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原創連載 妖言水滸之一:林衝傳(二十三 結局)

(2015-07-09 23:43:57) 下一個
六 山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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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衝教頭,前邊就是牢城營了,你保重啊!滄州牢城營門前,董超和薛霸對林衝提出了不少忠告。
林教頭,進去了一定要上下打點,否則先得挨一百殺威棒。
我聽說前兩年這個規矩改了……”
小心無大礙……”
還有個主意: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你去柴大官人府上拜過碼頭……”
好主意!要是有人不服氣呢,你就說……就說你在柴進府上打贏了他的槍棒教頭。
  “這不妥吧,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林衝很是慚愧,連忙找個借口拒絕,萬一傳出去被柴家人聽到……
不妥個屁!他們是怎麽對你的?
事實證明董超和薛霸並沒有多慮。林衝去牢城營報到的時候,就差點挨了打。牢城營的管營(監獄長)是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看完林衝的文書後,一怕驚堂木:太祖遺製,新到配軍先打一百殺威棒。來人,打!
令簽落在地上,卻沒有人回應。獄卒們交頭接耳,談笑風生,要不就是在拄著水火棍愣神,唯獨沒人理會上司;更稀奇的是,他們臉上都有金印,都是犯人。
管營見沒人動手,大怒:你們反了?!再不打就軍法從事,砍了你們!
獄卒們聽了,爆發出一陣哄笑,笑完了紛紛發表意見:砍頭?砍誰的?
你丫吃錯藥了吧?
還有人把手中的水火棍像標槍一樣投向管營,叫道:不嫌累自己打去!管營麵對二十多根從近距離高速飛來的棍子毫不驚慌,幾個閃身一一躲過。這在林衝看來也是匪夷所思,覺得此人一把年紀還身手如此敏捷,不是武功太好就是這種場麵經曆得太多了。
管營沒被砸中,卻還是氣得渾身發抖,拂袖而去。這時有人對林衝說:自個兒去後堂見見老大。別惹惱了他老人家,他說打我們可真得打了。
關於這座滄州牢城營,還有需要補充說明的地方。我們知道變法是北宋曆史上的一件大事,其變革之深刻,古來無有。根據新法精神,像牢城營這種小單位應該轉變思路,成為盈利機構。這件事犯人們覺得無所謂,雖說這樣一來每年秋天就不會有人被拉出去砍掉,但是留下來當苦力也不比死了好受。但監獄管理人員覺得非常不好,因為無論他們怎麽努力,都完不成朝廷的創收指標。
後來一位黑道大哥給滄州牢城營指了一條明路。他代表若幹幫派每年給獄方提供一定的讚助。作為回報,他們的手下一旦入獄,要獲得高規格待遇。從此滄州成了全國黑幫的避風休假之地。再後來事情的發展更加出人意表。這些VIP犯人入獄後什麽也不幹,專門拉著獄卒賭錢,並采取了非常高明的鬥爭策略。開始的時候他們隻輸不贏,當所有獄卒都參與賭博後才開始隻贏不輸。在獄方的賭債累積到一定數目時,一些精明的犯人又大膽入股牢城營,成了監獄的股東。現如今,管營早已成了雇員,每天隻能發幾個命令裝裝樣子。原來的公差們現在每天要去街上要飯,所以工作人員也由犯人擔任。今天他要大夥打一百棍卻不發賞錢,所以活該倒黴。
林衝入獄時,滄州的值班老大姓田名虎,也就是後來的四大寇之一。林衝進門時看見此人端坐在桌前端詳一把砍刀。從他的這個愛好我們可以推測出他並不是很牛逼的人物,至少夠不上全國F4的標準。但後來由於跟當地長官關係搞得不好,就給當大頭報上去了。
在田虎背後的牆上掛著一幅字,上麵寫著:
假如我們不去反抗
公差用刺刀 殺死了我們
還會用手指著我們的骨頭
看,這是奴隸!
林衝遞上自己的卷宗,田虎看了一眼,有點懷疑:你會功夫?我看你丫不像啊!林衝壯著膽子把有關柴進和洪教頭的事情說了一遍。田虎聽完立刻豎起了大拇指:X!連他媽柴胖子的人都敢打!人才!你先去看兩天草料場,休養一陣,我有任務再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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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衝來到大街上,向別人打聽草料場怎麽走,聽者都露出羨慕的神色,因為這是份美差。我們知道古時候打仗,騎兵就相當於現在的坦克,因此國家對軍馬飼養很重視,每個牢城營都設有草料場,負責收購、儲藏草料。
當然,馬這東西不像耗子,不會聞著味來找吃的,因此還要收購馬匹。一個辦法是從遼國訂購。但遼國人也不是傻子,完全知道宋人買馬是想幹什麽。他們建國四十多年以後忽然聽南邊一個剛冒出來的國家說你們的土地表麵上看是你們的,但是曆史上看是我們的,所以歸根到底還是屬於我們的感到異常悲憤,所以對大宋實行馬匹禁運。偶爾走私過來一點,全是次品不說,還價格奇貴。
另一個辦法是從民間收購。為此朝廷設立了保馬法,把馬作為賦稅的一項,每年必交。這個政策實行之後,大宋的馬匹數量大大增加,但是質量卻成問題。有的馬整天趴在那裏什麽也不幹,一到吃飯的點就哼哼,而且不吃草,隻吃泔水,甚至吃屎。這說明有人拿馬當豬養。更稀奇的是有的馬會上樹,還有人見過它抓耗子——這隻能說明,它出身的家庭實在沒有糧食喂它。
沒有人敢騎這樣的馬去打仗,於是草料場就成了擺設。因此看守草料場的人一般都可以把草料轉手賣出去,比如說賣給遼國人。當然這需要一定的外語水平,林衝剛去,還辦不了這樣的國際貿易。不過過上兩個月就差不多了。
草料場是一個位於城郊三十裏外的大院子,四周是荒涼的曠野和山丘。林衝在數不清的草垛中間找到了自己未來的公寓和辦公室。這是一座破爛平房,泥抹的牆上露出數不清的草根,屋頂上墊著厚厚的一層草,窗戶紙是屎黃色的草紙。再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連門都是草編的,所以整天半開半閉。
林衝推開門,屋裏空空蕩蕩,唯一的家具是張破床。床上躺著一個看起來起碼一百多歲的老軍漢,他就是林衝的前任。這老頭領著林衝把草料場的犄角旮旯都轉了一遍,細致耐心地做了交割。老軍漢走後,林衝回到了屋裏。百無聊賴中,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覺得無比的冷,需要生火取暖。假如他這樣做了,那麽後來高俅派人來放火燒他就純屬多餘——到處是草,不失火才怪。所幸他想起來的路上有一座山神廟,決定搬到那裏去住。
據施耐庵記載,林衝此後沒活多少年就死掉了。我不知道他死時是四十五歲還是四十六歲,但我知道在他的一生中,這一刻也許是他最後感覺幸福的時光——雖然有點冷,但躺在床上,毫無掛牽,再也沒有人讓他去養家、生孩子或者裝孫子,再也不用癡心妄想地算哪天能還清房貸,再也不用考慮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這種感覺是林衝感受自由的唯一形式。
當了囚犯才覺得自由,這個道理連林衝自己也覺得很荒謬。於是他開始鞭策自己:我不能呆在這裏,我要有責任感!我要回東京!然而一想起自己在東京時差點被那種生活窒息,林衝又覺得很絕望。
可是,不回東京,難道像洪教頭那樣過一輩子嗎?!
林衝終於絕望了。
這天底下難道就沒有一個地方,能讓我這種人有幸福可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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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衝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草料場和山神廟之間轉悠。走了幾次之後,他就發現他對這份工作還是挺滿意的,隻是覺得草料場的大門開錯了方向,每次進出都要繞好大一個圈子。為了圖方便,他就幹脆翻牆出入。那牆約有一丈高,但林衝翻起來毫不費勁。第一次成功之後他還沾沾自喜,覺得這證明自己的腿不但痊愈了,武功還有了長進。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就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林衝翻牆跟功夫其實關係不大,真正的原因是他以前這事幹的次數太多了。他在新兵營試訓的時候,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偷偷翻牆出來。後來當上了正式教頭,他負責過一陣子新兵訓練,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人把軍營的圍牆加高了一倍,還在上麵灑滿釘子。這種過河拆橋的做法大大增加了將士們出去嫖娼的難度,因此他們就把林衝翻牆的事貼在公廁裏,說他隻許州官冰火,不許百姓打炮。
其實這是個誤會,林衝當年出來並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隻是因為她在等他。
那時候兩人剛開始約會,他們隻是找個地方肩並肩坐著,聊聊天。一開始她是個眼睛大大的少女,麵白如雪。林衝給她講自己在軍隊的生活,她很入神的聽著,經常提一些很奇怪的問題,弄得林衝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有時候兩人還要切磋武功,她打贏了(當然是林衝讓她)就歡天喜地,打輸了就埋怨林衝:你怎麽這麽狠?
後來她就成了俊俏高挑的姑娘,跟林衝聊天時坐得很端莊,但時間一長就堅持不住了,經常笑得前仰後合,有時候困了不自覺地靠在林衝身上,但馬上就會紅著臉挪開。那時她常問:林衝,你什麽時候上前線啊?你要是立了功當了將軍,可要馬上來娶我,皇上給你哪個公主也不準要!
再後來她就成了一個婀娜多姿的美女,但咬嘴唇的習慣還沒有改掉。她常常依偎在他的肩頭,兩人很長時間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看著傍晚和夜色。在秋天或者冬天,每次約會分手時林衝都要拍拍她的肩,囑咐她多穿件衣服。一開始她把嘴撅成一個O形,答應道:噢。後來她總是有些羞澀的抿嘴一笑,然後使勁點點頭說:你也多穿點。
每當林衝喝醉酒時,他就尤其思念那些日子。那時候,他還年輕,自認為已經擁有了一切,未來還會擁有更多,自認為會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意識到自己不但一事無成,而且以後也什麽都做不成。
即使回到東京,自己能擁有房子嗎?能攢下錢養育孩子嗎?能給父親養老嗎?
想著想著,他腦子又出現了一個以前從來沒想到的問題:我究竟能不能兼顧兩頭?假如不能……我心裏到底是父親重一些,還是妻子重一些?想到這裏,他坐起來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心底出現了一個卑鄙的念頭:他倒寧願自己被判的是無期徒刑。
說起卑鄙,林衝忽然渾身顫抖起來。因為忽然之間,他對自己有了一個新的可怕認識。
我提出離婚,真的是為了房子嗎?
其實一直有個念頭在他的潛意識裏遊動,隻是這個念頭太過黑暗,他自己都無法麵對:我真的不是要把她拋開,好求得高俅的諒解嗎?我真的不是覺得她拖累了我,她帶來了無端橫禍,才拋棄她自保嗎?
林衝狠狠抽了自己正反四個耳光,
他滿臉都是淚水。
活了三十多年,他雖然混得不怎麽樣,但對自己的看法一直還是比較正麵的。他覺得自己有能力,有責任心,卻因為沒有背景而飽受打壓。再怎麽說,也是個好人。但是事實卻無情證明,自己隻是個卑鄙的懦夫。麵對壓力,所有的擔當和良心就像紙紮的空殼,半秒鍾不到就變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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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衝在山神廟的日子裏,糾結起來往往會喪失時間概念。這個問題他後來也注意到了,但是無力解決,隻能盡量提醒自己,偶爾去窗邊往外看看。如果天是黑的,那就說明可以繼續胡思亂想。如果天地變成了白的,那就說明得幹正事了——翻牆出去,在雪地裏蹣跚著走向草料場。
然而有一天,他發現外麵的天地變成了紅色。遠處,草料場的方向火焰衝天。
啊呀!這是殺頭的罪名啊!林衝一下子驚醒了,然後陷入了慌亂。他在廟裏翻箱倒櫃,來回折返,一開始想找盆,後來想找桶,最後又想找水,最後什麽也沒找到,連門都沒出去。
然而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林衝連忙屏住呼吸,背靠在門上。
來的人有好幾個。隻聽一個人說:火這麽大,林衝看來已經……”
又有一個人說:林衝,我們來晚一步啊……你怎麽就……”
林衝聽這人聲音非常耳熟,但一時想不起是誰——畢竟他與世隔絕了有幾個月了。
他正要從門縫裏看看是誰,卻聽見另一個聲音道:你們好狠啊……”
那聲音明明是林夫人!
 
施耐庵對林夫人下場的交代是被高太尉所逼,隨即自縊而死。說實話,我不相信一個剛烈的女子會選擇這樣窩囊的死法。林衝也不相信。但是在梁山上,他卻選擇了這樣一個最簡單的說法。因為他容不得自己的妻子再被人說三道四。
林衝從門縫往外望去,發現林夫人身旁站著的有陸謙、老都管,還有一群別的人。
嫂子……”
別叫我嫂子……”林夫人的聲音嘶啞而低沉,幾乎聽不到,你還指望我相信你?我去找你,你卻把我騙到高府……”
林衝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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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慎言。老都管插話了,高衙內對娘子情有獨鍾,絕無惡意。小娘子你說,你在高府這麽多天,衙內對你一直以禮相待,從無脅迫,有沒有?有沒有?!你說不見林衝絕不改嫁,衙內立刻叫我們帶著你來找他,有沒有?有沒有?我在高府任都管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衙內對哪個女子這麽癡心,你們說,有沒有?有沒有?!……”
周圍的人紛紛附和。
然而林夫人始終沒有搭腔。她凝視著遠方的火光,麵無表情,眼淚在臉上劃出亮晶晶的痕跡。林衝在門縫裏盯著她,也在無聲流淚。那淚水裏有痛苦,有悔過,有狂喜,有憧憬。在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那個尋找了大半輩子的答案就在眼前。
走吧,這麽大的火……”陸謙又在一旁催促。
知道了。她淡淡地答道;然後抬起右手,似乎是要擦眼淚,半空中手裏卻多了一把匕首。
王家衛的電影上說,刀劃破人的喉嚨聲音像風一樣,很好聽。在別的電影中,那聲音卻像在撕裂一塊綢緞。還有人說,其實什麽聲音都沒有,除了屍體倒地的撲通一聲。而林衝說,聲音的確是有的,但什麽也不像。他甚至根本無法描述,盡管那聲音再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耳畔。
當然,用唯物主義的觀點來推斷,林衝當時也可能是耳鳴了。當他看到鮮血從林夫人的脖子噴出來,那個身軀頹然到下之後,就撞破門板衝了出來。那群人看見他都很吃驚,大聲嚷嚷著什麽,但他什麽也沒聽見。幾個人衝過來想打他,他用手中的大槍亂揮幾下,然後就發現那幾個人都成了亂七八糟的幾塊。老都管跪在地上說了些什麽,他也沒聽見,抬手把他像羊肉串似的串在槍杆上。
然後林衝挺著滴血的長槍,朝陸謙撲了過來。
陸謙不愧是習武之人,一個側滾躲過,伸手撿起隨從扔下的長槍,與昔日的好友展開了一場死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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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紮槍!二郎擔山!仙人指路!泰山壓頂!
一招招當年在武學互相拆解得無比純熟的招數再次被兩人使了出來。隻不過當年是互相讓分好一起及格的對練,現在卻是不共戴天的生死相搏。
林衝進一記撥草尋蛇,陸謙回一記偷步三紮。
林衝忽然想起,當年有一次考試,自己這一招沒練熟,被陸謙打到腿,疼得站不起來。還是陸謙背著自己回到宿舍,打水打飯,伺候了半個月。
然而什麽時候起,我們連一起生存都做不到了呢?
 
犀牛望月!橫掃千軍!
陸謙手中的槍漸漸沉重起來,每一次兵器碰撞,他的虎口都會生疼。他明明記得,當年在武學,自己的功夫要比林衝好。那時候他是多麽肯定,自己會走上戰場,憑著這一身武藝,證明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然而世界卻從來不給他這個機會。
父母給他安排了一切。作為代價,他也要服從父母安排的一切。就連他拚了命爭取到的去戰場的機會,也在老爺子的運作下變成了押運糧草。
到底是什麽時候起,我變成了這麽一個軟弱無能、隻能靠人施舍才能活著的人了呢?
 
羅漢伏虎!二郎擔山!
當年大概就是在學這兩招的那堂課吧,林衝偷偷翻牆出去見她去了。陸謙捏著鼻子替他點名,結果被識破。
你,油頭粉麵的那個!你怎麽答了兩次?!你到底叫什麽?
我叫林衝!陸謙想也不想就答道。
結果是他替林衝背了個處分。
媽的少來這一套,在烈日下罰跪的陸謙朝嘻皮笑臉來送飯的林衝吐了口吐唾沫,你他媽倒是也給我介紹個妞啊!
到底是什麽,能讓我們互相出賣,互相背叛?!這世界到底是怎麽了?!
 
一聲慘叫,驚醒了林衝。
不知什麽時候,手中的長槍已經紮穿了陸謙的小腹。
林衝……”陸謙抓著槍柄,輕聲喚著他。
為什麽?為什麽啊?!為什麽是你?!我拿你當親兄弟你知不知道?!林衝用驚人的音量嘶吼著,好像是要問住在最高天上的神佛。
那天他們用……用我爹貪汙的事威脅我,我扛不住了……我知道你過的是什麽日子……我一直提醒自己,千萬……不能成為你……”
林衝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放火的事……我事先不知道……我死了活該,我對不起你……”陸謙的話音越來越低。
他用最後的力氣擠出一個笑容:在下……陸謙,東……東京人士……”
看著曾經的兄弟歪頭死去,林衝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來。
在下林衝,山東人士……”他在心裏重複著兩人最初見麵的台詞。
 
那天,林衝抱著妻子的屍體走了很遠。雪花靜靜地打在他的臉上,他又想起很多年前,那個輕咬著嘴唇看著他的小姑娘,那個藏在林子裏等他翻牆出來再突然大喊一聲的少女,那個最最親密而又非常陌生、那個讓他一見麵就愛了一生的女人。
他想起她靠在自己的肩膀,說:你說我對你好不好?一隻手卻拿著他的劍在空中亂比劃。他還想起她第一次做飯,笑嘻嘻地從廚房出來問道:鍋巴你吃過嗎?可好吃了。說著從身後拿出一碗黑裏泛黃的米飯。
林衝仿佛能看見她托著腮伏在桌子上,津津有味地看著自己賣力咀嚼,偶爾一板臉,說一句:不準笑,隻準吃!
想著想著,林衝不覺笑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間屋子,吃著那碗燒糊的飯。那天天氣悶熱,那東西又難咽無比,吃得他滿頭大汗;而現在回想起這些,流下的卻不是汗水。
林衝頹然倒地。
他跪在地上,撫摸著那張已變得蒼白的臉龐,頭慢慢低下去,埋在她的胸口。一聲嚎哭在雪花落地的聲音中洪水般決堤而出,流淌在那個漆黑的夜。
 
尾聲
十二年後。
《靖康要錄》卷七載:宣和四年(1122),徽宗詔曰,高俅開府儀同三司,加檢校太保、奉國軍節度使、簡國公。
其子高堯卿為嶽陽軍承宣使。
同年,林衝死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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