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遠生頂著發紅的雙眼看著我,期待通過一個夜的反省我能夠清醒地麵對他,麵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我隻是低頭吃飯,說急著去上班,等有時間再說吧。
“你這個樣子會讓我恨你!為什麽你做錯事情不能正視,反倒這樣折磨我?”他終於忍不住了,重重地把碗砸在桌子上,“我要你現在就解釋,不要等到晚上。”
“湯生的商業應酬,需要有人假扮他的女朋友,我隻是幫他一個忙,沒做錯什麽事。”
“他請你去,為什麽不能先告訴我?很多事沒有表麵那麽簡單,後果也是難以預料的,你不能貪一時之快,憑自己愚蠢的情緒就去做決定!你明知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忍受你的折磨,為什麽不能有所收斂,反複地讓我傷心!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麽就舍得為了別人輕易地傷害我!”
我看他一臉氣苦,很擔心他氣壞身體,連忙說:“你就別生氣了,不打招呼就去,的確是我的錯。下次會注意的。”
“你不用避重就輕,這根本就不是打不打招呼的問題。你要是還有一點點悔意,就不該故意氣我!”
“我不想氣你,所以才沒有事先告訴你。”
遠生顯然是被我這種故意混亂邏輯的狡辯氣壞了,以他犀利的言語狠狠紮進我心裏,“這麽久以來,你見到湯生就動搖,心裏就癢癢,以為我不知道?伊伊,你自己想想,認識我的這幾年裏,你究竟表達過多少次不想淪落世俗,想跟我一起追夢的話?剔除愛與不愛,至少我以為我們的信仰,我們的價值觀是統一的。就算你這輩子不跟我,隻要能遵循信仰,過一個區別於那些世俗女人的人生,我也可以接受,也可以祝福。但我唯一無法忍受的,就是你跟了我這麽久,連一個堅定的價值觀都無法形成,我所有對你講的道理,為你費的心,不是全都付之東流了嗎?你對湯生的仰慕,本質上就是一種價值觀的動搖,是對信仰的背離,你還不明白嗎!”
聽著他的斥責,我的眼淚頓時流出來。我不明白遠生為什麽總能從一個簡單的錯誤中抓出一個本質的問題來。和湯生出去,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怎麽一下就上升到背棄價值觀這麽嚴重?在他心裏我真的就那麽淺薄、那麽不堪嗎?
遠生絲毫不疼惜我的眼淚,“你不用裝出一臉委屈,最痛苦的人是我!有了我,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人不能太貪心,對於一個追求精神價值的人,流連世俗的享樂就是死穴。”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是的,遠生總是能清楚地看到我的死穴,令我怯懦的靈魂無從逃遁。可我該怎麽辦啊,除了逃避他,逃避清醒,我該怎麽辦啊!
他見我仍不答話,帶著一腔怒火摔門離去,臨走時丟下一句重話:“伊伊,你記住,背叛我等於背叛信仰。失掉信仰,你還剩下了什麽,你真的會幸福嗎?”
一整天,我腦海中回蕩的始終都是他那句話:“背叛我等於背叛信仰,失去信仰,你真的會幸福嗎”,但當湯生照樣打電話約我下班後一起去超市時,我還是沒能說出拒絕的話。我害怕深陷對信仰的拷問,害怕回家麵對遠生,和湯生一起去超市,至少心裏會得到暫時的安慰。
和湯生並肩走進Merkur超市,我們隻推一輛購物車,那樣子,就像一對夫婦,過著平凡而簡單的生活。我心裏恍恍惚惚,突然覺得,其實無所謂信仰,就這麽生活不好嗎?
湯生看我情緒低落,問我是怎麽了。我忍不住說:“為了你,我和遠生吵架了。”我當然沒有把遠生生氣的主要理由講出來,我想這些關於靈魂與信仰的爭吵,湯生是不會理解的,便簡單地說:“遠生埋怨我不該和你出去。”
湯生笑笑說:“那就要問問你自己,是真的不想和我出去呢,還是礙於遠生的約束?”
我聽他這話有些臉紅,轉而問道:“那昨天榮生有沒有怪你什麽?”
湯生說:“榮生哪有空理我。他每天打工到後半夜,在家也無非是為他那些競標的事不要命地忙,我倒想看看他能硬氣到幾時!”
自從我們關係轉變為所謂的“男女朋友”後,湯生很少在我麵前表露出任何與榮生相關的情緒。但我很清楚地感覺到他這樣昭然的叛離,仍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故意氣榮生。大概和從前一樣,他要教訓他那個不聽話的愛人,報複榮生給他的冷落。
可如果是這樣,他做的這場戲不會太大了嗎?有必要對我火力全開地進攻追求,有必要把男女朋友這種關係演得這麽真嗎?還是說其實這些不過是我的錯覺,是我片麵放大了他對我的好,自己太認真、太投入,獨自沉迷在這樣一場虛幻的泡沫之戀中?
榮生如果察覺了我們的交往,是會憤怒、傷心還是幹脆退出?看看身邊和我一起推著購物車的湯生,突然意識到,當初就是在這家超市看見他和榮生十指相扣的一幕,然後覺得問題馬上複雜起來,點燃了遠生那把火已經讓我無力招架,實在不想在此情此景下繼續思考這樣費神的事情。
想到那個曾經被我們戲稱為“孩子爸爸”的“中國臉”,如今竟然變成身邊站著的男人,想起曾經無比羨慕他的那些高大上的生活,如今都被我真實地相擁,叫人怎麽不感慨生活的偶然和激變?可我實在不敢想未來它又將向何處流轉,難道這個男人真的會取代遠生,成為我們情感的終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