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嫿：兩情難相知（四十一）

第四十一章

常人若是突然間有千萬美金從天而降，會怎樣？尤其是失業賬單堆積如山的時候。即便沒有激動得瘋掉，至少也會欣喜若狂吧。但湯姆真的不是常人，他一點正常的反應也沒有。

那天聽到琳達恭喜湯姆成了千萬富翁之時，盛逸萌頓時目瞪舌僵。原來一不小心還傍上了美國的千萬富翁，真有隻想要一片綠葉，卻得到了整個春天之感。

但是當時湯姆沒有任何表情，盛逸萌想應該是悲傷把所有的情緒抹殺了。後來覺得爺爺有多少身家湯姆怎麽可能不知情？以他們那麽好的關係，曾經討論過如何分配都有可能，這樣湯姆當時不以為然也正常。

隻是葬禮之後的日子，湯姆根本沒再出過門。每天睡衣都懶得換，胡子拉碴的，拎著啤酒瓶子，光著腳到處晃來晃去，失魂落魄的樣子像典型的失業漢。治療親人離去唯一有效的藥是時間，湯姆或許隻是需要一些時間去接受。

盛逸萌想提醒他，琳達說的去律師樓辦手續的事情。終究還是沒有開口，總不能皇帝不急太監急吧。自己和這些是否可以掛上鉤八字都還沒有一撇。

來美國這幾年，稀奇古怪的關於金錢的故事盛逸萌聽了不少。

有位外嫁女說她婆婆每年捐給癌症研究機構幾十萬美金，卻給孫女到一元店買玩具當聖誕禮物，外嫁女抱怨，她的先生還生氣了：“我媽的錢怎麽花，跟你有什麽關係？”還有把父母大筆遺產都捐了，自己和普通人一樣出來打工過普通日子的。

盛逸萌不知道湯姆的打算，更不會去幹涉，就是真結婚了，他都依然有權不和她商量處置，這是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婚前財產。

這樣想順了，盛逸萌沒有什麽芥蒂和不安，真正讓她難過的是湯姆有一蹶不振的趨勢。啤酒喝厭了換成了紅酒，紅酒不久又換成了白酒，每天都是一副長醉不醒的樣子。這讓盛逸萌很費解。

爺爺對盛逸萌很好，每次見麵都親切地稱呼她“我的中國姑娘”。還私底下悄悄問盛逸萌，湯姆是否求過婚？說他這輩子還希望看到重孫子。這些行為和中國的爺爺是一樣的，讓盛逸萌感到親切溫暖，爺爺的突然離去她也很傷心。

爺爺已是耄耋之年，即便不因為新冠肺炎，離開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為什麽湯姆仿佛就過不去這道坎，有失去了主心骨和生活意願的表現呢？

盛逸萌嚐試著和湯姆溝通，湯姆不是淚如泉湧，就是開始絮叨和爺爺之間的點滴往事，盛逸萌有找不著方向的感覺，湯姆這究竟算長情還是算懦弱？

盛逸萌曾問過瓜叔：“人怎麽可以走出過去？”

瓜叔很奇怪：“什麽叫走出過去，不是已經在身後的才叫過去嗎？”

盛逸萌苦笑：“好吧，可若是苦苦糾纏於過去呢？”

瓜叔說：“糾纏？不管生和死，有牽掛都是幸福的。”

瓜叔的雞湯盛逸萌喝不下，不過她想起有一部墨西哥電影裏說人的死亡其實分兩次，一次是生理上的死亡，一次是被所有愛的人遺忘。如果從這個角度切入，湯姆隻是不願意爺爺再一次死亡而已，他希望爺爺好好的健康地活在他的心中。

湯姆可不管盛逸萌怎麽想，他的心太痛了，痛得他無法呼吸。在湯姆的概念裏，他一直和爺爺相依為命，爺爺是他的精神支柱。支撐著他從小到大不著邊際的幻想，支撐著他走著不同尋常的生命之路。

湯姆覺得自己可以正常長大，可以和父母維持還算正常的關係，可以把喜歡的事情變成職業都是因為有爺爺，爺爺留給他的太多太多，幸福滿滿的童年，樂觀積極的精神，還有百折不撓的自信。

湯姆曾經對爺爺說他自己要開一家紐約頂尖的發廊，他還說要去組織一個樂隊，帶著爺爺去流浪演出。爺爺當時就表示可以提供資金支持，可是湯姆決定憑自己的本事，會有那麽一天，讓爺爺來欣賞自己夢想的成功。

可一切嘎然而止，爺爺的突然離去讓湯姆成了不守信用的人。湯姆即使成功爺爺看不到，更何況這疫情，看不到邊際和結束時間的疫情，讓所有的變成毫無意義的空談。

湯姆不可以原諒自己，因為爺爺走的時候那麽孤單。爺爺一定是希望自己可以抱著他的，可是自己連在他身邊都沒能做到，讓爺爺獨自麵對人生最黑暗的時刻，湯姆覺得這是自己不可饒恕的罪過。

湯姆需要麻醉自己，讓大腦一片空白，什麽也不去想，這個隻有酒精可以辦到，酒也可以隨處買到，那為什麽不可以多喝點讓自己舒服一些？

盛逸萌和湯姆剛認識時，是被湯姆的帥氣和才氣吸引的，湯姆有影星般的長相，又能彈一手好吉他，他唱那首《傳奇》的英文版，感覺演唱水平不僅超過了中文版作者李健，還超過了英文原唱者。

雖然後來知道他的職業是理發師，盛逸萌心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失望，但隨即失望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英雄莫問出處，三百六十行，行行處狀元，不用搜羅古今，盛逸萌都可以舉出非常多的正麵例子來說服自己。

和湯姆同居後，盛逸萌發現了湯姆有很多層麵，有令她失望的，也有令她欣喜的。她總想這樣才真實，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的，與愛人相處不就是要包容缺點，欣賞優點嗎？

可是疫情發生的這段時間以來，盛逸萌覺得自己對湯姆是越來越陌生了，她隻是不知道這是湯姆的本性，還是因為特別的情況他反應失常。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可以讓湯姆恢複到從前，湯姆似乎已經忘了這個世界他還有其他親人和愛人，他的眼裏仿佛隻剩下酒。

琳達那天親自來了他們公寓，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而且事先也沒有通知，看到湯姆的樣子隻說了一句話：“我早就知道他也會毀了你的後半生的！”

盛逸萌雖然覺得這不應該是一個好母親在這種情形下說的話，卻也不得不佩服琳達的料事如神。盛逸萌苦笑：“你既然都知道結果，為何不去阻止？”不過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從前半段的事情來看，琳達應該是竭盡全力地阻止過的。

琳達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麽。

盛逸萌以為琳達會盛氣淩人地回複：“你以為我沒有嗎？”這種反應倒是很出人意料，她忽然覺得琳達很可憐，作為母親，琳達一定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跟自己貼心的，走到今天的局麵琳達肯定是不希望的。

太多的時候用力過猛會讓事情和人朝相反的方向迅速劃去。

盛逸萌在心底長長地歎息：人啊，為什麽要有那麽多的煩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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