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嫿：兩情難相知（四十三）

第四十三章

瓜叔仿佛一夜之間成了風雲人物。

微信上有好幾篇文章，用各種版本描寫他近段時間做的公益事件，把他以前做的也一起扒了出來展示，好一派果實累累的繁榮昌盛景象。文章流傳甚廣，國內的周盈盈都看到了，還專門轉發回盛逸萌詢問是否就是也幫過她的瓜叔。

紐約的一些中文報紙，連同美國西岸還有東南亞國家的華文媒體也陸續刊登報道。瓜叔捐獻給世界各地療機構醫用物質時的大幅彩照和具體事項描寫，還附上了捐獻給日本民眾接到捐贈物資時回複的感謝信。琳琅滿目，簡直應接不暇。

盛逸萌欣喜若狂，一一轉發給瓜叔：“要做這樣的宣傳怎麽不告訴我？我的文筆比這些好，而且我還有個人隱私可以透露。”

瓜叔像沒有收到這些信息一般，靜悄悄的，一個字的回複都沒有。讓盛逸萌感到好一番沒趣。不理解這麽光宗耀祖的事情瓜叔為何不以為然，難道是嫌這種文章在華人中的小打小鬧知名度太低？

天隨人願也時有發生的，後麵連著幾天英文報紙、電視台都爭先恐後地相繼報道了瓜叔的事跡。高度讚揚了瓜叔和他的義工團隊的行為表現、所做的所有事情，進而肯定華人在這次抗擊新冠肺炎中所起的巨大積極作用。

這可非同尋常，醉眼迷離的湯姆都注意到了，指著屏幕上瓜叔的頭像問：“這個好像是你朋友？”

盛逸萌興奮得要跳到桌上去，她自豪地說“這個團隊也包括我！”然後飛速地撥通瓜叔的電話，沒有人接聽。她意興闌珊隻好錄下僅剩的視頻片段微信上發過去，瓜叔依然悄無聲息。

仿佛燒得正旺的熊熊大火被不斷地潑著冰水，火最終熄滅，零散的火星宣告著火曾經壯觀地存在過。

盛逸萌有興致索然之感，或許瓜叔不在乎這些，他去做事情的時候根本沒有期待這些後續。隻是這些意外收獲的錦上添花後續，難道真的無法使瓜叔的心激動起來？

怪胎瓜叔，他走的總不是尋常人的路。

盛逸萌忽地發現她跌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怪圈，周圍人越來越多讓她不理解的奇怪行為，她搞不清楚是因為她太過平常反應流俗所致，還是她太不尋常，總是突破舊俗所致。

瓜叔再發信息是希望盛逸萌陪他參加一個葬禮。與其說參加，不如說路過更加確切。不違反政府的規定隻能開著車，遠遠地看看就離開。

即便是這樣，瓜叔卻依然很隆重地準備了，穿了黑色的夾克、黑色的襯衣，配了黑色的褲子，還抱來了半車廂的白玫瑰。盛逸萌看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瓜叔已經全盤托出他根本沒有女主角的空白故事，盛逸萌一定會連女主角的麵容，故事的細節都一一編排了。

天空飄著密密麻麻讓人平添愁緒的細雨，墓園這邊莊重肅穆卻並不淒涼，相對此刻的空城紐約而言還顯得熱鬧一些。

瓜叔放下鮮花，對著墓地的方向認真地鞠了三個躬，盛逸萌靜默地陪著瓜叔做完所有事，然後問：“他/她是誰？”

“和我們一樣的人！”瓜叔回答得輕描淡寫，和剛才的神聖表情大相徑庭。

盛逸萌選擇了沉默。她記得瓜叔說過，親人逝去的痛，別人是無法化解和感受的。但是不是故人離去的坑在心上挖多了，也會變得麻木一些呢？

有的事情刻意追尋卻沒有答案，而有的事情謎底卻送到麵前來。

盛逸萌還是在網站新聞裏看到了事情的大概。新聞介紹說一位華人律師在做義工的途中染新冠肺炎過世，年僅三十二歲，身後還有兩歲的幼兒。報道寫得不那麽清楚，隻是個大概，可能家屬不願意生活被打擾，不想把私生活部分透露。但是這位律師的葬禮部分卻介紹得很詳細，因為自發去參加葬禮的人很多，後來匯成了長長的車隊。

盛逸萌看到了照片，她陪著瓜叔放下的那一束巨型白玫瑰的照片。她記得因為無法靠近，他們是放在邊上的一棵大樹下的，她還把鬆了的絲帶重新係了一次，是個很獨特的蝴蝶結。

瓜叔沒有隱瞞，說的都是實情，是“和我們一樣的人”走了。從某個角度來看毫無關聯，因為素昧平生；從另一個角度看，休戚相關，因為做著同樣的事情，懷著同樣的心情，而且染病也可能隨時發生到自己的身上……

盛逸萌那晚和湯姆坐在沙發上，推杯換盞喝光了家裏所有酒類的存貨。

她的意識越來越不清晰，迷迷糊糊之間看到很多讓人開心的信息，國內的救援物資到了肯尼迪機場，美國各地醫護人員蜂擁奔赴紐約，紐約的街頭一夜之間垃圾桶都被造型獨特的鮮花取代，紐約的疫情曲線滑到了最低。紐約繁華如常，到處塞不完的車、走不盡的人流，人們在街頭歡呼，慶祝久違的自由自在，老人們開心地走出來呼吸新鮮的空氣……

盛逸萌笑著伸手去抓，仿佛要抓住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抓在手上才是真實，可是她落空了。她的手上隻抓回一大捧白玫瑰，嬌豔的白玫瑰在流淚。盛逸萌想起這是葬禮上的玫瑰。

幾天的時間，她居然參加了兩個葬禮，紐約每天還有很多很多她沒有參加的葬禮。

每一個葬禮埋下一個逝去的生命，卻給若幹活著的生命留下無盡的再也拚不完整的記憶。

盛逸萌以前認為生和死之間有長長的距離，人要走過長長的歲月才抵達死亡的岸邊。現在才知道生和死是無縫連接的，仿佛一道門，輕輕一推就開了，然後人就跌入死亡的深淵。不管是否願意，不管親人怎麽哭喊，都無濟於事。

死亡麵前，人類有太多的無能為力和無可奈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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