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嫿：兩情難相知（三十三）

第三十三章

湯姆都沒有再看精心打扮過的盛逸萌一眼，頭也不回去了臥室打電話，不時地傳出他焦躁的聲音。

盛逸萌木頭人般站了一會兒，體會到了什麽叫心如死灰。

她換上了平時的衣服，一個人開始狂吃，冷了的龍蝦腥味很重，和奶酪粘在一起醜得像排泄物。盛逸萌看著連啃的欲望都沒有，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桌上的杯盤被她弄得亂七八糟時，湯姆走了過來，抱歉地說：“真是對不起。保險公司估計上班的人也不多，一個電話好久才接通。我真是氣瘋了。你知道嗎？我開始還嘲笑朋友的車太便宜才給冰雹砸出洞。剛在停車場看到我的車在靠近擋風玻璃的地方，也有三個洞。我還必須自己付免賠額五百塊，還要去保險公司指定的修車行，不能去車的專賣店，今天的這場球，代價太大了。我去泡熱水澡，放鬆一下……”

要是平常，盛逸萌早就又摟又抱，給一大通言語和肢體的安慰了。但是今天，她當湯姆不存在一般繼續吃喝。

湯姆顛三倒四地說了一通，看盛逸萌沒什麽反應。他的心一直還拴在心愛的車身上，也沒有覺察出盛逸萌的異樣，徑自走開去泡澡了。

盛逸萌根本沒去聽他說什麽。看到湯姆進屋時的反應，她就已經預料到了後麵的情況。價值三十萬美金、貸款買了才一年的新跑車，怎麽會不心疼？湯姆平時照料車比照料自己還精細，沾了幾點灰都受不了，現在居然砸出了坑，比他身上砸出坑還疼。

何況修複不隻是自己要花五百美金的問題，而是心理上的那個障礙，這個車是修複過了的感覺永遠不會消失。

就像此刻盛逸萌不知道她和湯姆最終會情歸何處，但是今天發生的所有一切她將終生銘記，一份痛苦恥辱的回憶。

盛逸萌吃到反胃後終於停了下來。她把桌布一卷，將裏麵的食品、盤子、杯子、鮮花連著花瓶，裹出了幼兒故事書裏聚寶盆的形狀，綁上那幾個心形氫氣球一起拎到樓下。

盛逸萌用狠勁把這個包裹甩進了垃圾桶，以至於用力過猛差點把自己摔倒，一聲巨響之後，氫氣球執拗地從垃圾箱的空蓋處探出腦袋，搖搖晃晃的，仿佛在對盛逸萌示威。

盛逸萌翻翻白眼，拍手上樓。

一切如舊，速度很快，看不到任何曾經發生過什麽的痕跡。

湯姆泡完澡出來都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美國人的眼裏平常日子心情好也可以鋪桌布、點蠟燭吃飯，哪怕那飯簡單得就幾隻麵包夾香腸的熱狗。鮮花更是天天買也不稀奇，沒有鮮花才是異常。

湯姆還在不斷地和他的跑車發燒友分享今天的慘痛經曆。手機上不停地轉發愛車傷痕累累的慘照，臉書上也把前因後果詳細地敘述。

盛逸萌沒再說一句話，倒頭獨自去睡了。迷迷糊糊之間，她聽見自己的說話聲音，她一下驚醒，坐了起來。

是她刻好的CD碟，用紅絲帶綁著，放在臥室電視機旁，剛才她忘了扔。湯姆在播放。

湯姆看見她醒了，笑著說：“今天過得很無聊嗎？這個隻要把材料給影像店，他們會製作得非常精美。”

盛逸萌怒火中燒：“是嗎？他們可以製作出我的心思嗎？我在做的時候是一門心思考慮給我們的子孫後代看的，看專屬於我們的美好！”

湯姆一愣：“子孫後代，那麽遙遠的事情，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想得多嗎？我們相愛，也是成年人，我們共同生活一段時間了，對彼此並沒有什麽無法接受的，我們可以一起創造屬於我們的美好未來。”盛逸萌的口氣不由自主地軟化。好多的“我們”，她說得都有些繞口。

“我不認為這是考慮結婚的好時機。一切條件都還沒有具備，尤其是現在這個鬼時候……”湯姆有些意外，或許他真的不曾考慮。他說“鬼時候”時咬牙切齒的，仿佛這樣可以深切地表達他對現在的憎恨。

“結婚是感情的水到渠成，我不太明白你需要具備什麽。現在這個時候我們更需要的是彼此扶持、共同麵對！”盛逸萌起身從包裏掏出那遝賬單：“看看這些須要支付的賬單，我的工作和麵試都不會再有下文了。政府已經在修改法案限製移民了，疫情過後我找工作應該更難。你看我現在就是想回去看看我父親都不行。我擔心再也回不了美國了……”

湯姆呆呆地看著那遝賬單，他在努力跟上盛逸萌的思維，他很謹慎地開口道：“親愛的，我的人生最開心的日子就是和你生活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也從不懷疑我們的感情。但是現在絕不是我們結婚的時候，婚姻開始之前就摻雜了雜質的話，注定會失敗的。”

湯姆說完抱了抱盛逸萌，就不再管她的反應，走出臥室去陽台上抽煙了。

電視機的屏幕上還在播放著盛逸萌和湯姆恩恩愛愛的點點滴滴，臥室裏沒有亮燈，黑暗裏盛逸萌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她想起西式婚禮上教堂裏的誓詞：

 

Entreat me not to leave you, or to return from following after you,

For where you go I will go,

And where you stay I will stay.

Your people will be my people,

And your God will be my God.

And where you die, I will die and there I will be buried.

May the Lord do with me and more if anything but death parts you from me.

真誠地懇求上帝讓我不要離開你，或是讓我跟隨在你身後

因為你到哪裏我就會去到哪裏，

因為你停留所以我停留。

你愛的人將成為我愛的人，

你的主也會成為我的主。

你在哪裏死去，我也將和你一起在那裏被埋葬，

也許主要求我做的更多，但是不論發生任何事情，都會有你在身邊生死相隨。

 

這些原來都是無法觸及的，是遙不可及的童話。

湯姆和她不是節奏點踩錯了，他們本質是不同的物種。對感情、對婚姻他們的三觀從沒有吻合過，如果看著對方陷入泥潭不伸手相救，這算什麽相愛？

為什麽要把互相擁有、相互支撐看作是雜質呢？僅有愛情的婚姻可能嗎？愛情可以當飯吃嗎？明天的房租可否對房東說給三天愛情？是否可以向簽證官申請“請給我在美國的居留權，因為在美國有我深愛的人”？

盛逸萌慢慢倒下，像片落葉一般蜷縮在床的一角，她好希望可以一直這樣蜷著不用再展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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