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我家房子的正中心,有個小小的天井,水泥地,約三米長、兩米寬,四麵都是高牆, 有個自來水池。
在我的童年時代,這個天井裏發生了一些故事,可以說是我最初受到的自然和人文教育,以後慢慢寫來。這篇先說說天井裏的生命。
最常見的生命就是水蟲了,一寸來長,黑不溜秋的惡醜,平時居住在水池的下水道裏,到陰天或空氣特別潮濕的時候,它們就會一扭一扭地出來換氣,在水池的周圍到處蠕動。我從小厭惡這類忸怩作態的動物,如果看到水蟲,就會拿一根筷子把它們撥進水池,然後擰開水龍頭嘩嘩一衝,滿足地看著它們連滾帶爬地跌進下水道。從哪裏來,還是回哪裏去。
其次是鼻涕蟲(蜒蚰),通常隻看見它們爬過留下的痕跡,亮晶晶的,縱橫交錯的。有時這些銀色的蹤跡會突然中止,卻又不見蟲子,就會疑惑它們怎麽消失了。偶爾,如果起得早,也會看見一、兩條鼻涕蟲在那裏慢條斯理地爬動。這時王家的大兒子座山雕就會去拿一勺食鹽,說聲“看我做化學實驗”,把鹽倒在鼻涕蟲身上。第一次看這個“化學實驗”,捂著嘴跑到衛生間裏,對著馬桶幹嘔了三下,這個過程在這裏就不多描述了。
夏天,常在天井裏幫母親撿菜洗菜。這是一項不很艱苦、但很提心吊膽的工作,因為我見不得那些菜蟲和毛豆蟲。我從外婆和母親那裏繼承了對這類動物的極度生理厭惡,相信這也是基因的一部分。如果剝開一顆毛豆莢,忽然裏麵出現一條扭扭蟲,我會從板凳上跳起來,尖叫一聲把毛豆扔得幾丈遠,手心出汗,心要“突突”地跳很長時間不能平靜。
(這個生理厭惡是我的一個致命弱點,作為自我保護,我從小就學會了隱藏。做小學生時最可怕的噩夢,就是一個惡霸男生用樹枝挑著一條蚯蚓在後麵追我。)
有時我也喜歡觀察螞蟻搬毛豆蟲。先是一隻螞蟻看到了,回窩裏去搬兵,路上遇到第二隻,碰碰頭,交流一下信息;第二隻繼續往菜蟲那邊走,第一隻繼續向窩裏去。就這樣螞蟻漸漸多了起來,到了幾十隻、幾百隻,把菜蟲緊緊包圍起來,像給蟲子鑲了一圈花邊。然後,不知怎麽就一下子就把扭動掙紮著的蟲子舉了起來,又是拖又是拽,轟轟烈烈地運回窩裏去。隊列前麵還有幾隻敲鑼打鼓的螞蟻開道,後麵也有幾隻騎著摩托車壓陣。當時就想,這群螞蟻裏麵一定有一個隊長在指揮喊號子,可惜螞蟻太小了,趴到地上還看不清楚是哪隻。
後來,每次看到舞龍燈,都會想到天井裏的螞蟻扛毛豆蟲。
有一次,天井裏來了一隻雞。
二樓王家的鄉下親戚帶來一隻老母雞,他們就搭了一個臨時雞窩,養在天井裏。走廊裏靠天井有一扇窗子,有時它會飛到天井那邊的窗台上孵著,我就在走廊裏,隔著玻璃近距離地觀察它。
雞的麵孔不像人的臉那樣是平麵的,所以我永遠隻能看到它的一隻眼睛。眼睛很小,眼珠卻很亮,咕嚕咕嚕的也會轉。它也在那邊左右偏著頭打量我,我就開始在心裏和它對話。我最關心的是老母雞的命運,最後會是誰殺了它,誰吃了它。
老母雞回答,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沒辦法,這就是我們這些做雞的命,還是乘活著的時候,多啄幾條水蟲鼻涕蟲享受享受吧。
我還給老母雞起了個名字,叫“阿花”,因為它是一隻蘆花雞。現在想來,給雞取名字是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因為一個生靈有了名字,它在你心中就有了特殊的意義和地位,這對一個即將被宰殺的動物來說,非常不合適。
我覺得雞非常可憐,而且很害怕王家把我們的天井變成一個臨時屠宰場。必須采取行動,我從毛筆練習本上撕了一張紙,用大楷寫上幾個字,悄悄地貼在通往天井的門上:
城市裏不準養雞殺雞!
第二天去上學,王家兒子座山雕拿著那張“標語”在門口等我。
“喂,”座山雕說,“我家養雞的事,你不要告訴居委會。如果你不響,我就送你一套小貓年曆片。”邊說邊把“標語”撕碎了。
(座山雕比我大十歲,當時正經曆著一場刻骨銘心的初戀,心情時常處於比較和藹溫柔的狀態,所以他選擇了獎勵的方式,而不是威脅。有關座山雕的故事,以後另寫一篇。)
好在過了兩個星期,王家的侄女生了孩子,老母雞就被拎走了,留下一隻孤零零的雞窩,天井裏總算沒有出現血淋淋的屠殺場麵。這以後好幾天,心裏空落落的,腦子裏經常浮現出老母雞那隻眨巴眨巴和我對視的眼睛。每次經過走廊裏那扇窗子,心裏都會隱隱地升起一線希翼,期待著自己的眼角裏會突然出現一隻名叫“阿花”的老母雞,一隻回了家的、被饒了一條命的老母雞。
又在天井地上拾得蘆花雞毛一根,在寫字桌上的筆筒裏,一直插到大學畢業。
謝謝南島,公雞太鬧 :)
以前上海梧桐樹上的刺毛蟲很多的 ... 謝謝邇東關注。
看來怕蟲的人還真不少,我還認識一個男的怕毛毛蟲 :)
我們這不讓養。看到人家養雞吃雞蛋,好羨慕呢!
我小時候養過雞,最高興的就是雞生蛋,小小的,玲瓏可愛,每次能收好多呢。
我有個親戚也養雞,有新鮮雞蛋吃。讓你女兒養吧,隻要她答應打掃雞屋。
年曆片好像到80年代還發行呢。
太好了,have fun :)
"每次看到舞龍燈,都會想到天井裏的螞蟻扛毛豆蟲。"
哈哈哈,這個周末我們中文學校要 有螞蟻扛毛豆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