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亂華係列十七：三燕承繼之九：劉裕伐燕與慕容超敗亡

公元409年春正月初一（庚寅），南燕王慕容超在東陽殿設宴招待群臣，觸景生情，感歎宴席上缺少太樂，因而後悔將樂伎都送給了姚興，便商議是否去掠奪一些東晉藝人用以補充樂伎。領軍將軍韓卓勸道：“先帝因為舊京傾覆淪陷，才平定占據三齊。陛下不但不養兵息民，以防備北魏的挑釁，好恢複先帝創下的大業，反而要侵略掠奪南方的鄰國，增添仇敵，這怎麽可以呢！”慕容超道：“我的主意已定，不跟你多說了。”

二月，南燕將領慕容興宗、斛穀提、公孫歸等人帶兵入侵並攻拔東晉的宿豫，生擒了陽平太守劉千載和濟陰太守徐阮，大肆掠奪，搶了很多藝人後回去。慕容超從中挑揀二千五百個男女交付太樂隊教他們音樂。公孫歸是公孫五樓的兄長。那時，公孫五樓任侍中、尚書、領左衛將軍，總專朝政，宗族親屬無不擔任要職，因此朝廷內外官員都害怕他們。慕容超為宿豫大捷論功行賞，封斛穀提等人全為郡縣公爵。桂林王慕容鎮諫道：“臣聽說沒有大功不能封侯。公孫歸這幾個人，勞民傷財，大動兵戈，讓國家結怨於晉國，有什麽功勞好封的？臣知道忠言逆耳，不是親人一般都不冒這風險。臣雖然庸朽，畢竟也是國戚籓王，說這些話隻是盡忠而已，隻希望陛下三思。”慕容超非常氣憤，拒不答話。從此之後，大臣們再也不敢進言了。

尚書都令史王儼對公孫五樓奉承拍馬，因此年年屢次升遷，官當到左丞。國人為他作了個諺語：“欲得侯，事五樓。”慕容超又派公孫歸等人入侵濟南，生擒東晉太守趙元，俘虜了男女一千多人後離去。因此自彭城以南，東晉百姓無不修築堡壘自保。東晉朝廷詔令並州刺史劉道憐鎮守淮陰防備南燕。

三月，東晉權臣劉裕上抗表請求討伐南燕（劉裕滅燕故事祥見“金戈鐵馬”係列）。

四月十一，劉裕從建康出發，率領大軍乘船從淮河進入泗水。五月，大軍來到下邳。劉裕將留船艦和輜重都留在那裏，然後從陸地進入琅邪。晉軍經過的重鎮劉裕都下令修築城池，留兵駐守。

慕容超聽說東晉大軍入境，便召群臣商議對策。征虜將軍公孫五樓說：“吳兵輕裝勇猛，利在速戰，我們不能和他們爭鋒。陛下應當占據大峴，讓他不得入境，慢慢拖住他們，消耗他們的銳氣，然後精心挑揀兩千精騎，從海上往南，斷絕他的糧道，然後再命令段暉率領兗州的軍隊，沿著泰山的東麵進軍，然後從腹背夾擊劉裕。這是上策。陛下也可以命令地方守將依險自固，充分儲備了自己的軍糧後，把剩餘的糧食全部燒光，毀壞田裏的莊稼禾苗，讓敵軍一無所得。對方遠道而來，既沒有了軍糧，又無法和我們決戰，最多不過個把月之間，我們就可以製服他。這是中策。讓賊兵進入大峴，出城跟他決戰，那是下策。”

慕容超道：“如今歲星（即木星）在齊地上空，從天道上推論，我們將會不戰而勝。客主局勢不同，就人事來說，他們遠道而來必定疲弊，勢不能持久。朕占據五州的地盤，擁有富庶的百姓，還有鐵騎上萬，小麥禾苗布滿田野，為什麽還要毀壞田野，遷徙百姓，弄得自己看不起自己！不如放他們進入大峴，然後用我們的精騎踩著他們的身軀而過，還怕打不贏他們！”輔國將軍廣寧王賀賴盧再三勸諫，但慕容超不聽。賀賴盧退下後跟公孫五樓說：“主上如果一定要這樣做，我們離敗亡的日子沒幾天了！”

太尉桂林王慕容鎮跟慕容超進言道：“陛下如果一定要用騎兵在平地上和晉軍作戰，那麽就應當到大峴外頭作戰。這樣一旦不能戰勝，還可以退守，不應當縱使敵人進入大峴，而自己放棄天然的險固。”慕容超不聽。慕容鎮出來後跟韓卓說：“主上既不能出山作戰，退卻敵兵，又不肯遷徙民眾，堅壁清野。像這樣把敵人引入腹心地帶，坐著等待被他們圍困，不就跟當年益州的劉璋一模一樣嗎？今年國家將要滅亡，我也一定會戰死。先生是中華的人士，將會再成為紋身的吳越人了。”慕容超聽說後大怒，把慕容鎮投入監獄。慕容超接著收回莒城和梁父的衛戌部隊，修固廣固的城牆，揀練兵馬，等待劉裕晉軍的到來。

劉裕過了大峴山後，還沒看到南燕兵馬，便用手指著藍天，喜形於色。左右隨從問道：“明公還沒見敵人自己就先高興起來，這是什麽原因？”劉裕道：“大軍已經越過了險要，將士們都有必死的決心。田裏的麥禾都在，我們也不再有缺糧的擔憂。賊虜已經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六月十二，劉裕來到東莞。慕容超先派公孫五樓和賀賴盧以及左將軍段暉等人率領步騎五萬駐紮在臨朐，聽說晉兵過了大峴山，便親自率領步騎四萬前往和公孫五樓他們會合，接著派公孫五樓帶來部隊進據巨蔑水。劉裕的前鋒孟龍符與公孫五樓大戰並打敗了他，公孫五樓退走。劉裕用四千乘戰車為左右翼，步步為營，徐徐前進，又和南燕軍隊在臨朐南麵大戰。兩軍一直打到傍晚，還不能決定勝負。參軍胡藩跟劉裕進言道：“燕軍全體出城和我們作戰，臨朐城裏的留守必定人數很少。我願意以奇兵從間道奪取這座城池。這就是當年韓信之所以破趙的計策。”劉裕便派胡藩以及諮議參軍檀韶和建威將軍向彌秘密帶兵繞到燕軍的後麵去直接進攻臨朐，揚言說這些兵馬都是從海上過來的輕兵。向彌親自披甲上陣，首先登上城樓。留守的燕軍真的以為東晉援兵從海上過來，便慌了手腳，於是向彌他們攻占了臨朐。慕容超聽說臨朐失守，大驚失色，隻帶了少數殘兵騎馬跑到城南的段暉那裏去。劉裕趁機縱兵猛攻，南燕兵眾大敗，段暉等大將十來人都戰死了。慕容超逃回廣固，晉軍獲得了他的玉璽、乘輦以及豹尾。

劉裕乘勝進軍，來到廣固，於六月十九攻克了廣固的大城，慕容超收軍退保小城。劉裕修築長圍守在小城外麵。圍牆高三丈，有三重壕塹。劉裕又在周圍一帶安撫投降或歸附的民眾，選拔賢俊的人才，因此當地的漢人夷人都心悅誠服。於是劉裕開始使用齊地的糧儲，而停止了長江和淮河的全部軍糧漕運。

慕容超派尚書郎張綱到後秦去乞求援助，同時赦免了桂林王慕容鎮，讓他負責尚書事務以及朝廷內外的所有軍事。慕容超召見他以及其他大臣，道歉說：“朕繼承先帝已成的大業，卻不能委任賢良，而剛愎自用，結果造成失敗，覆水難收，後悔莫及！智士逞謀，必定是在事情危急的關頭，而忠臣立節，也一定是在君主麵臨大難之際。各位愛卿請盡力出主意想辦法，共度難關。”

慕容鎮說：“百姓的心隻係在一人身上。如今陛下親自率領六師，結果失敗回來，致使群臣離心，士民喪氣。臣聽說後秦人自己也有內患，恐怕沒有閑暇分兵救人。我們還有幾萬逃散後回來的士兵，陛下應當把所有的金銀絲帛都拿出來獎賞他們，然後帶著他們決一死戰。如果天命助我，必能破敵。如其不然，死也值得，這樣總比閉門待斃要來得好吧！”

司徒樂浪王慕容惠說：“我不同意。晉兵乘勝，氣勢百倍，我們用敗軍的士兵抵擋他們，難道不是很艱難嗎！姚秦雖然與劉勃勃相持不下，但還不至於抽不出手來幫我們。況且他們和我們分據中原，唇齒相依，怎麽能不來相救！但要不派遣大臣則不能得到重兵。尚書令韓範為燕秦兩國共同敬重，陛下應當派他出使秦國，請求他們派兵相救。”慕容超覺得有理，於是派韓範和長水校尉王蒲到長安向秦主姚興乞求出兵相助。

秋七月，南燕尚書垣尊和他弟弟京兆太守垣苗爬牆出城投降，劉裕讓他們擔任自己的參軍。垣尊和垣苗都曾是慕容超的心腹。

有人跟劉裕說：“張綱很巧，如果得到他，讓他製作攻城器具，廣固一定可以攻拔。”適逢張綱從長安出使回來，被東晉泰山太守申宣捉住送到劉裕那裏。劉裕把張綱放在升起的樓車上，讓他沿著城牆向守城的士兵高呼道：“劉勃勃大破後秦軍隊，姚興派不出軍隊前來相救。”城中士兵莫不大驚失色。慕容超大怒，讓城上埋伏的弓弩手向樓車射箭，劉裕才讓張綱退下。

江南每次送援兵或者派使者來廣固，劉裕無不暗中派兵在夜裏把他們迎來，然後在第二天白天，讓他們大張旗鼓地列隊而來，造成圍兵越來越多的印象。北方的百姓自帶兵器和幹糧來投奔劉裕的，每天都有上千人。隨著慕容超被圍在廣固的困境加劇，他的大臣張華和封愷也相繼被劉裕所獲。劉裕便讓張華和封愷給慕容超寫信，勸他早日投降。慕容超回信給劉裕，請求成為東晉的籓臣，以大峴為邊界，並答應獻上一千匹好馬，以通和好。但劉裕不答應。

後秦王姚興派使者見劉裕，要求他撤軍。劉裕斷然拒絕，還威脅要等後秦軍隊自己前來送死。

這時當年逃跑到北魏的原燕西中郎將封融也到劉裕那裏請降。

當初，姚興派衛將軍姚強率領步騎一萬，跟隨韓範到洛陽去和東平公姚紹會合，一塊去救南燕。但遇上姚興被西夏的劉勃勃打敗，便急忙把姚強的兵馬追回長安。韓範歎道：“天滅大燕！”南燕尚書張俊出使長安回來，知道大勢已去，便投降了劉裕，趁機勸劉裕道：“燕人所依仗的，不過是以為韓範一定能帶來姚秦的救兵。現在如果能得到韓範，讓他們看到他，燕人一定會投降的。”劉裕便上表要求任命韓範為散騎常侍，並寫信招降他。

王蒲勸韓範留在後秦，韓範說：“劉裕不過是個布衣出身的平民，卻能夠滅了桓玄，恢複晉室；如今又興師伐燕，所向披靡。這是上天的授意，並非人力可以達到的。一旦燕亡，那麽秦就是下一個了，我不能再取其辱。”便投降了劉裕。劉裕跟韓範說：“愛卿原想建立申包胥救楚的大功，卻怎麽空手回來了呢？”韓範答道：“自從我已故的祖父在前燕任司空以來，我們世代承蒙大燕的恩寵，所以我在秦主的宮廷上瘁心泣血，希望能匡救國難。隻因為西朝多有變故，我的丹心赤誠也沒有效果，可見上天拋棄弊國而讚助明公。智者見機行事，所以我怎敢不歸誠明公！”

於是劉裕帶著韓範乘車繞著廣固城走了一圈。城裏的人們看到，群情離散沮喪，再也沒了鬥誌。劉裕跟韓範說：“愛卿應當到城下，向他們告以禍福，好讓他們早日投降。”韓範說：“我雖然承蒙明公的特殊寵幸，但卻不忍心這樣去對付故國。”劉裕嘉許他的誠懇，也就不再勉強。城裏有人勸慕容超殺了韓範的家人，慕容超因為韓範的弟弟韓卓盡忠無二，所以將韓範家人都赦免了。這年東萊下了場血雨，廣固城門邊半夜聽到鬼哭。

冬十月，先前投奔北魏的原南燕徐州刺史段宏從北魏來投奔劉裕。

張綱為劉裕製造攻城器具，在木板製成的巨大盒子外麵蒙上牛皮，並設計了很多奇巧的東西，這樣城上射下來的火石弓矢都傷不到大盒子裏的攻城士兵。張綱又製作了飛樓、懸梯、木幔之類的器械，遠遠地駕臨城上。慕容超大怒，居然把張綱的母親吊在城上，殘忍地肢解而死。

十二月，太白犯虛危也就是金星移動到十二星宿中的虛宿和危宿附近。南燕靈台縣令張光根據天象勸慕容超出城投降，慕容超怒不可遏，親手殺了張光。

第二年即公元410年正月初一（甲寅），慕容超登上天門樓，在城上朝見群臣，殺馬犒賞將士，文武百官都得到升遷授勳。次日，慕容超和他的寵姬魏夫人登上城樓，看到晉兵的強盛，絕望地握手對泣。韓卓諫道：“陛下遇上厄運，正應當努力自強以壯大軍民的士氣和鬥誌，怎能反而像小孩和女人那樣哭哭啼啼！”慕容超連忙擦了眼淚感謝他的提醒。尚書令董銑勸慕容超投降，慕容超很生氣，將他關了起來。

賀賴盧和公孫五樓帶兵挖地道出擊晉兵，但不能擊退他們。劉裕派人堵塞了穿過廣固城的澠水五龍口。城中斷了水源後，城裏的男男女女患腳弱病的人過半，相繼出城投降劉裕。慕容超坐著乘輦登城，尚書悅壽勸說慕容超道：“如今天地不仁，助寇為虐，戰士都已經精疲力盡，我們又獨守這座困城，外援毫無希望，天時人事已經很明顯了。如果曆數真要終結了，那麽即使堯舜也得讓位。陛下怎能不考慮變通的辦法呢！要轉禍為福，首先得聖通變達。陛下應當追尋東漢經學家許慎和鄭玄的蹤跡，以保全宗廟為重。”慕容超歎道：“廢興完全是天命。我寧可奮劍而死，也不能銜璧而生！”

二月初五是丁亥日，劉裕發動全體將士攻城。有人說：“今天是往亡的日子，不利出師。”劉裕道：“我往彼亡，有什麽不利！”便從四麵八方向廣固猛攻。悅壽開門接納晉師，慕容超帶著左右隨從幾十人騎馬突圍出城逃走，但被晉兵追獲。劉裕數落他不肯投降的罪狀，慕容超神色自若，閉口不言，隻把老母托給劉敬宣照顧而已。劉裕很氣廣固久攻不下，便打算將城裏的男丁全部活埋，把他們的妻女獎賞給將士。韓範諫道：“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大夫和平民孤立無援，隻好勉強依附鮮卑君主。既然成為君臣，就必須為他盡力。這些士大夫都是往日有名望的宗族，先帝的遺民。如今王師吊民伐罪，卻把他們全部活埋，這叫人如何歸順朝廷！我私下隻怕西北的民眾再也沒有前來歸順的希望了。”劉裕改容感謝韓範，然而還是殺了王公以下三千人，抄沒家產的多達一萬餘人，並把廣固城牆夷為平地，然後將慕容超送往建康處斬。慕容超死時才二十六歲，在位六年。於是南燕正式滅亡。南燕從公元398年慕容德定都廣固到慕容超敗死，總共曆時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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