗,正要接過話茬,若潔搶先說:“山裏窮但山裏有自己的優勢,那就是這裏風景美人純樸,要是把基礎設施像道路、通訊線路搞起來,其吸引力不亞於大城市,我們的祖先最早就是在這種場合裏待下去的,現在北極的愛斯基摩人還在冰天雪地裏住著,發達國家歐美不是也有許多小城鎮有人在居住嗎?現在我們國家的人全集中向大城市湧去,北京、上海、廣州早就不堪人口重負,各種矛盾和問題都引發出來,住房緊、房價高、出行難、空氣汙染、生活成本高昂,其實國家不如把小城鎮發展好,在這些小地方下點血本投點資,把生活配套設施跟上,提供適當的就業機會,增加吸引力,讓人們能待下來住下去,這樣就會緩解大城市的壓力,也讓人口的分布更加均衡。”卓瑪說:“這些我們還真沒有這樣想到過。其實小城鎮如果做好了,並不能不吸引人,關鍵是我們的城鄉差距太大,假如小城鎮的生活水平並不比大城市差多少,人們的生活各個方麵也不比城市裏的人,那來這裏和到大城市還有什麽區別?”若潔說:“這就是我們決策的人要考慮的事了,應該在城鎮化的過程中,把小城鎮的各項基礎設施充分建設起來,讓大城市和小城鎮的舒適程度相應的縮小,那時就能吸引大家到小城鎮來創業。這方麵有很多現成的例子,比如一個名校建到了一個小城鎮,就帶動了那裏的經濟和人員就業,吸引了眾多的外來人口;一個大廠子建到荒野上了,那裏很快能興旺成一個小城鎮。”

丁誌誠反駁說:“小城鎮要是同大城市建成一樣了,那成本也太高了吧?”

若潔不同意,她說:“大城市的市政投入雖然集中,但引起了那麽多問題,國家解決起來頭疼不已,而把這些投入放到小城鎮中,表麵看起來分散投資造成了浪費,但相對於以後再往糾正大城市的種種弊病上重新投入資金來說,仍然是合算的,而且就社會的整體結構分布上來講更趨於合理。至於那些在投資過程中出現的各種貪腐,那就不是投資方向的缺陷,而是製度方麵的缺失。”

   “以前國家因國力綿薄,資金有限,一時之計,隻能重點考慮核心大城市的建設,現在國家積累了一些資金積蓄,就要合理運用建設資金,不能再把廣大的鄉鎮建設放到規劃設計的視線以外了,應該加大對小城鎮的企業和服務設施建設的投入。古今中外,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古羅馬時的龐培城,是個二流城市,考古的情況顯示其居民的生活質量不亞於當時的古羅馬國都羅馬城;中國古代的很多城市,二、三流城市的生活質量也僅比國都稍遜一些,但生活壓力卻遠遠小於後者,所以人們也願意到明清時的成都、蘇州、抗州去安家落腳。”

    丁誌誠的思慮可沒有若潔這麽深遠,讓若潔的一番話說的張口結舌,範博和夏吾更是聽得目瞪口呆,紫菡笑吟吟的瞥他們一眼,對丁誌誠說:“怎麽,讓若潔嗆住了吧?我這個姐姐,以前在鳳城時就是有名的悶葫蘆巧嘴巴,平時不哼不哈的,心裏卻很有拿事,不說則可,一說驚人,別看你這個話簍子整天到處撩騷,還真不是她的對手,丁大官人也有走麥城的時候?”丁誌誠是“熟(輸)了的鴨子嘴巴硬”,心裏已經徹底服氣了,卻還想從口舌上找回些便宜,剛把嘴張開,紫菡怕他繼續囉嗦,快快接說:“快把嘴打住,不要再胡咧咧了,我們可沒時間奉陪。”範博怕丁誌誠下不了台,急瞅卓瑪一眼,打個圓寰說:“好了,好了!你們的討論到此為止,美女們快回去睡覺,我們哥幾個還要接著喝酒聊天呢。”舉手示意請卓瑪拉若潔她們快走。

    從那屋裏出來,拉姆措又過去一趟把院門關緊。進得自己屋裏,卓瑪衷心稱讚說:“若潔姐以前在鳳城就是滿腹經倫,一肚子學問,現在腦子還是那麽好使,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有理有據,讓人心服。”紫菡也斜睨著若潔說:“還行,沒有在山溝裏待成個傻蛋。”若潔不好意思的說:“哪裏,我這幾年就沒敢放下看書和學習,腦子可一直沒有閑著。”

    幾人打趣一陣,紫菡就開始大談特談鳳城這幾年的變化,她說若潔家原來住的武陵源一帶向北又開辟了幾個大的商業區,有以萬達大廈為中心的金鳳商圈,還有以賞玩吃喝為一體的閱海遊樂中心廣場。又問若潔:“你還記得鳳城我們以前去過的那個鳳什麽生態園?”若潔說:“鳳儀生態園。”紫菡拍拍腦袋說:“就是,就叫做鳳儀生態園,看我這個腦子,一時還失靈了,那麽印象深刻的地方都想不起了。”接說:“那時我們去看裏麵有個大花圃,足足有兩三個藍球場那麽大,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現在鳳城裏這樣的地方多去了,單一個新修的綠博園裏這樣的場地就有好幾十個,每個都比鳳儀生態園裏的花圃大上十幾倍,裏麵長的不但有奇花,還有從南方移植過來的各種異樹,光花的品種就有上百種之多,樹也有很多以前從沒聽過的怪樹,真讓人足不出鳳城,就能看遍天下景,一飽眼福。”她說到裏,眼睛微眯,一幅得意的神情,聽得拉姆措嘖嘖稱道,若潔心馳神往。紫菡又說起過去她們上學的大學校園,說那裏大模樣倒是還沒有變,隻是規模越來越大了,若潔聽到這裏,不禁憶起過去的班主任鄭老師,平日裏對自己還真是不錯,自己辦離學手續時還說了許多不舍的話語,想到這幾年自己竟沒有去看望過她,不知現在模樣變了沒有?打算再回去一定要去學校裏轉一趟,看看她和其他的老師們。心裏琢磨,止口不語,默默聽紫菡胡侃瞎諞。卓瑪在一旁聽那紫菡說的眉飛色舞,心道:那邊一個自家的丁誌誠,這邊一個老範家的紫菡,今天晚上倒真是不缺話匣子了,也好,沒有他們瞎吵吵還真不熱鬧呢。

突然,紫菡臉色一正,故做神秘的說:“若潔你不知道吧?李文喧家也出事了。”若潔心裏一驚:文喧家出事了?她不禁想起文喧的父親,那個慈愛正直的老知識分子,難道他會出什麽意外?真讓人揪心。嘴上卻若無其事的說:“你這個紫丫頭,我從哪裏知道你們那邊發生的事啊!”

那邊拉姆措聽到了她倆的對話,驚疑看看卓瑪,再看看紫菡,嘴裏小聲嘀咕道:“李文喧是誰?”紫菡不搭理她的話茬,對著若潔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是文喧的老丈人前一段時間被他們那個國企的紀委給“雙規”了。若潔問她是因為啥事?紫菡說也是聽他們的同學哄傳的,說是文喧的老丈人違反國家規定給一些小煤窯礦主辦了開采國家煤炭資源的手續,從中收取了上千萬元的現金賄賂。若潔馬上顯出急切的神色,問紫菡:“那文喧有事沒?”紫菡說她:“看你緊張的,你那個老朋友沒事情。”停一陣又說:“文喧因自家老爹常常在他耳邊敲邊鼓,加上膽子不夠大,僥幸沒有陷得太深,僅有一些小小的牽連。”若潔聽了既為文喧慶幸,又為他那個那個不爭氣的的嶽丈大人歎息,也很敬佩懷念以前見過的文喧父親李貴生,說:“我就說,文喧的家教好,心沒那麽黑,不會在這些事上栽跟頭的。”紫菡“哼哼”了兩聲,說:“心沒哪麽黑?怎麽見了有權有勢的人家就能做出把自己摯愛的人拋棄了的事,難道這樣做心還不算太黑?世上還有更黑的心嗎?”若潔知她對過去的事還有些芥蒂,隻好默然沒有再接話茬。卓瑪也知道這個事的前因後果,這時看看場麵上增了些火藥味,就上前來滅火,說:“文喧雖說是沒多大的事,還是沾了點埋汰,好好的一個處長讓給免掉了,現在做為一般的工作人員使用,聽說是他好象是給嶽丈傳了些不該傳的話。”紫菡也轉惱為喜,說:“不說這些了,咱們該休息了。”又側耳朵聽了一下,說:“那幾個苕子還在那邊鴰噪,我們不管他,先上炕躺下再說。”若潔看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就說:“就是,你們跑了一天也困乏了,先燙燙腳上炕休息吧。”卓瑪和拉姆措從廚房裏端來了水盆,裏麵盛著洗腳的熱水,若潔試了試水溫,讓紫菡先去燙腳,又讓卓瑪和拉姆措依次去洗,最後自己才坐到小凳上,把腳伸進去,水已經涼了上去,拉姆措要換水,若潔不幹,草草洗了兩把,拭幹腳麵,又要穿鞋去向院裏倒水,拉姆措一把搶過洗腳盆,嘴裏說:“就你個若潔姐,老讓著別人,我去倒水,你們上炕躺著唄。”端起盆到走廊門邊把水潑在院裏。

    若潔和紫菡兩個漢族姑娘躺在炕這邊,卓瑪和拉姆措兩個藏族姑娘躺在炕那邊,四人合蓋兩條被,把燈關了歇息。若潔本來怕紫菡她們這兩天跑路太累,不想再說什麽,誰知燈一熄紫菡更是精神,躺在若潔耳邊嘀咕個不停,那邊卓瑪和拉姆措也在小聲談論,四個人分兩對一直聊到五更天,聽到隔壁的屋裏沒動靜了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早上,紫菡一覺睡醒已經是快中午了,她看看炕上,旁邊的若潔和那邊卓瑪姐妹倆早就起床了,卓瑪和拉姆措都不在屋裏,隻有若潔在那裏坐著收拾什麽。紫菡有一些不好意思,嘴裏叨咕著說這兩天光趕路了,人實在乏的不行,邊爬了起來,若潔回過頭問“睡好了吧?”,紫菡趕緊“嗯嗯”兩聲拿上臉盆到廚房間去盛水。藍姨不知啥時已經從嬸嬸家回來了,正在廚房裏忙乎,看她進來,藍姨笑著說:“你們昨晚上都在那個炕上擠著?”紫菡說:“可不是,這邊我們幾個女的擠在一起,那邊是他們幾個大老爺們。”藍姨笑著說:“再多幾個人炕都要讓你們擠塌了”。看紫菡風風火火把手伸到水缸裏舀水,又說:“不著急,也沒啥要緊事,慢慢來。”紫菡笑嘻嘻的說:“還不著急?都快十一點了。”盛上水,到院子裏洗漱完畢。

回到屋子裏,若潔說:“今天旺堆爺爺在嬸嬸家請你們,一會就過去。”紫菡說:“今天是幾個人?”若潔說:“比昨天人隻多不會少,叔叔今天也趕回來。”紫菡一吐舌頭:“喲,這宴席可是一頓趕一頓啊!”又問起拉姆措和卓瑪,若潔說早早就過叔叔那邊幫忙去了。正說著門外擁進來幾個婦女,藍姨趕緊迎了出去,和那幾個女人在院子裏就地嘀咕了一陣子,那幾個女人邊說話還邊向屋子這邊打量著眼神。

正說著那邊丁誌誠他們睡覺的那個房子門打開了,丁誌誠伸著懶腰走了出來,那幾個女人一看有男人出來,也就和藍姨告別出院門走了。

藍姨送走她們,又笑著對丁誌誠說:“昨天睡的還好嗎?”丁誌誠嘴裏嗚嗚嚕嚕,也不知說的啥,眼睛眯瞪著向院子角落裏的廁所跑去了。藍姨進到若潔的房間,紫菡問藍姨,那幾個女人來做什麽來了,藍姨笑答:“做什麽來了?看你們來了,問東問西的說了一大堆話。”紫菡哈哈笑道:“難不成我們還成了珍稀動物了,一住下就有人來參觀。”若潔說:“村裏偏僻,人來得稀,誰家見著個外來的客人都不容易,可是當作村裏的大事兒,自然都要過來看一看。”

正說著,聽得院子裏範博也在走動,若潔和紫菡起身走到院裏,見範博也是一幅迷迷糊糊的樣子,丁誌誠更顯得精神不活泛,原來他們幾個昨晚也不消停,把早先拿進去的酒喝完後,夏吾又把走廊裏存放的兩瓶酒也拿進去了,又喝了一瓶,兩人喝得暈暈乎乎的,一直睡到現在才醒來,腦袋還不在狀態。

氣得紫菡直埋怨:“你們兩個大老爺們一點也沒有個深沉,自己把不住自己,見酒就沒命了,一會上旺堆爺爺那邊的場子上看你們咋應付?”又說範博:“你總是那個慫樣,沒那個本事,一喝就醉,醉了就遭罪,在家裏說過你多少次,還是沒長個記性。”丁誌誠呐呐地說:“奇了怪了,明明夏吾和我們一起喝的酒,他喝得還比我們多,偏偏人家就沒事,一大早就爬起來辦事去了。”若潔說:“你們和藏族人不能比,他們天生就是能吃能喝能吃苦的民族,酒量大的很,另外這裏海拔高,喝酒容易醉,你們不一定能適應,還是注意把握住分寸不要喝多了,旺堆爺爺他們是自家人,不會強灌你們,其它人也不會見怪的。”

果然中午在叔叔家吃飯時,丁誌誠和範博兩人再不敢逞能,兩人隻要了小半碗酒,把昨晚上的酒勁壓了壓,看著別人猛喝。菜肴主要還是燉牛羊肉,其它人都吃了不少,丁誌誠和範博隻好眼瞅著別人大塊朵頤眼饞不已。

散場時才讓村長說晚上在他家請客,卓瑪的姐夫也排上了明天中午的酒席。

回來後,紫菡打趣說範博:“今天中午的表現還可以,晚上要再接再厲。”範博對若潔說:“你就和卓瑪的哥哥姐姐說一下,饒了我們吧,吃一兩次還行,頓頓都這麽吃,真受不了。”丁誌誠也湊過來說:“卓瑪家的人也太熱情了,我這個女婿子都快讓他們的熱情給融化了。”又對若潔說:“不知你和建飛當初是咋就硬挺過來的呢?”紫菡說:“你這個華熱人的女婿都吃不慣這裏的飯食,還要張張狂狂的向後躲,讓我們純純的鳳城人咋能接受這裏飯食呢?現在你可知道我這個姐姐當初能在這裏堅守該是有多麽的偉大了吧!”

若潔說:“也沒啥,吃慣了也就覺得這裏的牛羊肉很香,過幾天不吃還想著呢。”又說:“你看到這裏的民風樸實了吧?這還是山上放牧的時節,要是你們正月來了,那時人閑著,見天幾頓酒,每家你請我我請你,排也排不開,推也推不掉,這些人,請你也並沒有啥事要求著讓你幫忙的,就是想讓大家夥一起高興,請人的和被請的都沒有一點私心雜念摻在其中,這就是這裏和鳳城那些應酬之間的不同之處。”範博說:“那個建飛在時就這樣嗎?”若潔點點頭,範博說:“怪不得你們能在這裏待這麽久。”

這樣過了幾天,紫菡提出來要走了,她和卓瑪都隻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來回得三天,在山上已經待了兩天多了,還想到周圍的景區轉一轉,畢竟範博來這裏一趟不容易。

走的那天一大早,旺堆一家不分老少全都聚在了村口,還有一些留在村裏的牧民男女也圍了過來。

兩輛車,若潔不隨他們下山,鳳城來的人坐一輛,夏吾和拉姆措坐一輛,央金也要跟著下去,嫂子不同意,拉姆措說:“田鄉長說了過幾天要讓洛桑上來,一邊伴央金上山放牛,一麵跟著若潔複習一點高中課程,過幾年好再補上個西寧那邊大學的專科班。就讓央金去跟上吧,下去把洛桑也帶上一起玩,等回來時我讓田鄉長把鄉上的車要上,送他倆一起過來。”又對若潔說:“洛桑那孩子啥都好,就是太重情誼,一聽央金不上學了,說啥也要跟到山上來,也罷,正好和你們做個伴。田鄉長的老大在蘭州上大學快畢業了,這個老二上不上大學他也不在意。”這事若潔早讓央金給洛桑傳過信了,想必話已經傳到田鄉長那邊去了吧,不然他不會讓洛桑上來的。她就對嫂子說:“你就讓央金去吧,有她姑姑照看著比誰都強,過兩天洛桑再和她一塊上來,再過幾年你們就等著和田鄉長家做親家吧。”嫂子也答不出個啥話來,隻是滿臉笑開了花。一邊才讓村長接說:“那敢情好,要真那樣我們還高攀了呐。”爺爺也在一邊緊跟著嗬嗬笑。

範博忙著往車後背箱裏放行李,又坐到駕駛座上等大家。夏吾也把車打著,等待紫菡、卓瑪、丁誌誠和拉姆措,央金聽說允許她下去,早早就鑽到了夏吾的車裏。

紫菡過來跟若潔碰碰臉,說:“你多保重,以後多聯係,過幾年一定回去,不要讓我在那裏天天盼你等你。”若潔也說:“放心吧!我陪過建飛一定回去。”紫菡一想到這一分手不知啥時才能見麵,心一酸,不覺臉上流下眼淚來,若潔也有些難受,但她能瓷住(方言:挺住),隻是微笑的把眼淚收在眼眶裏轉動著不讓下落,又幫紫菡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珠。丁誌誠在一旁大叫:“看你倆鬧的,還真成了生離死別呐!”卓瑪推他一把,不讓他胡說,拉著他走到旺堆爺爺身前,說:“爺爺我要走了,你老人家要多保重。”旺堆被歲月風霜浸透的臉龐上看不出表情,心裏卻是一陣翻滾,這個給家族長臉、讓他鍾愛的孫女又要出遠門了,自己已經是風燭殘年,不知以後還能不能和孫女再見上一麵,心裏愁苦,但他嘴上卻淡淡的說:“不要擔心爺爺,在外麵好好照看自己,幹好工作,讓人家領導們放心。”又對丁誌誠說:“小夥子,我把我們家的格桑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看護她。”丁誌誠一收嘻皮笑臉的神態,緊著點頭稱是。

卓瑪又過去和哥嫂叔嬸姐妹們一一話別。

幾人上車,兩個車一前一後,車順著村頭的小路開到下山的大路上,又轉頭向山下開去,一會功夫就駛到了遠處的山峰前,若潔心裏一陣子悲涼,直望到車身被大山的影子遮盡,再也看不見才掉頭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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