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克勒:解放前受過西方教育、見過世麵、兼有現代意識和紳士風範的老白領,他們通常在外國人的公司裏謀得一份體麵的工作,吃喝衣著講究,在休閑和文化上麵也有更多的追求。作為舊上海殖民文化的最後一代,老克勒們猶如最後的貴族,逐漸淡出現代化的城市舞台。- 根據百度改寫)
(一)老克勒出國了
G 先生是我父母的老朋友,我叫他 G伯伯。G 先生的父親解放前是一個洋行高級職員,母親是個教會學校畢業的新式女性,所以他們屬於那種滬上的洋派小資人家。
一直到文革前,G先生一家還保留著某些老克勒習慣。三年饑荒期間,他們家頻頻收到親戚從香港寄來的“救災物資”,常在家裏偷偷地喝奶粉、麥乳精,但咖啡不敢煮,怕鄰居聞到香味,造成不良印象。G 先生母親的拿手菜 - 奶油番茄濃湯,也經常出現在他們的飯桌上。
文革期間,他們被抄家,紅衛兵注意到他家有不少金屬湯勺和刀叉,就得出一個結論,說他們是帝國主義走狗,連吃飯用具也用外國的,全部沒收。
八十年代,第一次出國留學浪潮橫掃上海,G先生同事的子女、鄰居家的孩子、自己的外甥女,一個個激動萬分地從美領館拿到留學簽證,退學的退學、辭職的辭職,打起背包飛往美國,開始一個半工半讀的嶄新生涯。G 先生在海外親戚的幫助下,也設法把獨生兒子送去了加拿大攻讀碩士學位。
按年齡,G 先生不是真正的老克勒,他隻是從父母那裏學到一些老克勒的生活方式而已,但他喜歡以老克勒自居。退休後,他三天兩頭和一幫誌同道合、崇洋媚外的朋友,出外吃吃西菜、泡泡咖啡館、聽聽外國老唱片、看看有字幕的好萊塢黑白電影、在家裏“嘭擦擦”開交誼舞會。
九十年代我出國後,有一天收到G 先生的一封信,信中宣布了他即將去加拿大的消息。原來,G 先生的兒子小G,在加拿大艱苦奮鬥十多年,拿到了博士學位,找到了好工作,結了婚,新近又買好了房子,邀請老爸來加拿大和他們一起生活。說是先住一段日子看看,如果老爸喜歡,可以幫他辦移民。
G 先生的太太幾年前去世了,他沒有再找老伴。一個人生活,即使白天有再多的老克勒朋友一起熱鬧,晚上回到家也不免感到寂寞。和小輩一起生活,當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六十多歲的G先生,毅然決然離開了生他養他的大上海,打起背包,踏上了去加拿大的旅途。
(二)老克勒決定移民了
我和小G夫婦本來沒有什麽來往,但因為G先生和我父母的老關係,我特地過境去他們家看望了他一次,也給他打過幾次電話問候。每次,G先生總有說不完的話,好的、壞的、滿意的、不滿意的,統統倒出來說給我聽。
G先生剛到加拿大後的一個多星期,正好是小G 夫婦一年一度的休假,夫妻倆還沒有小孩,有的是時間,開著車帶著老爸到處逛。能玩的地方都玩了, 中餐、日餐、意大利餐、墨西哥餐,各種飯店一家家嚐下來;晚上不想做飯,打個電話,飯菜就送上門來了。一圈吃下來,G 先生發現,他在家鄉常吃的西菜,原來並不正宗;就是他在上海煮咖啡、泡紅茶的方法,似乎也不夠考究;他帶來的特地到南京西路去買的西裝,穿在身上也覺得別扭。G先生對自己的老克勒身份有點懷疑了,甚至還有點羞愧。
盡管如此,G先生還是十分喜歡加拿大,他看什麽都新鮮,什麽都喜歡,什麽都滿意,心裏已經暗暗作了決定,要留下來,要移民,要入加拿大籍,要永久和兒子一家住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再看看兒子夫婦當時住的房子,有三個臥室,就是他們生了孩子,G先生也有地方住。 G 先生在上海時,就喜歡在陽台上種種花草,還養了隻貓。 他繞著兒子的房子仔細看過,在心裏做了打算:前院種花,後院種樹,邊院種菜。園子種好後,還要提一個小小的要求 – 抱隻貓來養養,或一缸金魚也行。
兒媳婦呢,也很不錯,脾氣隨和,對G先生客客氣氣,還耐心地教公公怎樣使用各種電器,有緊急情況怎麽打911,出外散步哪條線路風景最好,等等。G先生想,兒子兒媳這麽好,我也要自己識相,從現在開始,多為他們夫婦做點事情,盡量不要成為他們的累贅。
不久,兒子和媳婦休假結束,要上班去了。G 先生安排好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日子:早上起個大早,為兒子媳婦做早餐,煮咖啡、煎雞蛋、烤麵包,每隔一段時間給他們一個驚喜,攤個蔥油餅,端上豆腐漿。兒子媳婦前腳出門,G先生後腳也出去,在小區裏兜一圈。中午G先生一個人泡方便麵吃,或吃掉昨天的剩菜。下午比較忙了,打掃房間,燒晚飯,澆花園。既然媳婦教會了他如何使用洗衣機,G 先生也就自動擔當起全家洗衣、洗被單的任務。一個下午忙完,兒子媳婦就下班回家了,吃著現成的熱飯熱菜,看著幹幹淨淨的客廳和院子,想到老爸既不吸煙又不好酒,深感自己把老爸接來同住的決定萬分正確。
(三)老克勒的英文
G 先生雖然自認為是個老克勒,卻有一個很大的遺憾,那就是幾乎不會講英文。他讀中學的那個年代,很多學校隻教俄語。當然也不是完全不懂,二十六個字母還是背得下來的,打打招呼也勉強可以。出國前,他到上海一家英文夜校惡補了一個月,但那學校騙錢,報名時說有美國老師來教口語和聽力,結果那老師是個在洛杉磯唐人街混過兩年的假美國鬼子,講英文時全是寧波口音,語法比一些學生還差,造成全班學生集體要求退錢的狀況。所以G 先生的英文既聽不懂,也說不出。在家裏自然沒問題,一出門,心裏就緊張,就怕別人對他說英文。G先生是個要麵子的人,他怕出洋相。
小G 夫婦居住的地方,是一個白人占95%以上的小鎮,看不到一個亞洲人。他們家的對麵,住了個特別喜歡聊天的白人退休老人,和G先生差不多年紀。平時家裏也是沒有人,閑得慌,經常拿把藤椅坐在前院,專等有鄰居路過可以搭訕幾句話。一看到G先生,他就從藤椅上跳起來,又是揮手,又是哈羅,還特地走過來握手拍肩膀,嘴裏嘰裏咕嚕。口齒不清楚,英文卻說得飛快。G先生一片雲裏霧裏,隻好臉上堆著笑,拚命點頭,不停地說yes yes, ha ha ha, very good very good.
鄰居見他這樣隨和,說得更起勁,有幾次,幹脆把G先生拉過去坐在他的藤椅上,完全打亂了G先生的散步計劃。後來G先生學乖了,出門前,先偷偷把前窗的窗簾拉開一條縫,向對麵張望一下,確定鄰居沒有坐在那裏,才輕手輕腳打開前門,溜出去。關門也要輕輕地,因為那個鄰居一聽到對麵有什麽聲響,就會趕出來喊 good morning! 弄不好就破壞了G先生一整天的心情。
(待續)
老克勒短暫移民曆險記(下):
謝謝落雪來逛,周日快樂!
謝謝來訪,你說得很對,中國閉關自守30年,老克勒對西方的理解早已和現實脫節了。
婉妮好,這還是十多年前寫的。周末快樂!
謝謝紅裙來訪,周末快樂!
就是60年代的小阿飛,現在也是七十歲以上了,所剩有限。
老克勒到外國,算是圓了出洋夢,實際上是出洋相,因為他們知道的外國文明,是很老的和早已過時的,洋涇浜英文更是不知所雲。
啥,你說我是老克勒,哈哈 ...
這個詞就要快成為曆史了。
這事發生在九十年代後期。謝謝五湖來訪。
曉青周末快樂,出去走走啊?
高跟貓周末愉快!
謝謝,是的,自封的 :)) 從年齡來看,現在老克勒應該所剩無幾了。“小照” 這個詞我聽家裏的長輩說過,“跳馬路” 沒聽說過。
謝謝 。。。你是《飄》裏麵的郝思佳?
頤和園對老克勒的解釋十分精準:一要洋派,二要有class. G先生是解放前夕出生的,不能算真正的老克勒,應該打引號,他的父母才是老克勒,他隻搭上一點邊,從父母那裏學到一點老克勒派頭罷了:)
哈哈,賊頭狗腦的。圓圓周末好!
如斯,正如頤和園所描述的,老克勒一詞應該是解放前就有的。我媽告訴我說,老克勒一定要洋派。
哈哈哈,和風酥酥一起笑笑,周末愉快!
謝謝鬆鬆,周末快樂!!
荔枝妹妹文中的老克勒顯然是新一代,居然不懂英文就敢自封老克勒。不過,妹妹筆下的老克勒很可愛,很憨厚,幫著兒子兒媳做家務,這可是老一代老克勒不屑於做的,太沒class了哈。等待下集。
這個老G很有趣,中學教育已經在紅旗下,還自認是老可勒。。故事很好看,期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