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散薄雪,亭台樓閣皆披銀裝。袁懷昭勒住馬韁,舉目環望京城的大街小巷。果然是天子腳下,雖然未到臘月,離過年還早,這街上卻已如此繁華,來往商賈絡繹,各色店鋪將準備過年的商品擺置得琳琅滿目,便是眼前這家喚作“燕楓樓”的酒家,也搞得雕梁畫棟,十足大氣。縱然自己闖蕩江湖十數年,風浪見得多了,但每次到了京城,還是覺得不似以往各處的自在,憑地生出幾分渺小感。
看這街上時而往來著乘馬坐轎的文武官員,巡街護城的也都是衣著華麗的錦衣衛。這些人,都還得在端坐金鑾殿那人麵前自稱一聲奴才,所謂九五至尊的威嚴豈是虛談?雖然李道長策劃得不差,背後又有義父暗中撐腰,籌謀此次行動前前後後也張羅部署一年有餘了,但是出手能否一舉成功,還是不敢定論。
“怎麽了,還是擔心?”穿了一身男裝的淩劍秋見袁懷昭略有躊躇,便接過他手中的馬韁,吩咐了小二好生喂馬,輕推了他跨入店門,“既然我們來都來了,就別愣著了,李道長他們等著呢。”
兩人入得店內,隻見大廳裏吵吵嚷嚷坐滿了人,談天說地,觥籌交錯,劃拳行令,各行各業什麽打扮都有,倒是十分熱鬧。二人頭戴鬥笠,身穿尋常青衣布衫,卻也沒人多瞧幾眼。
直上了二樓,轉進走廊盡頭一家雅間,隻見雷厲和叢洲正陪著一位白須客飲酒,見是二人到來,大喜過望,趕忙起身迎讓入席。袁懷昭知那白須客便是李子龍,不作道士打扮,卻為掩人耳目。
三人一番見禮,那李子龍久聞袁懷昭大名,倒是非常客氣,作揖道:“雷兄和叢兄每每把結義大哥掛在口邊,大人提到您也是讚不絕口,貧道這幾年常駐京師,雖不太在江湖上行走,對於您所做種種英雄事跡倒是耳熟能詳,今番終於得見尊麵,榮幸之至!此番有袁、淩兩位大俠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袁懷昭與淩劍秋趕忙回禮,彼此寒暄一番。袁懷昭見李子龍舉止從容,言語淡定,一派得道高人的風度,卻也難怪能被京城諸多達官貴人推崇拜信,甚至幾次出入皇宮大內講道說法。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仙人般的人物竟是十數年前以一手暗器絕藝獨步武林,令人聞名喪膽的逍遙門掌門人。難為他也能掩藏身份在京城假扮道士多年,借此積累人脈,樹立威信。為了一朝行動,隱忍部署數年,也著實算個城府深厚、能做大事之人。難怪雷、叢二人對他此次策劃起事深信不疑,連義父也對整個計劃首肯,要自己入京助拳。
雷厲早已按奈不住心中激動,雖然壓低了聲音仍然難掩興高采烈,“大哥有所不知,現在武林上許多頂尖好手都聚在京城,剛才樓下那些各色人物中,就有不少是江湖上的兄弟。隻是為防止起事前消息泄露,大家暫時沒有相認。估計近幾天還有幾批兄弟會到。”
袁懷昭和淩劍秋互望一眼,一路進京看得出不少同行路人都是江湖客,沒想到李子龍人在京城多年,江湖上仍不乏號召力。
一旁叢洲也按耐不住興奮,眉飛色舞將李子龍這段時日在京中暗地所做的布略和設計講了又講,尤其對最近策劃的幾樁大案,更是讚不絕口。
淩劍秋尚未進京便已聽聞京師鬧妖怪的種種傳聞,此刻方知原來是出自李子龍的策劃,不禁好奇道:“都說京城達官顯貴最近莫名暴斃了一大批,乃被妖怪咬食而死,還有人傳說連皇宮大內也有黑風怪襲人,皇帝老兒都嚇得不輕,卻原來是道長的手段?不知李道長使了什麽法術竟能驅動妖物,做到殺人來去無蹤?”
叢洲聞言笑道:“世間哪有什麽妖物,自然是李道長的點子想的高明。鬧妖怪之說最能障人耳目,蠱惑人心,製造混亂,李道長這招棋下得真是高明!”
李子龍聽兩人講得起勁,也不禁微笑道:“雷兄、叢兄雖是謬讚。不過貧道部署多年,這妖物作亂也是起事前最為關鍵的一環。如今種種流言已經深入人心,下至貧民百姓上至朝中權貴,對於祭拜仙道可驅妖伏魔一事深信不疑,這幾日前來白雲觀的香客已踏破了門檻。明日,貧道便要奉旨再度入宮作法除妖。到時候,隻要貧道揚言,想要徹底鎮妖除怪,必須有天子親往祭拜方有誠意,加上宮中太監宮女中有我們不少的內應,有他們散布流言加以鼓動,再加上大人在朝中的勢力,令幾位朝臣上書獻策,還愁朱見深不肯親往白雲觀拜仙嗎?”言畢便將整個計劃同袁、淩二人詳盡描述了一番。
袁懷昭仔細傾聽,倒也覺得李子龍的計劃詳盡周密,並無破綻,遂問道:“東廠那幫番子可有察覺?”
叢洲笑道:“自從大哥你殺了他們派駐兩淮和湖廣的掌刑千戶,閆是舉已失了左膀右臂,如今被京中一樁樁妖孽襲人的案子鬧得惶惶不可終日,半夜都在出動手下番子和錦衣衛人馬搜捕,可笑他們疲於奔命,卻是枉費心機。”
袁懷昭道:“東廠是皇帝身邊的人,如今刑偵和暗探的重權全在他們手中,須得謹慎誆住他們,免得走漏風聲,令宮中起疑。”
雷厲道:“閆是舉完全查錯了頭緒,不需擔心。本來前兩天幾個兄弟被人跟蹤,以為是東廠的探子,哪知道抓住後一番查問,竟是什麽禦馬監的,虛驚了一場。這管馬的幾時也辦東廠的事了?”
袁懷昭道:“禦馬監可不是管馬那麽簡單,名雖養馬,卻統領騰驤左、右衛,武驤左、右衛,這四衛營的勇士,算來就是兩萬多人呢,操練精當的話,便是一隊不亞於錦衣衛的禁軍。雖然從未聽說他們和東廠有什麽關係,但總之還是小心為上。”
李子龍和雷、叢二人見袁懷昭對禁軍之事如此了解,心下頗為佩服。
一時酒過三尋、菜過五味,袁、淩二人又與李子龍詳談了一些起事的細節,方才別了眾人,另找附近客棧投宿。
“袁大哥,你覺得那李道士為人如何,這次的計劃是否可靠?我起初並未覺得他能有多大勝算,可剛才見麵一談方知這道士竟是來真的。花了如此多的時間和心思,策劃也極盡周詳,搞不好真有可能被他成事,卻也難怪連你義父那樣的大人物也支持他的行動。誠如此,則江山易主,咱們參與這樣的行動,會不會玩得太大了?”
淩劍秋沐浴後已脫了鬥笠青衣,換回一身女裝。原本盤在帽子下的長發也放下梳成辮子,隨意垂在肩上,露出嬌好的麵龐,竟是一位年輕少女。隻是坐姿飲態,仍不改男裝作風,一派豪爽。
袁懷昭見她坐在窗邊又擺上宵夜和酒壇,一副打算喝個痛快的模樣,不禁莞爾,替她撫去嘴邊沾的花生皮道:“怎麽,剛飲過酒還要再飲?”
淩劍秋端起杯子啜了一口,道:“幾年沒進京了,自然要多喝幾壇京城佳釀。袁大哥趕緊坐下來一杯。”
袁懷昭倒也並不推辭,與她對坐自飲了一杯,感歎道:“一晃這仗劍江湖的日子竟也匆匆數年,真是歲月如梭。”
“是啊,我追隨你闖蕩江湖都不止七八年了。殺了許多朝廷狗官,倒也不在話下。隻是這次李子龍的目標竟是大明天子,我還是有些擔心,袁大哥難道不怕成了滿足那道士野心的馬前卒?”
袁懷昭道:“我輩所為,是為打擊朝廷腐敗,解救黎民苦難。既不貪圖什麽功名利祿、榮華富貴,誰當皇帝又與我們何幹?本來我也覺得殺些狗官惡吏,肅清朝綱世風便可,倒也不一定非去動那皇帝佬兒。但正如義父所言,當初適逢成化帝繼位不久,少不更事,卻任憑官員的說辭就縱容他們肆意搶奪邊陲土地,層層苛重剝削還封鎖食鹽,才導致廣西民不聊生各族百姓紛紛起義反抗。我的族人一向與世無爭,無非不堪目睹周邊兄弟族裔受苦才組成援軍,哪想明軍不分青紅皂白便使出滅族政策。那狗皇帝坐在京城糊塗地朱筆一揮,我族便是千萬顆人頭落地,便是些婦孺也盡遭荼毒,竟殘忍得連一絲根脈香火也不願給我們留下。若論私心,這樣的血海深仇我便取那狗皇帝的腦袋也不為過,因此參與此次行動也不能單純說是為了助拳。隻是謀刺皇帝確實非同一般,李道士此舉我也料不準到底能有幾分勝算,族仇家恨是我的私事,與你並無相關,你若信我一言,這次便不要冒這個險,早日離京靜觀其變才好。”
淩劍秋柳眉微蹙,決然道:“袁大哥你豈可說得如此見外?我與你共闖江湖,幾時計較過生死?你的族事家事,我也是一樣的關心,再說大明朝對我們蜀地族裔又好到哪去?還不是一樣的仇深似海。我深知你這些年行走江湖,除了懲戒貪官汙吏,便是一心想要查明當年滅族真相,重建家園。劍秋願一直追隨你完成心願!”
袁懷昭望著淩劍秋眼中閃動的情誼,別轉眸光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此事談何容易?不過倒是聽說這個李道士和當年領兵攻入我族的右僉都禦史韓雍竟是故交。這韓雍多年前已被貶官,朝中早也傳出他的死訊。我曾因此造訪此人故裏,可以斷定他並未身死,隻是不知道藏在什麽地方。這李子龍與他既是故交,我此次前來助拳,他也當賣個麵子給我,或許便能打聽出一些線索。”
淩劍秋點頭道:“如此袁大哥便不要客氣,下次見那道士直接詢問就是。你冒死來幫他助拳,作為交換條件,他也必須說出來!”
袁懷昭聞言輕笑道:“你做事倒是強硬。”
淩劍秋望著燭光下袁懷昭略顯滄桑卻不乏英武的麵龐,柔聲道:“是啊,不強硬幾時能幫你了卻夙願?我還期盼著有朝一日我們能落得自在,做一對閑雲野鶴呢。”
袁懷昭聞言卻不做聲,望著窗外夜色中的重重屋脊,端了杯一飲而盡,卻自懷中抽出一隻晶瑩剔透的暗紅色笛子,摩挲半晌。
“你每次來京師,都是這樣心事重重。我不明白,你是真得忘不了家恨,還是忘不了你青梅竹馬未婚妻的仇?”
袁懷昭將紅笛湊在唇邊,一縷笛聲輕緩流淌,曲畢,方才歎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淩劍秋見他麵露感傷,心中也生出一絲惱意,“既然忘不了,何不加以尋找?總好過你這些年來自懲般地悶悶度日。你不是說她當年被掠入京城了嗎?”
袁懷昭黯然道:“分別豈止十年,天地茫茫,生死未卜。縱然相逢,她又豈能識得我這個年近三十的綠林草莽?何況偌大京城,卻從何處尋起?”見淩劍秋斂顏不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從未奢望過此生還能見她,你也莫在此替我操心了,旅途勞頓,早點回房歇息吧。”
淩劍秋臉含嗔意,“我不累,你吹笛飲酒,吊懷故人,我怎能不相陪呢。”
袁懷昭斂了心事,伸手啟封桌上一壇美酒,與淩劍秋斟滿,道:“你不是說喜歡京城美酒嗎,今夜便喝個痛快。兒女情長,言他作甚。莫若詳細計劃一下這幾日的行動,明日起來我便先到白雲觀探看一下地形,順便問那道士是否知曉韓雍之事……”
朝陽初現,卻遮掩在冬日的霧氣中,晦暗無光。房宇街市仍是一片蕭瑟,連賣早食的攤販也懶得早起,稀疏的叫賣聲仍是透著懶散的睡意。
楚進良身著一身青綠錦繡官袍,腰配離析雙刃劍,急急趕路。在這個哈氣成冰的早晨,他有些懊惱自己出門穿得少了。運起內力,身上暖了幾分,提氣幾個縱越,很快便見禦馬監的大門隱隱就在前方。
來到執事房,楚進良問道:“雨掌印可已到了?”
執事官笑道:“我們雨公公起得可早了,這會兒已開始晨操。鎮撫使大人若要尋他,便請移步馴馬場吧。”
楚進良聞言苦笑,腳下不停,一陣風往馴馬場趕去。
這馴馬場方圓二十裏,乃禦馬監放養駿馬之處。京畿重地,良駒戰馬,皆出於此。
楚進良剛到馬場入口,便聽慘叫連天,定睛一看,入口左右各有數個兵卒正被捆在樹幹上,由幾個小校執鞭抽打,叫苦不迭。楚進良不忍,停下腳步。邊上副官識得是他,急忙上前行禮問安。
“清早鞭打士卒,卻是為何?”
副官正色答道:“這幾人誤卯,按掌印大人吩咐,需各鞭二十以警眾營。”
楚進良聞言心中乍舌,卻不多說,舉步往馬場走去。但聽得喊聲震地,鼓聲震天。原來這廣闊的馬場上,竟會集了禦馬監四衛營中數千人馬,正在列陣操練。
徹骨晨風中,隻見各營姿容整齊,變陣迅速,調度有序。那一個個勇士,嘴上既無抱怨之辭,麵上也無慵懶之態,聚精會神,動作標準,雖非身著甲胄的正規軍兵,但那嚴整的軍紀,卻令人側目。楚進良身為錦衣衛南鎮撫使,也監管訓練禁軍,但這等可觀的晨操,卻是難得一見。
隻聞鼓聲略停,一個炸雷似的男聲喝令道:“一營鶴翼陣變半月陣,二營錐形陣變長蛇陣,三營四營魚鱗轉雁行!”而後又是一陣暗合音律的密集鼓點,眾營勇士迅速變陣,毫無淩亂。楚進良一邊暗歎,一邊走向馬場內搭起的令台。
隻見那台三丈餘高,兩側各是一麵巨鼓,兩名彪形大漢正在揮汗如雨,擊鼓傳令。台中央設有漆金案幾,雨沁田悠然坐在案邊,身著純白蟒袍,下踏金縷白靴,外披一件純白狐裘大氅,耳上戴了白狐耳套。一頭青絲並未挽髻,隻拿素緞略紮了披在肩上,隨風飄擺甚是瀟灑。再看那張俊美的容顏,嫩白嬌俏如昔,星眸半啟,淡淡注視著台下的軍士,戴著白鹿皮手套的手上,執一柄小小的令旗。隻見他手微微一揮,站在身邊的校官便會意,扯開嗓子傳喊指令,鼓令官也趕緊變轉鼓點,千餘勇士得令瞬間改換陣勢。
楚進良隻看得啞然失笑,這仙子般的小人兒倒是好整以暇,白衣飄飄小旗一揮,喊破嗓子的喊破嗓子,揮汗如雨的揮汗如雨,這千萬條漢子頂著早起酷寒,竟被他差遣得服服帖帖,絲毫不敢怠慢。上任禦馬監不長時間,倒把一群管馬的營眾生生訓成了一支紀律嚴明禁軍,怕是一品將官也沒他這個架勢,自己以前還真是小看了他。
縱身躍上高台子,眼見那朝思暮想的人黑若點漆的鳳眸彎成好看的弧度,朝自己露出一個淡笑,“楚鎮撫使來得正好,卻幫小弟指點一二。”
楚進良聞他叫得生分,但那熟悉的笑容仍是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眾目睽睽之下,隻得上前作揖,叫一聲“雨掌印別來無恙”。站在他身後,看了一會兒陣法,知道他操練這支隊伍自是遊刃有餘,並不需要自己贅言。便在他耳邊低聲道:“掌印上次托付之事,我觀察多日,已有了些許眉目。”
雨沁田聞言臉露歡喜,隻叫人搬了一張椅子放在自己身邊,讓楚進良坐了,才湊近道:“倒讓進良哥連日辛苦了”。
楚進良聽他又叫了進良哥,心中一暖,聞著他身上飄來的淡淡冷香,似乎把什麽寒冷辛苦也驅散了,遂道:“我差人仔細觀查了近日京城各門的通行往來情況,發現竟有一批江湖客入京,看樣子多是練武的好手,卻喬裝以賣藝或行商掩人耳目,不知是何目的。我跟蹤多時,發現他們的據點似乎是在‘雁楓樓’附近。”
“多謝進良哥提醒,我派出打探的手下,失蹤了一個,碰巧也是在雁楓樓附近。如此看來,那酒樓也許是他們落腳的據點,倒是需要我們嚴加調查。你說這幫進京的江湖客會和流傳的‘妖狐案’有什麽牽連嗎?”
“妖狐夜出,鬧得京師百姓議論紛紛,人人自危。自那名喚趙靈安的富賈死後,這段日子陸續發生多起類似命案,便是前晚,還死了一個三品官員,手段都是如出一轍。屍體遍體並無傷痕,隻頸上一個血紅的齒印,而且詭異之處在於並不見死者斃命前有任何掙紮抵抗的痕跡,反倒是臉露笑容。據那趙靈安府上家丁所言,當夜曾有一名蒙著白紗的絕色美人拜訪,之後趙靈安便離奇暴斃,那女子也不翼而飛。而毛參將遭害後,也有人看到有白色人影翻牆逃走,因此才遍傳此乃狐狸精所為。”
雨沁田目光流轉,唇帶淺笑,微微貼近幾分道:“那進良哥可相信狐妖化人之說?”
楚進良被他靠在頰邊的白狐耳套上的細毛掃得心癢,眼看他斜飛的眼角含著三分陌生的媚態,心想若說你是隻幻化成人的狐妖,隻怕我還真會相信。嘴上卻不曾打趣,答道:“我自然是不信有妖。京裏有不少夜行百姓均言曾遇到白衣人午夜現身,高來高去,為此我連續幾夜特意埋伏,昨晚確曾遇到一位蒙麵白衣人自房頂飛越而行,看那身段輕柔,應為懷有上乘輕功的女子,無奈其功力之高,便是我也難以跟蹤,讓她給逃了。不過可以肯定是在八大胡同一帶。因此今早起身便來向你說一聲。”
雨沁田歎道:“要是以進良哥這樣的武功身手也難以追捕,這‘妖狐’倒是難抓了,需得仔細想個辦法。”
楚進良道:“不僅是妖狐案,據我的推測,連前些時日那宗驚擾宮闈的黑眚案,隻怕也與妖狐案一曲同工。”
“哦,進良哥的意思是說這妖狐與黑眚有關?據說黑眚是一種由水中而生的妖異,形狀如人,無質,僅黑氣一團,高可丈許,夜出晝隱。宮闈森嚴,這怪物倒能來去無蹤,嘯聲如霹靂,聞者心震膽落,遇者昏迷不醒。我曾查看過遭遇黑眚的宮人身上之傷,流膿流水,甚是恐怖。”
楚進良道:“既然這妖物形狀如人,那必定也同妖狐類似,是人假扮的。”
雨沁田點頭道:“我猜亦是如此。隻是那些中招的宮人都嚇得神智錯亂,問了也說不出所以然,隻把希望寄托在請進宮裏纕祈的白雲觀道士身上。唯有順妃頗有些膽識,雖因黑眚出沒受驚招致小產,總算還沒有喪失神智。可惜順妃素來與昭德宮不睦,我去探問,她從不買賬,還在私下懷疑是昭德宮的人裝神弄鬼。”
楚進良笑道:“萬妃娘娘在宮中權勢雖重,卻無甚口碑。你是昭德宮出來的,自然被其他各宮懼怕。放心吧,這事我理會得,昨日已拜會過順妃了。”
雨沁田聞言喜道:“進良哥可曾得到她的說法?”
楚進良道:“那晚順妃確實遇到黑氣襲人,而後頭暈眼花摔倒在地,致使小產。在場的兩個宮女也一起暈厥。但順妃向我描述,她暈迷前緊盯著那妖物身形,可以肯定那東西應該是個男人。依我所見,同妖狐一樣,定是有人假扮妖物,以毒藥迷人,擾亂人心,卻不知其目的為何?扮妖之人,黑白裝扮不同,男女有別,卻不知是否乃同一團夥所為,究竟幾人參與其中。”
雨沁田望著楚進良英俊的側臉,開心道:“進良哥所言甚是。有你助我查案,此兩樁奇案不日可破。”又像想起什麽似的,狡黠笑道:案情進展,實有賴鎮撫使大人魅力無窮,在後宮廣受愛戴,連嬪妃主子們也賣你的人情。”
楚進良知道雨沁田話中故意揶揄,也不與他分辨,隻道:“我同你一般心思,隻盼能早日破獲京中作亂之人。”
雨沁田正色道:“進良哥如此助我查案,小弟萬分感激。卻不知可曾驚動東廠那邊?”
楚進良忙道:“我或是派幾個得力手下秘密查探,或是親自前往,你在意的事,我怎會隨意泄露?”
雨沁田淡淡一笑:“這本不是我禦馬監管轄之事,隻是看不慣東廠那幫廢物查案不著要領,竟讓這妖物作亂之事越鬧越大,才想暗中徹查。瞞住閆是舉,破了懸案看他個笑話那才痛快!”
楚進良看他自信的笑容,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歎。自留字離別後,也不知道他回宮究竟發生何事,這番重逢,不但改了名字升了官,人也變了很多。比起那時的小雨,清純退卻人更美了幾分,隻是那抹濃濃的哀傷卻被隱於無形,如今再難觸碰他的心事了。
二人又低聲談說了一番。雨沁田仍舊指揮操練,楚進良望著他手套上戴著的金鏈子隨著輕揮令旗的動作微微晃動,隻是入神。
轉眼兩個時辰已過,晌午將近,雨沁田傳令收兵,自與楚進良下了令台,準備一起到禦馬監休息午飯,卻見譚永壓了頂黃呢轎子等在馬場入口。
譚永見雨沁田出來,趕緊上前作揖行禮,卻附在耳邊悄聲說:“請雨公公往宮裏走一趟。”
“這才晌午,我禦馬監尚有諸多事務……”
“宮裏的意思,這就請掌印趕過去,上頭傳話等您一起進午膳呢。”
雨沁田聞言,眉頭微蹙,看了楚進良一眼,卻不言語。
譚永見他似是有意回避著楚進良,也不敢造次,隻退在身側等著。
楚進良早瞥見跟譚永一起來的二人抬著黃呢軟轎已候在邊上,知道必是宮裏宣召,不想雨沁田尷尬,趕忙謊稱南司尚有公務,便要告辭。
雨沁田把那秋水般的眼光在他臉上停了片刻,終究沒說什麽,隻客客氣氣把他送到禦馬監門口,才轉身上了轎。譚永命兩個服侍妝容的小丫頭捧了梳妝匣子和衣服跟上,見楚進良還立在不遠處,朝他笑了笑,便命人抬了軟轎,一行人朝著神武門方向去得遠了。
楚進良呆望著不知幾時下起的小雪,慢慢模糊了轎子遠去的蹤影,心裏隻覺得悵然若失。那個在自己床上親親熱熱叫著進良哥的小雨,不知還回不回得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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