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閣的宋媽在京師這最紅的妓館當了二十年鴇母,南來北往的客人見得不計其數。但像田雨公子這般華貴闊氣又年輕俊美的客人,倒是沒見過。見他排場十足,進門就捧上一錠元寶作見禮,又點了最好的位置最貴的酒菜,何況還是錦衣衛鎮撫使楚大人親自帶來的人,自然是滿臉堆歡,恭敬非常。
“田公子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馬上就叫她們來伺候?”
雨沁田大方落座,也不挑剔,“我在荊楚之地便久聞望君閣大名,隻把湖廣名館都比下去了,此番初來京師,自然是央求楚大哥帶小生前來見識一番。宋媽您眼光好,推薦的姑娘自然是最好的。”
宋媽聽他嘴甜,臉上禁不住也笑開了花,一聲招呼,便有七八個衣著豔麗的年輕姑娘端著酒具果品,牌九牙籌,嫋嫋婷婷地圍坐到雨沁田身邊。宋媽望著脂粉叢中雨沁田那張俊俏的臉,心中暗驚,這小哥兒美成這樣,倒是把我家的姑娘們比得黯然失色,看來得找幾個更漂亮的來招呼,要不還真要砸了望君閣的招牌。一邊高聲召喚幾個頂尖兒的姑娘下來伺候,一邊滿臉巴結地朝楚進良殷勤道:“鎮撫使大人掌管京城治安,也不肯多多關照一下小店。我們望君閣的姑娘哪個不是對楚大人魂牽夢繞,念念不忘,隻怨您許久不肯走動賞光。尤其是小柔姑娘,最是記掛您了,天天向我打聽,隻盼著您來呢。小柔,別羞答答了,還不趕緊過來見過你楚大哥!”
名喚小柔的姑娘一臉羞澀,乖乖巧巧坐到楚進良身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含的柔情倒不似作假,隻把楚進良瞧了又瞧,才綿綿地喊了一聲楚大哥。
楚進良朝小柔笑笑,隨意與她把酒應承著,眼角餘光卻掃向一旁的雨沁田。難為他竟能做出一副紅粉堆中常勝將軍的模樣,鎮定自若,與身邊的姑娘們調笑玩樂,已是一副熟稔姿態。想起他那天初來八大胡同還是不得頭緒,卻不知回去怎麽練習準備的,這會兒倒演得毫無破綻。
二人被姑娘們簇擁著用過晚飯,望君閣裏已是客人絡繹,笑語歡聲。偌大的廳堂裏圍著中心的舞台擺了百桌尚有餘地,加上樓上的雅閣和依著雕欄的站席,便是一起容納數千人也不在話下。後麵幾進的套院中有多少間客房更是數不清楚,果然不負了京城第一館的氣勢。
雨沁田慵懶地斜倚在靠塌上,任幾個姑娘簇擁著又是揉捏推拿又是灌酒喂食,還不忘在那些香豔的懷抱中偷香揩油,捋發摸臉,嘴上低低地輕薄調笑,倒是一派自在快活的模樣。隻是那一雙黑亮的眼睛掩在斜飛低垂的眼角下,早把周遭的環境和人事盡收眼底。
那些青樓姑娘都知道楚進良武藝人品,愛極了他挺拔的身姿和英俊的外表,隻是他素來威嚴,清淸靜靜不為風花雪月所動的模樣,卻與大多常來尋歡作樂的京官兒不同,因此空有一腔巴結之意,卻不敢過分親近。哪知今日他帶來的這位田雨公子倒是大不相同,不但外表俊俏,而且頗解風情,最主要的,還是個難得的散財童子,對殷勤的姑娘打賞甚是豐厚。於是原本爭相貼在楚進良身邊的鶯鶯燕燕,倒是把目光轉投在雨沁田身上,一時間隻把他裏裏外外圍得緊了,對他無意間問起的那些有一搭無一搭的問題,竟是搶著回答。
“田公子,聽媽媽說你是初到京城,怎地倒把北京話說得如此地道,一點聽不出是荊楚人氏?”
雨沁田眯著眼睛,吃下芸兒喂在口中的荔枝,心道這號稱探花的芸兒倒是個人物,這一晚竟也沒少盤查自己。看樣子望君閣培養這些花姑娘的確有些手段,不著痕跡卻把客人們的底細套得清楚。想來那些沒權沒錢的子弟,隻消幾個來回,便已被她們扔在一旁坐冷板凳了。心裏想著,臉上卻是笑得燦爛,見楚進良在旁邊坐著,隻由著小柔侍酒,心思全不在身邊豔色上,遂道:“楚大哥,她們竟然挑剔我不會講咱的家鄉話。你幹嘛冷冷清清坐在一旁,難道這麽多漂亮姑娘陪在身邊還不夠開心?我們一起請小芸跳一支舞可好?”用的竟是非常地道的湖廣方言。
楚進良聽他突然這樣說,心裏驚訝不已。自己雖是楚地人氏,但入官以來,常住京城,家鄉話也不用,偶爾玩笑時說過幾句,竟不知道何時被他留意了去,還學得有模有樣。見他發問,隻能配合著用家鄉話作答。
雨沁田笑著對芸兒道:“剛才我和楚大哥說的什麽?姐姐可曾聽懂了嗎?”芸兒隻得搖頭。雨沁田道:“初來京城,當然是客隨主便,我若不好好學習京城話,讓姐姐聽不懂豈非大大的失敬?”
周圍姑娘們聽他答的風趣,都笑起來。一直乖巧坐在楚進良身邊的小柔本是武昌府人氏,聽良、雨二人對話,便主動出言解圍道:“芸兒姐姐,兩位哥哥的意思是要請你去跳舞呢,姐姐還是快去準備吧。”
芸兒倒是落落大方,聞言起身,嫣然笑道:“既然田公子點名,芸兒當然要博君一笑。我這就去和媽媽請示,一會在正中的舞台上跳可好?”
果然不消片刻,便有樂班抬了各色樂器上台。望君閣的常客自然知道芸兒的探花之名,見有人出錢請她跳舞,觀看的好機會當然不願錯過,一時間本來人聲鼎沸的大廳安靜了許多。隻見芸兒已換了一身仙女般的淡綠色霓裳,廣袖薄紗,雲鬢高挽,搖曳生姿地走到台中,擺了一個起式。
雨沁田專注著台上,卻問身邊姑娘:“我看過許多妓館的表演,姑娘們都喜歡群舞助興,這望君閣的探花果然不同,竟是打算跳一支獨舞嗎?”
“田公子初來,便是有所不知了。望君閣的招牌如此響亮,便是因為京裏每年的蓮台仙會都是在這舉行。蓮台仙會那可是一舞定江山的比試,名聲響亮的頭牌姑娘,沒有獨特的舞技,哪能榜上有名呢?像芸兒姐姐名列探花,當然不需要旁人伴舞了。”
“哦,這蓮台仙會是何名目,我竟不曉得,一會兒倒要細細請教姐姐。”
這時一聲清脆鼓響,芸兒廣袖一舒,伴著絲竹樂鼓,跳起一支采蓮舞。隻見她盈如淩波,意似流水,柳腰婀娜,羅衫飄擺。繚繞的長袖左右交橫,絡繹不絕的姿態輕靈嫵媚。
雨沁田看慣了宮裏的樂舞,修儀容講姿態,走得都是端莊恬靜的雅路,而這青樓舞藝竟是多了七分豔,三分媚,少了拘束,身段手眼都透著撩人的風情,把女子的美好表現得淋漓盡致。
芸兒一曲舞畢,台下諸客已是歡聲雷動,讚不絕口。叫好的,吹口哨的,往台上扔賞錢的,多不勝數。
芸兒四方謝了賞,仍舊回到雨沁田桌前伺候。
“小女子的舞可還入得了田公子的眼?”
雨沁田一臉迷戀地將她攬到身前,道:“柳腰輕,鶯舌囀。逍遙煙浪誰羈絆。無奈天階,早已催班轉。卻駕彩鸞,芙蓉斜盼。願年年,陪此宴。”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元寶放進芸兒手中,還親手給她戴上一串顆顆渾圓的珍珠鏈。
芸兒心道剛才全場的打賞錢都不及一顆珍珠的價值,這田公子如此年輕,家世倒是殷厚得嚇人。而且相貌出眾,也通些文采,絕非一般的紈絝子弟可比。一顆芳心早已醉了八分,嘴上更是親蜜,道:“倘若真得公子年年陪宴,小女子此生尚有何求呢!”
雨沁田道:“以姐姐的姿容舞技,怎麽可能隻是花榜上的探花?依我看姐姐色藝便是舉世無雙了!”
芸兒嫣然一笑:“多謝公子抬愛,隻是這份誇獎小女子卻是擔當不起。公子若得在京中久留,十日後便是今年的蓮台仙會,到時見見玉兒姐姐的水袖擊鼓舞,方知何謂舉世無雙了!”
“哦,難道天下還有比姐姐色藝更佳的女子?”
芸兒咯咯笑道:“你問問眾姐妹,八大胡同現在誰敢和玉兒姐姐爭這花譜狀元。玉兒來望君閣隻兩年光景,卻連續兩年在仙會中奪冠。蓮台仙會每年舉辦一次,京中各館當紅的姑娘齊聚一堂,哪個不是名動京師,各有恩客無數。讓這些人都投籌認可,那才算是花譜狀元。雖然花譜選魁隻是青樓的名堂,也是名動京城的盛會,多少王孫公子風流雅士都會前來捧場。在我們眼中無異於天下選美大會。玉兒姐姐能連勝兩次,方才把這望君閣頭牌的位置坐得牢牢的。”
雨沁田感歎道:“被姐姐這麽一說,好像我見不到玉兒姑娘,便是枉來京師一遭了。”
“玉兒的恩客都是京中有頭臉的高官富甲,大多是請她到府上。因此玉兒十天倒有八天不在望君閣,田公子想見,怕也並不容易呢。”
如此與姑娘們說笑到半夜,雨沁田已是十分酒醉模樣。歪歪斜斜地起身,拉著楚進良道:“小弟今夜酒醉,便在此留宿了。楚大哥不如也一道留下方才盡興。”言畢又掏了幾錠大銀吩咐宋媽安排最好的上房,以及全新的枕被浴具。宋媽見他一夜下來便揮金無數,又十分挑剔,估計便是要常住的意思,心中自然歡喜,招呼更加殷勤。
楚進良朝雨沁田頻使眼色,雨沁田斜他一眼,隻作不見,仍舊由著幾個姑娘擁摟往後麵客房而去。楚進良無奈,也不知他到底是有幾成醉意,唱得又是哪出戲。隻得推說翌日公務繁忙,不便久留。宋媽素來知道這位鎮撫使大人潔身自好,也不敢強留,隻讓小柔送到門口。
及至三更梆子聲過,楚進良翻身進入雨沁田包下的雅房,轉身掩緊窗子,果然見雨沁田挑亮了燭火,俊臉含笑,顯然沒有宿醉。
“就知道你會回來,還好我早早打發了芸兒她們出去。”
楚進良一笑道:“自然要打發,不然你待怎樣?”
雨沁田聞言不滿道:“本公子花這麽多錢,便是把她們全部留下陪夜,又有何不可?”
楚進良見他答得任性,無意頂撞,隻得道:“我出門後便在這附近一帶潛伏,並不見任何特別,看來今夜那妖狐並無異動。望君閣屋舍眾多,人員龐雜,一時之間想查得清楚,隻怕不大容易。不過席間我卻曾留意過,客人中有眾多武林人氏,都是武功底子不錯的練家子,想來這裏同雁楓樓一樣,應該是近期入京的那批江湖客的一個主要落腳點。我們查這家店,倒沒有盯錯目標。”
雨沁田點頭道:“這點我也留意到了。看那狐影是個女身。望君閣招待的都是男客,雖然身負武功的不在少數,卻並不可能是妖狐。因此料想妖狐必是這裏花姑娘中的某一人假扮。可惜今晚來我這桌伺候的幾個都不是。芸兒雖然身輕如燕,卻沒有內功底子,想施展那樣上乘的輕功絕無可能。”
“如此便難了,這家店名頭大,姑娘多,難道要一一叫過查驗?”
雨沁田輕輕撥了撥燈芯,鳳眼微斜,“進良哥在這裏相好那麽多,便算是查過一大批了嘛。後麵幾日多點些人前來侍奉,想要查清也花不了許多時日。”
楚進良聽他說的和真的一樣,不禁急道:“莫胡說,我哪裏有很多相好!”
雨沁田微微撇嘴道:“人不風流枉少年,進良哥身居高位,年輕英俊,人品武功俱佳,最主要的是沒有家室,難道不正是姑娘們期待的絕好對象?宮裏尚有那麽多傾慕你的女子,難道在這青樓相好會少嗎?這些可都是小柔姑娘親口和我說的,我雖無心打探,不過既然來這望君閣辦案,順便查查楚鎮撫使的往事倒也不錯。”見楚進良一副氣結的模樣,不禁打趣道:“明晚已點了小柔過來陪夜,讓她好好給我講講你的豔史。”
楚進良朦朧燈下看他一副柳眉輕顰,杏眼含笑的氣人樣,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負氣道:“小柔是個可憐姑娘,我與她本是同鄉,見她年紀幼小又不會逢迎,盡受別人欺負,才設法幫她多賺些銀錢,免受鴇母龜奴打罵。你就別為難她了。”
“呦,我還沒為難她呢,你就這麽心疼了?是不是你見到哪個可憐之人都如此關心?此地既然是尋歡之所,我便叫人幫你另開客房,點她來陪夜不是更好,既解佳人相思,又兼顧進良哥對她的憐惜之情,豈不兩全其美?”
楚進良見他起身真要開門的意思,趕緊拉住了,柔聲道:“你伶牙俐齒,我服了你還不成。難得不用回禦馬監,你就早點歇息吧,天天晨起操兵,白日辦公,晚上查案,這麽折騰還要不要命?趕緊睡吧,我回去了。”
雨沁田出言擠兌一番,心情也舒爽了,見楚進良仍不忘關懷自己,早已軟了心腸。吹熄燈盞,翻身上了床,留下大半個床鋪,道:“都三更天了,進良哥想必也倦乏,別折騰了,委屈在這兒睡到明早再走不遲。”
楚進良心底一直懷念他仍是小雨的那段時光,如今便仿若昨日重現,隻是這青樓客房比自己房裏多了低垂的紅綃帳和隱隱的綺羅香,珠簾輕晃搖碎了一屋夜色無邊,憑地勾惹出一腔柔腸。
翻身朝裏望著雨沁田輪廓完美的側臉,開口已是滿含癡情,“雨兒……”待想起這妓院的頭牌好像名叫玉兒,自己如此稱呼,倒有幾分唐突輕薄之嫌,趕緊起身便要解釋,卻發現雨沁田眉目溫柔,呼吸平穩,竟是早已睡得沉了。
楚進良對著那朝思暮想的容顏隻能自嘲地苦笑,重新躺下,仿若歎息般輕輕喚了幾聲雨兒,終究忍不住,靠過去伸臂攬住他,在他發間落下細吻,方才心滿意足地睡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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