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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股民的15年炒股經曆及其對股市的淺見 ZT

(2015-04-28 08:21:17) 下一個

注: 弱市裏,資金全線被套,但我是不會在這個低位裏恐慌賣出了,反之,如果一有錢,即使隻有兩千元,我都會毫不猶豫加倉!現在、我的心情反而比以前平靜許多,更能靜下心來充實一些投資理念。下麵轉載一位有15年炒股經曆的投資者的文章,我花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仔細讀了兩遍,感悟最深的就是文章結尾蔣處長在病床說的那句話:“股票這東西,要戒實在是很難,如果你真戒不掉,那就真正深入地參悟進去,不要象我這樣,既戒不掉股票,又沒能真正悟透,下場很慘 。” (原文較長,分為四篇博客轉載、藍色字體是我認為閱讀的重點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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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普通股民的15年炒股經曆及其對股市的淺見 (一)

 作者/雷立剛 2011年3月
 序: 前幾天,我偶然在一個論壇讀到ID“黑色人生”發的帖子,他因瀕臨破產而打算炒最後三個月然後自殺。由人及己,無限感慨,於是決定也發個講述自己炒股經曆及交流炒股思路的帖子。我炒股15年,期間2次瀕臨破產,但也算是跌跌撞撞地挺過來了。其實每個炒股超過十年或者哪怕隻是五六年的老股民,都有各自的一把辛酸淚,我曾多次想把自己的故事寫出來,並且也曾著手寫過幾次,但每次寫著寫著,就失去動力,內心老覺得“即使寫完又如何呢?並不能使我的投資之路有本質改變,何必費那力氣?”於是,每次寫著寫著都不了了之。
 而這次,“黑色人生”的炒股經曆感染了我自省,以此類推,我的炒股經曆尤其是其中失敗的經曆,也可能感染到另外的某個人或某些人,可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使他們自省,並通過自省去接近和體悟投資的玄妙之道。衷心祝願每個壇友都從我這個故事的教訓中有所收獲 ——  
不動聲色把K線拆得支離破碎 /滿懷悲傷從冰裏雕出我的瘋狂
騎一頭狼養一條蟒那該多好 /遇見循規蹈矩的我要記住
肆意快活地嘲笑他們咬斷高雅 /劈死平穩
戳瞎太陽 /埋葬愛 /我丟棄心愛的票/它丟棄了我的心
我憎恨這如煙往事 /它卻象刺一樣卡在喉間
柔軟的心事是 /熱愛被人踐踏吧
張狂的血總算還 /知道淋漓的痛
燭火 /月光 /你們盈盈又滿可是
永遠不會像我的淚水/我站在世界的盡頭痛哭
並/ 砍了你們最後的一隻 /諾亞方舟
以上借為題記,現在,我給你們講述一個普通股民跌宕起伏的人生。我習慣於以第一人稱寫作,所以你們會以為我寫的是我,但其實,那是另外一個人,或者,我以寫另外一個人的心境,來寫我自己。怎麽理解都可以,但這並不重要。

1,1996年
   1996年7月,我大學畢業,考公務員進入四川省委某部,其實家裏沒有任何關係,但周圍的人卻推論為有,世界就是如此荒誕如此的想當然,但多數時候你沒有辦法辯解。
甚至,我當過學生會主席這個其實很偶然的事實,使我無法向朋友們辯解自己其實根本就不是個有政治欲望的人,中國的知識分子內心深處普遍有著濃鬱的權欲,我相信我在其中算權欲相對很少的。我天性喜歡過那種不被別人管但也不必去管別人的生活,喜歡當閑雲野鶴,甚至喜歡當一個漂泊者,也許正是這個天性,使我與股票一旦相遇,就產生了相對於他人嚴重得多的後果。
1996年底,大牛市向縱深繼續發展,成都是一個地處內地但在各方麵都緊跟時尚的奇怪的城市,炒股之風自然也不甘落後,相當比例的普通市民都炒股,甚至在我們這個嚴謹的機關單位,竟有大約70%左右的幹部都悄悄炒股,而且流傳著一些很真實的致富故事。
其中一個令當時的我瞠目結舌的炒股致富由幾萬變成幾百萬的故事,就是經常與我接觸的我們處離休幹部老田的。

  

2,時間
  我們的生命並不是由血和肉構成,而是由時間構成。同理,股票其實也並非由那些經典教科書所講述的要素構成,而也是由時間構成。你在正確的時間進入,比你進入哪隻股票,其實更為重要。而從更宏觀的角度講,一切股票都是有時間限製的,幾百年前它們不存在,幾百年後它們可能消失,它們僅僅以一個金融符號的形式,短暫存在於人類漫長的時間長河,而且,隨著時間的推遲,它們終將消失。
這就是股票,一個符號而已,從這個角度講,對股票的投資從本質上講隻能是對符號的趨勢投資,而所謂價值投資,也隻不過是趨勢投資的一種,即:在某些時間段裏,以價值分析作為趨勢投資的主要方式。而過了那個特定時間段,在那之前或在那之後,價值投資就什麽都不是。
巴菲特的價值投資被權威化了,無非是恰恰在這一百年的時間段裏,價值投資符合了趨勢。而在之前,以及在未來某個時候之後,有無數個巴菲特被時間埋葬了,出現在我們公眾視野中這個成功的巴菲特,無非是最幸運的那個恰好被時間選擇的標的而已。
所以,在我的這個故事裏,我會高度重視時間,會不斷地精確到天,到小時,到分鍾,甚至到秒的瞬間。隻不過,沒有人能修改時間,如今明白了時間巨大威力的我,站在2011年3月的時光之岸,卻怎麽也無法回到1996年的那個秋天。
而在那個秋天,沒有人告訴我股票與時間有著如此重要的關聯,甚至,哪怕更簡單的關於股票的秘密,也沒有人告訴我,我所能知道的,僅僅隻是附著在股票表麵的最大眾化的東西。它們象泡沫一樣,從股評家嘴裏,從周圍懵懵懂懂的股民嘴裏,如同螃蟹吐泡沫一樣源源不斷地吐出來。即使靠著股票成為大富翁的老田,也什麽炒股技法都沒能告訴我。

 3,老田
  最近幾年,隨著公務員考試越來越難,公務員這個職業也就越來越被誤讀了。要麽,覺得這個職業很值得羨慕,收入高並且穩定;要麽,覺得這個職業上的多數人都能雁過拔毛,都有受賄嫌疑……但其實,如果你真的親身進入過機關單位,或者你的直係血親在機關上班,你就會發現,很多道聽途說都不足為憑。那些“我一個鐵哥們說的……”,那些“我一個很熟的親戚說的……”,那些“我特了解的一個人說的……”,其實都是浮雲。
實際上,公務員的工資,應該隻是社會中等收入,至少我1996年到2001年那在機關工作的5年,月收入全部加起來也就基本在1300元到1600元左右,至於灰色收入,說實話,你沒有權力,即使有心想受賄,別人也不會對你行賄,而所謂權力,即使在機關裏也必然是少數人才握有,因為如果一般人都能有,那就不稀缺了,而權力必然是和稀缺是緊密關聯的。
所以,在機關裏上班,對多數公務員而言,其實無非一個飯碗,和其他許多職業並無太大區別,隻不過我們這個崇尚權力的民族,習慣於給公務員鍍上一層光芒,而這個光芒在心理和某些現實層麵,又確實使公務員職業具有了某些姿態上的優勢,如此而已。
而那些真正每天在機關裏工作的人,其實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有苦惱,有麻煩,生活中該有的酸甜苦辣,一樣也少不了,於是有不少公務員會很猶豫,既想辭職去外麵的世界施展一番拳腳,又不能真放得下這份還算不錯的工作,因此,在表麵波瀾不興的機關裏,其實人人都有著自己的權衡和糾結。
相對來說,老田就要超然得多。他在我們那個一百多號人的省委部門,是很有個性和特點的一個。
1996年,我進了機關後,在XX處當了一名科員,我們處加我也一共隻7個人,還包括一個離休幹部老田。老田雖然離休了,但歲數並不太老,身材魁梧,聲若洪鍾,聽其他人說,老田是1988年從部隊轉業過來的軍官,以前是空軍裏開轟炸機的機長,參加過越戰,正團級。按照慣例,部隊轉業降半級安排職務,成了我們處的一名副處長。
老田性格豪爽,直來直去,不太懂得變通,因此幹了好幾年依然是副處長,於是他走仕途的心就淡了,那時恰好到了1992年,成都紅廟子股票市場如日中天,仕途不如意的老田,一頭紮進了紅廟子,從此改變了他的命運。

 

 4,紅廟子
  成都市中心城區東北方向有一條長不過200來米的小街,曾幾何時,每到夏日的傍晚,居民們會拿著蒲扇,坐著竹椅,在一棵老榕樹下,喝茶納涼,“擺龍門陣”,到處是安靜和緩慢鬆散的氣氛。然而,時代的大潮滾滾而來,將這樣一條很不起眼的小街,瞬間變成了中國股市曆史上一個濃墨重彩的股票原始交易市場。
1992年春到1992年底大半年間,是紅廟子股票自由市場的鼎盛時期。在那條狹窄的小街兩旁,擺滿了辦公桌,桌上放著成堆的人民幣,上麵拉了電線,掛著電燈,準備夜間交易。每天從上午10點左右到晚上9點過,都有手持各種股票或權證的人們前來交易,“散戶”手裏拿著股權證,一邊走,一邊叫賣;“中戶”們租一張桌子沿街擺放,上麵放著各種股票,不急不燥地喝著茶,好似“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大戶”們則租一門麵或附近的寫字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暗地裏操縱行情,興風做浪。鼎盛時的紅廟子人山人海,交通完全堵塞,就連在這裏賣盒飯都發了財。
那時的紅廟子市場股票交易十分原始,完全與今天的數字化操作無關,大家一手給股票,一手數鈔票,沒有市場管理,也沒有任何中介,純粹是原始的自發交易,潛藏著巨大的風險,因此,盡管一時之間,紅廟子股票行情街談巷議,成了成都人當時茶餘飯後的談資。但真有勇氣去傾力一博的人,比例卻很低,多數都是無業人士,反正人生已經跌入低穀,跌無可跌,不如放手一博;又或是在其原本行業做得不太如意的人,例如機關裏老是得不到升遷的老田。
老田其實是個表麵粗獷實際謹慎的人,並不怎麽向人述說他的那段紅廟子傳奇。在機關的頭幾年,我所聽到的關於老田的紅廟子炒股傳說,基本都是他人轉述的,而當事人老田卻從不多言。直到2001年我辭職離開單位前夕,一個下午,老田到我辦公室來,見其他同事不在,才一邊喝茶,一邊頭一次給我講了他在紅廟子的故事。那個多年以前的下午,成都的陽光慵懶柔軟,老田將他的往事娓娓道來:
“那個時候買賣股權證才真正叫炒股哦,完全是個自發市場,既沒有什麽‘T+1’的交易間隔時間限製,也沒有漲跌幅限製,就跟菜市場一個樣。那個時候才叫真正的‘牛市’,街頭買來街尾賣,1000股為1手,1手就要賺幾百,上千塊。”
“我在紅廟子買的第一隻股票叫廣華化纖,但大家都習慣叫它‘廣滌’,這家公司當時是搞紡織品生產的,我隻是試著買了1手,每手3000元,僅僅走了一條街,就以3500元‘脫手’了。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願意接手,我簡直不敢相信,賺錢這麽容易。”
“起初我更多的時候是參與‘團購’,因為當時大家的錢都不多,而賣家又不願意拆細賣。我就邀約了幾個紅廟子認識的朋友合資買入,等到賣出後按各自的出資比例分利。記得合資買入的最大的一筆股權證是即成都百貨,每股價格7元。雖然7元一股的成百權證算是比較貴的了,但我們還是買了它,因為成都百貨公司是大家最熟悉的公司,知根知底,在計劃經濟年代,成都市民買東西,都去像成都百貨、人民商場這樣的地方,所以憑直覺這是一隻可以賺錢的股權證。而後來,我們也果然賭對了,大賺了一筆。”
“到了1993年4月,已有川鹽化、樂山電力、蓉動力上市,上市前先要將股票進行托管,一旦傳說哪隻票要托管,哪隻票就立即大幅上漲,一旦證明這是假的,又立即大幅下跌。雖然有漲有跌,但很少有人虧,自發股市處於‘牛市’,隻是賺多賺少而已,這種瘋狂如今已經無法想象……也就在在1993年,瀘州老窖以存單方式發行新股,中簽號出來後,我把以前在紅廟子賺的前幾桶金全裝在麻袋裏,趕往瀘州,以每股高出發行價2元的價格收購中簽號,收了10多萬股。那次回成都後,我倒睡了兩天兩夜,我曉得,我著輩子肯定不會窮了,後來,瀘州老窖上市,我第一天就全部拋出兌現了。從那以後,我沒再炒股了。”
“你們現在這些炒股的年輕人,可能誰也沒真正見過股票到底啥樣,你們炒的都是電腦裏的數字,還有那些花花綠綠的圖,這些我都不太懂,這些都是後來才有的。我覺得我其實一直根本不懂得股票到底是啥子,我隻是運氣好,膽子大,但人不可能永遠運氣好,所以我退出。”
  “那些賺了大錢,不曉得收手的人,最後都遭了。當初和我在紅廟子一起‘團購’股票的朋友,有個叫張發的,膽子特別大,起初也賺了很多,後來成都瑞達發行了股權證,那個時候在成都的房地產開發公司並不多,瑞達公司屬於曆史遺留問題的公司,有人說,這樣的公司要公開上市了,因此,大家都比較看好瑞達這隻股權證,價格漲到了7元左右1股。張發就把他幾年來在紅廟子賺得的錢,一次就買了20萬股,結果後來這家公司不僅未能上市,到現在連“屍首”都找不到了……”
“還有個一起團購過的朋友,叫謝清,他賺得更多,有1000多萬,而且及時從紅廟子撤離了,轉戰其他投資領域。人啊,一旦順起來,就會把自己當神仙,94年謝清開始炒期貨,成為全四川第一個炒期貨的農民。但這一次,命運沒再照顧他了,炒海南糧食期貨一次虧了200多萬元,炒鋼材期貨又虧損200萬元,再炒其他的依然是賠。最後,他賠光了所有的積蓄還背負300萬元的債務。”
“就是因為看了他們的結果,我後來再沒炒過股,反正錢也夠用了,我就在96年初主動提前退休了,所以我們處在那一年才臨時多招一個公務員,否則小雷你可就沒機會進來當公務員了……我的錢,也不多,隻是夠用,而且我把錢給了女兒一百多萬讓她開公司,結果她不是做生意的料,做虧了……”
以上,就是2001年的那個下午,老田對我所說的,我記得那時,我非常失望,因為紅廟子的機會對我們這些後來者來說,已經永遠地消失了,我更希望獲得二級市場正規股市裏征戰的法寶,遺憾的是老田在這方麵完全沒有經驗,這不禁讓我既失望,又對老田有幾分輕視,覺得他炒股賺錢靠的隻是機遇,而並沒有炒股的真正本領。
如今,距離那次交談,已經十年過去,十年後的今天,我為自己在那一刻對老田的輕視感到了汗顏。因為我終於明白,老田在那一天,其實已經告訴了我投資的最主要原則之一,隻不過,由於我那時的閱曆,我無法明白,或者即使明白了,也無法接受。因為他說到的原則就是:不要因為一時的暴富就以為自己是投資天才,我們每個人,如果投資有了大收獲,都不妨仔細想想,這究竟主要靠你的才能,還是主要靠你恰好抓住了某個大的機會,如果是後者,你最好學會及時收手。
  遺憾的是,如果不經曆一兩次由暴富到破產的輪回,又有誰能真的明白自己的成績僅僅是來自於運氣呢?如果不是親身體驗打回原形的切膚之痛,又有誰真的能站在自己人生順境的山峰上,卻發自內心地承認自己的渺小?這些,都是投資之道最重要的心節,打通了這心節,也就打通了任督二脈。從這個意義上講,無論是後來成熟的二級市場,還是不成熟的紅廟子市場,對於心節的曆練,並無二致。
此刻,我寫下以上這些文字,我希望自己能做到一種哪怕冷酷的客觀,希望自己僅僅是所有往事的一個無關的過客。無關,才能平和,平和,才能溫暖。2011年4月3日,我從傍晚獨坐到深夜,下了最大的決心,打算寫完這個麵向心靈的故事,寫完我那業已消逝的15年青春年華。在這樣的夜晚,是什麽在撞擊著我的心,使我必須傾述?——是對生命的懷疑,是對青春的熱愛!——在我決心完成這個故事的一刻,我突然分不清楚是我像哈雷慧星一樣掠過股市和他人,還是股市或他人像哈雷慧星一樣掠過我的人生,但總之,我們都隻是彼此的哈雷彗星。這使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充滿憂傷。
但也是在這一刻,我相信整個成都隻有我的窗戶亮著燈光,窗外夜風陰柔,我可以偷偷地在別人的睡眠之外獨自悲喜,並且假想整個成都的濕潤氣息都隻屬於我一人,雖然我知道這僅僅是假設,但假設所產生的溫暖卻如此真實,它使此刻的我對生活充滿感恩。


 5,死過一次
人生的許多真正的道理,都是很簡單的,所謂大道至簡,就是這個意思。但越是簡單的道理,越是人人明白的東西,真要融會到你心底去,甚至融到血液裏去,其實越難。
例如,“激流勇退”,這就是一個質樸的簡單道理,說的是人在順境時,要懂得放棄。其實人人都是默認這個道理的,但是,走在順利的康莊大道上,眼看著前麵有著更豐厚的果實仿佛唾手可得,你真的能做到就此“勇退”嗎?不,其實沒有多少人能夠做到,因為人性是貪婪和自大的,在順利時你必然躊躇滿誌,意氣風發,渴望更大的一個成功,這就是人性,不可更改,唯一解決的辦法是隨後的碰壁和陷落,在高峰和低穀之間反複起伏。有的人一生都在這樣的起伏裏搖擺,甚至包括許多投資天才,例如利物莫;有的人則因為特殊的際遇學會了放棄,隻不過,學會放棄都是有很高學費的,等你真的感悟了,真的明白了,真的懂得放棄了,人生美好的時光也基本流失了……
人生不可重來,所以,不是每次大錯,都有機會改正;也不是每次跌倒,都有機會重新站起,這正是人生的殘酷性。但從另一個角度講,也許正因為這種不可重來,人生才稀缺,生命因此才有價值。
而時間,因此才寶貴。
當我們說到股票的時間性的時候,千言萬語,可以歸結到最簡單的一句話:炒股就是尋找時間和空間的共振。而其實,如果把眼光放得更開闊一點,人生也完全無非是尋找時間和空間的共振。
從某種意義上講,人生和炒股的本質是完全一致的,都有高潮有低穀,都有割肉套牢,都有投資和投機……隻不過,炒股是濃縮了的人生,讓你可以在短短幾年裏,體會到許多不炒股的人漫長一生的全部悲喜。
在日常生活中,我遇到過很多拒股票於千裏之外的人,在他們眼裏,炒股無異於賭博,或者說,有著巨大的風險。在我炒股的頭幾年,在那時,我對炒股有著很強的神聖感,覺得把炒股和賭博聯係到一起是對炒股的褻瀆,但如今,十五年過去,我想說,是的,在某些時候,炒股和賭博有相似性,但其相似程度並不比人生與賭博的相似程度高出多少。人生難道不是也充滿了賭博的味道嗎?人生不是也充滿了巨大的風險?股市僅僅是將這些味道和風險用更短的時間體現出來,從而可以讓一個人不至於在臨死前才遲遲地知曉自己的人生賭錯了。
有的人一生在蠅營狗苟為當一個處長局長奔忙,他用三十年去驗證自己能還是不能當上,然後,或者當上了,帶著滿意的笑容度過瀕臨衰老的幾年,隨後退休,並感慨人走茶涼;或者一直沒當上,帶著遺憾離開人世。這就是多數人的人生。老田不僅從股市激流勇退,其實也以主動離休的方式,從多數人的人生道路激流勇退。沒幾個人能做到,但他做到了,因此無論如何講,他都是個奇材,然而,2001年我和他聊天的那個下午,我淺陋的人生閱曆還使我讀不懂他的人生,因此也並沒有對他格外的尊敬與好奇。我和大多數周圍同事一樣,都還隻是急功近利地關注他如何在紅廟子股票自由市場挖到了他那桶金,並因那個挖金的機會已經永遠消逝無法複製而興味大減。
直到多年以後,我體驗了股市幾次大起大落後,才終於明白老田激流勇退的難得,才好奇於他作為一個正常人,為何能在不到50歲有了數百萬資產時,卻有定力遠離股市,不渴望炒成千萬。2010年末,因為人生的陰錯陽差,我偶然再次遇到了老田,我問了他這個問題。
2010年末的老田真的老了,有著老人常見的遲鈍,但眼神依然是睿智的。記得當時,老田沉默了一下,說:“越戰時,我死過一次,鬼門關走了一遭,閻王沒收我,回來了,就什麽都看開了。”
我在那個瞬間豁然開朗。死過一次,真的,比什麽都重要。

 6,陸公子
   當時,在我們單位,炒股最有名的除了老田,還有陸公子。
我們那個機關單位,雖然隻有一百來號人,水其實還是有點深的。有幾個特點,其中之一是“當官的”比“當兵的”多,由於是省級機關,單位裏隨便走來一個中年人,起碼也是個副處級。就拿我們處來說,7個人,除了我這個新考進來的小公務員是科員,其他6個全是副處以上:一個處長,兩個副處長,兩個副處級調研員,再有個離休副處老田。其他的處也大致如此,因此,在我們那裏,處級領導一點也不希奇,而且多數並沒什麽實權,大家至少表麵上一團和氣,氛圍還是蠻好的,還時常開一些輕鬆的玩笑,例如,編排了我們單位的“四大公子”。
 1996年,我剛進單位不久,性格又不愛打聽單位裏是非是非,因此所謂“四大公子”裏,隻知道有個陸公子。他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家境富裕,都說他父親是浙江著名的私營企業主,他有個弟弟,在協助父親打理家族產業,而他因為成績好,考上了北大,畢業分到我們這個單位,於是就走了“從政”的路。
對於把省部級以下的機關幹部說成是“從政”,其實我是大不以為然的,那時的陸公子,還隻是隔壁處室的一個主任科員,那時我常常在內心深處想,如果我有他那樣的家境,我早就辭職下海去了。但陸公子卻謹小慎微地在我們單位慢慢論資排輩著,他平時處處注意低調,起初他的私家車是一輛奧迪,後來,由於注意到我們單位除了正頭之外的其他副頭,公車的規格都隻是帕薩特,於是他就悄悄將奧迪換成了桑塔納。
可想而知,以他如此謹慎的性格,自然對其炒股經曆更是諱莫如深,然而有的人就是這樣,如同黑夜裏的熒火蟲,總是會被注意到。大家都在流傳著他炒股的消息,說他不僅參與了紅廟子,還抓住了1995年起股市的大行情。說他95年12月在四川長虹8元錢的時候就悄悄喊他們處的同事買進,而他自己則95年初就買了很多很多長虹,96年6月,長虹漲到了28元,送股後,在9月再次上漲到了24元多,跟著他買進了長虹的自然是喜不自禁,但更多的沒有及時買進的,則對他似乎生出些恨意來。
我那時還是個新人,很年輕,資曆比陸公子都淺很多很多,因此完全沒必要妒忌,但即便如此,每當我下班後看到他開著自己的桑塔納,心情也有些複雜,要知道在96年,我的同事裏,有私家車的寥寥無幾,和我同一批考公務員進入機關的人裏,有個年輕女孩子,大約25歲左右,一次我意外得知她家裏有一輛私家奧托車,我都震驚得幾乎掉眼珠子,那麽,可想而知,陸公子當時開著桑塔納,給周圍的人是怎樣的衝擊了。
也許正因如此,陸公子的仕途一直不順,和他同年的主任科員,有的早已提副處長了,他卻還是原地踏步。我在2001年辭職離開了那個單位,沒再關心他的進展,直到2010年,才偶爾知道,他已經是成都市某油水很足的要害部門的一把手了,告訴我這消息的是我一個朋友,他去那要害部門辦事,和陸認識了,吃了幾次飯,得知陸是XXXX單位出來的,我朋友知道我是從那單位辭職的,於是問陸:“那你認識雷立剛嗎?”
朋友轉述說,當時陸回答:“雷立剛,我當然認識,他是我的小兄弟啊。”
我在心裏有些納悶,在機關的那幾年,由於不是一個處,我和陸接觸並不多,怎麽突然就成他的小兄弟了,不過,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似乎說我是他小兄弟,我應該受寵若驚才對。朋友說,那時他們甚至約好,下次飯局把我喊上,朋友還征求我意見,問我去不去。
記得我猶豫了一下,說,去。
然而這個傳說中的飯局卻總是遲遲沒來,直到大約半年後的2011年某天,我再次和那位朋友喝茶,順口問起此事,朋友才說,陸突然查出到了肝癌晚期,治療無效,已經離世一個多月了。

  股市不可預測,隻可跟隨,一切預測股市的行為都是沒意義的,因此股市也沒什麽可講。
至於這個故事,正如我在另外一個壇子裏所說:
我這個帖子,可以說將會是個很長很慢的帖子,而且主要隻是人生感悟和對股市的宏觀感悟,並不蘊涵任何可以速成的炒股技法,更不會推薦任何當前的黑馬白馬,諸位朋友的厚愛,使我愧不敢當。
炒股15年,其中的前13年都一直有著內心的驕傲,哪怕頭幾年屢屢虧損幾次帳戶隻有幾千元,我其實也很驕傲,直到最近2年,各種人生的際遇,才使我終於變得平和,對他人也對自己,都不再有高要求,包括對我這個帖子。
我並不寄希望於這個帖子說出什麽大道,也並不真敢奢望它真能給人啟迪,但我相信,每個炒股的人,都比從事其他職業的人,在職業上更孤獨一些,因為炒股本來就是一個孤獨的事業,所以,我希望我這個帖子,就象是大家炒股之餘放鬆神經的一杯咖啡,或晚上看電視放鬆之餘的一杯茶,幫大家回顧各自的炒股人生,在情感上得到共鳴。那我就很滿足。
因此,我這個帖子的節奏會是舒緩的,慢慢寫,每天寫一點,供大家在每天的交易休市後找到一點輕鬆讀物,在今天會爭取再寫2節,開市之後的交易日則爭取每天寫一節。這樣既不影響大家每天的交易,又能使大家在尋找黑馬白馬之餘獲得放鬆。

  7,熱愛自由
   除了老田和陸公子,我們單位還有很多股迷,隻不過,收益都不算太好,例如,我們處的一把手蔣處長。
對於蔣處長,我永遠心存感激,我考公務員過最後的麵試關的時候,據說,曾有人想安插一個關係戶,把毫無背景的我擠下來,是蔣處長堅持按成績錄取,我才進了這個單位,當然,在當時,我對這一切渾然不知,我是進入單位近五年後,才偶然從別人那裏知道這個秘密的。
據說如今的公務員考試已經遍布著暗箱,但我能肯定,至少在96年1月的那次四川省全省公務員考試,暗箱還是不多的。考試應該還算比較公正,否則象我這樣完全沒有靠山沒有渠道的人不可能一路過關斬將。那幾乎像一場夢一樣,順利得令人難以置信。筆試成績我是報考XXXX部的所有考生中的第一名,麵試則是第二,在當時的我看來,仿佛沒有驚險,仿佛沒有起伏,甚至仿佛沒有懸念,但卻又似乎很矛盾,仿佛在情理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總之,胡裏胡塗地,我就收到了XXXX部的錄用通知書,我完全不知道,如果不是與我非親非故的蔣處長的堅持,我早已經半路下馬了。
然而,考上了公務員,進了XXXX部,我的人生真的就更順利了嗎?這是一個永遠也無法回答的問題。
我曾經想過,96年我假如沒通過公務員考試,我很可能就南下深圳去闖蕩一番了,我不笨,並且勤奮,在96年那還算遍地黃金的深圳,我也許能有一番作為,或許我早已經是某上市公司的副總,甚至我可能自己做實業打拚一個天地了。如果那樣,我很可能就不會迷戀股市,我的人生將會和現在完全不同……
然而,生命永遠無法重來一次,以做比較。
就如你走到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有好幾條路出現在你麵前,你隻能選擇其中的一條走下去,不管你走了哪條,都意味著你無法看到其他道路上的風景,也意味著你永遠無法確定你在另外的那條路,可能會遇到什麽人,什麽事。而這就是人生,因為隻能選擇一條路而必然永遠充滿遺憾的我們的人生。
在人生中,類似的選擇隨時隨地發生,選擇一個人和你攜手,選擇一段婚姻,選擇一個職業,選擇一種技能……從這些角度上看,我覺得炒股相對於人生的其他選擇,有一個很大的優勢,那就是選擇的多樣性和修改選擇的方便高效。選擇一隻股票,你不需要太久就能知道一個結果,你可以很方便地止損割肉,換入另一隻股票,而且,在形勢不明朗的時候,你還可以同時選擇多隻股票,無非是每隻股票都少買一點而已。
但選擇婚姻,選擇配偶,甚至是選擇工作,都無法象選擇股票這樣多樣與自由。
多年來我終於明白,我對股票的迷戀,也許恰恰和股票選擇的多樣性和自由精神有關,作為一個把無拘無束的自由當作陽光一樣來向往的人,我對炒股的熱愛,本質上是對自由的熱愛。

8,蔣處長
   與選擇一隻股票在不太久後就能知道一個結局不同,選擇一個愛人或選擇一個工作,往往要三五年,或十餘年,甚至幾十年,才能慢慢知道結果。但即便如此,在人們做出選擇之初,依然是興奮和喜悅的。我至今都清晰地記得自己剛剛去單位上班的興奮激動。
四川省委大院坐落在成都市中心一條比較僻靜的馬路邊,路兩旁茂盛的法國梧桐,將馬路裝扮得十分幽靜。大門已經有些舊了,站得筆直的武警,使氣氛總有些莊嚴肅穆。進了大院,左邊那幢是省委組織部辦公樓,右邊的那幢則屬於省委辦公廳,中間最大的主樓,則是其他各部門辦公的地方。一至七樓分屬於農工委、統戰部等相對次要一些的機構,八、九、十這三層,是省委宣傳部;十一至十三層,是省紀委。十四層是保密委,再往上,就是屋頂平台。 
記得上班第一天,我按通知的時間準時到幹部處報了到。相關手續辦完之後,蔣處長親自陪同我在省委大院裏熟悉了一下環境,他帶著他我,先是在辦公區轉了一圈,告訴我單位的汽車主要停在哪裏,倒垃圾時垃圾桶在哪裏,焚燒過期文件的焚燒爐在哪裏……諸如此類,而後,在大院裏的休息區也轉了一圈,那裏有假山有水池,鳥語花香,據說一到清早,很多離休的省級幹部,都在那裏鍛煉身體。返回辦公樓時,經過一個“院中院”,蔣處長壓低聲音說,這裏麵是省委常委的辦公和生活區,即使我們省委幹部,沒事也不能隨便進,我工作這麽久,也隻在送文件時進去過十多次。我聽了,有些羨慕地往裏麵看,隻見站崗的武警背後,是大片的綠樹和草坪,樹枝遮掩著一幢幢老舊的別墅。蔣處長又看了一眼,用更小的聲音說,“瞧,那幢就是省委書記的房子,再過去那幢是省長的……其他常委,好像是兩人合用一幢……”
那一年,我剛剛22歲,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齡,在內心深處對蔣處長如此的小聲說話暗暗偷笑,覺得他太謹小慎微了。慢慢地,我還發現蔣處長一直在悄悄炒股,他總是拿著一個中文傳呼機,一到開市時間,就會一邊工作,一邊偷偷把傳呼機放在桌子下麵,戴上老花眼鏡,默默地看股票價格,臉上陰晴不定。那時,我覺得很好笑,炒股就炒股吧,弄得象地下工作似的。
在1996年,一輪比以往年份氣勢都更足的大牛市,正如火如荼。雖然,曆史上92年的股市也漲幅甚大,但那時股票少,全社會的參與程度人也少,遠比不上96年牛市的大氣磅礴,許多老股民,都正是96年和97年被卷進了股市的。那時,國家對於股市,依然沒放在一個國計民生的角度去看待,炒股在社會多數人眼裏,依然有點類似於歪門邪道,至於機關幹部炒股,不提倡不鼓勵但也不壓製,不過,多數機關幹部都是悄悄炒股,大家心照不宣,在單位很少公然大談炒股。
我們那個單位,由於在93年左右不少人都分到了少量的原始股,後來在二級市場拋出後都略有收獲,並因此被帶入了二級市場,因此,炒股的比例很高,還不乏諸如蔣處長這樣的癡迷者,但是,從那時起,通過蔣處長的經曆,我就發現,股市與其他行業有個巨大區別:
其他行業的投入和收益往往都成正比,多一分辛勞通常就必然多一分收獲。而股市卻大大不同,並非越癡迷越投入就越能有收獲,也並非付出越多汗水就越有回報,象蔣處長這樣每天工作之餘全心研究股票的人,卻虧損累累,以至於我去他家拜訪的時候,發現他家裏竟然連個象樣的家具和電器都沒有。那時我就想,股市或許真的是很可怕的。

9,旁觀者

  剛到單位不久的我,由於那時還不炒股,所以對周圍炒股的同事,可以用一種旁觀者的客觀心態,平和地進行觀察。
漸漸地,我有了一個發現,那就是,炒股的成績,似乎和學曆、學識,都不見得成正比。我們單位有個司機,據說就是個高手,另外,陸公子他們處有個王哥,父母是省委老職工,80年代中期,王哥沒考上大學,靠關係進機關當了個工人,由於他沒有大學文憑,盡管有關係,依然10來年都一直隻是工人編製。但也正是這個王哥,7元多買了長虹,最後一直守到60多元,賺了10來倍。
而那些學曆高的,無論是蔣處長,還是我們處另一位同事,副級調研員老童,都炒得很糟糕。自從96年7月我進單位後,就和老童在同一個辦公室,桌子對著桌子,加上我和他歲數相差20多歲,級別也相隔很遠,因此完全沒有利益衝突,彼此之間經常能說一些心裏話,如此,工作三個月後,到了96年十月份,已經彼此十分信任和了解。
十月的一天,我因和機關打字室裏的漂亮女臨時工開了幾句玩笑,女臨時工笑著捶了我幾下,老童恰好路過看到了,當時也沒說什麽,但那天快下班時,他突然走到辦公室門口,探頭看了看,見多數人都走了,就掩上門,很嚴肅地對我說:“咱倆一起坐了這麽久,我一直在觀察你,你是個心術很正的好苗子,所以我跟你多羅唆幾句。不想你像我一樣走彎路。”而後老童就打開了話閘子。我很是吃驚,想不到一向沉默寡言、走起路來都小心翼翼怕踩死一隻螞蟻的老童,竟然口才驚人。我當時心想,“怪不得都說,能進XXXX部的,再怎麽都有兩把刷子啊。”
“我是軍校研究生畢業,然後進了部隊,我在部隊時,你可能想不到,是我們全師最年輕的正團之一,說起來算是前途無量。1990年轉業,當時可以進省工商局,也可以進XXXX部,現在看起來,那時要是選擇了前一個,哪會是如今這樣子!可是啊,那是思想就是轉不過彎來,總覺得隻有XXXX部更能體現人生價值,就選了這裏……唉,這第一步,就邁錯了門坎啊……”
“轉業都要降半級使用,我由正團變成副處長,而且是最不受重視的XX處,當時XX處沒有處長,我是主持工作的副處長,主持了將近一年,還以為快扶正了,結果在一次活動中不小心被傳出和一個女同誌怎麽怎麽地,其實啊,我真的什麽也沒怎麽地,那時咱們前任部長剛從市委書記任上升上來,正要樹立威信,就要調我到下屬事業單位當處長。事業單位不屬於公務員係統,我那時思想老化,總以為公務員係統比事業單位好些,另外還巴望著在XX處扶正,所以,我就不想過去……”
“而且那時候,更主要的是,都在說咱們XXXX部即將修一幢新樓房,我進成都後,一直住老婆父母家裏,房子小得要命,當然巴望著在咱們單位等新房,所以,我就堅決不走,結果,部長以為我是藐視他的權威,一下子火了,將我調到咱們這個處,而且是降半級使用,成了個副處級調研員,不帶‘長’字了……看,我剛轉業時那麽年輕,一帆風順,誰想得到,進了XXXX部,整整6年多,不僅不是原地踏步,反而是連退兩級,眼看著都44歲了,這一輩子,眼瞅著也就這麽完了……”
“帶不帶‘長’字,我倒也不在乎,關鍵是後來我才聽說,是個小人,自己想替代我,怕我老占著XX處,在後麵亂造謠,說什麽我和那個女同誌一起出差時一同消失了半天,其實,全是瞎說,所以啊,生活小節一到關鍵時刻,就會要了你的前程,你自己都想不到會那麽嚴重……”
“我這人運氣不好啊……這幾年什麽都沒順過,就說那房子,為了房子我不去事業單位,哪知道咱們單位的房子後來一直遙遙無期,兩年前反而是那個事業單位都修新房子了,咱們的卻還是沒影子,一晃,我們全家在丈母娘那小房子裏一住就又是六年……而我炒股又虧損累累,把轉業的錢全給虧完了!”
“唉!……”老童最後歎了口氣,不再言語,沉默地收拾了一下辦公桌,拍了拍我的肩膀,離開了。剩下我,獨自坐在窗前。
已經是傍晚將近七點,10月的成都,夜色漸漸起來,我扭頭向窗外看去,他發現那些喊冤的人還沒有離去。
從我進省委上班第一天起,我就時常碰到等在省委大門口申冤的人。他們多數是去了一旁的省委信訪辦未能等到結果之後,才將這最後的希望押在這裏。那些喊冤的人,要麽是獨自一人在路邊徘徊,手上舉著個冤字,期望著能偶然遇到清天大老爺;要麽是一大群人圍坐在省委大門口對麵的路上,連報紙也不墊,就那麽坐著,有時還拉著橫幅。橫幅內容大多都是某地拆遷安置不公、或者某集資案主謀卷款逃跑……
說實話,我最開始還充滿同情,有幾次甚至天真地想到大門口去問問,但老童堅決阻攔我別去淌那渾水。後來,我漸漸也就麻木了。然而此刻,我突然感到眼眶有些濕潤,想想那些上訪的人,想想自己不可測的前程,我突然感到很累,突然也想炒一炒股,其實那時我完全不求暴富,隻是想讓自己平淡的生活多一點一成不變之外的偶然。

10,新股民
僅僅因為抱著一個小小的心願:想讓自己平淡的生活多一點意外和偶然,我買了自己第一隻股票,成了一個新股民。我那時完全不可能知道,股市如同一個巨大的迷宮,多數人最終都將丟失自己最初進入時的初衷;我那時更不可能知道,股市更象一個巨大的絞肉機,會絞殺多數人的心願和盼望;我那時尤其不可能知道,股市尤其仿佛一個冷血的收割機,會象收割麥子與韭菜那樣,周期性地收割新成熟的顆粒。
十五年後我回望自己股市之路的起點,我似乎可以看到一個張開的血盆的大口,無聲地擺在我的麵前,在沉默地等待著新的獵物墜落;又如同一個幽暗的深淵,在默默地凝視著我,讓我想起一句觸目驚心的話——
當你看著深淵時,深淵也在看著你!
然而,這所有的一切,我在起初怎麽可能知道呢?沒有問任何人,我樂滋滋地去開了戶,那時,省委大院一帶最近的一個證券營業所,是東城根街上的海通證券,考慮到我們單位多數同事大約都在那裏開的戶,為避免遇到領導,我特意找了離單位相當遠的一家營業所,人民北路與一環路的交匯處的那家“南方證券”營業部。
事過經年,南方證券早已經在上一輪大熊市中不複存在,2004年1月2日,由於挪用客戶準備金高達80億元以及自營業務的巨額虧損,南方證券被行政接管,2005年9月28日,南方證券正式退出曆史舞台。連一個龐然大物般的券商也會沉戈倒戟,更何況我們小投資者?一入股市深似海,回首已是百年身,十五年來,我無數次問自己,如果我早知道會是如此,我還會在最初的起點,奮不顧身地投身股海嗎?我在不同的時候,往往在內心會有不同的回答,而今天,我的回答是,很可能還是會的,因為也許這就是我的宿命。
記得在南方證券開戶後,我存進了2800元錢,那是我當時的全部存款。1996年11月8日,我用其中的2600多元,買了500股廣電電子,買價是5.16元,為什麽會買這隻?說實話,是因為老童的推薦。1996年的行情中,廣電電子是一隻表現平平的股票,在我買前和買後都是如此,好在我並不在意,買了就放著,因為雖然2800元是我全部存款,但也畢竟隻是我兩個月工資,因此完全沒有心裏壓力,同時也因為隻有那麽多錢,即使漲幅再大我也賺不了多少,所以,我根本就沒太關心它的漲跌。
那時候,我更多的關注,完全放在女朋友簡潞身上。
簡潞是我的初戀,她與我同校同係,不過她要低一年級,1996年,我倆戀愛已經三年了。記得簡潞大一剛進校時,接新生的大二學生們驚呼,“我們係終於也有美女了!”,在90年代中期以前,我們係一向男女比例嚴重失調,比如說我們92級,60個學生,隻有13個女生,而且幾乎全是歪瓜裂棗。所以簡潞的出現在我們係93級,很有點驚豔的味道。簡潞麵貌有些像妮可•基德曼,個頭高,一米六八,往哪兒一站都很打眼,加上氣質脫俗,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所以一進校就被公認為係花。當時,不少高年級男生都在打簡潞的主意,沒想到卻被我這個係學生會主席捷足先登,於是不少男生憤憤不平地說:“又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我自己其實也覺得不大配得上簡潞,我一直覺得,盡管我還算多少有些才華,人也聰明上進,但總的說來,我是個平凡的人,無非是比多數人多一點勇氣和積極主動。追上簡潞的過程,就是一段稀裏糊塗的過程,而且那麽快就追上了,隻用了半學期,簡直有些雲裏霧裏。因此,我內心深處總覺得不踏實,總覺得或許有一天這段愛情就會結束。可能出於這種心態,加上有時侯人的自卑往往會以自傲的方式逆向表現出來,在戀愛的幾年裏,我總愛主動向簡潞找碴,“分手”這兩個字,我說了不下三百遍。
有一次說完分手之後,我還特意去剃了個光頭,以示決心,沒想到簡潞卻來主動找我,見麵後,簡潞隻是說,“你剃光頭不好看,不適合。”然後就挽著手陪我去買帽子。在商場的鏡子裏,我看到光著頭的自己形貌醜陋,而身旁那公主般的簡潞卻是那麽全然不在乎,親密地挽著我,一點也不在意商場裏不斷擦肩而過的很帥的男人或看起來就很有錢的男人,我不僅感動得鼻子發酸,差點落淚了,心想,以後無論如何要善待這個女孩子。
那一年,我讀大三,她讀大二。

11 愛情不分手
沒想到,就在我下決心要死心塌地和簡潞相處之後,簡潞卻主動和我分了手,那是在我大四第一學期開學不久,正是應屆畢業生找工作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大學四年裏內心最脆弱疲憊的階段,我這時最需要簡潞的關心,然而她卻離開了我。
這成了我心底的一個疤。盡管,我們最終還是和好了,但我在內心深處還是介意的:一是,簡潞在分手期間與一個社會青年談過一陣戀愛;二是,我們恢複關係,是在我大四第二學期開學之後,而那時,我考取公務員已經基本確定,這給多數同學一個印象,仿佛簡潞是衝著我考上公務員才回到我身邊。雖然我自己深信我還是很了解簡潞的,她不是趨炎附勢的人,更不是很有心機的人,隻不過,我們恰恰在那時又找到了感覺,於是重新走到一起,然而,雖然如此,我還是不能釋懷這麽一個事實——我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卻不在我身邊。這和我理想中的愛情是不一樣的,在十幾年前我那年輕氣盛的心裏,真正的愛情一定是越在困難時刻越要不離不棄的愛情。
因此,盡管與簡潞恢複了關係,我卻依然覺得不可能天長地久,我心裏想,現在倆人都在一個學校一個係,周圍全是同學、熟人,反複分分合合也不太好,反正離畢業不久了,等我畢業之後,生活空間不再一樣,簡潞或許會結交別的男孩子,說不定自自然然就會分了,那樣倒是一個彼此之間傷害最少的處理方式。
哪知道我畢業到單位報道之後,因為不再每天相見,距離產生美,簡潞反而對我更加依戀了。可能因為大學高年級女生總是對社會比對學校更有興趣一些,簡潞不時往我這邊跑。但我卻越來越打退堂鼓了,我反複掂量,覺得如果我真能有把握給簡潞一個美好的未來,那麽她畢業留在成都未嚐不可,然而,我卻沒有這個把握。
一來因為我和簡潞之間的愛情,已經不那麽完美無缺,而我是追求完美的人,他怕即使自己現在無所謂,將來有一天卻未必還能無所謂,而那時說不定已經耽擱了簡潞的青春,那樣我會內疚;二來,因為我對自己未來的事業也感到捉摸不定,假如我願意當一輩子公務員,那麽一切都可以穩定下來。但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種安分的人,他不喜歡一生的規劃就這麽早早限定了,我想,我可能是那種天性會不斷飄蕩的人,遲早會辭職,說不定,我會過一種漂泊的生活,如果是一個人,什麽樣的漂泊我都不怕,但假如帶著簡潞……我簡直不能想象。因此,對於我和她的未來,我感到十分迷茫。
很快就到了96年12月中旬,簡潞她們這屆大四學生也已經開始找工作了,她的老家在昆明,如果回昆明去,她可以陪在父母身邊,一切都有了依靠,然而簡潞卻把多數的希望放在留成都上。思前想後,我覺得,已經到了必須做了斷的時候了,否則會耽誤她在昆明找工作,於是,那個周末的晚上,簡潞又來我單位宿舍看我時,我故意表現得很冷淡,兩人在宿舍裏悶坐了一會兒,然後我將上麵所想的一股腦兒全告訴簡潞。
“你還是回昆明去吧”,我最後總結說,“我不是那種打算在機關呆一輩子的人,我也不是那種打算過公務員穩定生活的人,我想去闖,可我很可能會闖不出什麽名堂,我們在一起,你跟著我會很累的……何況,我們本質上是兩種價值觀的人。”
我在說之前,最擔心簡潞會哭,然而簡潞卻出奇的平靜,她什麽也沒說,聽完之後,點了點頭,說你送我回去吧。我推出自行車,像以往那樣,將簡潞馱在車上,從成都市中心往一環路外的四川大學騎。一路兩人都不說話,騎了一半路程的樣子,簡潞忽然說,“停,我要下來。”
我剛刹住,簡潞就下了車,一句話不說,順著一條陌生的小街無目的地往裏走。我本想,長痛不如短痛,不如這次就狠狠心,免得將來彼此耽誤更多,可是,就在要騎車離去的時候,我又忍不住回看了一眼,我看到簡潞已經沒再走了,站在一百米外街道邊一棵茂盛的法國梧桐樹下,像夜色中的一個剪影。我突然心頭一酸,趕緊向簡潞騎過去。我把車刹在簡潞身邊,望著她,想繼續硬下心,勸她早點回學校。但話還沒說,簡潞已經蹲下去,埋著頭,小聲哭了起來。我突然注意到,簡潞身旁就是兩個垃圾桶。我知道,簡潞曆來是最愛幹淨的,如今她卻居然不管不顧,在垃圾桶旁蹲下來,這讓我心裏很難受,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間全部崩潰,我跳下自行車,一把摟住簡潞,說:“我們不分手,不分手了,走,回學校去吧。”
把簡潞送回川大,我累得夠戧,還得嘿哧嘿哧騎半小時自行車回到單位宿舍,一回去倒頭就睡,全然不知道那天晚上七點的新聞聯播裏,全文宣讀了人民日報社論《正確認識當前股票市場》。這是那一年股市最大的一件事情,影響可謂深遠,從此中國股民的口頭禪就成了“炒股要聽黨的話”,也不知這是悲劇還是喜劇。
第二天正是中國證券史上赫赫有名的96年12月16日,我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竟親曆了一個標誌性的日子。記得那是個星期一,我一上班,就看到老童臉色發青,嘴皮直顫,拿著一張報紙,半舉著,仿佛那份報紙是壓垮牛的最後一根稻草。嘴裏喃喃念著:“完了,全完了。”當天,滬深股市幾乎全線跌停,我們的廣電電子自然也不例外。17日星期二,大盤再度接近跌停,股票也幾乎全部跌停。我因為僅僅有500股廣電電子,所以壓根就沒在意。但老童不同,他滿倉廣電電子,應該是他那幾年省吃儉用的全部積蓄,以及他轉業費的最後一點零頭,所以,他整個人的精神都幾乎要崩潰了。18日,大盤開盤就下跌了百分之四點幾,廣電電子再度開盤跌停,那種劇烈的大跌,在以後的幾年裏,並不多見,關鍵是,誰也無法預料會不會再來兩個跌停,老童麵如死灰坐在藤椅裏,猶豫了大約10分鍾,顫微微地撥打電話,割肉賣出了全部股票。
巨虧賣出之後,他似乎反而輕鬆了,臉色恢複了一些紅潤,還很懊惱地對我說:“小雷啊,這次是我害了你,本來想讓你跟著賺點錢,結果卻……唉,要不,你也趕緊賣了吧,少虧點總是好的。”我想,500來股,虧就虧吧,於是懶得打電話賣票。
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那天最終卻絕地反擊,大盤由跌4%變成漲7%,廣電電子由跌停變為漲5%,中午的時候,老童看了看傳呼機,臉上的紅潤就再度消失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這是假漲,是圈套,是要把散戶誘殺了”,但到了下午,大盤指數十分穩定,老童終於臉色慘白起來,額頭的青筋直冒。我擔心他出什麽意外,趕緊說:“童處長,要不,您請個假回去休息?”,老童象什麽都沒聽到一般,無動於衷,但又顯然聽到了我說話,微微搖頭說,“不必的,不必的。”那個神情,在我心裏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象。那是我第一次發現,老股民在某些時候恰恰比新股民還經不起風雨,我後來曾反複思考過原因,覺得這個原因也許很複雜,但其中之一估計在於:老股民往往在股票上寄托了全部的希望,所以一旦遇到大挫折,會心理上更痛苦,同時,相當多的老股民往往投入了自己大部分資金甚至是全部資金,而新股民由於剛剛入市,還在試水,一方麵不會投入太多資金,另一方麵也不抱太高期望,因此反而在心態上具有優勢——這是我自己在若幹年後,由一個新股民變成了老股民,所時常反思的地方。

 

12,慣性
   96年底大跌之後的A股市場劇烈震蕩了兩天,漸漸就變得死水一潭了,那之後的一個多月,直到97年1月底的春節之前,整個股票市場都一直在低位橫盤,每天的震幅都很小,包括廣電電子,也那樣要死不活地趴著,讓人昏昏欲睡,沒什麽激情,我甚至幾乎要忘記我有這隻股票了。
日子依然在既有的軌跡中按部就班的簡單重複,總的說來,我的工作比較輕鬆,在我們處,我做的是內務工作,無非就是打打字、領領報紙、分分信件、管理一下《內參》的傳閱、安排處室內部的值勤等等。
所謂打打字,我們單位雖然有專門的打字室,但各處室一些簡短的文件,還是各處室自己打,在我們處,這差使自然落到資曆最淺的我頭上,好在並不太多;領領報紙和信件,是每天清早單位會有專人將報紙分發在各處室信箱裏,9點左右,我到信箱去把我們處的報紙信件拿回來。機關單位雖然別的實惠越來越少了,但報紙卻還是很齊全,大家也普遍養成了讀報的習慣,幾乎每天要把大半個上午耗在讀報上,別以為大家是在因工作因素而讀報,多數人看的其實都是休閑版或者《參考消息》,我自然也不例外;最後是傳閱《內參》,讀大學時,我大致聽說過所謂《內參》,給人的感覺是十分神秘並頗具威懾力,據說在縣城裏麵,除了書記縣長等可以看,其他人聞都別想聞一下。沒想到在我們單位,所有幹部都能看內參,隻不過為防止丟失,在傳閱時要簽個名字而已,負責傳閱登記的便是各處室搞內務的人,具體到我們處便是我來負責,這曾經神秘的東西如今平常地擺在我麵前,讓我陡然感到食之無味,有時連看都懶得看,便隨手簽個“閱”字。
所有這些,都很快讓年輕並對生活充滿憧憬的我感到有勁兒無處使,剛工作的新鮮感很快就消逝了,代之以一成不變的枯燥,每天上班的的時候,我經常和老童大眼瞪小眼,各發各的呆。老童在割肉之後,休整了沒幾天,就又習慣性地買來賣去了,我發現他隻要幾天不買賣一次,就會很不舒服,尤其是不習慣空倉,一旦賣了股票資金閑在那裏就象貓抓一樣渾身不自在,而買了哪怕立即套著了,他也馬上就舒坦了。但多套幾天他又會焦躁不安,會忍不住割肉,哪怕是虧著賣的,他也會比套著時安寧一些,但安寧不了幾天就又會想買股票,而後不斷這樣惡性循環
並且,由於老童從來不對我藏著掖著,所以他買什麽股票我都知道,其實那時我並不太懂,隻是聽老童滔滔不絕地普及知識,知道了他主要買的都是“上海本地股”,總在廣電電子啦,大飛樂小飛樂啦……那一類股票上轉來轉去,而完全沒怎麽操作那一年以長虹、深發展為代表的熱點股票。
許多年後,在我終於漸漸對股市的規律有了一點領悟之後,回憶起老童和他在那時所買的股票,我發現了一個絕大多數股民都最容易犯的習慣性錯誤。
那就是,每個股民的思維和習慣一旦養成,就會具有慣性,並一直影響著他在之後的操作。而這習慣的養成,又和他剛踏入股市的市場氛圍密不可分。老童是93年入市的,那時候,股市裏熱炒的是“上海本地股”板塊,買了“上海本地股”,閉著眼睛都能賺錢,而買了外地股,則往往虧多賺少,市場以一隻無形的手,不斷訓練著當時的參與者遵守這個規則,久而久之,93年入市的股民,在心理上就會形成對“上海本地股”充滿期待的慣性,而到了96年的大行情裏,市場卻選擇了以長虹為代表的外地股,並以“績優股”的名義,展開了新的炒作潮流。但許多習慣了“上海本地股”的93年老股民,卻因為之前的思維慣性,而錯過了長虹,例如那一年的老童和蔣處長,都是如此。
從中,我進一步思考,發現股市在每隔幾年,會有一輪大的上漲,而每輪大漲所選擇的主流熱點,都是不一樣的,但是,在上一輪大漲中投身股市的多數股民,都會在腦海裏烙上很深的上一輪大漲的思維習慣,於是在下一輪大漲中“選擇性失明”。
譬如,96年大行情裏入市的股民,會對長虹等績優股產生思維慣性,從而在99年行情裏網絡股的潮流中無所適從;而趕上了99年網絡股狂飆的股民,則又會在2006年大牛市中對有色金屬股的大漲無法適應。
就以我本人來說,我親身經曆了1999年和2000年網絡股大潮,那種對“市夢率”的瘋狂追逐,使我對“不同的行業應該給予不同市盈率”的觀念深信不疑,在99年,鋼鐵股和有色金屬股即使業績再好,價格依然很低,仿佛即使它們每股收益超過一元,也命中注定它們股價不該超過10元,原因是市場認為它們隻配擁有很低的市盈率。因此,到了2006年,盡管有色金屬股業績很好,我卻習慣性地認為,它們隻配繼續擁有十倍市盈率,所以,在後來,當雲南銅業之類的股票居然漲到80多元,我完全無法想象。
2006年的大行情裏,盡管我收益也還算不錯,但我幾乎沒涉獵有色金屬股,原因就在於我之前的思維慣性,給我烙下了太深的對有色股的偏見。這是一個特別巨大的教訓,它使我深刻認識到,我們許許多多的人,盡管性格不同,喜好不一,有的甚至還十分叛逆,但我們一旦進入股市,卻總是那麽容易被當時的市場氛圍所“洗腦”,並讓我們自己的操作思路被一種自己也常常意識不到的巨大習慣力量所鉗製。而市場,則總是每隔幾年,和我們之前的習慣玩一個捉迷藏的遊戲,並讓我們因為之前的慣性而錯過下一輪行情裏最主流的股票。
我用十餘年時間,才終於明白,能不能更好地克服這個慣性,就是不同的投資者最終是否得道的分野之一。

13,消息
  1997年春節前的那段日子,當老童成天在上海本地股上做著短線時,我則因為股票上的投入還太少,基本沒把股票放在心上,成天為簡潞的工作操著心。
自從決定了不分手,我就開始認真對待起簡潞的工作問題了。機關單位福利並不好,但有個優點:複印室裏有源源不斷的紙張,而且可以自由操作。於是我乘人不備,利用單位的複印機,幫簡潞製作了厚厚的自薦書,複印了整整50份。50份不是個小數字,每份有十多頁,50份就是700來頁,說來慚愧,我當時自責之餘,又彌漫著占公家便宜的小喜悅。
而後,我讓簡潞將自薦書一股腦郵寄了二十個單位,可是都如泥牛入海,沒有回音;我又陪著簡潞,去了好幾個大公司,上門遞簡曆,心想,簡潞外貌出眾,上門去自我推薦,效果比不見麵可能要好很多。
記得那時天氣已冷,我們舍不得打車,全是我騎著自行車,馱著簡潞,一家單位一家單位地上門,為此我還向蔣處長斷斷續續請了好幾次假,理由是女朋友病重,在醫院裏打點滴,我要去守一守。蔣處長還真信了,一次他很體貼地對我說,你女朋友身體素質可不太好啊,怎麽老是生病,擱我們二十出頭那年代,男女談戀愛重要的不是臉蛋,是身體好不好,身體不好的沒人要。
然而,即便是上門自薦,效果也不理想。起初,是我陪著上門,後來為避免別人知道簡潞有護花使者,每次我都隻能等在大門外的寒風裏。可是,多數單位當麵就明確表示不要女生,還有些單位隻進生源地是成都的學生,這些簡潞都不符合。此外,還碰到了兩個動手動腳的,麵對青春靚麗的簡潞,先是道貌岸然,隨後暗示,再一看暗示無效,想著說不定以後再難碰麵,現在能揩點油就揩點油,反正不揩白不揩。於是,隻要周圍沒人,便騷擾起來,簡潞驚魂卜定,回頭隻衝著我發火,再也不願意上門遞自薦材料了。轉眼春節過去,簡潞的工作依然沒有眉目。
就在我為女友的就業焦頭爛額之際,股市裏也風雲突變,一件大事突然發生了。事實上,股市所有的秘密與內幕消息,事後都可以在K線裏看出端倪,隻不過,當人們置身其中的時候,不可能有那樣的清醒。
多年後回過頭省視97年春節後開市第一天,其實延續了春節長假前既有的上漲趨勢,但第二天,也就是1997年2月18日,股市卻莫名其妙地大跌9%,當時的人們渾然不知原因,而今看來,應該是在那一天,市場裏的消息靈通人士,知道了鄧小平病危的消息。
股市,說到底就是一個浩大的江湖,裏麵魚龍混雜,不同的資金,代表著不同的訴求,代表著不同的利益,代表著不同階層的人。而處於不同社會鏈條裏的人們,所能接觸到的訊息是完全不同的,人類社會從來如此,以不同的社會地位,將人所能接觸到的訊息隔離開來。我們常常會說,股市是不公平的,因為顯然總有人事先知道內幕訊息,並依靠那些內幕獲得收益。對此,我想說,世界從來就是不公平的,隻要是人類社會,就必然將信息以地位高低進行分隔,即使沒有股市,信息同樣被按等級隔離,內幕無處不在。反而恰恰是股市,我們普通平民,還能通過K線的變化,以較快的時間猜測到某些內幕訊息,而在股市之外的浩瀚世界,許許多多的訊息,永遠以絕密的姿態存在,遠在尋常百姓想象力之外。從這個角度講,股市其實反而比別處公平。
股市上充滿了虛假的小道消息,並且,就算某個內幕消息是真的,當它傳到尋常中小投資者耳朵裏時,也就毫無內幕可言了,因此並不見得能帶來經濟效益。我那時所在的機關單位,應該說是規格較高的,處級幹部成堆,廳級幹部也不希奇,而即便在我們這樣按說比其他單位更能接近內幕消息的地方,單位裏多數炒股的同事,卻並沒能獲得好的收益,不少還虧損累累。這個事實從一開始就教育了我,使我深刻認識到靠消息炒股不靠譜。炒股15年,我有個最大的特點,那就是,從來不打聽,不相信,不尋求所謂內幕消息,因此我賺的每一分錢,都來自於我自己判斷的正確,而虧的每一分錢,都源於自己判斷失誤,我的眼光和判斷是我盈虧的唯一原因,而非所謂消息。這,是我一直引以自豪的。
從我炒股的第10年起,我開始有意識地去研究內幕消息對股市的影響,我驚訝地發現,在股市中,提前知道一個內幕訊息,並不見得就一定會獲利,因為股市最後的損益,來自於大眾對那個消息公布之後的反應,而在某些時候,即使你提前知道了哪怕非常真實準確的內幕消息,但你未必能猜測到市場會如何反應。
還是以97年小平逝世為例吧,2月18日股市的暴跌,顯然源於消息靈通人士提前知道了小平病危,他們對後市的判斷是:大眾知道後,會普遍賣出,於是他們想提前一步開溜。然而,2月19日,股市卻又大幅反彈7.58%,顯然是另外一些知道內幕消息的人,卻對這個消息的後果產生相反的判斷,他們猜測在偉人逝世的時刻,國家尤其需要穩定,國家利益決定了會有主流資金托市,於是他們提前坐轎。這,就是在同一個內幕消息麵前,不同的人的思考。
所以說,股市如此莫測,歸根到底,還是人心的難測與人性的複雜,以及群體行為的羊群式衝動對這複雜性的放大。而這一切,在隨後一天的2月20日,得到了更清晰而微妙的體現。

  14,九七年
  97年2月20日注定是不平靜的,因為這天清早,電視和報紙公布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鄧小平於19日夜晚9點逝世了。
那天一大早,看了報紙上的悼詞,單位裏隻要手頭有股票的人,都忐忑不安,有的焦急地盯著傳呼機,有的則悄悄打開收音機,手中股票倉位重的,則更是忍不住悄悄去了證券營業部。我雖然股票不多,並且反正是套著的,沒有賣出的想法,但也想去現場看看,於是上班上到9點來鍾,就悄悄下樓,跨上自行車,一路飛奔到了最近的那家海通證券營業部,才一進去,劈頭就見到了蔣處長,我正要躲,已經來不及,蔣處長也看到了我,但他並沒有太過嚴厲地批評,隻是很神色很寥落地說:“小雷啊,你什麽時候也炒股了,這是條不歸路啊,你還年輕,精力放在工作上才會有前途,股票最好還是別炒了。”
我低頭應著,正要說點什麽,周圍散戶大廳裏傳來一陣喧嘩,將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牆上的股票行情大屏幕上,隻見上證指數以-9.61%的跌停點位開盤,所有股票集合竟價就全部跌停,牆上綠慘慘的一片。原本正要再說我幾句的蔣處長,突然閉緊了嘴巴,嘴唇下意識地包住牙齒,微微抖動。
那時,隻聽到周圍不少散戶要麽歎氣搖頭,要麽捶胸頓足說:“這下,賣都賣不出去,起碼三個跌停,早知道前幾天賣了就好了。”過了幾分鍾,不少跌停打開了,散戶們終於有機會賣出了,許多散戶趕緊爭搶到交易機器前,排著隊賣票。蔣處長也遲疑著排了隊,輪到他時,許多股票的價格已經從跌停回升到-6%左右,割肉還是不割肉?看得出蔣處長有些猶豫,這時排在他後麵等著賣票的其他散戶不耐煩地嚷嚷起來:“這位老同誌,你到底賣不賣啊?我們還急著要賣,你如果沒考慮好,讓我們先賣行嗎?別占著茅坑不那個啥啊。”蔣處長聽了,搖了搖頭,長長歎了口氣,咬了咬牙,割肉賣了股票。
然而那天,股市搖搖晃晃地仿佛隨時要塌,卻又異常頑強地逐浪走高,下午收盤時,竟然由開盤的跌停變成了紅盤,緊接著的2月21日,更是大漲5%收了一根光頭光腳的大陽線,蔣處長以及許許多多在那時驚恐割肉的股民,被股市殘酷而徹底地捉弄了一把。又或許,是被命運開了個玩笑。
那天之後的蔣處長,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見到我,就再不如以前那般慈祥,經常都是冷冷地板著臉,令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想去問問他,卻又無從問起。時至今日,我依然不能完全明白他的心理,但我猜測,也許是因為任何人都不願意自己最淒惶的那個瞬間,被別人看到吧,尤其是自己的下屬。
  那天之後沒多久,大概是97年3月初,我們單位計劃了多年的新宿舍樓,終於開始打地基了,地址就在省委大院近旁,很好的地段。那些天,打樁機將長達兩米多的鋼筋水泥樁一根根插入地基,轟隆隆的打樁聲在大樓裏也依稀可聞。修房子使整個單位的人都亢奮了,不僅每天積極加入討論新房的自發辯論會中,而且每天晚飯後的散步,大家也散著散著就散到了地基邊來。以至於後來工地上不得不豎了塊牌子,寫著“謝絕參觀”,散步大軍才有所減少。
在我們處,最興奮的當屬老童,正是為了這房子,他在單位忍辱負重多年,如今終於看到曙光,如何能不欣喜?那股高興勁兒,似乎就連股票他也不那麽在乎了,為了避免不久後買房子時資金全部被套,拿不出買房的錢,因此老童將多數資金從股市裏抽離,隻留了很輕的倉位。由於投資少了,於是老童不再每天一遍遍翻看傳呼機裏的股票行情,臉上洋溢著住房夢即將實現的小幸福。
然而恰恰就在三月裏,97年甚至可以說是那輪牛市最轟轟烈烈的股票上漲行情,卻勢如破竹地一步步邁向高潮。連對股票依然迷迷糊糊的我,作為一個並不勤奮的新股民,在毫無證券投資知識的情況下,手中那500股廣電電子,在三月初就全部解套,在3月中旬,竟然有了30%的利潤。
那時,我還是非常清醒的,明白這僅僅是因為運氣好,而非我自己有什麽本事。但是,錢來得如此輕鬆,讓我陡然對股票產生了巨大的興趣,決心好好地學習一下證券投資的基礎知識了。隻是,不學還好,從這一學之後,就逐漸進入了迷途,十餘年後的今天,我回顧自己所曾經研讀過的厚厚的10多本證券投資書籍,我不能說那些都是錯的,但我想說,它們多數都是正確的廢話,都是沒實際作用的。如果靠著研究投資書籍就真能獲得炒股的秘徑,那麽,股市就不會是“十人入市,最終一賺兩平七虧”的鐵律了。

15,海爾
   看了幾本投資書後,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決心完全按自己的分析,買一隻股票。稀裏糊塗賺錢的廣電電子,說到底是老童推薦給我的,所以雖然最終賺了錢,我卻並沒有太大的成就感,我渴望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去贏得勝利。
那時,漲得最好的是長虹,因為漲幅已經極大,我自然不敢買了,想想投資書籍上所說的所謂“比價效應”,我翻來看去,發現同樣也生產家電並且名氣相近的青島海爾,價格卻比長虹低很多,總體漲幅也小很多,於是,三月底,我將賣了廣電電子所回收的3500元,加上自己的年終獎和近幾個月省吃儉用新攢的3000元,一共6500元,全部買了海爾。買價大約是20元零5毛左右,買了300股。
雖然隻有區區300股,但6500元已經是我那時的全部,而且又是自己分析後所選擇的股票,我的對股市的關注度自然大大增加了,每到星期六,早早買回厚厚的《中國證券報》,因為上麵有全部股票的近期K線圖,後來更狂熱之後,我覺得報紙上的K線圖顯示的時間周期太短,於是不辭辛勞地在白紙上自己畫K線,並將很多張白紙連在一起貼在牆上,以此查看較長周期的股票走勢。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十分耗時費力,每天我一下班就埋頭畫K線,越來越覺得股票的曲線甚至比女人的曲線更令人著迷。
就在那時,簡潞也找到工作了。一家能解決成都戶口的小公司到川大招聘應屆畢業生,盡管公司很普通,但在1997年,能給外地生源的畢業生解決成都戶口,是很不容易的,因此有好幾百人去競爭那一個文秘職位,簡潞脫穎而出,被招了進去。盡管工作並不很令人滿意,我和簡潞依然雀躍萬分,因為這意味著她畢業後能在成都落戶,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從那時起,簡潞更粘我了,每天都要和我通電話。我們設了個暗號:每次她想我給她打電話時,她就找個公共電話亭,給我辦公室打電話,電話響三聲,她就掛掉,然後再響三聲,再掛掉,這便表明,是她打過來的。於是我按約定不接,然後用辦公室電話給簡潞打過去,這樣可以節省她的話費。
其實,在機關單位裏,大家都在有意無意地占公家的便宜,打電話還是小事兒,更主要的是報銷醫療費。在97年,很多事業單位就已經開始限製醫療費報銷額了,我們單位還沒限製,由於大家都預期將來機關單位報銷藥費同樣也會受限,因此有一種“隻爭朝夕”的看病情結,沒事兒就往省委大院對麵的“省直第五醫院”跑。尤其是老同誌,一個月報銷的醫藥費起碼上千元。一大家子,隻要有一個人在機關單位,全家人生病都“靠山吃山”。比如老童,盡管他的確是個很厚道的好人,但幾乎每周都要去一兩趟醫院,每趟都像逛超市似的采購一大袋五花八門的藥品,口裏還念念有詞:“別的咱不敢跟領導比,這治病總得一樣積極吧?”
剛進單位時,我不僅很少去開藥,而且還對用公家電話打私人電話感到有些不安,如今,這些都逐漸心安理得了。機關是個染缸,互相感染,互相壯膽,互相無意識地協助對方麻木。其實,一切的好壞全在於比較,有了比較就有了心理平衡。看著別人用公家電話煲長途電話粥,我想,至少自己打的是市話,於是也就沒有什麽愧疚了。
然而女人總是羅唆,簡潞在電話裏總是絮絮叨叨的,使我的電話每每還是拖了不短的時間。“就這樣吧,就這樣吧,我要掛電話了。”每次我這麽說,簡潞都要不高興,哼哼嘰嘰的,說:“你這麽不熱情,哼,怪不得都說男人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我隻好陪個笑臉,繼續哼哼哈哈一陣。
一天下午,蔣處長突然召集全處的人開個小會。原來,上午部領導聯席會議上,部長提到了如今部裏有一些處室,用公家電話打信息台。其中,我們處有80元的信息台電話費。查了號碼,是老童和我那間辦公室的座機打出的。
我委屈地說:“蔣處長,我可一個也沒打啊。”蔣處長沒說什麽,隻說,我們也不追究具體是哪個同誌打的了,那80元錢,我們已經主動從處裏的那點私房錢裏貼補了。不過,以後千萬不要再打了。
小會散了之後,大家各自回了自己辦公室。我坐在椅子上,有些沮喪。天地良心,我確實一個信息台也沒打過,不過,他們辦公室就我和老童,連我也覺得,老童是不大可能打的。當然,處裏的三個辦公室,彼此之間都互相有鑰匙,不排除別人甚至離休的老田悄悄進來打信息台的可能性,然而,至於嗎?
想到堂堂的機關單位,一群處級幹部,卻為了80元的信息台電話費偷偷摸摸,我突然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不為別的,而是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十年,或許二十年後,或許我也會成為一個副處長,但那時我也和如今的他們一樣大約四十多歲了,成為一個不再有激情的中年男人,甚至為了80元電話費動小心思,這該多麽令我絕望……我更加清晰地感覺到,這真的不是我要的生活。
或許人生總是東邊不亮西邊亮。相對於單位裏的沉悶,股市裏我卻頗多驚喜。3月底20元出頭買的海爾,到了5月7日就29元了,我喜滋滋地賣了,每股賺了8元多,連老童都十分驚訝。其實,在今天看來,我這樣的新股民之所以能賺得很順,原因是新股民普遍膽子大,敢於追高,敢於緊跟熱點,而老股民則普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麵對主流熱點巨大的漲幅,往往思慮太多,貽誤戰機。
  那時,我甚至生出了一點對老股民的輕視來,覺得老童他們這麽多年股票簡直白炒了,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在多年後,重複老童他們的軌跡,重複一茬又一茬“韭菜”幾乎是必然的命運。

 16 ,短線
  就在我順風順水賣出海爾小賺一筆之際,簡潞意外懷孕了。
其實自從九零年代中期以來,大學生談戀愛很少有不發生性關係的了,對於我們這一代以及之後的年輕人,性早已經變得日常化和平常化,性行為本身已經不再是爭論的焦點和矛盾的焦點,但是,性行為的附帶結果,依然是年輕的我們所難以承受的。
簡潞還沒畢業,即使是畢了業,我們顯然也都還沒做好養育下一代的任何方麵的準備。毫無疑問,這個孩子是必須打掉的。我們都很清楚這一點,誰也沒多說什麽。在確定是懷孕那天,我心情特別沉重,覺得特對不住簡潞,握緊她的手,說:“別怕,什麽事我都陪著,兩個人分擔起來,就會好受一些。”
簡潞歎了口氣說:“打胎你也可以給我分擔麽?”
我聽了,埋下頭,說不出話。簡潞說:“好了好了,我也是氣話,隻不過這兩天我想明白了個事兒——有些事情隻能自己麵對,別人就算真的是很愛你,可是,他也沒辦法將你的痛苦變成他的痛苦,尤其是身體上的。所以,我沒怪你。”
我說:“別說了,說了我更難受。”
因為簡潞那幾天情緒不穩定,我怕和她在一起反而刺激她,想到打胎或許還有幾天,加上那幾天工作突然比平時忙很多,就幾天沒到四川大學去。一個下午,簡潞突然打來電話,說,“我在華西醫院,本來想不給你添麻煩,一個人處理掉自己回學校的,可是,還是有些怕……”
我說:“你怎麽能這樣不聲不響就去了?我趕緊過來。”
我那時工資低,出門幾乎從不打車,這次專門打了個車,不料,卻遇上了成都罕見的大堵車,比平時騎自行車還慢。等終於我趕到醫院時,滿頭滿臉的汗,我在病床上看到了簡潞,她正閉著眼,綣縮在那裏。我心裏一疼,趕緊跑過去,摟住簡潞的肩膀。簡潞疲倦地抬起眼,說:“來了就好,我已經弄完了。”
兩周後,簡潞身體逐漸恢複了,她終於有力氣回憶那次打胎,她說:“我真命大,誰都沒想到是宮外孕,我躺到手術台上,醫生弄了半天,竟然說沒弄出什麽,要重新檢查,我下了手術台後,去了趟廁所,沒想到,突然有一團像血塊似的東西,掉了出來,我當時第六感覺就是它,回到醫生那裏,果然不出所料……然後我才給你打的電話,想你來接我。”
我聽得心裏很酸楚,默默地看著簡潞,在心裏想:“簡潞,以後我隻準你對不住我,不準我對不住你,你要結婚,我們就結婚,你要不結婚,我們就不結婚,一切都依你。”
那時,我多麽希望能讓簡潞更幸福,可是,我隻是一個小公務員,拿著一千三百的月薪,我怎麽才能讓自己愛的女人幸福呢?考慮來考慮去,我覺得,作為一個無背景無勢力的普通人,我唯一的辦法是通過股票賺大錢。
於是,97年5月與6月,我開始認真學習短線技術,並開始了追漲殺跌的短線操作。
然而在那時,我對短線的理解,卻完全是大眾化的,認為短線、中線、長線是以時間長短來區分,持股一周以內的為短線,個把月的是中線,半年甚至更久的是長線。這種分類,是證券書籍與有關媒體所公認的,但其實卻並無意義,即便不算是錯誤,至少也是一種平庸的思維。
如果在今天,要我再去定義什麽是短線,那麽我將讚同這麽一種觀點:
短線就是隻關注個股趨勢,不過多考慮公司基本麵,在目標股票的選擇範疇上放棄一切成見,而著重立足於是否能以比買價更高的價格順利賣出。其關鍵在於順勢,也就是說,勢道不改則堅定持股,而風向一變則堅決賣出。說到底,短線和持股時間無關,而與是否參與盤整有關。不參與任何盤整的交易方式,就叫短線。而這,才是短線的靈魂和意義。
隻是,十五年前,我完全不明白這些,我天真地以為每天換股,快速賺錢,就是短線的意義。
並且,在那時,也正因為內心對市場有太多的不理解,所以,我特別敬畏那些炒股名言或高手經驗。每天,都把一些書上一些似乎很有道理投資語錄摘錄在筆記本上。十五年後我翻看那些已經泛黃的筆記,我卻發現世界如此荒謬,那些眾所周知的投資技法,表麵深刻,實則空洞,多數都隻是不具操作性的囈語。
例如,所謂“順勢而為”的說法,就是最正確的廢話,誰都希望能順勢而為,但問題在於你如何去判斷那個“勢”,當“勢”剛啟時,必然難於發現;等多數人都能發現時,必然已經在其原有趨勢上延續了一段時間,此時,你如何能確認“順勢”不會成為可悲的買單者,畢竟趨勢是可以隨時轉折的,表麵的趨勢越清晰,恰是拐點越近之時。
又如,許多人都認同一個基本原理,即:買股票就要買龍頭股或超級強勢股。這話也很對,但問題是,對多數普通投資者來說,尤其對那些並未經曆無數次得失往複牛熊曆練的散戶來說,不在於你認同不認同這個觀念,而在於你如何發現、買入、並持穩超級強勢股。股市知易行難,能做到才是難度所在。
發現好股票不難,看到強勢股也不難,但在正確的時間買進並堅持,那才最難。而這個難,本質上在於兩點,其一:我們內心深處往往都是既自信卻同時又懷疑自己的,我們其實在隨時懷疑我們的判斷,因此我們才不願意在看好的同時真正買入,甚至我們可能會給別人推薦某隻股票,但自己卻並不買入;其二:我們的資金都是有限的,我們總想把有限的資金分配到最高效的股票上,因此我們往往放棄明明看好的股票,原因僅僅因為我們想要太多,而我們可支配的卻太少。
這些,都是我近年才終於明白的。但是,一個更奇怪的現象出現了,1997年五六月間,作為一個新股民,我並不理解短線的本質,卻做短線頗有收益。而在後來的許多年份,我積累了不少技術和經驗之後,做短線卻屢屢虧損。那麽,究竟是為什麽新股民卻時常能比老股民收益更為良好呢?莫非上天真的更眷顧新股民,又或者如某些人所比喻,賭場要吸引新賭客,必然要先給點甜頭,所以新股民往往能先嚐到蜜糖?這引起了我的深思。
股市一途,如同苦行僧行走在追尋真理的崎嶇山路上,永遠是山外有山。多年過後,我終於驀然明白新股民往往能比老股民收益更好的最根本原因,其實,這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原因,那就在於:新股民往往都是在一輪大牛市裏入市,熊市裏人人談股變色,幾乎不會有多少新股民出現,而當牛市的賺錢效應出現後,才會吸引大量不炒股的人投身股海,成為新股民。而在牛市裏尤其牛市最後的趕頂拉升期,隻要追漲,無論你懂不懂股市的真諦,你都能歪打正著,錯也成了對。而在熊市裏,哪怕你技術再高,領悟再深,對也是錯,怎麽做都是虧損。
  因此,對多數新股民來說,即使有了好成績,說到底是股市大勢的成績。任何一個新股民,如果輕鬆賺錢,切記不要以為自己是天才,而要深深明白那是恰好踏進了一個正確的時間周期。僅此而已。97年的5月底,我每天亂買,卻收獲頗豐,在某些瞬間,我意氣風發,舉目四望,真的以為股市就是我的提款機,而今我才終於明白,自己從來就沒有能戰勝過市場,從來隻是靠天吃飯。隻是明白之時,白駒過隙,我已心內成灰,飽經滄桑。

17,總有一個陷阱等在你前麵
  1997年的那輪大牛市行情,就指數而言最精確的頂點是1501.17點,見頂日是5月12日,但實際上很多股票見頂卻是在那之後。例如,那輪行情的核心龍頭四川長虹實際上是6月27日才見頂,並在6月到8月間鑄造了一個跨度甚久、結構複雜的多重頂,支撐起了人氣,帶動了不少題材股在6月到9月裏異常活躍,因此,雖然指數從5月中旬就發生了斷崖式的崩跌,但個股行情卻並非噶然而止,在96和97年績優股的盛宴中,低價績差股被受冷落,並被輕蔑地泛稱為“垃圾股”,但在97年夏天,卻以“資產重組”的名義,紛紛飆升。
那個夏天,我做短線做的不亦樂乎,將KDJ啦,MACD啦等等指標記在腦海裏,按照什麽“背離”,“超買”,“超賣”等等,每天忙進忙出,雖然不時也會虧損,但多數時候還是賺的,雖然由於我的資金量起點太低,賣出海爾獲利近3000後,總資產也才9500元左右,但6月之後的短線收益率還是蠻高的,每個月能有20%左右的贏利,也就是2000來元,比我的月工資還多,使我大受鼓舞。

 雖然在股市裏賺了錢,我卻舍不得從帳戶裏取出哪怕一分錢,因為覺得即使將一分錢取出,也是宰殺了會生金蛋的母雞。甚至,每個月我還要從1200元的月收入裏,提取700元進股市,自己省吃儉用,隻花500元。那段時間,我幾乎沒給自己買過任何象樣的東西。甚至對簡潞,也什麽都沒給她買。而她那時,剛剛畢業進公司,正是需要打扮的時候,而我卻因對股票的極度狂熱,而不願意將錢從股市取出為她添置東西。這,其實是我內心深處一直感到有所愧疚的。
有時候仔細想想,我明白我與簡潞之間,確實有過真摯的愛情,所以才會盡管最後分手,卻畢竟在那麽漫長時間裏攜手度過。

我們彼此是對方的初戀,早在1993年我們就相愛了,那時我念大二,她念大一。
如今我已人近中年,用我今天的眼睛看,那時候,其實我和她都還是小孩。時間過去得畢竟已經太久,我的記憶現在隻能飄浮起一些的零碎的片斷,印象最深的是我和她一起去成都郊區新都境內的鄉下找一個算命先生,那時我跟她認識剛剛不到一個月,手都還沒有碰過。

 我是在迎接新生的時候與簡潞相識的,利用我是學生幹部的優勢,讓她參加學生會活動,然後一起吃了幾次飯。當時的川大流行請“碟仙”,一次我就對簡潞說:“碟仙算什麽?我聽說新都有個八十歲的算命先生,可以從一碗水裏麵看人的命運,叫做化水,要不,改天我帶你去看看?” 簡潞當即就說,“好。”

 一周後,我倆背著行囊,像來自千裏之外的遠方的客人,去的卻隻是距成都二十餘公裏的鄉間。我們的打扮怪異而新潮,那時我剛剛二十出頭,正是桀傲不馴的年齡,由於我小時候學過繪畫,像很多愛畫畫的人一樣,牛仔褲永遠洗不幹淨,東一塊,西一塊,有著各色的油彩。簡潞笑我是故意弄上去的,其實不是,畫過油畫的人都知道,稍不注意,衣服褲子上就會粘上顏料,免不了的。不過,膝蓋部位的那個破洞確實是我故意割的,但我死活不承認,我說是一次旅行時被荊棘劃破的,似乎這樣才比較牛逼。

 因為走錯了路,我們返城的時候,天已經快黑,路過一戶農家,正好在放煙花,是那種過年過節常見的普通煙花。那時成都還沒有禁燃爆竹,無論城鄉,遇到紅白喜事常放些煙火,記憶中,那年煙花特別多,我和簡潞迄今也不知道那戶農家為什麽會放煙花,但那個晚上,那些空中綻放的轉瞬即逝的花兒,異常深刻地嵌進了我們腦海裏。我們都相信,那些飄渺的花兒是我們一生看到的最美的花。

 那次,回到學校,已經十點過了,我和簡潞都舍不得就這麽分開,在女生寢室樓底下第一次手拉著手,傻傻地站在樹蔭裏,直到十一點,大樓即將關門,簡潞的背影才消失在樓梯口。那時,我們是那般彼此牽掛,你儂我儂。

 然而,這份曾經仿佛情比金堅的愛,到了1997年夏天,卻顯得那麽習以為常。在股票巨大的引力下,尤其是在需要高度聚集注意力的短線操作下,我幾乎忘記了曾經和簡潞是那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畢業後我住在單位集體宿舍,她住她們公司的宿舍,公司在郊區,我們幾乎成了周末情侶。以至於有時候簡潞會在電話裏遲疑地問:“親愛的,你不愛我了嗎?”
我說,“不是的,我在忙著為你掙大錢呢。”但我自己都知道其實這是托詞。真正的原因,是我迷戀上了炒股,甚至掙錢似乎已經不是炒股的第一目標,體會買來賣去過程中的亢奮和激情,才是我迷戀其間的更深層原因。而那個夏天,恰是黑馬突起,短線搏擊的好時節。

 許多年後,我發現股市每一輪牛熊交替總是如此相似,那些被市場在牛市前期極度貶低的“垃圾股”,總會在牛市末期揭竿而起,無非是每次換一些題材,換一些借口,換一些理由。市場如同一個最無恥的奸商,一次次將劣質陳酒裝在新包裝的瓶子裏,賣給我們,而我們卻每次都甘之如飴。

其實,由此還可以反推出一個規律,那就是,當股市的高價股已經普遍漲不動了,那些眾所周知的龍頭股都無法再一呼百應了,往往那時,之前被忽略的冷門股績差股會異軍突起,而這從另一個角度在暗示著整個大市已經進入最後的瘋狂,盛宴即將散去,熊市即將到來。
隻是在1997年,我如何會知道這些?我每天以驚人的勤奮,研究公司每天的公告,尋找可能重組的黑馬,起初,由於亂漲的垃圾股很多,亂抓也總能抓住幾個,我依舊頗有贏利,但漸漸地,短線越來越容易失手了,即使是那些所謂黑馬重組股,也往往是一買就跌,一賣又漲。到了9月,就隻有極少數垃圾股還特別強悍了,其中最為凶悍的一隻,叫做“石勸業”。

 今天,在我講述這些往事的時候,我再次去尋找“石勸業”的走勢圖,這才意外地發現,“石勸業”早已經改名為“ST寶誠”,在過去的若幹年裏,它多次重組,多次改名,每重組失敗一次,就換一個新東家,並隨之換一個新名字,有多少散戶曾被它忽悠過呢?有多少散戶曾被它的重組故事吸引,而後買進,而後套牢,而後割肉?當然,肯定也有幸運者從中分一杯羹,但他所分到的,其實是其他散戶的血肉。時隔多年,那些多數的被損失者及那些少數的獲利者,還有多少人記得它曾經的名字?每個人都是健忘的,我們其實常常忘記了那些吞噬過我們血肉的股票,正如我們的人生中常常會第二次跌進同一個陷阱。
如果說,行情末期必出妖股,那麽“石勸業”就是那輪行情末梢最妖豔的一隻,5月大市見頂後,它一直如同閑庭信步般做著箱體震蕩,每到5元7毛就必漲,漲到8元就必跌,以它特立獨行的姿態,輕蔑著指數和大盤,記得97年8月底,大市更為凶險,很多股票已經從頂峰墜下了不少,甚至長虹也疲態盡顯,“石勸業”卻突然發力,用僅僅兩星期時間,上漲了40%,雖然40%並非什麽了不得的幅度,但那發生在哀鴻遍野的時期,如同一個白骨豔妖,煥發出魅惑的妖嬈。

作為那時的短線積極分子,我自然也在“石勸業”上分了點殘羹,很幸運,我屬於那種居然沒在“石勸業”虧損的短線客,但就在我沾沾自喜之際,一個鐵律應驗了:股市如同無數個陷阱,當你僥幸從一個陷阱邊擦過的時候,你很可能掉入另外一個命中注定的陷阱。
清晰地記得那是1997年9月19日,星期五,命運在那一天,終於讓我這個其實什麽都不懂卻自以為是的新股民,跌入了我命運裏的陷阱。

 那段時間,尤於初生牛犢不怕虎,敢於追漲,我在“石勸業”上連續幾次進出,都有驚無險,隨後,我發現“石勸業”漸漸也有些漲不動了,反而是另外一隻與“石勸業”保持聯動關係的股票“昆明機床”,有些取而代之的樣子,於是我沒再買賣“石勸業”,漸漸將注意力放在了“昆明機床”上,那時的“昆明機床”也是一隻臭名卓著的垃圾股,因業績極差且含有H股,不符合96、97年大牛市的主流思路,而長期被邊緣化。9月裏,當石勸業拉開了垃圾股雞犬升天的大幕後,“昆明機床”是積極跟進的一隻,從3元多漲到了4元9,而後見頂回落。

 97年9月18日,石勸業結束為期幾天的橫盤,向上突破,19日,石勸業在中午時候,再次大漲近5%,大有上封漲停的跡象。我因在石勸業橫盤的時候賣出了它,眼看它再次上漲,又急又氣,急的是在上漲前夕被洗下了馬,氣的是已經漲了這麽多,有點不敢再追。我靈機一動,看看之前一直緊跟石勸業步伐的“昆明機床”,連跌幾天,此時在石勸業帶動下,止跌回穩,各項技術指標都顯示超跌,似乎是很安全的買點。

 19日是一個星期五,我是利用午休時間趕去股市的,下午2點還得趕回單位上班,因此,我必須在下午開盤後做出是否買進的決定。由於那時,石勸業仿佛很可能會漲停,並且“昆明機床”曆來跟漲,且其中午漲幅並不多,大約隻漲了不到3%,我想,搶進去吃一口,大不了星期一少賺點賣出。於是,下午一開盤,我就將所有資金,滿倉買進了“昆明機床”,買價是4.25元。
上天跟我開了一個玩笑,讓我買到了它在那天的最高價,幾乎在我一買之後,它就立即下跌,先是跌到4元2,隨後,我發現垃圾股領頭羊“石勸業”突然拐頭,不再做出要漲停的樣子了,我暗叫不好,猜測資產重組股或許要開跌了。我猜對了,可惜卻是在我已經做出了錯誤決定之後,而我們股市的特征,卻是當天買進不許賣出,讓你當天即使後悔也無法吃到後悔藥。

 快1點40了,我多麽想守在證券營業部的散戶大廳裏,繼續盯著牆上顯示股票價格的大屏幕啊,可是,我必須離開了,還要騎10多分鍾的自行車,我才能趕回單位。我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仿佛丟了魂一樣推出車,向單位騎去。

18,不懂得止損
  那次,也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祥預感,我騎回單位,感覺象要散架一樣,從來沒覺得去那家證券營業部的路這麽長,也從來沒覺得做短線這麽累,我忽然有一種強烈的願望,那就是,不再做短線了,假如下周一無法贏利賣出,我就學著做中長線,倒也不是對昆明機床的未來遠景看好,而是我深深厭倦了追漲殺跌的日子。
一回單位,來不及喝幾口水,耳邊又是老童在喋喋不休地說新房子的事,他在單位混得不順,因此朋友不多,我成了他最可靠的“樹洞”,成天給我通報與新房有關的所有資訊,也不管我想聽不想聽。老童說,“修樓的關鍵是錢,資金一到位,速度就快。以前拖這麽多年,就是一直資金不到位,財政不撥款,這次,據說我們部長不久後要升為省委副書記,所以啊,財政廳那幫馬屁精,一下子積極了,撥款快得跟飛似的。”
確實是很快,框架式的房子,架子搭得十分神速,我們單位所修的僅僅是個七層的住宅樓,不到9月,整幢職工住宅樓的骨架就已經建好了。
老童的神經隨著住宅樓的的節節拔高而節節興奮,每次在辦公室裏和他老婆進行電話協商,眼神裏都流露出一種平時沒有的光亮。如今這年頭,分房子都是沒修好便開始分圖紙,對於整幢大樓裏的戶型、樓層、朝向,老童通過反複借閱圖紙並實地考察,早已爛熟於心。至於哪些人可能提出分房申請、哪些人可能排分靠前,老童也已經仔細預測過。
省委各單位分房,曆來是按工齡、職務、級別等加分,總分高的靠前,具有優先選房權。老童估計,除掉那些住房條件已經不錯未必會申請新房的人之後,他因為工齡長、現有居住條件極差,排名至少居中,很有可能分到滿意的套房。因此,老童臉上,成天就洋溢著幸福的光芒。
但是,不久後開始正式受理分房申請之時,情勢卻大出老童意料之外。單位裏凡是符合分新房條件的,幾乎全部提出了申請。老童原本以為,很多身居要職的人,前幾年都分到了黃金地段的一套雖然舊點但麵積不小的房子,並且都花了大價錢進行了裝修,沒有必要這次又申請新房——因為住進了新房原來的房子必須得退,那原先的裝修費就白白損失了——然而,事實卻讓老童大跌眼鏡,老童不由得小聲罵了句:“這些龜兒子,說小氣又小氣,說大方可還真大方!”
另外還有些幹部,原本曆來高姿態,幾年來,在若幹場合多次申明不要新房。最典型的是XX處的馬處長,他幾年來多次主動表態:“我老婆那邊分到的房子不錯,我就不在咱單位分新房了,把機會讓給那些更需要房子的同誌。”為此他還受到過部長的讚揚。可是,真到了這時候,馬處長等人卻仿佛完全忘記了曾經說過的話,心安理得地提出了分房申請。這令老童特別義憤填膺。但是,別人符合分房條件,你大不了可以說他不守承諾,但你不能因此取消別人的分房權,老童無可奈何,隻好唉聲歎氣。
由於提出分房申請的人多了,形勢自然越來越嚴峻,大家都沒了安全感,不同的人對於分房打分的規則提出不同的有利於自己的建議,後來大家紛紛提議通過開會討論,來確定最後的分房打分原則。那幾天,老童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每天暢談對未來住房的安排了,臉上恢複了不少鬱悶之色。
而我的鬱悶,則在僅僅周末休息日過後的星期一,就果然如期降臨了。其實,人對於災難往往是有直覺的,那天一開盤,昆明機床就迅速走低,我因為上班,無法到營業部去,隻能隔一會兒打個電話,每打一次電話,價格就又跌了兩三個百分點,那時的我,還並沒培養出止損的紀律,我那麽幾次想割肉的衝動,但又對自己說,“等等看,大不了真的做長線。”就在那樣的糾結煩亂中,下午,當我再度打電話時,已經跌停了。
4.25元買進昆明機床4700股,一共花去了我2萬出頭,是那時我的全部資金。要說1997年我作為一個新手,起初的投資收益率還是很不錯的,從最初的2800元起家,雖說中間多次追加資金,但那2萬裏,至少一半來自股票上的收益。粗略算來,廣電電子賺了700,海爾賺了2700,做短線賺了大約7000多元,股票總贏利1萬餘,總投入若加上6至9月又從工資裏省吃儉用積攢投入股市的3000元,那麽累積投入也是1萬元。一個新人在不長的時間裏就收益率達到了100%,遠遠超過同期的老童和蔣處長,我難免有些自信滿滿。記得當我帳戶裏的總資金第一次抵達了2萬時,我是多麽幸福,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期待,我將它們全部買成了昆明機床,在下交易指令的那一瞬間,我以為不久後這2萬可以變成3萬,再變成5萬……如果更幸運一點,如果我萬一能逐漸達到10萬,那麽,我將如同進入天堂。
2萬對那時的我可以說是一筆巨款,10萬在那時,簡直是我之前連想都不敢真想的奢望。我唯一沒想到的是,這2萬會在我帳戶上停留這麽短的時間就消逝了,它迅速恢複了1字開頭,以一種與我預期相反的方向,急速變化。
如果在今天,我會知道,當最狂熱的短線愛好者都身心疲憊地打算做中長線的時候,那麽,中長線同樣也做不得了,因為整個係統即將崩塌,中長線將出現比短線更可怕的深淵般的虧損。隻是那時我真不知曉啊。其實,不知曉的人又何止是我,每一次大熊市的降臨,起初多數人不都以為隻是短期回落嗎?那些經驗豐富的老股民照樣被熊市淹沒,何況我這種之前並未經曆過熊市的新韭菜?
時至今日,我已經深刻明白了止損的必要性。作為散戶,我們最容易的是陷入自我假想,並且是站在對我們有利的角度去假想。於是,每當我們被套了,我們不是承認事實,及早離開,而是在心裏盤算著是否“主力”在騙取我們這些散戶的籌碼,並糾結於到底要不要上“主力”的當。我們把殘酷的證券投機假想成了我們與看不見摸不著的所謂“主力”之間的鬥智遊戲,仿佛我們是聰明勇敢的喜羊羊,而“主力”是愚蠢甚至有點善良的“灰太狼”,我們時刻迷茫於“散戶都在拋籌碼,到底是誰在接?”、“主力在打壓吸貨,我可不能讓他得逞”、“主力持籌成本就在這裏,那還能跌多少?”之類虛妄的牢籠裏,而忽略了這個血腥的市場其實並沒有主力和散戶之分,隻有多頭和空頭之分,或者輸家和贏家之分。作為散戶,我們在任何時候,第一要考慮的原則,是不能虧太多的本金,我們不是在和所謂“主力”打仗,我們是在和自己打仗,或許同時還在與其他散戶打仗。
因此,一旦我們的虧損達到傷及本金筋骨的時候,我們必須止損。
但是,任何一種觀念和規則,都是雙刃劍,當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了止損觀念,那麽,就出現了有人專門利用別人的止損觀念去賺錢,將價格短暫打壓到多數人的止損心理界限,當別人無法承受而割肉時,他們欣然接下那帶血的籌碼。這也導致股市越來越複雜,麵對複雜的股市,變,成為唯一不變的原則。不過,在多數時候,還是應當盡可能止損。
其實,人生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何止是股市,無論職場或情場,何處不需要止損?在不適合你的職業上奮鬥不熄,死而後已,那不叫堅持,而叫愚蠢;對不愛你的人窮追不舍,或苦苦守侯,那不叫癡情,而叫傻逼。
而所有這些,曾經我全都不懂得。

 

19,生態鏈
我那時候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不曾懂得,那就是,股市是一個生態鏈。
我們這些股民,因為種種的人生際遇和巧合,或者因為傳說中暴利的誘惑,投身股市,心裏憧憬著通過投資與投機,或者賺錢,或者證明我們的人生價值,或者尋找自由自在,或者同時達到以上幾個目標,正因為在這些美好前景的激勵下,我們百折不撓,永不言敗,卻惟獨沒有仔細考慮過,股市究竟是什麽?更沒認真想過,股市是一個生態鏈,而我們這些小股民則處在這個生態鏈的最底層,這與我們的聰慧勤奮與否無關,而是一個很難改變的既成事實。
在股市這個生態鏈裏,處與最高端的是國家,它獲得稅收,盤活資產,無論市場盈虧,都立足不敗之地;次高端是國有金融機構和公募基金,它們接近政策製定者,有時甚至既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中端是私募機構,通過豐富經驗和業內資源,獲得超出常人的贏利機會。
而作為普通中小股民,則處在這個生態鏈的最低端,並從其群體角度看永無翻身之日。更可怕的是,以上從中端到高端的數量龐大的利益群體,並非可以與低端相安無事,不加幹擾,恰恰相反,他們必須吞噬相當多的低端裏的個體血肉,才能生存。
也就是說,低端裏的中小投資者,其存在的價值,就是供中高端吞噬以維持生態鏈運行。換句話說,我們多數普通股民,來股市就是來把自己作為祭品奉獻的。剝去種種麵紗後,真相如此殘酷,然而這恰恰是真相的屬性。真相在古今中外,莫不殘酷,可能人類這種動物,天生就是殘酷的,又或許根源甚至在上帝,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上蒼冷漠地看著動物們彼此撕咬,至死方休,整個過程裏,上蒼冷漠地旁觀著,不予幹預,任萬物自生自滅。
由於中端和高端群體在不斷吞噬低端後急劇膨脹,食量更為驚人,因此,低端裏的個體,每過幾年,就會基本消耗殆盡一次,而那時,青黃不接,大饑荒如同瘟疫般散布開來,饑餓如此可怕,以至於肉食者之間不得不彼此捕殺,於是會發生中端被高端吞噬的案例,甚至次高端裏的部分個體,也可能不小心被犧牲。那是鱷魚與鱷魚之間的撕咬,那是狂蟒與狂蟒之間的吞噬,而當那時,就是所謂熊市。在熊市末期,會出現最後的恐怖下跌,稱之為股災,多數中端個體在股災中消解,部分次高端個體在股災裏毀滅,整個肉食者群體大為瘦身,使生態鏈的上層再度變輕,與此同時,經過幾年休養生息,新的潛在中小投資者逐漸成形,於是,一輪牛市再度漸漸開啟……這,就是股市,一個生態鏈的演變場,一個動物世界的微縮模型。
每一輪牛市的結束與熊市的開啟,表麵上往往理由繁多,但本質上的理由其實隻有一個,隻不過,這個本質理由,恰恰是高端利益群體所不願意說破的。例如,1997年的牛市結束,學術派們可以將理由歸結為傳統的業績成長模式見頂;又如,2001年牛市結束,所謂“分析家”們的理由則是,網絡新經濟陷入了低迷。以上理由,都冠冕堂皇,頗有迷惑力。仿佛如果不是那樣,牛市就會延續下去,但其實,最根本的原因卻是:當那輪始自1995年的牛市經過兩年多的延續,進入1997夏天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有投資意願的普通市民,基本已經傾囊入市,生態鏈低端已經在短期內無法再有新生血液,再也維係不住中高端的運轉,於是,牛市結束了。2001年的那次,道理也完全一樣。
也就是說,牛市結束的理由可以千千萬萬,但最根本的理由其實隻有一個,那就是,短期內供血係統達到極限,無法再支撐生態鏈運行。至於其他那些上得了台麵的理由,它們並非是錯的,但其實是沒意義的。因為那些台麵上的理由往往早已發生了相當一段時間,當供血係統尚能維持的時候,人們往往無視那些台麵上的理由,而當供血係統無法繼續維持時,人們卻又習慣於誇大那些台麵上的理由,人性就是如此荒謬。
1997年秋天,股市供血係統已經接近崩潰,經過兩年狂熱的“全民炒股”,城市裏略有投資意識的工薪族,基本都已經買了股票,並且被套,基本沒錢再買。而剩下那些沒買股票的人,則因性格或經濟原因,短期內根本不會考慮股票投資。所以那時,實際上市場已經再無新韭菜可割,意味著一輪漫長的熊市即將展開。但是,那時多數的中小股民,卻還沉浸在隨時可能反彈的夢想中,癡癡地等待著反彈賺錢出局。
我就是那樣癡情等待的小股民之一,比等待愛情更堅韌地等待著解套,全部心思都關注其中,對單位的事情幾乎充耳不聞,毫不在乎。地球不會因為少了一個人便停止運轉,而機關單位,更不會因為少了一個螺絲釘的關注便改變什麽,事實上,那段時間,關於新房的分配之爭,正進入白熱化的階段。

20,股評家
  那之後的一兩個月,老童每天都在忙著規劃他的新房裝修,盡管,其實要到春節後才交房。而我呢,則每天忙著分析昆明機床的走勢,然而它卻全然不理睬我的所謂分析,自顧自一頭往下,不斷創出新低。
97年12月底的時候,我的昆明機床已經套了三個多月了,對於一個經曆了一段頻繁短線交易的新手來說,三個月的持倉顯得特別漫長,但是,那時我一直有個幻想,那就是,既然自己之前廣電電子被套,靠著耐心不僅解套而且獲利了,那麽,這次在昆明機床上,我也應該能解套。這種自己給自己的期許,使我完全沒意識到,此一時彼一時,市場環境已經發生了根本變化,又如何還能簡單地類比呢?
咱們普通股民炒股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愛幻想,尤其愛用自己曾經的某次成功操作,作為幻想的依據。其實,那是在不自覺中,將自己的那次成功進行了模式化,並變成了自己內心的偏見與成見,使我們如同喜歡追趕自己尾巴的小貓一樣,在追尋內心成見的過程中不斷進行自我確認,從而迷失了方向。
在如今,我明白了偏見與成見是人性的一種,幾乎是不可克服的,而無數個體的偏見與成見,共同組成股市裏常見的流行病和偏執病。投資者必然有偏見,於是股市必然階段性陷入偏見的暗角,這是理解股市種種非理性變化的關鍵,也是理解整個金融市場的玄機。當然,理解了並不見得就能做得好,“知識越多越反動”這話有時候是對的,波浪理論的創始人江恩卻破產而亡,知道太多,並不見得就能有個好結果。許多隻關注技術的趨勢交易者,他們或許對股市並無很深認識,但嚴格按照個股趨勢執行紀律,遇突破就追進,遇跌破均線就離場,這樣做並不需要對股市有很深認識,卻恰恰能從股市賺錢。因此,有時候我也在感歎,炒股這東西,實在微妙,難以言說。
回憶那次我在昆明機床上的遲遲未能止損,還有個原因是受了股評家們的鼓惑。作為新股民,難免迷信所謂“專業人士”,尤其是那種出現在電視上的“權威”。中國人曆來對出現在正規公共媒體上的麵孔,是特別容易盲從的,即使是我這種內心其實很有個性的人,在進入股市不久的那些階段,也是每天堅持看電視股評節目的。97年從下跌之初到年底,絕大多數股評家們都在一次次呐喊著“抄底”,仿佛你今天不買,明天就會痛心疾首。正是在那種氛圍下,多數股民如同溫水裏的青蛙,漸漸被煮得無力跳出。
在今天,我想盡可能用客觀之心,去說一說所謂股評家。中國最出名的股評家,十年前是誰?他們如今在哪裏?又還有多少人知道他們?甚至,不需要十年,哪怕隻是五年,又有誰還依然活躍?可想而知,如果一個職業連五年的平均個體壽命都無法達到,而且又並非諸如體育和舞蹈等吃青春飯的職業,那麽,這個職業的自身的虛妄度多麽觸目驚心。
其實,如果將一個股評家說過的話,連續記錄三年,你會發現他簡直就是在不斷地自相矛盾;又如果,將一個股評家所推薦的股票,連續跟蹤統計三年,你會發現他虧損遠遠超過贏利。事實上,我們所有中小投資者中,有幾個人是靠聽了股評家的話,實現了財務自由的?如果按照股評家說的做就能贏利,那麽,中小投資者的贏利比例,不至於是十分之一了。所以,這從結果上反證出,股評家作為一個群體,他們的言論對於中小投資者獲利,是完全沒有正效益的。
那麽,既然如此,為何還需要股評家這個群體存在呢?這個問題,曾經困擾我很久,直到我領悟了股市是一個生態鏈之後,才隨之明白了股評家的價值。
我們知道,股市這個生態鏈,要保持運轉,就必須不斷將作為食物鏈底層的中小股民拉入股市,如何才能不斷將不炒股的尋常百姓變成股民呢?這一方麵需要有賺錢效應,但另一方麵也需要有各種道具和途徑,才能充分吸引新人。
電視股評節目,由於利用電視平台直接麵對千家萬戶,因此,是吸引不炒股的人變成股民的最佳渠道之一,而作為一個電視節目,不可能沒有嘉賓去說話,否則節目就會缺乏權威性,缺乏專業感,本質上也就缺乏了迷惑度,所以,必須有嘉賓侃侃而談,才能達到通過電視節目不斷為生態鏈引入新的血液的目的。於是,股評家這個職業,也就應運而生了。
正是從這個角度上分析,我們才會發現,股評家的知名度其實和他們的正確率並無太大關係,因為從來沒有任何機構去監督和統計過每個股評家的正確率,甚至也許將來也永遠不會有。所以,股評家們最重要的素質,是口才和裝做權威的能力,甚至是娛樂性。
也正因此,這個篩選機製決定了真正優秀的炒股高手不會去當股評家,而當股評家的那些人則多數並非炒股高手。這實在是一個巨大的黑色幽默。其本質在於這個生態鏈的分工,無論是證券公司的客戶經理及分析師,還是電視上的股評家,他們在這個生態鏈裏最重要的作用,不是真能幫股民獲利,而是能吸引到更多新人參與。因此,資本市場的所謂“專業人士”,其實他們的專業是將人拉進股市,而並非股票投資本身,多數證券專業人員炒股實戰水平低得慘不忍睹,卻還不自知,原因就在於此。
所以,一個新股民一旦多次對股評家失望,他漸漸就不會再看股評節目了。事實也確實如此,看股評的人都是新股民,老股民都不看股評的,但是,生態鏈殘酷的一麵又出現了:股評節目根本不需要老股民看,甚至根本不在意老股民,因為你一旦成為老股民之後,炒股已經成為你的生活習慣,你就再也跑不掉了,你的錢就永遠在股市裏流轉。生態鏈在意的是新股民和暫時尚未炒股的潛在股民,股評節目真實的目標人群也恰是他們。至於你們這些老股民,任你們自生自滅吧,愛看不看,誰在乎。
多麽冷酷的生態鏈啊,此刻,當我寫下這些時,我的心裏沒有憤怒,沒有恐懼,沒有恨,甚至沒有波瀾,而隻是,有著深深的疲倦。我平靜地講述著這些,記憶裏那第一次深度割肉,漸漸再度清晰,97年底,昆明機床跌到了3元2左右,而且整個股市跌跌不休,看不到希望。我在98年初將它割了,每股虧損1元1毛,共虧5000元,我好不容易攢起來的2萬元,又隻有1萬5了。
時間確實是過得很快的,我的1997年就這麽搖搖晃晃地過去,我的1998年隨即迷迷糊糊地到來。記得1998年的春節來得特別早,1月23日就春節放假了,我們單位發了些年貨,清單如下:金龍魚牌色拉油一桶、大米一袋、阿爾卑斯巧克力糖一鐵盒、臘肉十公斤、香腸十公斤。另外,每個職工兩千元過節費。
以前我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時常聽一些傳聞,“某某銀行年底每人發三萬元啦”、“某某工商局春節壓歲錢三萬啦”,或者,“某某機關年終紅包每人兩萬啦”……大學生容易輕信,當時我毫不懷疑。如今想來,都比較可疑。我們單位在省委機關裏待遇中等偏上,也不過如此,有些機關應該更差。當然也有些效益好的單位,不過應該也多不到哪去,否則大家早就鬧開了。
春節前幾天十分清閑,每天都是看報。拿著年貨,喝著香茶,等著放假,這樣的生活不能說不愜意。在這種愜意中省視自己,我更清醒地發現,我之所以想辭職,不是嫌公務員錢少,事實上我們的收入水平在社會上已經是中等偏上,何況還有穩定的福利;更不是嫌這裏有什麽辛苦,我們的工作,算是夠悠閑的了;也不是嫌這裏沒有機會、沒有競爭,事實上,機關裏暗流湧動,處處都有競爭……然而,最關鍵的問題恰恰在這裏——這裏的競爭,不是我喜歡的競爭,這裏的機會,不是我想要的機會。所以,我時常感覺到一種來自心靈的痛苦,這種痛苦與股市割肉的痛苦扭合到了一起,令我更為頹廢,仿佛對什麽都失去了激情。
或許,正是為了讓我從這種頹廢中出來,讓我有一些家庭的責任感,簡潞主動對我說,“我們有空去扯結婚證吧。”那時,還沒有裸婚這個詞,但卻是事實上的裸婚,我們有兩處住房,但都是各自單位裏的臨時合住宿舍;我們有兩輛車,但都是自行車。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在98年春節後不久,就歡歡喜喜地結婚了。婚後簡潞公司比較有人情味,把她那間宿舍分給她獨自住,我搬過去,在門上帖了個喜字,簡單辦了幾桌酒席,就完成了結婚形式。

  21,小賈
結婚之後,我的生活並無太大改變,除了住得更遠,上班要騎四十分鍾自行車之外,其他一切照舊。不過,工作方麵,倒是出現了點新鮮事兒,那就是,我們單位98年春節前後,再次要招錄一批公務員。這次是招6個,其中我們處有一個。
與以往的全省公務員考試一樣,春節前是統一筆試,春節後則是各單位自行麵試。我們單位的麵試就在部裏的會議室進行,許多同事都好奇地主動去旁聽了,包括我。報考我們處的人裏,有個叫 “賈明武”的,給我留下了印象。一眼看去,讓人覺得他似乎是天生就該走仕途的那種人:臉上總帶著謙虛謹慎而又特誠懇的微笑,不多言語,但說起話來總是頭頭是道,抬手投足十分沉穩。後來才知道,他在原單位就在人事部門呆著的,怪不得曆練出一身小官僚氣息。當時我有預感,很可能通過麵試的人有他。
其實,對於誰被招進來,我並不特別在意,我所在意的是,希望能讓新來的人接手我目前的工作。自從96年進單位以來,我一直幹內務,基本提高不了業務能力。和我同年考公務員進單位的五個人,別人都沒幹內務,惟有我在幹,顯得有些不受重視。如今,既然我們處新招了一個人,這對我來說,是最佳的將內務工作轉移出去的機會。
我的煩惱在於,該不該去向蔣處長說說。趁著新人還沒來正式上班,我提前將意思表達出來,或許是有一定的機會的。當然,去說或許也不好,仿佛工作挑三揀四,這就有些需要權衡利弊,我在說與不說之間徘徊,下不了決心。
轉眼三月就到了,新招錄的名單已經正式公布,我們處招進的,果然是小賈。對於新進公務員的安排曆來是這樣:如果還是應屆本科生、應屆研究生,那就等7月畢業後正式報到;如果是已經工作了的,則招錄後立即辦理工作調動。小賈不是應屆生,因此他很快就會來上班,對我而言,再不能繼續猶豫了,萬一蔣處長根本沒考慮內務的事,我不提醒一下,小賈來了之後,直接就做與內務無關的工作,隻怕到時候想換更加麻煩。
於是我找了個周末,提了兩瓶酒,去看望蔣處長。
進屋之後,我打量了一下蔣處長的家,真的十分簡單。蔣處長的老伴在中學教書,兩個兒子都三十多歲了,不再在家裏住。蔣處長很客氣,給我泡了杯茶,一起聊天。蔣處長說:“小雷啊,你很上進,很懂事,我自己兒子要有你這麽掙氣就好了。”我當然回答:“哪裏那裏。”這麽客套一番之後,我提出了不幹內務的想法,蔣處長委婉卻很堅決地拒絕了。
我心裏失望極了,一大心願,顯然就要落空,不禁心情變壞,發了幾句牢騷。蔣處長一下子嚴肅起來,批評了我幾句,說:“小雷啊,你這個年輕同誌,很聰明,也很有才,但是幹工作拈輕怕重,還沉迷炒股,要不得啊,我們年輕那時候,幹工作那可是從來不講條件啊。”我心裏想:“我和你是兩個時代的人,幹嘛要我和你們年輕時比?沒有可比性嘛!要比,就跟同齡人比嘛。”可是,這話說出來就又顯得計較了,隻好不說,氣氛變得稍微有些尷尬,我不便久坐,於是告辭。
蔣處長明顯地並不想收下兩瓶酒,但顯然怕拂了我的麵子,勉強還是收下了。過了兩天,蔣處長找了個機會,提了兩盒禮品咖啡,趁中午沒人的時候拿到我辦公桌前,說是自己的老戰友送給他的,他喝不慣咖啡,送給我,免得浪費了。我知道,蔣處長是不想欠我人情。我想,這次去找蔣處長,不僅沒解決問題,反而弄得蔣處長對自己印象差了許多,實在是得不償失。看來,在機關裏確實要學會被動地等待,主動了不好。被動一點,反而少很多煩惱。什麽東西都是上級發給你的,他要給你,就是你的,他要不給你,你要也要不到,不如不去要。
三月中旬,小賈就來報到了。這個年輕人,比我剛進單位時還要興奮,還要認真。他住得遠,上班要騎一小時自行車,但每天都做到了全單位第一個上班,風雨無阻。這一點,比我強多了。我剛來那個月,開始幾天上班很早,可是,不久就覺得並沒什麽人注意,於是漸漸也就隨大流,踩著點兒上班了。如今看來,並不是別人沒注意,大家的眼睛其實是雪亮的,大家都注意到了,偏偏不說,就看你能堅持多久,當你堅持到讓他們吃驚的時候,他們才會把他們的注意表達出來。我當初畢竟是才畢業的,不明白這個道理,而小賈則顯然深諳此道。
這個小賈,別看其貌不揚,但滿臉誠懇,穩重踏實,誰讓他做事都會覺得放心。穿著上,不時髦,但幹幹淨淨,很適合機關需要。每天,他的頭發都整理得一絲不亂,皮鞋一塵不染,他仿佛一支擦得呈亮的鋼筆,隨時準備著被領導使用。
我在那時,畢竟已經轉正,相對於小賈他們這幾個新招的尚處於試用期的公務員來說,就算是單位的“老人”了,所以,我對小賈,說話是有點居高臨下的,然而小賈一點也不介意,總是笑眯眯的,其態度之友好,弄得我不忍心繼續居高臨下了。
何況,小賈的工作態度,連我也覺得沒得說。一方麵認真完成蔣處長交辦的工作,鞍前馬後地跑,博得了處長的好感,另一方麵,即使對老童和我這種無權人士,也不疏忽,時常主動問有什麽需要做的。仔細算來,小賈做的事其實並不比我多,但給人的印象,卻積極很多倍。所以,到了後來,不僅蔣處長總說小賈的好,其他人也都這麽說,“XX處今年招進來那小夥子,真是非常不錯。”
這話有個潛台詞,意思是上回招的我,便算不上“非常不錯”,一來二去,小賈就把我給比下去了。我對此並不特別在乎,因為我本來就一直猶豫於是否幹這行,甚至內心深處從來沒打算幹一輩子公務員,所以,對小賈的表現是否在我之上,說實在話,並不太在意;但盡管如此,我還是感到有些不爽。“破罐子破摔”其實是人的一種普遍心理,我索性將更多精力放在了炒股上。
然而炒股和幹其他工作不同,其他工作,基本上都是一分付出一分收獲,惟獨炒股,付出越多收獲不見得越多。尤其在大熊市,最好是對股市毫不付出,看都別看股票一眼。但那時的我,卻如同緣木求魚,熱切地盼望著搶每個反彈,辛辛苦苦地買來賣去,結果卻越虧越多,連續好幾次短線失手後,1萬5就隻剩下1萬2了。這再次悲劇地證明,在股市,絕對不能奢望去獲取每個小機會,恰恰相反,必須抓大放小,主動過濾掉所有小機會,而隻耐心等待大機會的到來,越懶惰越好,越無為越好。
  有舍才有得,股市裏真正能使你告別貧窮分割線的機會,絕不是在熊市中不斷試探,以圖幸運地捕捉到“蘇寧電器”來獲得。為什麽這個世界總是窮人多,富人少?因為大多數的人都太渴望尋找類似於“蘇寧電器”這樣的逆潮流個案了。甚至不少愚蠢的人常常說,“牛市賺錢不牛逼,熊市裏能買到蘇寧電器那才叫高手”,這是多麽無知的話啊,能堪破牛熊分野,能分辨出牛市的來臨,並積極順應牛市趨勢,這才是投資的基本功和正途,不立足於從鑒別牛熊入手,卻渴求抓住極其個別的特例,這類似於旁門左道,本質上是人心之中的自大與膨脹。然而,那種自大卻恰恰是多數人共有的心理,正因此,通往財富的道路才如此艱難,你不但要忍受失敗的打擊、奮鬥的苦痛、世事的艱辛,還要忍受所有自大膨脹的人對你冷嘲熱諷。到最後,你發覺你身邊隻有空空的曠野,你獨自行走,寂寞而略帶憂傷,慢慢地攀登在沒有盡頭的山脊上。
禪宗六祖從五祖手裏接過袈裟之後,披星戴月,連夜潛逃,以免被其他人追殺。從古到今,我們聽到無數充滿浪漫主義的豪言壯語,於是我們相信人定勝天,相信戰勝命運,相信愛,相信和平,相信“蜘蛛俠”這種特例的力量。但是,我們多數時候卻不曾明白,這個世界是由無數自私的心靈組成,當六祖拿到袈裟時,就意味著其他的人失去了榮耀和權柄,這樣一個跳出三界外的佛門還充滿了凶殺和貪婪,更何況我們的塵世。世上偶有特例,但對多數人無意義,作為常人,我們一切行為的模式,都不應以個案作為複製模板,而時刻要謹記最普通的規則,因為最普通的,才是對我們有效的。

22,信使
 股市如果始終隻是給參與者帶來痛苦,那麽其實吸引不了任何人,它的誘惑力在於,總會在你接近絕望的時候突然給你一點甜頭,如同黑暗中的星光,讓你再次看到希望,不甘就此罷手。
1998年4月初,就在我資產縮減到不足1萬2時,我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適合炒股,並第一次萌生了退出之心,但就在那時,兩隻新基金“基金金泰”和“基金開元”上市了,由於這是新生事物,老股民多數在過去的“老基金”上栽過跟鬥,個個將信將疑,隻作壁上觀,而我這個“次新股民”,那時依然膽大,一看價格這麽低,於是在“基金開元”4月7日上市的第一天,就以1毛3的買價,滿倉殺了進去。其實我完全沒想到它們會受到市場熱炒,僅僅第二天盤整了一天,第三天就迅速漲停,第四天再度漲停,價格達到了1毛6,我在狂喜中欣然賣出,帳戶資金再次迅速恢複到了1萬5。陡然間,再次躊躇滿誌,自信爆棚,深信自己終於苦盡甘來,找到了未來持續贏利的鑰匙。
其實,在金融市場,經常會有人在短期內創造暴利,但無數事實證明,隻要把觀察周期拉長,那麽,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那個暴利不太久後就會被抹平。因為,創造暴利的操作一定蘊涵著巨大的風險,經常追尋暴利必然同時意味著經常冒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交易者的操作結果往往和他的操作習慣緊密關聯。
這就正如一個人如果每次見頂都能成功逃離,那麽,他必然也每次見底大多未能抄底,並且,往往其實還沒到頭部他就早早出局了,因為,如果不是如此謹小慎微,那麽就不可能經常逃頂。反之,一個交易者經常能短線投機迅速獲得暴利,那麽他必然也時不時會馬失前踢,周期性發生幾天內突然損失30%左右的巨痛,因為,如果不是冒著這種風險進行博擊,他也就必然不可能時不時贏得暴利。
從這個角度講,短期的暴利其實什麽也不意味著,除了極其個別的做到了能穩定累積短期暴利的天才型大作手之外,多數人並不能靠著短期快速暴利做到長期保持資金曲線上升,那麽,你帳戶資金短期波動的劇烈無非使你內心的波動也相應劇烈而已,你可能會更激動,可能會有更多的徹夜難眠,甚至可能會早生華發,並在暮年時更易與心腦血管疾病結緣。除了這些,還能如何?然而清醒卻並非快樂,了然卻徒增傷感,反而是1998年4月初,我買的基金在三天裏20%上漲,帶給我的喜悅與自得,令我無限感懷。記憶中賣出基金的那幾天,我連騎車回家都要哼著小調。
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這世間仿佛不僅能量保持著守恒,甚至連開心與鬱悶也保持著總量上的平衡。98年4月中旬,全省黨代會召開,省委書記離休,但新任書記並非像小道消息盛傳的那樣由省長接任。而是由中央派來了封疆大吏。一個羅卜一個坑,如此一來,產生連鎖反應,我們部長原本如同囊中之物的省委副書記職位,無可奈何地輪不上了,部長歲數也不小了,這次無法升遷,據說隻好等過些天調動到臨省當政協副主席。
四月末的一個中午,我在省委大院外麵的馬路上,與部長迎麵相逢。印象中,以往每次看到他,要麽是前呼後擁,要麽是轎車相送,從來沒有像那天這樣,就他一個人,如同其他普通的老人,微微聳著肩,低垂著頭,沿著大院圍牆外的馬路沿,悄然地走著。
我一向不大跟領導套近乎,何況麵對的是一位與我地位相差如此懸殊以至於連套近乎都顯得無意義的省級高官。我們部長是省委常委,除了部裏的工作,還要處理很多其他事務,除了為數不多的全部幹部大會,多數普通幹部是並沒多少機會與部長打照麵的。所以,我估計,部長八成不認得我。換做平時,我把頭一埋,也就過去了,可是這次,我卻有些心中不忍,於是離得很近時,主動打了個招呼,“X部長,您好!”部長本來低著頭,仿佛在想什麽,聽到招呼,抬起頭來,友善地朝我點了點頭,笑容裏有著平時少見的如同鄰家老人般的慈祥,而且那眼神,似乎他竟依稀辨得出部裏有我這麽個小幹部。
擦肩而過之後,過了一小會兒,我往回看了一眼。部長已經離得很遠了,高大的法國梧桐排在馬路沿上,鬱鬱蔥蔥,生機勃勃,使部長的背影被襯托得很小,他遠遠地獨自走在成排的大樹下,那景象,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蒼涼。我心裏突然湧起一些感慨,那麽多人,在為了小小的一官半職而費盡心機,可是,即使走到了省委常委這樣的級別上,依然有那麽多把握不了的東西,想想,令人惆悵。
然而,想得明白並不意味著就舍棄得下,其實,機關單位裏多的是聰明人,麵對人世的無常,許多人肯定比我感慨更多、體會更深,然而,即便悟透了又能怎樣?感慨之後,麵對現實利益,我們依然隻能像狗見了骨頭一般,去爭,去搶。就如我們經常明知道某些股票是垃圾,但我們依然去買,原因僅僅因為我們認為有人會願意用更高的價格買我們手中的垃圾。投資術語上,這叫“博傻”,並常常被嘲笑。然而,請真的不要去嘲笑“博傻”,因為在生活中,那麽多不炒股的人,不也在用比股市更誇張的方式,進行著各種各樣的“博傻”嗎?
人終究是無法戰勝欲望的,這或許便是人生常常悲劇收場的緣由。就如有時候我們明明知道手裏的股票很可能會跌,但卻依然不斷尋找不跌的理由,慫恿自己冒險堅持一下,希冀著在堅持的最後一秒迎來大漲。可見我們都並不願意正視各自可能麵對悲劇,屁股決定腦袋,用各種方式極力為自己置身其中的生活進行辯護,因此我們才總會挖空心思為自己已經買進的股票尋找無數持有的理由。於是,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股票和生活的辯護人。
但同時,每個人又都是一名信使,向世界泄露他的那種生活中暗藏的秘密。這非常類似於股票的K線,一方麵,K線本身就是當事者與辯護者,但同時,它又是泄密者,而這一切,完全取決於觀察者的視角與視野。1998年4月,鬱鬱蔥蔥的法國梧桐下部長寂寥的背影於我而言就是一個K線組合般的信使,察一葉而知春秋,觀滴水可見滄海,冥冥之中,仿佛有個聲音在我耳畔說,最繁華時最悲涼。

23,分房
  五月中旬,新部長就上任了。或許是為了團結所有能團結的同誌,創造更為和諧的局麵,新部長百忙之中對部裏的分房收尾工作,簡單做了批示:搬進了新房的同誌,退出的舊房,由尚無住房的同誌申購,原則上凡已婚職工,不管進部時間,工齡長短,均可提出申請。
這對於新部長來說,隻不過是拿起簽字筆寫一行短短的字,但對於我們這些機關小幹部來說,則簡直如同上帝之手打開了一扇幸運之門。早在分新房的時候,各種版本的傳聞就說,新進單位不滿三年的職工,按慣例是不大可能參與舊房分配的。我進單位不滿兩年,資曆很淺,看看老童為了房子等了整整8年,我壓根沒敢想自己才進單位不久就能輪得上一套房子。然而,幸運卻如此意外地降在了我們頭上。
我們單位其實已經多年沒有新進員工了,96年和98年這兩批考公務員進來的10個人,是近五年來僅有的新人,其中,多數都是已婚,甚至連歲數最小的我,也在幾個月前結婚了。惟獨還有一個人,小賈,目前單身,尚無女友。
小賈聽到了風聲,先是緊急打聽是否必須已婚的才能分房,期待著能網開一麵,那幾天,他第一失去了進單位以來的臉上慣有的鎮定,眼神焦慮,連平時梳得一絲不苟並打上發膠的中分發型,也亂糟糟的如同雞窩,顯然是經曆了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但僅僅一個多星期後,他就迅速恢複了常態,依然每天第一個上班,依然每天將辦公室打掃得幹幹淨淨。再過了一個星期,他竟然找到了女朋友,一個隻有初中文憑長相也很一般的農村來的姑娘,好象在一家餐館裏當臨時工,他和她戀愛了兩星期,然後就扯證結婚了,隨即符合條件地提出了分房申請。
對於小賈這種明顯急功近利的行為,我有些不恥,原以為其他同事也會和我一樣感到厭惡,殊不料多數人卻對小賈卻是褒大於貶,私下裏說,“這個人不簡單,能忍,將來能幹大事。”就連老童,關起辦公室門的時候,也和我談及此事說:“君子省時度勢,忍常人不能忍,我們不能讓大勢來適應我們,而隻能去主動適應大勢,小賈這步棋,是走對了,時間這麽緊,找個條件好的找不到,那就先將就一個,房子到手幾年後,哪怕離婚分一半出去,也是賺了。”
聽著老童這麽說,我啞然失笑,發現那時的我在人群裏,或許在價值觀上真的是一個另類,是絕對的少數派,以至於我簡直不敢把我的詫異表現出來,而隻能點頭稱是,免得別人發現我是異端。但盡管如此,我卻相信自己站在真理那一端。
多年以後,我卻對此感到了迷惘。什麽才是真理的那一端?
股市投資終於深深地改變了我曾經的許多觀念。在股市,我們第一強調的是“順勢”,順勢而為,猶如探囊取物,逆勢而動,卻像風中持燭。因此不可執固,否則會被摧枯拉朽。於是,不管這個“勢”埋葬我們多少理想多少美好的夢,我們都不得不隨風而動,因勢利導,在趨勢麵前,沒有理想和真理四字!
事實證明,隻有這樣,才能漸入交易之道。或者說,才能賺大錢。
但是,這樣真的就是投資的意義所在嗎?或者說,投資的意義真的隻是賺錢嗎?
所謂“市場永遠是對的”,說起來好聽,但本質上其實就是放棄自我的原則,“有錢就是爹,有奶便是娘。”為了賺錢,為了跟隨市場,我們必須丟掉自己的固有的投資準則,放棄自己不符合市場需要的思維,甚至放棄自己曾經有過的對善與美的基本理想。因為隻有如此,才能獲得較好的收益。但是,如果往深處想想,其實這是多麽的功利啊,股市以最為冷酷的功利性,在隨時貫徹著“趨炎附勢”四個字,
隻不過,一旦置身股市,似乎賺錢就天經地義地成為第一目標,於是,在股市,“趨炎附勢”似乎成為理所當然的前提,甚至連質疑都無必要,並被美其名曰“順勢”。股市,其實真的比任何其他地方,都更勢利,也更涼薄。
而在比股市更廣袤的現實生活裏,人們因為有各種各樣的價值觀的碰撞,因此“趨炎附勢”在多數時候,至少在人們口頭上,是貶義的。然而,在人類漫長河流的暗湧裏,實際上“趨炎附勢”卻又是自始至終貫穿全部的潛規則。那些史書中的“外圓內方”,那些典籍裏的“外用儒術,內用黃老”,都在用最冠冕堂皇的話語,悄悄傳遞著“趨炎附勢”的真章。所以,在某些時候,在那些深諳真章的人眼裏,小賈那樣的人,才站在真理的那一端。
這是我直到今天,所依然困惑的。人生中什麽才是值得?是趨炎附勢趨利避害使自己成為一個成功者?還是固守自我堅持理念哪怕代價是甘當一個世俗眼裏的弱者或失敗者?困惑令我感到傭懶,因此這一章的文字讓我遲遲難以落筆。此刻,我寫到這些的時候,窗外夏風寂寥,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來收拾往事,姑且繼續記錄那流水年華。
我們年輕幹部選房是在98年7月下旬,我父母很高興,給了我一大筆錢。所謂一大筆,其實也就六萬。小賈由於歲數比我的大,大學畢業後的總工齡比我長,因此盡管他是突擊結婚的,比我晚交分房申請,依然在我前麵選了房,我是全部最後一個選房的人,好在那時房源比人數多,輪到我時都還剩餘了三套,我依然有選擇餘地,我選了一套麵積60平米的房子,很舊,1959年修建的省委老宿舍樓,買斷全產權,在1998年的花費是3萬1千。由於這個價格很低,我給父母慌報為4萬,他們自然一點也沒懷疑。我還另要了2萬元的裝修經費,於是到手6萬。這對於當時的我,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我當然不舍得將這天文數字閑置,立即做了個計劃。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由於選房和交房款之間,存在一個時間差,估計要8月中旬才交房款,因此,我這20多天,我可自由地將這筆錢投入股市,假設我賺20%,就能到手1萬2,那將是多麽美妙!在那時,獲得一筆炒股的資金,比獲得一套房子,更令我欣喜若狂,我在夜晚默默地望著星空,以為老天也被我對炒股的熱愛打動了,所以才終於讓我有了再次在股場戰鬥的武器。我懷抱希望,美美地笑著,進入了夢鄉。

 24,第一次破產
夢鄉往往仿佛是紙糊的,一捅即破,又如同一個精致的瓷器,被現實輕輕一推,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如今,在許多論壇,我經常能看到許多新股民,立下目標,“要的不多,一個月賺20%就可以了。”每見這些豪言壯語,我總是啞然失笑。但是,我並非嘲笑他們,而隻不過是會想起那年的自己。我們每個人,都有過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階段,多破滅幾次,就會知道20%的艱難。並不是說這絕對就做不到,遇到合適的時機,一個星期裏股票連續三個漲停並不是很罕見的事情,大行情開啟的時候,一個月賺60%也不算稀奇。但是,這絕對不意味著月賺20%會是常態,更不意味著它可以是一個預期的目標。

 一個人,假設他有10萬本金,遇到行情來臨的時候,一個月賺20%確實不難。但是,問題在於,你並不能確定行情何時降臨,多數時候,行情總是珊珊來遲,於是你每個月的操作,總會做多錯多,本金不斷消耗,往往隻要半年,你的10萬本金就隻剩餘5、6萬了,這樣,等行情真的來了,即使你真的做到了月贏利20%甚至更多,但也無非是從5萬恢複到7萬或8萬,相對於起初的投入,其實是虧損的。但多數人卻往往隻強調他某個月賺了30%或更多,卻忽略了更多月份中的虧損。人們總是用選擇性的失明,來激勵自己堅持下去,其結局大多數都是悲劇。

 98年,我就是陷入了那樣的悲劇裏。我從沒仔細審視過自己炒股以來截止當時的總收益是負的這一客觀事實,卻不斷在頭腦中強化曾經多次一周賺了20%以上的經曆,並由此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能用那6萬迅速賺1萬多。如同一個賭客,我擔心的不是會不會輸,而是能不能搞到錢來參與。這6萬加上我之前帳戶內的1萬5,整整7.5萬,是我帳戶炒股以來從未有過的大數字,我看著這個數字,心裏充滿了滿足和喜悅,甚至假想著萬一有可能的話,簡直想要放棄買那房子,而寧可看著這數字在帳戶裏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記得98年7月22日上證綜合指數是1316點,那時,股市大有見底反彈的架勢,讓人以為曙光在前,我滿倉進去之後,先是稍微賺了點,帳戶達到了8萬元,但隨即,股市就牛皮整理起來,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先出來觀望一下的時候,突如其來地,一場百年不遇的洪災降臨了,抗洪成為98年最大的曆史事件。起初,股市依然頑強,人們也普遍相信自然界的洪水不可能衝到股市裏來,但從8月6日起,股市終於如決堤的洪水般一瀉千裏,短短8個交易日,就下跌到1100點。我的帳戶也隨之縮水,8萬回歸到7.5萬,而後縮到了6萬,我由贏利變成了損失20%多,也就是說,如果把那6萬刨掉,我之前的本錢已經虧損殆盡。
然而此時,單位買房的最後交款日卻已經到了。
該怎麽辦呢?股諺說,暴跌之後必有反彈,何況是在低位下的暴跌,更何況是急跌。所有的經驗和知識都在告訴我,隻要稍微堅持一下,稍微忍耐一下,我至少能回本1萬元。但是,房款卻不能不交了,我一時六神無主,亂了陣腳,8月17日清早,去上班前,不得不把情況告訴簡潞。本來我想的是:希望發動她,向娘家借一點,然後我們各自再向同學朋友借一點,湊足3萬1,暫解燃眉之急。但是,不說還好,一說,簡潞就變了臉色,結婚後第一次哭了起來:“我娘家的經濟情況你也知道,是沒什麽錢的,有件事我之前沒跟你說,幾個月前我哥想買房,向爸媽借2萬,爸媽都出不起,悄悄問我能不能從咱們這先湊2萬幫一下哥哥,可我剛工作手裏哪有餘錢?至於你,炒股以來哪還舍得把錢從股市裏往外掏?所以,我沒把這事告訴你,就悄悄回絕了我爸媽……為這事,我爸失望極了,在電話裏說,女兒嫁出去了就真的是潑出去的水了,每想起他這話,我都忍不住偷偷流淚,隻不過一直沒讓你曉得……而現在,你居然還倒過來想讓我幫著借錢繼續炒股,我跟你說,絕對不可能,咱既然手裏的錢還夠,為什麽要借?而且不僅不借,裝修的錢也得馬上取出來,免得繼續在股市裏虧個精光!”

 在那一刻,我竟然沒為簡潞的淚水而內疚,卻抓耳撓腮,為連裝修的錢也要提前取出來而憤懣。8月17日上午,我割肉賣出了足夠交3萬1房款的股票,卻依然沒舍得將裝修的錢也提前賣出來。晚上,很晚我才回到簡潞的宿舍,隔著窗戶,我看到屋裏黑黑的,沒有開燈,還以為簡潞不在,但打開門,走進去,卻發現簡潞蜷縮在床上。月光從窗戶灑進來,虛無地搖曳在簡潞清麗的臉上,簡潞的眼角有著淚痕,眼神空空的,她望著頭上空空如也的單身宿舍房頂,仿佛靈魂已經遊離出了軀體。我心裏突然湧起巨大的悲悵,緊緊將簡潞抱在懷裏,喃喃地說:“3萬1已經賣出來了,明天一大早,我保證把裝修和買家具的錢也賣出來,股票不炒了……”

 簡潞聽我這麽說,仿佛看著一個戒賭的浪子,眼角終於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你一直在炒股,我知道這裏麵有你的夢想,所以我盡管從一開始就反對,但一直在忍耐,不過現在我真的再不能忍了,你是當局者迷啊,股票其實不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能炒的,再炒,這個家就完了,所以,我必須阻攔你了。” 她用手掌輕輕拂摸著我的臉,說,“我知道你心高氣傲,不甘平庸,不讓你炒了,你肯定難受,但是,我們要看清楚自己,我們隻是普通人,輸不起啊,我們不能連普通人的平安日子都輸沒了啊。

  我點了點頭,吻著簡潞,心想,這麽好的女人,她從未要求過我太多,如果我連一個起碼的家都不能給她,如果住進了舊房子連牆壁地板都不重新裝修一下,連起碼的家電家具都沒有,我如何對得住她。於是,那個夜晚,我暗暗在心裏與深愛的股市道別,我的內心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惆悵。

 第二天是1998年8月18日,很吉利的數字,但並沒給我帶來吉利。上午9點多,我向蔣處長請假,說把股票割肉賣了,去取錢交房款,以後可能不打算炒股了。蔣處長站起來,拍了拍我,說:“小雷啊,這樣做就對了,你去吧。”我騎著車,到證券公司將3萬1從股票帳戶取出來,那時還沒有第三方存管,取錢必須去券商櫃台。取出錢後,我看了看散戶大廳的屏幕,綠綠的一片,我心裏長歎一聲,將剩餘的股票也全部清倉,資金又縮了點水,還剩2萬7,也就是說,我之前的股市資金,已經徹底歸零了。

 這是我在股市第一次破產,奇怪的是我卻似乎並沒什麽痛苦,我騎著自行車,慢慢地往單位蹬,有一點莫名其妙的輕鬆感:以後不用再隨時想著股票了,仿佛放下了一塊石頭。但同時,一種巨大的空虛吞噬了我,使我覺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人生的激情,股市如同一個竊賊,在不知不覺間,悄悄洗劫了我的心,偷去了我的熱情,而後冷漠地將我推在門外,仿佛它從來不曾在乎過我。而這,莫非就是我作為一個小人物,所必須承受的命運?

25,遠離股票的日子
 從那以後,我過了接近兩年遠離股票的日子。

 98年9月初,我拿到了房子鑰匙。雖然隻是一套舊房,依然讓我那些大學同學們羨慕不已。畢業僅僅兩年時間,就能在成都市內環路以內的中心地段,擁有一套全產權的住房,這對於同年畢業的絕大多數同學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我的那些大學同學,有的進了外資企業,有的進了律師行,月薪比起我們小公務員,要高不少,但是,他們都沒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擁有一套住房。這讓我的心裏充滿了對命運的感恩。

 隨後就是裝修,都說裝修是個無底洞,投再多的錢進去也冒不了一個泡,即使在98年,花個十萬八萬,也不是稀奇事兒。所以我預算中這一萬,裝得不可能豪華。但是,我和簡潞都是很有審美眼光的人,基本做到了“花錢少,裝修好”。先是做木工活兒,能將就著用的就將就著用,比如說,房裏的門,多數人都是重新做新的門,加上門套,一扇門就得400元。簡潞主動提議,就用以前的門,重新刷一次漆就可以了;另外,書櫃不用去買,而是自己做,讓木工直接釘在書房牆上,既省木料,也可以把一麵牆也順便裝修了……當然,有些必須換的還是得換,老房子原來的窗戶很舊,我們換成了鋁合金窗,房間立即就顯得煥然一新了。

 裝修過程中,我越發覺得簡潞的賢惠。簡潞原本一直想安木地板,但我心裏嫌木地板比瓷磚地板貴,於是買什麽地板,就一直懸而未決。一次,我們一起去買木料的時候,經過一個倉庫,偶然發現裏麵有很多陳舊的地磚,盡管積了灰,抹開後卻很雅致,關鍵是,價格便宜得驚人。簡潞當即決定,就買這地磚。我們花很少的錢,就買夠了鋪完整套房子的地磚,倆人都為這意外的好事欣喜不已。我們裝修總共隻花了9000元,這樣,2萬7就還剩餘出了1萬8,可以用來買家具家電。

 對於家具,以前也不是沒看過,但都沒仔細瞧,如今仔細看了,才嚇了一跳。一套沙發,即便是布藝或者豬皮的,稍微時尚一點的,也得三四千元。衣櫃、書櫃、雙人床……哪樣不得兩千來元?這還沒算家用電器。在98年,空調還是奢侈品,我是不打算買的,但是,彩電總得買吧?冰箱總得買吧?洗衣機總得買吧,所有這些,沒有兩萬來塊,不大可能置得完。

 國慶節那天,簡潞很高興,大清早就拉著我去了電器商城。原來,簡潞看報紙,得知電器商城正在推出彩電特價,29吋的大彩電,在96年要賣6000多元,到了98年,降到了3800元。如今搞國慶特價,一台29吋的康佳,隻要3200元。機會難得,簡潞生怕國慶一過便恢複原價,歡天喜地地選了一台,因為是特價,商場不包送,我們在高興之下卻絲毫不介意,說,“也好,你們送,我們還不放心呢,而且,你們要明天才送得到,我們可是今天就想把它搬回自己家裏去。”

 我和簡潞租了個三輪車,將彩電運回了新家。這是我們小窩裏的第一樣東西,讓我倆興奮不已。高興之餘,我倆就關了門,親昵起來,開始隻打算接接吻,吻著吻著我就吻到簡潞的雪白細長的脖子上去了,手也不規矩起來,簡潞歎了口氣,說:“你就是這麽不老實,假如你在工作上也這麽進取,早就脫穎而出了。”我嘻皮笑臉地說:“我才不在乎工作上脫穎而出呢,我隻想在你這裏脫穎而出。” 簡潞掰了掰我的手,沒掰開,隻好任我繼續“脫穎而出”,脫著脫著,簡潞的脖子就紅透了,眼睛也水波流動,白了我一眼說:“你真要在這裏做啊?”我說:“當然是真的。”由於房子裏再沒別的東西,地板又還沒清理,簡潞隻能趴在新買的大彩電紙箱上,一再地問,“這彩電承得住嗎?可別把咱們最大的財產給壓壞了啊。”我說,“你沒看箱子上寫的嗎?最多可以疊加四台,你比一台彩電重不了多少,怕什麽承不住呢?”一邊說,一邊開始用勁,簡潞似乎放心了,開始閉上眼睛,伊伊呀呀地低聲呻吟起來。

 盡管彩電紙箱終究是小了些,但因為是第一次在屬於自己的家裏做,倆人都心情特別舒暢,做了一次,又做了第二次。做完之後,竟然都中午了,我們沒吃早飯,肚子早就有些咕咕叫起來,於是一起到家門附近街上的小館子裏,簡單吃了頓飯,兩人坐得近近的,時不時用手握一下對方的手,都感到恩愛無盡,仿佛回到了剛開始相戀的時候。 
 之後的那幾天,我們四處尋覓打折的家俬,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尋找價廉物美的家具如同淘寶一樣,倒也是一件樂事。很費了一番心思,我們先是買到了一套合意的淺綠色沙發,雖然是豬皮的,但款式新穎,質地優良,最重要的是,居然隻要2100元;還買了一個很大的衣櫃,大到可以裝完簡潞所有的衣服還綽綽有餘,衣櫃色調很好,櫃門一半是咖啡色,一半是乳白色,中間是一麵鏡子,和雜誌上看到的“宜家”的某一款衣櫃頗為神似,價格卻隻有1800元;再一個是床,98年在成都,對咱們普通市民來說“青田家俬”就算不錯的了,我發現裏麵盡管多數商品都比一般家俬城貴不少,但偶爾也有特價商品,反而比其他地方便宜。比如我們在青田買的床,原價2800,特惠價1600,標得清清楚楚,青田裏的商品不會故意亂標價,這說明它確實以前曾經賣到過2800,如此一來,相對於以前買這床的人,我們無疑白撿了1200元,類似於28元的股票跌到了12元,此等好事,怎能錯過,於是連忙將床買回了我們的新家。

 此外,我們還花2千多元買了個海爾小王子冰箱,1千多元買了個小天鵝全自動洗衣機,以上這些大件,一共花了1萬3千來元,屋裏其他一些小東小西,大致花了3千來元,總共1萬6千元,我們便把小家布置得舒舒服服。而我從股市裏取出的錢,這麽一來,也就隻剩下2千元了,這2000元便是我和簡潞全部的積蓄,如此之少,以至於連拿來炒股都顯得毫無意義,現實的拮據,使我徹底地與股票越隔越遠了。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似乎是老天對我的憐憫。98年下半年直到99年5月,接近一年的時間裏,股市經曆了嚴酷的下跌,無數百萬富翁破產消逝,無數千萬富翁斂羽而歸。資金投入得越多,損失越慘烈。我幸運地在98年並無多少資金,且為了買房與裝修不得不清倉離場,所以固然虧光本金,損失的也無非是一萬多元。而老童,在搬進新居後,觀察股市良久,認為自己耐心等待了一年多,終於等到了底部,於是再次傾力入市,想要一舉扭虧。然而他沒想到,自己卻抄在了半山腰上,將他最後的養老錢虧了個精光。

 每一輪熊市,新手總是倒在山頂,因為新手往往樂觀看多,難免在山頂被套;老手則是倒在山腰,因為老手喜歡抄底,卻又普遍把山腰當成了山腳;而所謂高手,他們躲過了山頂,也躲過了山腰,卻往往倒在了山腳的劇烈震蕩中,在山腳過於頻繁的追漲殺跌裏元氣大傷。熊市是一個無底洞,不管你是身家千萬還是僅僅萬元,在上蒼眼裏,一律隻是芻狗,一視同仁地用巨大無邊的熊掌,將你撲殺。所以,在熊市裏,資金越少的小股民越幸運,因為上天垂憐,即便虧光也並非一個無法翻身的大數字。
我在懵懂之中遠離了股市,僥幸躲過熊市末期的殺跌,不至於身負債務,這種後怕,使我對股市突然產生了嚴重的厭惡,連看也不想再看股市行情。我的生活變得平靜起來,98年11月,我們告別簡潞的單身宿舍,開開心心地搬進自己的小家,我和簡潞感到十分滿足。我們從93年開始相戀,5年後終於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不容易啊。我們房子的窗外是一棵很大的法國梧桐,正式入住後的第一個早晨,是個周末,醒來的時候,居然聽到了鳥叫。我們賴在床上,不想起來,並且也不想做愛,隻是緊緊地互相依隈在一起,感到心比蜜甜。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到小館子裏喝點小酒,慶祝喬遷。我拉著簡潞的手,突然有些哽噎,說:“我今生今世運氣真好,娶到你這麽好的老婆!” 簡潞說:“少抒情了,你工作努力一些,積極進取一些,我就什麽都滿足了。”

  我想想也是,自己畢業這兩年半,激情都放在了炒股上,在單位裏越混越差,越來越不受重視,要怪還是怪自己啊,有這麽好的老婆,為了我們的未來,我怎麽可以不積極工作呢?恰在這時,新一批下派工作開始了,我們單位需要三名幹部下派到偏遠的巴中掛職工作一年,為了扭轉自己進單位以來的頹勢,好好掙點表現,我報了名。

26,與“五一九”擦肩而過
 在80年代乃至90年代早期,下派是件美差,就像21世紀裏的公務員出國進修一樣,是一種行之有效的鍍金方式。但是,到了90年代末期,下派過的人越來越多,不可能都提拔,很多人下派了也就下派了,回來還是原地踏步。機關裏的人漸漸就明白一個道理:想提拔你,沒下派過照樣提拔,不想提拔你,下派了照樣不提拔。既然如此,誰還願意去吃那個苦?所以,到了98年前後,已經很少有主動要求下派的了,甚至不少人私下說,這下派製度,形式主義,沒有多少實際作用,不如取消了還好些。但是,沿襲多年的製度不是說改就改的,每個省委省府的廳級單位,每年照樣得安排幹部定點下派扶貧。不知不覺中,下派對各方麵而言,都成了個雞肋般的東西。
我們單位定點下派扶貧的地方是巴中市巴朗縣。巴中是全省最邊遠的地區之一,巴朗是這個邊遠地區裏最邊遠的縣份之一,出了名的“老少邊窮”,離省城成都很遠,坐汽車要十多個鍾頭。所以巴朗實在不是一個令人向往的下派點。我們單位的人經常抱怨說,你看人家XX廳,下派的那個縣也叫“貧困縣”,但離成都才八十公裏,下派就跟度假一樣,多好。
所以,當98年底單位再度要完成下派任務時,我是唯一一個主動報名的,自然而然就成了下派三人之一。另外兩個,一個是XX處的副處長錢小群,下派到巴朗當縣委副書記;一個是XX處的主任科員小賀,下派到巴朗縣廣電局當副局長;至於我,還隻是科員,下派到巴朗縣委XX部,當了個辦公室副主任。
確定下派之後,還有半個月才正式下去,這半個來月,主要做一些工作移交的事情。我本想將內務趁機移交給小賈,這樣一年後我回來,或許就有希望不再做內務。可是,小賈很有心計,為了避免全部接受內務,他以協助蔣處長寫材料很忙為借口,隻接收了內務工作的一部分,另一部分,蔣處長讓老童代理,這個小小的安排上的技巧,意味著我下派回來之後,隻要不另換處室,依然不得不繼續幹內務。我心裏完全明白小賈的手段,卻又無可奈何,不禁感到有些消極,還沒下去就這樣了,回來之後又能如何?但是,我還能不去嗎?在人生的路途中,許多時候總是身不由己,一旦出發,就隻能繼續往前走。
99年1月,元旦過後沒幾天,單位派了輛車,送我們三人到下派點去。因為巴朗實在太遠,出發時間定得很早,六點半就得在省委大門口碰頭。我專門定了鬧鍾,五點半就早早起床。東西已經收拾好了,主要是換洗的衣服和必要的日常用品,還有幾本書,據說下派期間比較無聊,沒事的時候可以看看書打發時間。就這麽一些東西,居然也有一大皮箱。我重新把皮箱打開,最後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麽遺漏,才又把皮箱鎖好。這時候,六點了,我得出門了,本來想跟簡潞打個招呼,但簡潞昨晚也是很晚才睡著,五點半鍾被鬧鍾鬧醒時嘟噥了兩句,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我不忍心又把簡潞推醒,用唇輕輕在簡潞額頭上觸了一下,就小心地帶上門出去了。
走到樓下,我突然聽到簡潞的聲音,“雷子,雷子”,我抬起頭,看到簡潞正從臥室窗戶裏探出來半個頭,我心裏一熱,說:“你快休息,天冷,別凍著了。”然後狠狠心,頭也不回地向宿舍大院門口走去。臨出院門時,我突然想起還一直沒有給窗戶安防護欄,微微有些酸楚。安防護欄得近兩千元,我心底下希望將這筆錢省了,所以一直拖著沒安,如今,看著光禿禿的窗戶,我忽然覺得挺對不住簡潞。
到了巴朗之後,起初有些新鮮,但漸漸也就麻木了。我們一般兩個月才回成都一次,十分孤單,下麵的同事並不見得非常熱情,彬彬有禮地和我們保持著適度的距離。雖然都是省上來的幹部,但下派幹部和來檢查工作的幹部享受的待遇是大不一樣的。從省上到基層檢查工作時,基層的幹部對省上幹部的稱呼是非常有趣的——如果不知道具體職務,就一律稱“領導”,我記得當初剛上班不久跟隨蔣處長到巴中開過一次會,被當地幹部左一句“領導”右一句“領導”地叫得很是順耳;如果知道職務,部長自然還是喊部長,處長自然還是喊處長,但普通幹部的喊法,卻頗有講究,假比說,你是個主任科員,他們喊你時,就特意把後麵的“科員”二字省略,簡稱“主任”,假比你隻是個小科員,他們也有辦法,就是在姓後麵隻加一個“科”字,“王科”、“張科”地喊,給人感覺是“王科長”、“張科長”,自然讓“王科”“張科”們心中暗喜了。但是,下派幹部一般是享受不到這種禮遇的,一來你不是來視察的,是來接受基層鍛煉的。二來你不是隻在下麵呆幾天就走,如果是呆幾天就走,場麵上奉承你兩句,即便沒有好處也無妨,反正拍幾天馬屁也累不死人,但你是呆上一年,誰願意拍一年勞而無功的馬屁呢?
當然,他們也不會待你太差,就那麽尊重而客氣地維持著一種和和氣氣的關係,久而久之令人感到十分乏味,讓我頗有些後悔報名下派。但更令我在後來的日子久久遺憾的是,下派期間,資訊的封閉使我更為疏離了股市,而邊遠縣城投資氛圍的極度稀薄,則使我完全覺察不到股市一個巨大的機會突如其來的降臨:1999年5月19日,股市忽然否極泰來,在一個月的時間裏由1047點迅速漲到了1700點,如此之快,讓人根本措手不及。在那如火如荼的行情裏,如果我是在成都,無論如何都會跟風追進,而在遙遠的巴朗,仿佛這是一塊與投機完全絕緣的飛地,我們仿佛置身在一個沒有股市的時代。我呆在這個被“五一九”徹底遺忘的角落,再次與股市的一次大機會擦肩而過。
這是命運嗎?或許我注定就會一生清貧?沒有人可以回答我,連我自己也不能。1999年6月底,我回成都休假時,聽到周圍的人又都在談論股票了,然而那時點位已高,我顯然已經錯過介入的好時機。看著由10元漲到28的廣電信息,看著由15元漲到40的東方明珠,我既惆悵,又迷惘,體會到一種比熊市裏更難受的痛楚。
從那一刻起,我發現對我們小股民來說,踏空比套牢更沮喪,因為即使套牢,心中始終還是擁有著希望,有希望就會有快樂;而一旦踏空,最大的打擊是發現希望像肥皂泡一般被戳破了,沒了希望,人就象被抽去了主心骨的皮囊,陡然就疲軟了。

27,新千年
  就這樣,一年時間漸漸也便過去了,1999年12月底,我們開始張羅著準備返回省上。一天,我正在百無聊賴,突然司機老孫頭問我:“雷主任,我要進一趟市裏,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原來,部長嫌以前用的手機不夠時尚,決定換一部,讓老孫頭到市裏去買個新手機來。巴朗雖然窮,但領導們的手機卻是從不落伍的,即便與省城的成功人士隨身攜帶的手機相比,也夠得上檔次。據說部長本來是不想換新手機的,但是,為了不在與外地同誌洽談工作時給巴朗丟臉,隻好勉為其難地換了。
巴朗是一座曆史隻有二十多年的新城,在大山中間一小塊空地裏,由於是貧困縣,小小的縣城沒有幾條街道,半小時便可逛完。商場也沒有幾個,一到天黑就關門閉戶,黑燈瞎火。我老呆那裏,平時連市裏也難得一去,作為省城來的年輕人,難免會十分無聊,老孫頭顯然明白這一點,所以他隻要有機會去市裏,往往主動載著我去。
這次,也許是最後一次坐老孫頭的車去市裏了。一路上,我感到他似乎欲言又止,有什麽話想說。我有些小小的不安,素來最怕別人無緣無故對自己好,總擔心當對方有所求時,我卻幫不上忙。這老孫頭,自從我來後,就對我格外好,因此,我很想知道老孫頭究竟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但是,這話又不好主動問出口,著實讓我有些心急。好在,車快到市裏的時候,老孫頭突然說,自己一家三口,迄今在巴朗沒有房子住,隻能租附近農民的住房,既要交租金,又很不方便。他希望我離開巴朗時,將所住的那間房子的鑰匙,直接交給他。“現在等著那房子的人不少,基層就是這樣,誰先實際占著誰就能成事兒,用你們幹部們的話說,叫‘造成既成事實’,你到時候把鑰匙給我,部長那裏,我會去說,他幫我找縣委辦公室通融通融,這房子就是我的了……”
我聽了,心裏好一陣感慨。作為下派幹部,我一來就住進了縣委單身宿舍樓裏的一個單間,屋裏連被褥、床單、臉帕及臉盆,都為我準備齊全了。我起初還有些嫌那房間簡陋,完全沒想到許多縣委的工作人員,卻連那樣的單身宿舍也住不上,還得在外麵租房,並緊張地注視著每一間可能空出來的宿舍……多少人,在為更好的前程費盡心機,而另有多少人,在為一些起碼的待遇碾轉反側。想起那句話——許多人奮鬥一生獲得的,就是另外一些人一出生就已經擁有的——人啊,在這蒼茫世間,是如此不平等,而又是如此雷同——不平等的是人與人追求的東西相差萬裏,雷同的,是不管他們追求的東西如何不同,但追求過程中的情感和心態,卻是千篇一律,難分伯仲。
幾天後,我的下派工作就順利結束了,臨走前,我把鑰匙私自給了老孫,這對我來說隻是小小的越權,對他來說卻是巨大的收獲,因此我願意幫他這個忙。回到單位,果然發現,我的返回幾乎沒任何人在意,連內務工作也順理成章地立即移交回來,仿佛我不是離開了一年,而僅僅是離開幾天。機關就象一片表麵波瀾不興的巨大湖麵,而我則如同一滴小小的水珠,當小水珠重回湖麵時,連一個水花都漸不起。
1999年即將過去,翻過元旦便是新千年了。相對於社會上普遍的對“新世紀”這個概念的關注,機關裏顯得平淡得多,沒有人特別在意2000年的到來。我一向是個對新生事物比較敏感的人,可是,在我的周圍,沒有誰和我談論未來,更沒有人會思考1999年與2000年有何不同,的確,在多數人眼裏,這兩個數字是沒有差別的,人們關心的隻是切身的利益和視野可及的生活,而這些,的確不會因年月數字的微小改變而有太大不同。甚至,在這樣的氛圍裏,誰去思考這些不切實際的問題,也會被視為笑柄。我們這個民族是不擅長抽象思維的民族,太過現實,太過追求經世致用。或許,是因為幾千年來在這片土地上生存過於艱辛,使“活下去”與“活得體麵一點”始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哪裏還有心思去思考那些遙遠的問題。而我,卻那麽不合時宜地喜歡去想玄而又玄的東西。
隻不過,在如此的環境裏,我即使有心去想,卻也難以真正靜下心來想清楚什麽。1999年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坐在自家窗前,看著窗外寒冬中的夜色,仿佛想了很多,卻又仿佛什麽也沒想。漸漸疲憊了雙眼,返身倒在了床上。元旦後,每天依然是睜開眼,洗臉、涑口、吃飯、上班,周而複始的日子又開始了——的確,這新千年的第一天,與過去的千年幾乎沒有兩樣。
然而這時,股市裏對新千年網絡時代的炒作,卻進入了高潮。2000年1月4日,元旦後第一個交易日,上海梅林火速封上了漲停,並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由8元起連拉6個漲停,帶動了整個網絡股的再度飆升。我本來是有些關注的,正打算好好研究一下梅林,恰在那時,蔣處長在單位的常規體檢中被查出了癌症,慶幸的是還屬於早期。
病情真相通知了家屬,也通知了單位,惟獨不敢告訴蔣處長,隻是說有點不大不小的問題,要住院治療,可能要開刀。我們處的幾個人,輪流到醫院病房守護蔣處長。我內心深處有些不太願意,即便蔣處長的親生兒子,也沒去守那麽多次夜,反而是我們,要去守個不停,但是,這話是絕對沒法說出來的,何況想想蔣處長都這樣了,作為健康的人,怎麽忍心去計較。
蔣處長仿佛一下子就猜到了是癌症,精神早就激動起來,但又極力克製,盡量平靜。他這種盡量的平靜,反而使大家都更為緊張,大家也都知道蔣處長猜出來了,但彼此都不說破,彼此心照不宣,盡力推遲著某個預先知道的謎底的揭曉。於是,竟油然生出一股悲壯的味道,仿佛蔣處長真的即將死去似的,而一旦考慮到他即將死去,如同對待一個死者,大家對蔣處長陡然寬容到溺愛的程度,人人都想到蔣處長曾經的好,都說蔣處長是如何如何的老實本份、任勞任怨、勤奮工作、從不爭功……而蔣處長,也仿佛真覺得自己快死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對身邊所有的人,陡然充滿了慈愛之心。
一個深夜,輪到我守護蔣處長,我拿著報紙,看著證券版,疑惑地看著關於梅林的報道。這家做罐頭的垃圾股,竟然莫名其妙地20來元了,讓我吃驚而又疑惑。蔣處長瞟了一眼報紙,問我:“小雷,你又炒股了嗎?”我趕緊說:“沒有沒有,哪還有本錢炒啊?買房和裝修,把家底全淘空了。”
蔣處長歎了口氣:“股票這東西,要戒實在是很難,如果你真戒不掉,那就真正深入地參悟進去,不要象我這樣,既戒不掉股票,又沒能真正悟透,下場很慘,我是真不希望你重蹈覆轍啊……話說回來,股票這東西實在太難把握了,這些天我也偶爾看看股市行情,發覺更搞不懂了,那麽多業績好的股票不漲,這隻有幾厘錢效益的梅林卻漲瘋了,我是真的落伍了啊……”夜漸漸深了,蔣處長睡不著,跟我說了很多的話,多到比我進單位工作以來三年時間裏以往與他說話的總和還多,當時我挺感動的,事後一回憶,我發現,即便是那麽多話,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隱私,幾乎全是台麵的語言,依然算是滴水不漏。我突然覺得,或許蔣處長當時是想說點貼心體己話的,隻是,他在機關磨了一輩子,已經不知道什麽是貼心話了。

28,夜雨
可能因為運氣好,也可能因為發現得早,蔣處長的癌細胞並未擴散,手術出奇的順利。手術後修養了一陣,就確診沒事兒了。蔣處長從病房主動搬出來,回自己家裏調養。我們處的同事們終於不用再熬夜守護了,我也終於輕鬆下來,可以悉心研究一下股市了,但是,就在那短短的兩個多月裏,2000年的那輪暴風驟雨般的網絡股牛市,卻已在短暫的絢爛後,迅速歸於平息。
從99年5月19日到2000年2月底那短暫的9個月時間,網絡股的井噴漲幅驚人,其中的龍頭股票令人瞠目結舌,例如,海虹控股9個月裏漲了8倍,東方明珠漲了7倍,上海梅林漲了6倍……而這一切,僅僅發生在短短的9個月之間。
實際上,在98年的熊市裏,幾乎全體股民灰頭土臉,全軍覆滅,但99年5月19日網絡股飆升行情的到來,使股民們走向了分化:那些抓住了這波奇跡般行情的幸運者,從此走上巨富之路,例如今日資本市場最赫赫有名的徐翔與章建平,在那段時間裏資金達到數千萬,奠定了日後頂級炒手的基石;又如福建傳奇股神邱寶裕,據其自述,在98年因做期貨而破產,靠著母親幫他四處籌借的10萬元,殺回股市,在99年的網絡股行情裏奇跡般達到近千萬;再如成都天才型短線炒家王濤,也在那輪行情中一舉實現財務自由,從此展開千萬征途……但是,相比之下,更多的人卻並未能從那9個月中改變命運。
我就是那未能從中改變自己命運的絕大多數人中的一個,我僅僅比章建平,王濤,邱寶裕稍小幾歲,卻或許比徐翔還略大一點,我也許並不比他們笨,也許為股市付出的心血和激情並不比他們少。然而,股市根本不在意年齡和你的付出,股市以天地般萬物不仁的冷默,將我這樣的絕大多數人,打入一個巨大無比的收割機裏,並眼睜睜地看著那屈指可數的極少數人,演繹著“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傳奇。我認為我是堅強的,不放棄,不氣餒,一次又一次地抗爭,一次又一次地站起,然而我依然一次又一次地與股市中改變命運的機會失之交臂……
這是我,以及多數人的必然的命運嗎?無數次我這樣問自己,卻一如既往地沒有確定的答案。散戶其實永遠是經不住暴利誘惑的,2000年3月之後,網絡股其實就逐漸退潮了,等待著後來者的,已經沒有美味佳肴,而隻剩下一些難啃的骨頭,但網絡股神話所製造的財富效應,仿佛迷香般誘惑著我們這些後知後覺的小股民。香港股市有句名言:“無論散戶們多麽恨股市多麽不看好後市,隻要連續拉三根大陽線,保證散戶們不請自來,真的是這樣的,越是錯過了主升浪的股民,越是仿佛注定要在股市高位被自己的欲望套牢,如同飛蛾撲火般,我在2000年4月再度投入了股海。
如果僅僅是簡單地打開曆史K線,看看點位,那麽,從2000年4月到2001年6月,指數是在高位波動並略有上升的,仿佛那段時間並非熊市,但其實,那一年零兩個月的時間裏,基本屬於莊家高位慢慢兌現利潤的過程,陰險的主力機構,正以難以想象的耐心,一邊維持著指數的高位,一邊悄悄派發籌碼。可想而知,那一年作為小股民,是很難操作的。
在那樣艱難的操作環境裏,我憑著一腔激情和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成天做短線。其實我那時投入的資金量依然很小,不超過2萬元,卻居然因交易頻繁導致總交易額驚人,得以坐進了大戶室。那些年,規矩還比較死板,一般來說,必須總資金達到了50萬,才能進大戶室的,我是那個證券營業廳裏唯一的一個因每天做超短交易額巨大進大戶室的,如今想來多麽荒唐——我的資金那麽少,但半年買進賣出的成交金額,居然超過一些50萬資金的人,給券商貢獻了大把傭金,因此被鼓勵性地賞賜了一個大戶室座位,我居然沾沾自喜,把自己當成了個人物。更具黑色幽默的是,我起初所在的那個散戶廳,所有人都並不知道我是因交易額巨大進的大戶室,還以為我是2萬元半年炒成50萬,於是他們口口相傳,將我神化成了一個奇跡,尤其是那些老太太,最為熱情,也最崇拜我,隻要我的身影一出現在交易廳,他們就蜂擁著將我圍在中間,我儼然成了明星,那種成就感仿佛很醉人。
然而正是在那虛幻的成就感中,每個夜深時分,那些起起伏伏的K線,磨掉了我的青春與熱情,磨損了我對生活其他方麵的關注與激情……甚至,還磨淡了我對家庭的重視,對妻子的愛情。於是,2001年1月的一天,我聽到簡潞突然對我說話的那一刻,我竟然異常麻木。她的原話是這麽說的,“我可能愛上別的男人了,你說,我們離婚還是不離婚?”
我答非所問:“是嗎,怎麽我一點也沒發現?”
“除了股票,你還能發現什麽?”簡潞淒婉地笑了一下,“當然,可能就連股票,你也什麽都發現不了。”
我沒有應答,那個夜晚,“我們離婚還是不離婚”這個問題,把我折磨得疲憊不堪,我想,簡潞肯定也在心裏無數次這麽問過自己,而且肯定也沒問出個名堂來。於是她隻好向我請教。之後我們彼此沉默了一個星期,直到一個星期後的夜晚,我們才第一次激烈地爭吵起來,奇怪我竟然完全不記得爭吵些什麽了,隻記得最後各自心力憔悴地睡去。半夜裏,簡潞走到我睡的沙發前,她把小小的臉蛋兒埋在我胸口上,我的胸口很快就被淚水打濕了,淚水同時還打濕了我的睡眠,涼涼的,將我凍醒。我睜大眼睛,看著黑夜裏的天花板,看了很久。而後,我聽到簡潞沙啞的聲音:
“我們難道非要離婚嗎?”
我說,我正想問你呢。於是我們就笑,然後做愛,仿佛我們揮手間就將離婚的陰魂攆到遙遠的印度尼西亞去了。但是,一做完,三分鍾都還沒有,那個陰魂立即就從爪哇國飛了回來,籠罩在我們的身上。簡潞突然憂鬱地說:
“我們不離婚好嗎?”
“可以,當然隨你。”我說。
“不,不……我們還是離婚,好嗎?” 簡潞突然一字一句地說,“我—們—都—已—經—不—愛—對—方—了”。
“可以,當然全都隨你。”我說,我突然也想要流淚了,男人不應該當著女人的麵前哭泣,我必須馬上離開,找一個地方,自由地哭那麽兩嗓子。於是我披衣而起。出門的時候,我聽到簡潞說,“星期一我們就去辦離婚手續吧——”最後的那個“吧”字被門夾住了,我把門關的緊緊的,我的腳步聲在樓梯裏特別的清亮。隨後,我一個人走到了空曠的大街上,走了好久,無意中走到一家證券營業廳門外。我累了,幹脆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如同散了架一樣,漸漸地半躺在地,但我很清醒,一直睜著眼睛。
接近拂曉的時候,忽然飄起了雨,雨被風卷著,向我撲過來,我往裏麵縮了縮,緊靠著證券營業廳的卷簾門。雨水從屋簷上一串一串地往下滑,象是順著簡潞明淨的麵頰滑落的淚水。我突然鼻子一酸,無聲地抽泣起來。


 

292001年春天  
  天亮後,我回到家,與簡潞開始寫離婚協議。我們沒有告訴雙方父母,因為我們都清楚,那樣一來或許會延緩這段婚姻的壽命,卻改變不了最終的歸宿,反而徒增感傷。
沒有父母的幹預,又還沒有孩子,離婚因此幾乎沒什麽阻力,與談戀愛分手差不太多。唯一區別於戀愛分手的,隻有房子。這房子是用我父母的錢,在我的單位分到的,因此,我本來暗暗期望,簡潞能主動放棄,作為對應,我願意把家具家電都給她,甚至願意四處舉債借點錢,給她作為補償。可簡潞先開口了:“我想要房子,我願意找親戚、同事借4萬元,家電家具和這4萬元給你,房子給我”,她說,“我是個女的,如果連這房子也沒有,我父母以後知道我離婚了,會很心疼。我最多也就能借到4萬左右,隻好你吃點虧了。”
八年的愛情,到了最後,卻集中在彼此小心翼翼地試探這房子的歸屬上,不禁讓我黯然神傷。2001年初,這種房改中被私有化的福利房,在政策上還不能真正上市流通,但私下的交易已是暗流湧動,我們那套位於成都最中心區域的老房子,中介願意出價16萬收購,我也考慮過賣給中介,然後與簡潞各分8萬,然而最終,我還是不忍心讓簡潞居無定所。即使分到8萬,她也難以在成都市內買房安身,而我接受她那4萬,正好可以放到股市裏去,2001年1月,指數在2100點左右,依然是多頭趨勢,各大財經報紙都在預測著股市春季攻勢即將到來,而我也熱切地期盼著能在這個春天,將4萬變成8萬,如此一來,簡潞能擁有房子,而我照樣能擁有8萬,皆大歡喜,不是很好麽?
簡潞跟了我八年,給了我一個少女所能給的一切,而我則幾乎沒讓她享受過好日子。連續多年癡迷炒股,總是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投入股市,使我手頭從不寬裕。記得有一次,簡潞想買一個飲水機,我勉強答應了,卻磨蹭幾天,去舊貨市場買了個二手的。還有一次,在家樂福,簡潞看著滿滿的貨架,說,“要是將來我們想買什麽吃就買什麽吃,不用先看標簽,那就太好了。”這話讓我很傷感,我是這個世界上的弱者,以至於自己的女人想在大眾化的超市買點食品,也總是得先仔細瞧瞧價格。而今,我用這套我唯一的房子,作為對她的彌補。
男人,其實都是越老越自私的,我也是。當然,也可以說是越老越失去對未來的把握,因此不得不抓緊手裏的更多一點東西,不舍得放棄,說到底也是自保。我不想美化自己,偶爾回憶起那段往事,我會想,如果是現在與簡潞離婚,我也許會要求賣了房子,一人一半,可在那時,在10年前,我為什麽會願意把自己唯一的房子全給簡潞呢?答案也許在於:一,是因為2001年,整個社會對房產的價值,還遠不如今天這麽重視,我當年的那套房子,位置距離如今成都最著名的“寬巷子”僅僅相隔百米左右,即便是2手房,估計那裏現在也要賣每平方1萬元了,我的房子是60平方,因此,價值是60萬左右。而在當時,遠沒有如今的估值;二,因為那時,我僅僅26歲,26歲的男人對未來依然雄心萬丈,以為自己憑著努力和智慧,將來肯定能擁有更多更好的房子,所以,不在乎這一套,可是,10年過去,我才知道在這個社會,作為一個沒背景的普通男人,要賺一套房子有多麽艱難;三,是因為簡潞畢竟是我的初戀,而幾乎每個人的初戀,都是動了最真的感情的。
記得那天,我們商量著將條款寫好,一式兩份,各自保存一份。即便在這個過程裏,我心裏依然覺得好像不是真的,好像我們隻是在做遊戲。但是,分明我們又確確實實地走進了民政局,也就是三年前我們結婚那地方。
我還記得和簡潞辦結婚登記那次,差點和民政局的辦事員鬧起來,因為我們專門到影樓照了張大小合適的為結婚證準備的像片,沒想到,負責登記的辦事員硬要我在民政局重新照“寶麗來快照”。我不願意,說,“你不就想多收10元錢嗎?這樣吧,給你10元錢,我們還是用自己準備的像片。”那個辦事員覺得受了侮辱,竟然妄圖利用小小的職權,不給我們登記。唉,結個婚,還真不容易。
想不到,離婚竟然比結婚還要繁瑣,還不容易。三個辦事員坐在一排桌子後麵,滿臉傲慢神情,仿佛離婚的人是來求著他們開恩。離婚的人也真多,最開始我看著小屋裏擠得滿滿的六七對男女,還以為有些是來登記結婚的。後來一看牆上的告示,才知道“星期一,三,五專辦離婚,星期二,四專辦結婚”,看來,離婚比結婚還要鬧熱。屋裏還不斷發生離婚者和辦事員之間的爭辯。比如,一個辦事員說,“……你那房子,必須要拿單位的證明書來……”,然後一個中年男子憤然回答,“……我下海都8年了,哪裏還有單位?難道沒有單位連婚都離不成?”隻聽那辦事員說,“……我不管你那麽多,我是按政策辦事,是在執法……”整個房間裏,類似的爭吵此起彼伏,如同農貿市場,輕而易舉地將離婚所附帶的那些憂鬱情懷化解得幹幹淨淨——在這樣的狀況下,能夠少點麻煩順利把手續辦了,成為每個人最大願望,至於手續辦完所暗含的那種咫尺天涯的憂傷,你根本就來不及去考慮,而離婚當事人的悲劇感,也便自然被輕而易舉地解構了,我們仿佛到市場買菜賣菜一樣,辦完了離婚手續。
隨後,花了三天時間,我在川大附近租到了一套小戶型。按照分割協議,我可以搬走全部家具家電,但我隻打算要彩電,VCD,雙人床,微波爐,洗衣機,以及我的書籍。剩下的空調,冰箱,衣櫃,沙發等,都留給簡潞。我把書全打包了,弄了一個晚上。夜深了,我累壞了,連澡也懶得洗,睡在了沙發上。
半夜,再次有什麽,弄濕了我的胸口,我連摸也不用摸,就知道,那是淚水。淚水仿佛散發著鹹味兒,有些象海水。風從窗外吹進這已經不再屬於我的房子,帶著千裏之外海的氣息。在這個內陸的城市,在這靜謐的深夜,我竟然有幸聞到海的味道,看來,我其實是多麽幸運——雖然現在沒有愛了,但我曾經愛過,雖然炒股虧損慘重,但我還身強力壯……我曾見過那麽多的更痛楚的人,他們有的流落四方,倒在馬路邊的樹下,連席子也沒有,蒙頭便睡,睡著睡著,就可能永遠不再醒來。而我,卻還至少能有租來的房子。
那麽,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是的,我曾經被人傷害過,但我也曾傷害過別人,我有什麽資格要求這世界必須寵愛我呢?我本不無辜,我生而有罪。在這離婚後第三個夜晚,也就是我和簡潞共處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在心底默默地原諒所有的人,也無聲地懇求所有的人原諒曾經的我。

30,在牛市末梢上站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喊來搬家公司,將我的東西從那曾經的婚房裏搬了出去,住進了川大西門外棕北小區的一套小戶型。在我讀大學期間的93年左右,棕北小區作為成都最早的高檔商品房之一,集中了這座城市不少美女和有錢人,而到了2001年,我租住在那裏時,卻沒見到幾個美女了。我所渴望的“遇到一兩個白領麗人,發生一兩段豔遇故事”的傳說,無奈地隻存在於道聽途說與意淫之中。我這才知道,有錢人在過去的幾年,已經先後搬遷到了更富裕的居住區,美女們也隨之離開了棕北小區。我永遠是這個時代的落伍者,永遠以慢半拍的步伐,跟在潮流後麵。
又過了一些天,簡潞終於東拚西湊籌集齊4萬元,打入了我的銀行卡裏。現在,我和她算是兩清了。那時,正是2001年2月下旬,股市在1950點左右晃蕩,我認準了這是一個低位區域,後市看漲,生怕資金還沒到,股市就漲到2000點以上去了,好在這4萬還是來得及時,我在2000點以內將新資金打入市場,基本算是抄到了一個小底,大約半個多月,就有了1萬多元的收益。
於是,我再次沾沾自喜起來,完全沒意識到僅僅是恰好在低位買到了股票,卻以為自己的水平真的有了質變。既然半個多月能賺1萬,並且自信可以長期複製,那麽,為什麽還要繼續那份月薪不到2千的公務員工作呢?此時,我對那份工作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何況,我與妻子離婚的事情,在單位似乎也有人知道了,我不想別人用探究的眼神看我,於是,下了最大的決心,打算辭職。
在中國,各級機關大院裏,的確是藏龍臥虎的,但是,多數的“龍”其實並沒有風雲際會的機會,終究隻是散亂的金鱗;而多數的“虎”,也隻是相當於關在動物園裏的觀賞品,過得都很鬱悶。為了化解這種鬱悶,他們或者用隨波逐流,或者用自甘平庸,或者用貪汙腐化等所有一切可能的方式,來麻醉自己,最終,他們可能終於成功地麻木不仁,但同時,他們終於成為一具空殼,才華耗盡,除了疲憊的心機和些微的利益,他們一無所得。隨後,他們漸漸老去,離休,被曆史和時代忽視,被利益拋棄。
這便是所謂公務員生活的秘密。
我早已識破了這種生活的秘密,也曾多次想過辭職,但始終有這樣那樣的事物出來阻攔。其實,當你真正下定決心做什麽,一切的阻攔就都不是阻攔了。此後我明白:世界上真能阻攔住你的,唯一隻是你自己的內心。我的辭職並不容易,好一翻折騰,才在2001年4月,正式辭職成功。
在那時,還沒有“職業股民”這個稱呼,在別人眼裏,其實就是一名以炒股為生的無業遊民。那時的人們輕慢職業股民,是顯而易見的。多數人都覺得,炒股主要靠運氣,你職業搞這個,不見得比別人玩兒似的買了股票放在那裏收益高,所以根本沒有職業的必要。
這個世界上,多數人炒股,哪怕是業餘炒了好多年,其實普遍都還是在投資大門外晃悠,因為他們對於投資的真諦,並沒有真正去探索,去追尋。純粹的隨波逐流,漲了和熟人朋友吹吹牛,套了則和大媽大嫂們一起發發牢騷。這樣的心態,即使再多年,都難以有進步。
而另一些人,因為相信自己的聰明和才智,在投資上輕易寄托了一生財務與事業的夢想。這些人有些會真的下決心辭職,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股市中去。但是,即便是對於這種全身心的付出,股市往往也不見得有回報,因為股市最需要的是特殊的機緣與別樣的慧根,而不僅僅隻是努力。
在2001年,我就是那些相信“股市也是一分汗水一分收獲”的人裏的一個,我辭職之後,每天24小時裏,起碼有15小時在研究股票,但是, 2001年五月以後,股市雖然還在漲,卻很難賺錢了。如果在今天打開曆史K線圖,可以清楚地發現那一小段實際上是那輪牛市最後的末梢,牛市末期行情的一大特征是看著仿佛機會很多,卻實際上幾乎所有機會都不是機會,絕大多數人在牛市末期都是隻賺指數不賺錢的。然而,誰也沒有時光機器,誰也不可能看到未會發生什麽,大家都像溫水裏的青蛙,麻木而又平靜地等待著懸崖的到來。
在牛市末期,許多沒及時出逃的人,都可能會遇到一座懸崖,並被那個懸崖釘死在高高的山巔上,但每個人的懸崖卻又是各不相同。我的懸崖是一隻叫做“交大昂立”的股票。2001年7月2日,這個日子我永遠記得,就是“交大昂立”的新股上市日,那時的我,喜歡買新股,因為新股第一天不設漲停板,給人一種一夜暴富的誘惑。而且那時的我,十分相信“生物高科技”這個名詞,相信21世界是生物科技的世紀。於是,在那一天,我將離婚所得的4萬,及從2月到7月所賺的接近1萬6千多元,以35元/股的平均價格,滿倉買進1600股。
當天,交大昂立就跌到31元,我這用婚姻和房產換來的4萬,以及職業炒股辛苦五個月所賺的1萬多,合在一起共計5萬6千多元,轉眼就損失了6500,由於A股市場施行的是買入後最早第二天才能賣出的交易規則,所以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價格下跌,完全無能為力。
那一天,我像一個溺水的人,麻木,癡呆,甚至有一種下墜的快感。第二天,可以賣了,但一來跌了很多,二來似乎會有反彈,三來,這詭異的股市,讓我突然累得什麽也不想動了,我再也不想每天追漲殺跌做短線了,想想“昂立口服液”似乎也很有名,既然巴非特可以把可口可樂喝那麽久,我幹嗎不可以把昂立口服液也喝個幾年?那時我不知道華爾街著名的諺語,“當市場最狂熱的短線客也厭倦了短線改做長線時,就意味熊市來臨——做長線也將虧損了。”事過多年我在想,如果那時我知道這名言,我就能規避這次虧損嗎?恐怕依然不能,有些疼痛,是必須親曆的,有些經驗,必須用血和淚才能換來。我們99%的人都是凡人,都不知道在2001年7月即將來臨的下跌,是曆史上最嚴酷漫長的一次熊市,而深度被套的我,也就喝了史上最昂貴的“昂立口服液”,05年7月,它跌到了4元/股,我的那筆投資虧損了85%。
那一次,徹底將我擊潰。不僅是虧錢,關鍵是手頭隻剩餘很少的流動資金,因為我怎麽也預料不到,“交大昂立會從35跌到4元去,所以在整個過程之中,我一直不舍得賣出,於是,我比民工還窮。2001年8月,為了省錢,我連棕北小區的小戶型也住不上了,到四川大學南門外郭家橋片區,租了個套間中的單間,每月350元租金,跟房東共用廁所廚房,連網絡也沒有,我要上網,隻能去網吧。
畢業已經5年,我和剛踏入社會的應屆畢業生回到了同一個起跑線上,甚至還不如應屆生,因為他們至少還有朝氣。而我,則滿身傷痕,暮氣沉沉。

31,郭家橋
   直到今天,我回憶那段生命中最落魄的日子,都感到一種錐心的辛酸。
以往的生活,我幾乎算是一帆風順。考了個不錯的大學,在大學裏也算風雲人物,畢業時是全係唯一一個考上公務員的,畢業兩三年就在單位獲得了全產權的房子,可能是同學中第一個擁有房子的人,還娶了個美麗的妻子……然而,這一切轉眼就如雲煙一樣,消逝無痕。我必須麵對與人合租的單間裏那慘白的牆壁,麵對每天不斷下跌的股票,麵對日漸幹癟的荷包。靠著打零工,以及給網站當兼職編輯,賺取著微薄的收入,養活著自己。
那段時間,我一個人獨來獨往,主動遠離了以前的朋友圈。一種徹底的孤獨包圍了我,但這種孤獨卻恰恰是我所渴望的。因為越是很多人聚會的時候,我的無助感越是濃烈。下跌的“交大昂立”不是一兩句溫暖的語言就能改變走勢的,而我的生活質量也不會因為別人同情的微笑就發生變化。我能給別人說什麽呢?在所有人眼裏,炒股就是不務正業,甚至等同於賭博,虧了隻是賭徒式的悲劇,不值得同情,何況我也不需要別人同情,哪怕在我最卑微的時候,我也從不覺得別人比我高貴。
川大南門外的郭家橋片區,緊臨著府南河,從我租的那個單間窗戶裏,可以遠遠地看到河水的波光。有時候我會走到那河邊去,一個人靜靜地坐一下午。在河邊,我時常陷入沉思,感覺靈魂仿佛遊離出我的軀殼,輕盈地在河麵的亮光裏起舞。河麵下仿佛有一個龐大的世界,可以把我一口吞噬融入無盡的水流之中,而那個世界仿佛才是真實的,我所坐著的河岸上的這個世界反而不真實,到處都是不幸,到處綻放著虛假的花,使我的悲傷象河水一樣不能停息。
但我從沒想過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因為我始終堅信,一定有一個上天安排給我的妻,在我目前無法猜測的時間與空間裏等我,也一定有一種上天安排好的生活,在為我預留,並且一定有一個屬於我的地方,在等待著我過去,隻是,我還缺乏慧眼,找不到那個地方。
也許因為期待獲得啟迪,也許因為那時的我沒有錢去娛樂,也沒有地方可去消遣,於是我經常坐上公交車,到成都市中心的教堂去。走進教堂門口,我站在基督麵前,心想,如果我是一個受苦的人,如果上帝真的能看見我,請讓我走到你的方舟裏去;如果真的存在命運,請讓我遇見一個夢,從此我可以自由的飛翔,象《肖申克的救贖》裏的鳥兒一樣。
剛離婚的那段時間,白天我經常會回憶起簡潞,但晚上卻很少夢到她。所以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也許我並不是真的很愛她,否則,我為什麽幾乎從不夢到她呢?
直到離婚後接近半年,2001年7月的一個晚上,我才終於第一次夢到了簡潞。那是一個很古怪的夢境:在一個陌生的雜亂小鎮裏,我拉著簡潞的手,順著一條灰塵遮天的馬路奔跑,後麵有人在追我們,我們躲來躲去,終於躲進路旁棚戶區裏一間廢棄的簡陋房子裏,我去把門關緊,並用木杠將門頂牢,正想對簡潞說,“終於安全了。”一回頭,卻發現房子的另一側竟根本沒有牆壁,我們根本就不安全。“怎麽辦呢?怎麽辦呢?”我聽到簡潞焦急地說,而我則答非所問地回答:“我們回不去了,我們回不去了。”
醒來,出了一身汗,在黑暗中我對自己說,“是啊,我們回不去了。”於是,我決心找個女人。
其實,之前我早已經渴望女人,孤獨使我心裏發慌,而女人能使我感到安詳。我知道自己處境不佳,連女大學生也肯定配不上,於是理智地把目光放到學校周邊小店裏的女臨時工們身上。當時,一度很想追一個網吧女管理員,但當我看到一個開著奧托車的男人去接她時,我就缺乏了自信和勇氣。
我以為我從此以後,將會很長時間沒有女人了。但是,生活總是充滿意外,我必須感謝網絡,網絡把一個同樣孤獨的女人,帶到了我的麵前。
在很久之前,我有個莫名其妙的看法,認為,一個男人如果一生隻體驗過一個女人,那麽,他對女人的認識是不豐富的。這個看法是如何盤踞在我年輕的腦海裏的?我實在不知道其出處和緣由。然而,造化弄人,我從19歲開始了與簡潞的初戀,直至2001年8月我27歲了,八年期間,我的確隻有簡潞一個女人,其他異性,連曖昧都沒有過。因此,我一直很渴望了解其他女人的身體,她們的乳房更挺拔嗎?她們的腰肢更柔軟嗎?
2001年的這個夏天,8月,我和一個女網友相識了,並發生了一夜情。她是剛剛碩士畢業即將到西南財大教書的女教師,瘦高個子,麵容象一把鋒利的刀,如果在生活中我們相遇,肯定不會有任何發展,然而我們卻是因網絡情感論壇發帖交流而認識,於是逐漸無話不談。那時,她正在成都東郊獅子山的四川師大進行教師崗前培訓。也許因為無聊,也許因為她剛與男友分手,十分痛苦,總之,我們在第二次見麵之後,就接吻了。在一株茂盛的灌木叢後麵,我一邊吻她,一邊將手蓋在她胸脯上,不大,也許是A罩,卻很敏感,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但沒有拒絕。於是,我說,“今晚不如到我那裏去,好嗎?”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她默許了,我特意打了個出租車,那是那年夏天我唯一舍得打的一次出租,在車上,我還在想,怎麽這麽容易就這樣了呢?可能嗎?等她看到了我簡陋的住處,會突然改變主意嗎?
然而,一切卻按部就班地發生了,她沒表現出任何挑剔。那時我十分不解,許多年後我才明白,當一個女人隻是把你也作為一次偶然的發泄物時,她並不會在意你的物質條件,反正她並不會與你有更多交集。
或許因為她知道不會有下次,所以特別肆意,特別瘋狂,然而我卻並沒感到比手淫更多的愉悅。半夜,我睜開眼睛,回憶起剛才的感覺,發現其實雖然是不同的女人,生理的差異卻並不大,性本身並不能帶來多麽巨大的新鮮感。
在那一刻我再次想起簡潞。我之所以任由婚姻破裂而沒做任何彌補的努力,既因為我覺得即使努力也難挽回什麽,也因為我隱約渴望著體驗和簡潞之外的女人做愛的感受。如果我早知道這個感受是如此平凡,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挽留簡潞。那麽想著,我第一次在離婚後悄悄落淚了。
耳畔是女網友微薄的呼吸,借著星光,我看著那消瘦的麵龐上,一張陌生的嘴正微微洞開,散發著我完全陌生的氣息,突然感到,兩個不相愛的人,睡在一起對彼此來說,都是一件並不愉快的事情。

32 戒掉理想
 第二天,女網友就走了,從此沒有再出現。這次偶然的一夜情,並沒能使我感到幸福或者歡樂,我內心的痛苦並非減輕,而是更重。很多時候,我仿佛坐在一個很深的枯井裏,抬頭往上看,井口很遠,天空更遠,微弱的星光遙不可及。
2001年冬天的日子,股市繼續低迷。然而我卻沒想過退出股市,隻是一相情願地相信,不久後股市一定能漲起來。許多年後我看到這樣一句話:“人類的愚蠢常常在於——卑微自己的人格,卻高貴自己的觀點。” 這話使我無言歎息。我們正是因為總把自己的觀點看得太過高貴,於是總是主觀否定那些與觀點不一致的信號,而股市則必然用“虧損”這門必修課,來教育不服輸的的我們。
“虧損”這門課其實講的是兩個方麵:一是接受虧損,因為市場無情,虧損是遊戲的一部分;是執行底線,當生存受到威脅的時候,退場是活下去的保證。
然而那時,我始終拋棄不了幻想,因此這門課我始終無法及格。
輸紅了眼的賭徒可以神奇翻盤,但那隻發生在電影或者傳說中,現實生活裏,又有幾個紅眼賭徒生還?交大昂立繼續下跌著,我的生活繼續朝不保夕,我的心靈墜落在那很深很黑的井底,那麽孤獨,那麽惶恐,我希望有人或有什麽其他的,來拯救我。就在那時,我偶然聯係上了我們大一時的輔導員,他早在我們念大二的時候就辭職離開學校,碾轉好幾個地方,如今在北京開了家小公司,正好需要信任的幫手,對於我有勇氣辭職,他十分欣賞,願意接納我,於是,2002年1月,我告別Q市,去了北京。
之所以離開Q市,還有個原因是我父母終於知道了我離婚和辭職的事情。紙是包不住火的,盡管我小心隱瞞,並假裝說簡潞公司派她去了外地分公司工作,但我其實也明白,用不了多久父母便會發現端倪。隻是我沒想到,這事對我父母的傷害,會那麽大,母親為此大病一場,後來她對我說,她最難過的,不是我離婚,而是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房子,失去了立足之地。可這一切已經無法改變,我也深感無法麵對父母,離開一陣子,讓時間使一切慢慢平息,也許是唯一的辦法。
 沒有錢坐飛機,隻好坐火車硬座北上,未過秦川,天就黑透了。蜷縮在椅子裏一覺醒來,已入河北。隔著透明的玻璃,感覺奔跑的不是列車,而是原野。一月的北風像一隻粗暴的手,不由分說剝去了原野的衣飾,顯露出蒼白的軀體,華北平原在冬季的清晨裏裸奔,肌膚有些衰老。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北京,公司在“燕東園”一幢舊樓第三層,員工加上我也隻有四個,也都住那裏。“燕東園”在中關村附近,這裏有一些類似危房的舊樓,比如我們住的那幢。我的床靠窗,如果是白天,從窗口望出去,蔚藍的天空仿佛掛在樹枝上,是與南方不一樣的色彩。陽光很亮的時候,樹枝的影子很薄,鳥飛過的時候,就像從窗戶的玻璃上滑過去一樣,是與南方不一樣的美。
樓下有一小片荒蕪的林子,有一些籬笆,還居然有一些竹子。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的戶外運動場,有單杠,雙杠,健騎機,甚至還有一個秋千。我們通常總是很忙,中午的時候,如果太陽很好,我就喜歡忙裏偷閑坐到那秋千上。幾乎沒人跟我搶,因為即便中午,氣溫也在零下一度,大家都躲在暖氣房子裏,沒人出來。
我不怕冷,我總為沒有雪而失望。北京乃至整個華北的冬天寒冷卻並不濕潤,空氣中缺乏水分,以至於無法形成雪花,這種幹燥的寒冷,使我徹底放棄了一度有過的長期居住在北京的想法。
沒有雪的寒冷比不寒冷更讓人惆悵。雪是冬季的精靈,從失去到失去,從遺漏到遺漏,它的缺席使整個北京黯然失色。
幸虧還有冰。一個上午,我穿過北大去海澱路送貨,經過一片草坪,發現噴過水的草坪裏,很多草葉上都凝固著透明的冰體。而未名湖的水麵則早已結了很厚的冰層,我踩著冰麵,直接橫穿了未名湖。
當時,湖的一角有個天然滑冰場,一些學生正在滑冰。我不會滑冰,但喜歡觀看。我看到很多笑容在比我更年輕的臉上流連。我知道,所有的笑容遲早都會枯萎,但我祝福所有的歡顏都多駐留一些時間。我還知道,即便枯萎也可以成為一種標本,如同腳下那些枯萎的荷花的莖幹,它們就凝固在湖麵冰層裏,成為巨大冰麵的一部分,相比於一些永不流血的傷口,它們是幸福的。
我所送的貨,其實就是盜版光碟。在那之前,我以為老師事業很成功,以為他開的是家正規的高科技公司,但實際上,那僅僅是個黑作坊,不僅與高科技無關,連公司也算不上。老師也曾是個心比天高的人,所以他才會辭掉大學教職。然而所有心比天高的人似乎往往都不會很順利,他奮鬥了幾年,並沒有奮鬥成馬雲或丁磊,卻奮鬥成了一個做盜版光碟的小作坊主。這並非合法的生意,因此隻能偷偷摸摸地搞,也因此他隻能找信任的老鄉或學生當幫手,所以才會那麽遠地喊我過去。不過,他從不讓我插手太多,隻讓我送送貨,以及從網絡上接洽買主。起初,我以為他這是不夠信任我,但最後我才知道,他這樣,是為了保護我
做了半年,一天,老師突然對我說,最近打擊盜版越來越嚴厲了,擔心出事,決定洗手不幹了。他分給了我五萬元錢,說實話,遠遠超過了我的心理預期。那時,中關村做盜版碟的黑作坊並不太少,規模做得大的,甚至向全國發貨,利潤可觀。但老師做的隻是個小作坊,即使有賺,估計也不會太多,在包吃包住的前提下還給我五萬,而我並沒有真正出什麽力,實在令我受之有愧,正要推卻,老師卻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接下吧,什麽也別說,我們這作坊過幾天等我把機器處理了,就要撤了,你明天早點走,在北京另外找個正規點的工作,爭取幹出點名堂出來。你還年輕,不要象我這樣。”
隨後,我們去買了兩小瓶紅星二鍋頭,買了些花生米和牛肉幹,回來喝酒。喝著喝著,老師突然流淚了,他說:“風往哪裏吹,草就要往哪裏倒。年輕的時候,我曾經以為自己是風,可是最後,無數次撞了南牆,我才知道我們原來都隻是草。
那時我還年輕,心中還洋溢著豪情,因此我並不太讚同他的話,也並不太理解他的感傷。我安慰了他幾句,而後各自回房睡去。第二天,他很早就叫醒我,讓我帶上本來就不多的行李,去中關村其他地方找出路。我當時想,老師也許不想讓我熟知行業秘密吧,於是識趣地離開了。九點多,銀行剛開門,我就將那五萬存進了卡裏,心裏突然湧起一種有錢之後的安全與幸福,在2006年牛市到來後的日子裏,我盡管炒股賺到過遠遠多於五萬的收入,但再也沒體驗到2002年夏天,那五萬元所給予我的強烈的安全感與幸福感。
 我在北大小南門外的“海澱旅館”,租了個床位。每天25元,是我所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住處。四人睡一個房間,正是盛夏,沒有空調,甚至風扇也是壞的,熱得一塌糊塗。我每天白天去找工作,或者去上網,晚上才回來睡個覺,但合適的工作卻並不那麽容易找到。一周過去了,我忽然很想回“燕東園”看一看老師,但當我走到那裏,已是人去樓空,我問了樓下的老婆婆,她說,“你不知道啊,警察前天來查了,你們那個當頭兒的,好象被抓了。”我當時腦袋一下就懵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趕緊離開。
大約兩年過後,我才輾轉得知,老師那次獨自把所有的責任都扛了,他被罰沒收入,並關了一年。我用過無數種方法想聯絡上他,但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他,老師就像一滴水滴入了河裏,又像一縷煙飄入了空中,再也尋不到蹤跡。
可是,如果我找到他,又能說些什麽呢?對老師,我充滿了慚愧,因為在那年夏天,我什麽也沒能為他去做。雖然,我是很想很想去救他的,但我在北京沒有任何熟人,連詢問老師被抓去了哪裏,也不知該向誰打聽。我從沒像那時候那麽清晰地感到自己作為小人物的弱小無力,甚至自身都是泥人過河
 回到旅館,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混濁的空氣像蛇一樣鑽進我的肺裏,使我艱於呼吸。2002年7月底的那個夜晚,我徹夜不眠,回想起老師說過的那句話,我也曾經以為自己是風,但其實,無論是在股市,還是在現實生活的其他每個角落,我都僅僅是風裏的草,甚至連草也算不上,隻是風中微弱的燭火,隨時可能被吹滅。
  第二天清晨,我做了一個決定:回Q市去。我對自己說,我要把理想戒了,就像別人戒煙一樣。

33 買房
剛回到Q市時,我依然租住在郭家橋;依然孤單,沒有人願意給我愛情;依然平凡,如同路人甲。但與之前的不同的是,我終於有了5萬存款。
2002年8月初,股市在1650點左右晃蕩,如果是在2001年,我對股票依然狂熱依然自信的時期,這5萬元,我肯定眼都不眨就會再次投入股市。然而,經曆了在北京的漂泊,經曆了從老師身上所看到的人世無常,深知掙錢的不易,也不再對股市以及對自己充滿信心。我明白這是我的保命錢,我知道自己再沒有去賭的資本。於是,我謹慎地沒有輕易再往股市裏投資。
  忘掉簡潞,對2002年的我來說,依然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人們常常說,忘記舊戀人最好的辦法,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可是,我的新戀情卻遲遲不來,使我始終陷在過去情感的泥潭裏,無法自己將自己拔出。婚變的莫名創傷,會在有些時候,毫無預兆裂開口子,使我疼痛,總想知道,當初簡潞究竟是愛上了什麽人,才離開了我。
所以,回成都後,我換了個QQ號碼,加上了簡潞的QQ。我裝作是個普通網友,慢慢接近她。我太了解她了,知道怎樣才能使她對我有好感,才能相信我這個“陌生人”沒有壞心,願意向我傾述。我用一個月多時間,耐心地建立了與簡潞的友誼。
在她終於信任我之後,一次,趁她正好談興甚濃,我將話題很自然地引向了她的前夫,我輕描淡寫地問:“你曾很愛你前夫嗎?”
“我和前夫彼此是初戀,剛戀愛時都隻有19歲,根本不懂愛情”,簡潞回答,“至少我那時不懂愛情。”
我的心,象被紮了一下。但我沒說什麽,又很隨意地問:“那你愛你後來的男朋友嗎?”之前的聊天中,我已經知道,她和前夫離婚前夕,就對有個男的比較心動了,離婚後半個月不到,她和他正式走在一起。
“愛,我從來沒有象這樣愛過一個人,以後也肯定不會了。” 簡潞回答。
那一瞬間,我感到一種冰涼的東西,從腳底一直漫到心髒下麵5厘米的地方。我猶豫了大約半分鍾,沉默地將簡潞拖入了黑名單,然後下線,獨自在街頭站了很久。
離婚後,我因無住房,導致我的戶口依然隻能掛在原來房子的地址上。曾經,我潛意識裏總還想著,說不定哪天會和簡潞複婚,所以,也就從沒急著想去買房子轉戶口。可這次我明白,我過去的那段生活,已經是徹底過去了。我必須麵對現實,必須將戶口轉走。於是,我在那時做了一個對我影響至深的決定:買房子。
如今想來有些後怕,2002年底,如果我將這些錢投入了股市,那麽,到2005年那輪熊市盡頭的時候,這5萬估計連5千也未必剩得下來,但我歪打正著地買了房子,從而使得在那輪最嚴酷的大熊市裏,我一直並無多少錢可以投入股市,因此躲過了一場劫難。
 站在時光之河的堤岸上,我們回顧過往,一切曆曆在目,但若要眺望未來,則全是一片迷惘。在2002年8月,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股市的1600多點是一個很低的位置,誰也沒有想到,那僅僅是一個巨大山穀的腰部,還有更深的山凹,橫亙在不可測的前方。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那個山穀不僅幽深,並且漫長,如同一個埋葬了無數屍骨的萬人坑。2001年到2005年的中國股市,是迄今為止中國證券史上最難熬的熊市,它的嚴酷在於,無論你有100萬還是5萬,其結果最終都很相似,那就是“接近歸零”。因此,在這個時期,錢越多的股民,損失其實越大,而資金少的股民,則無意中逃過一劫難。
相比之下,中國的樓市,則從2002年之後,進入了漫長的上漲周期。比股市的上漲周期,提前了大約三年。
 三年,在時光長河裏,隻是彈指一揮間。但對於一個人來說,早三年致富,生活就會大有不同。在2002年,一個普通人,是選擇進入樓市,還是選擇進入股市,其個人資產,會有很大差異。隻不過,多數人在做出選擇時,並非因為遠見和洞察,而更多因為個人的現實需求以及種種偶然。
我正是如此,我完全沒預料到樓市上漲的降臨。僅僅因為我當時確實需要一套房子,所以,我選擇了投身樓市而非股市。
如果用事後的走勢回顧房價曆史,那麽,2002年的秋天,Q市房價正好處在漫長緩升後即將進入快速拉升的前夜。Q市的郭家橋片區,地處南二環,但在2002年,周圍多數還是荒地,一點也不繁華,因此那裏的樓盤當時每平方售價不超過2300元。在之後的一年,大地產商華達集團入駐,使一帶成為房價攀升最快的區域之一,2005年左右就達到5000元的均價,2007年之後基本穩在9000元均價之上。對所有這些,我既無任何小道消息,也無任何先見之明,之所以在那買房,完全因為我離婚後一直租住在郭家橋,習慣了那個片區。
 2002年10月下旬,郭家橋一個叫“好時空”的電梯公寓恰好有尾盤在銷售,那時的房子還不算非常好賣,已經交房了,但還有少數幾套沒賣掉。我買了其中一套70平米的兩居室現房,由於朝向不太好,單價隻要2180,總價僅僅15萬2千多,這在後來的年月便宜得難以想象。
而且當時貸款審得不嚴,我這個無業遊民,到朋友上班的公司隨意搞到個蓋了“鮮章”的工資證明,就輕而易舉地得以首付三成買到了房子。首付花了4萬6千,由於是現房,很快就拿了鑰匙,父母支援了我幾千元,加上我買房後剩餘的4千,湊夠了收房和簡單裝修的開支。2002年12月,我住了進去。
那時,除了這按揭的房子,我幾乎兩手空空。但我內心的安全感卻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在離婚僅僅1年多後,我就奇跡般有了一套完全屬於我一個人的房子。而這筆錢的來源,真的要感謝我那位恩師。
按照政策,有了購房合同,就可以轉戶口。這需要向簡潞拿以前的戶口本。於是我們才終於再次見麵。
2002年12月底,在我曾經的房子近旁的一家茶樓裏,我和簡潞見了離婚後的第一麵。在分開的這一年多,受過什麽樣的苦,我一句也沒告訴她,隻對她說:“我一直想不明白,去年我們離婚的時候,我沒有工作,積蓄也少,而你有不錯的工作,還有一個潛在的男友,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和我爭那套用我家的錢在我單位房改裏分到的房子?”
她平靜地回答:“那時心裏很亂,也並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麽,隻想抓住能抓的東西,所以向你要了。”
我喝了口茶,說:“如果將來有一天,你打算把長順街這套房子賣掉,而那時如果我依然清貧的話,請你給我三分之一的賣房款吧,我拿來維持生活。如果你願意。”
她說:“好,不過,我可能不會賣的。”
後來,歸還戶口本時,我去了簡潞單位,她不在,我請人轉交給了她,沒有見麵。所以,之前茶館裏的見麵,成了我和她最後一次麵對麵的交談。在那之後,幾年過後盡管我還悄悄去見過她一麵,但那次,沒再讓她看見我。
簡潞,這個我曾經的初戀,相愛八年的女人,就這樣漸漸徹底走出我的生活,成了一個曾經熟悉而終於陌生的無關的人。

34,低穀
 2003年到2004年的兩年,股市如同一個無底深淵,吞噬了一批又一批的抄底者。之後就有了一句名言,叫做“熊市不言底。還有了一個笑話,說的是:
股市一路下跌,一路都有股民抄底,從半山腰抄到了地板上,這下以為安全了,哪知道地板下還有地下室;這下更多人去抄底,沒曾想地下室的下麵還有地窖;地窖下麵還有地殼;地殼下麵還有地獄。拚死抄到地獄裏的,結果是死了也沒想到地獄還真有十八層。有些骨灰級的精明老鬼,當跌到18層地獄時,得意地問閻王:“這回可是真正見底了?”閻王哈哈大笑:“你們還是錯了,經過再融資之後,我已經將地獄擴建了一倍!”
那兩年的股市,正如上麵這個段子所說,以令人難以承受的對心靈的折磨,反反複複,跌跌不休。作為一個小股民,靠炒股顯然難以謀生,因此,我先後找了其他一些工作。例如,當過報社的夜班校對員,在廣告公司拉過業務,還到一家雜誌社當過一段時間的編輯。這些都是非常平凡的工作,收入都不算高。而我既其貌不揚,又沒多少積蓄,因此,在那兩年的時光裏,一直沒有愛情來光顧我。
  除了上班,我每天都宅在家裏,其一是因為“好時空”所買的房子不僅住了進去,而且還略有升值,成了我那時最大的欣慰;其二,我想節省開銷,多攢點錢,找合適的時機再次投入股市其三,我覺得愛情隻是幸福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小時候我聽外婆說,“幸福是會來敲你的家門”的,我怕當我的幸福來敲門時,我不在家,無法開門。所以,工作之餘,我都老老實實地宅著,哪怕孤單,哪怕寂寞。
那兩年,在寂靜的時候,我其實也常常有些泄氣地想:如果人世間是一個大果盤,我一定是那果盤裏被人們瞬間遺忘的核桃。我的外表如同核桃一樣滄桑,而我的內心如同核桃肉那樣曲折。我孤單地生活著,日複一日,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這一生,肯定就這樣波瀾不驚了,直到老死。
時光很淡地從我身畔滑了過去,很快就到了2004年9月底,那時的我,終於又辛苦攢了1萬多元。那時,股市正好有一輪激烈的反彈,由1300點左右漲到了1450點。由於我並未意識到那輪熊市會如此漫長,覺得跌了四年了也改漲了,所以我帶著那1萬元,又一次辭掉其他工作,專心投身股海,希望著能有所作為
  可是隨後的行情真是一個萬人坑,尤其05年3月到6月,從1300點左右跌到了998點。這是那輪漫長熊市最後的半年,熊市末期的殺傷力,實際上是最大的,雖然隻繼續跌了300點,但多數股票腰斬之後再腰斬,慘不忍睹。市場極度蕭條,到處流傳著“遠離毒品,遠離股票”的言論,在那半年多,我付出了自己全部的時間,不僅開市的時候隨時關注股票,而且每天收盤後,都會呆呆地坐在電腦前,像機器人一樣反複地查看股票走勢圖,卻終於還是損失慘重。到2005年6月,這新投入的1萬,竟然隻剩下2000元。加上我之前還有一部分交大昂立,總市值大約5000來元。這就是曆史意義的本輪超級大牛市起點998點降臨的時刻,我全部的股市資產。
 從2001年6月14日的2242點,到2005年6月6日的998點。中國股市經曆了其曆史上最漫長的大熊市,其慘烈程度,其對股民心靈的折磨程度,遠比2008年的熊市強烈得多。那四年,不僅使無數小散戶虧得屁滾尿流,也使無數大戶被打回原形,失去了他們曾經的紙上富貴。甚至還使許多金融梟雄,也折戟沉沙,挫骨揚灰。
那幾年的大熊市,使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金錢並非在任何時候都是萬能的,也並非在任何時候都是越多越好。盡管通常情況下錢多確實有錢多的好處,但這也同樣受到時間的決定性影響——曆史上,每逢亂世,大戶人家受到的損失,遠比普通人慘重。
若以股市做比,則是每逢大熊市,絕大多數人幾乎都會虧損80%的資產,但小散戶虧80%,也無非是損失10來萬;大富豪虧80%,則要損失千萬甚至上億。所以,當真正的熊市降臨的時候,錢越多承受的損失其實越大。錢少,反而成了上天庇護你的理由
由此,我形成了一種很恬淡的金錢觀:錢這東西,用不著故作清高地刻意鄙視,也用不著匍匐在地做它的仆人。以一種健康的心態去麵對錢,你就會感到寧靜與快樂。
我是一個普通人,因此我必然也渴望擁有金錢。但是,我從不羨慕富二代,也並不羨慕少年得誌的人。
富二代,他們沒有經曆過白手起家的曆程,所以他們無法真正理解積累財富的過程遠比財富本身更有價值。而少年得誌的人,他們過早地擁有了富足,也就意味著他們在心靈最敏感的青年階段,無法體驗到喪失物質基礎的恐慌彷徨,這其實非常不利於對生命意義的領悟。自古以來,饑餓與挫折,是洞悉人生的靈丹,而少年得誌者卻那麽輕易地就把這寶貴的靈丹給舍棄了。
所以,我從來沒有記恨過生活。自信的人從不抱怨,更無需去嫉恨什麽。我們生在這個世間,各有各的命運。當你運氣好的時候,不要害怕,不要總擔心失去,用平常心去享受你的這段運氣,珍惜你的這段運氣,因為它說不定一旦離開,很久都不會再來,這對應在股市上,也就意味著一旦遇到牛市,就要敢於大膽持股,敢於讓利潤奔跑,不要因為患得患失而頻繁地跳上跳下;
而當你運氣不太好的時候,也不必沮喪,你所舍棄的,其實都是一早就注定要失去的。一旦峰回路轉,你一定會與你所注定要收獲的,迎麵相逢。
我正是如此,在我最困苦的時候,我挺了過來,於是,生活終於開始向我綻放了笑顏,2005年,也就在股市陷入最低潮的時期,上天突然賜予我一種以前想都沒想到過的新的職業——我居然當上了一名大學教師。
  從很久之前起,我就羨慕大學教師這個職業,在旁觀中猜測:它既有社會地位,工作又不太忙,工資還不算低,並且可以跟那麽多青春靚麗的女大學生近距離交往,實在是全世界最美妙的崗位。可惜,我本科畢業考了公務員,沒去讀碩士,進大學這條路,自然就斷了。這曾經是我的一大遺憾。
2005年夏天,上蒼仿佛為了補償我,特意將這個我想都不敢想的職業賜予了我。6月初的一天,我偶然翻看《Q市早報》的招聘求職版,非常無意地看到省內最大的民辦大學“Q市文華學院”正麵向全省招聘10名輔導員,抱著碰碰運氣,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我去報了名,並意外地應聘上了。而那時,正是股市的最低穀,直跌得萬馬齊喑,人人絕望;也是我人生的最低穀,省吃儉用攢了一年多的那一萬元錢,竟又在股市裏虧去了80%,我幾乎要懷疑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義。而就在那時,幸福卻真的來敲響了我的家門。
所以我想對每一位朋友說,最低穀的時候,不要絕望,相信自己,堅持下去,下坡路的盡頭一定是上坡路。哪怕你無法確定這下坡路何時才能走完,但你要相信,沒有任何下坡路,是永遠走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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