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嫿：兩情難相知（十八）

第十八章

處變不驚的本事大約是周媽與生俱來的。

從沒有人教過她，波折在她的生命裏每一次也都是以全新的麵目出現。但是在每一次絕大多數人按正常的眼光都不看好的情況下，她都堅持住了，如有神助，化險為夷。

周媽也想，或者這就是命，並不由個人操控。

在醫院的那幾天，周媽把自己的前半生、後半世理了個遍。感受從她的出生到現在過的日子，她心滿意足。她一生關鍵的轉折點也不是憑她的努力就可以夠得著的，所以她要安於命運。

周媽還意識到生命是最最重要的，尤其在醫院裏看到和聽說的都是殘酷的生死別離。

肺炎的消息傳遍的時候，周爸第一考慮的是保住生意，周媽第一考慮的是保住生命，保住全家人的生命。

如果生命沒有了，一切都沒有意義。

周爸滿腦子盤算盈虧多少時，周媽早就想好。大不了一切化為烏有，她幼時那麽窮困不也是非常快樂嗎？所以她很淡定。淡定如常地安排一家大小的吃喝拉撒，那是她眼裏的一等大事，也在這些事情上她前所未有地體現了自己的價值。

周爸很佩服周媽的淡定，雖然那種淡定對他公事上的困境並沒有緩解，但是讓人心安。

他不讚成周盈盈回美國去，理論上美國現在比較安全，但是誰知道後麵發展會怎樣呢？

一家人守在一起還是合適的。比如現在一起養花、看魚、聊聊天，拋開煩心的公事，倒是難得其樂融融的一家團聚時光。

分開的變數就很難講，看女人那邊的亂套就知道。不過是保姆不在，自己過去不了，女人就呼天搶地的，仿佛天要塌下來。

周爸沒辦法從女人的角度出發考慮，對女人而言，精神支柱和生活幫手同時消失，她的手忙腳亂和心亂如麻都是自然的。

女人是獨生子女，那一代人的顯著特征就是生活自理能力差。漂亮的人估計上帝在這方麵還特別做了反比安排，女人就是例證，她的生活自理能力特別差。平常體現得不明顯，這下要獨自照料正處於難帶時期的一歲的孩子，女人的短板想遮掩都很難。

仿佛整容失敗的臉，再好的化妝術都無法彌補。

世事如棋局局新。女人還算縝密的心思給現實撕個粉碎，在風中飄揚。她原來以為隻要自己肯放低姿態又主動爭取，周家給個不算名分的說法是肯定的。兒子已經生出來，她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周家一定會樂見其成，即便周媽彪悍也無回天之力。

事情峰回路轉讓女人不得不主動請求被打回原形，疫情的爆發，讓這個原形都無法堅守住。周爸根本不能回來，雖然他看上去也很焦急的樣子。但是女人覺得周爸心底是很樂於見到這種情況的，這樣他不用選擇，也無須解釋。

周爸倒是會找機會送一些食品和日用品來，每次送到樓下讓女人來拿。數九寒天，女人抱著孩子去拿東西，一趟拎不了，分幾次拿。

女人第一次感覺那在二十八樓可以眺望城裏最美風景的房子是牢籠。

周爸的翡翠鐲子也送了過來，晶瑩剔透，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屬於手上戴棟樓的標準，可以誇張地說價值連城了。要是平常，女人會拍照發微信朋友圈狂曬，但是現在她隻是想知道這個是可以吃還是可以喝，或者可以換成兒子的紙尿褲？

女人的反應讓周爸灰頭土臉，他詫異女人的變化也鄙視女人的無能。

他也擔心周盈盈一旦到了美國，他鞭長莫及，一旦有什麽事情，周盈盈也會變成如女人一般的磨嘰。

周爸想說服周媽，但女人這邊的事情讓他無法開口。他旁敲側擊，周媽早就心知肚明。

這場拔河一樣的拉鋸戰，預示勝利的紅綢子基本已經在周媽手上了。

周媽現在不擔心女人這邊，她更擔心的是女兒，她一定要確保女兒的安好無恙。

這是周爸周媽除了他們自己的結婚事件，二十年來最大的爭執，周媽第一次對周爸寸步不讓。周盈盈奶奶和太奶奶還都不知哪個主意好，站哪邊合適，最後讓周盈盈自己決定。從來不知道如何選擇的她，看看媽媽期待的眼神，再聽聽爸爸鼓勵的話語，她像父母離婚被迫選擇其中一方生活的年幼孩子一樣茫然失措。

家裏的氛圍變得異常緊張，周媽依然我行我素地改簽機票。中美已經停航，過程曲折更折磨人。周媽費了好大的力氣，終於改簽到走韓國再經加拿大回紐約的機票，算一算，時間上變成了三倍。

周爸心疼地說：“你何苦這樣折騰孩子？”

周媽回答得很凜然：“你到底還看不看新聞？盈盈的機票不改簽，她有可能回不去美國了，早點過去早點安心！”

“實在回不去就不要再回去，盈盈根本不會讀書，難道不留學就活不下去？”

周盈盈聽到爸爸這句話非常窩心。

周媽的答話直刺要害部位：“我們這邊都是未定數了，你難道不希望女兒可以有個確定安全的未來？”

周爸不得不開始佩服周媽，這個貌不驚人、自己從來沒有正視過的結發妻子到底還有多少他未曾發現的層麵和能量？但是這樣的路行得通嗎？

周爸選擇了用沉默回擊。

太多的事情又快又急地堆過來，瞬息萬變的情況讓人很難預測接踵而來的會是什麽。

女人那邊發生一件事情，讓周爸慌了手腳，開始急於讓周盈盈回美國了。

有天半夜，女人突然發現寶寶臉通紅，一量體溫，38度。女人魂飛天外，顧不上許多，電話微信能用上的她都用了，就是要把周爸轟炸起來問怎麽辦。

周爸周媽全給吵鬧醒了，周爸無助地看著周媽，這麽小的孩子，他從沒有應付經驗，而且這個時候這個症狀讓人頭皮發麻。

周媽很冷靜：“先用物理降溫和退燒藥！觀察到明早再說！”

周爸即刻複述了周媽的話給女人，女人才如夢初醒般知曉原來這個世界還有退燒藥，手忙腳亂地一通亂找：“什麽是物理降溫？”

周爸給問得一愣，回頭轉發給周媽：“什麽是物理降溫？”

周媽還沒來得及回答，女人電話那端聽到周爸的問題，反應過來這些主意是周媽的，頓時萬般雜念湧上心頭，她無限淒涼地問：“原來你在問她！她會真心替我兒子著想嗎？”

“你怎麽這樣說？人家好心出主意！”周爸一霎時都不知怎麽反應合適。

周媽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她平靜地說道：“打120送孩子去急診室，你現在就去醫院，這個主意算不算真心替她兒子著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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