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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過錄本原文連載23

(2019-12-11 13:12:38)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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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回 劉姥姥三進榮國府 賈巧姐二哭大觀園

詩雲:

行人複登歌舞台,情深恨重嗟盛衰。

自度度人恩情鬱,冤仇到頭誰解(按:“倩”過錄本為“情”字)

話說寶釵掀簾子進來,見寶玉和蔣玉菡在炕上緊抱著翻滾,捂著臉嗔道:“作死啊,羞殺人了。”急忙往外頭走。寶玉和蔣玉菡唬了一跳,趕緊下炕到門外探看,隻見寶釵紅著臉往襲人屋裏去了,都有些懊悔羞慚。

蔣玉菡追到襲人屋裏,正見寶釵一聲不吭跟襲人在鉸鞋樣子,笑道:“我過來瞧瞧你們的鞋做好幾雙了。”襲人道:“我看你是才待了幾天了,又憋不住要出去了。要走你就走吧,我也不管你了。”蔣玉菡道:“娘子何苦又咒我,這些日子也沒有見過你露個什麽笑臉,總是臉繃的緊緊的。”襲人道:“我懶待說,你出去逛去吧。”蔣玉菡笑道:“寶姑娘今兒怎麽不幫著他說了?”

寶釵道:“你們夫妻倆的事,我犯不著插嘴。你放心,以後我不再說你和寶兄弟了。男人們都是心口不一,今兒說改了,明兒又犯病了,說一百遍也沒有用,不如不說。”蔣玉菡笑了笑出去了。

寶釵起身掀開簾角,見他走遠了,轉過身道:“他心裏有病,怕我告訴你知道,巴巴的過來一趟。”襲人納罕道:“哦?倒是你說說,又是什麽事?”寶釵道:“隻是你別跟他鬧,傳了出去名聲也不好聽。”襲人道:“放心,我豈是那不明事理的人?”寶釵在他耳邊嘀咕了半天。襲人聽了,如被雷擊了一般,不覺掉下淚來道:“咱們怎麽都攤上這樣的男人,料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鬧也無益。”寶釵道:“由他們去吧,咱也管不住,丟死個人了。”兩個都拭淚長歎,抱怨自己的命不好。暫時言不到這邊。

且說劉姥姥在集上買齊了東西往路上走。板兒又嚷著腿乏了,要在亭子裏坐一會兒。劉姥姥也覺腳酸腿沉,把包裹往亭台上一放,和板兒先歇口氣。隻見兩個漢子邊坐邊指手畫腳說著什麽,偶爾聽見什麽賈家被抄,家破人亡了,吃了一驚忙打斷道:“兩位大爺,請問你們說的是那個賈家敗了?”那兩個漢子道:“你老人家是從那裏來的,竟連這都不知?俺們說的是金陵城的賈府,早已經家敗人亡了,抄家的抄家,充軍的充軍,殺頭的殺頭,搶劫的搶劫,害命的害命,不死絕了也差不多了。”劉姥姥和板兒都詫異要二位講的清白一點。那兩個漢子便把賈府近幾年的事說了一番,隻說的劉姥姥拿袖子擦淚,因又探道:“聽大爺們說他們家的鳳哥兒在監牢裏吊死了,可知道他的女兒到那裏去了?”那二人道:“你說的是賈璉的女兒吧,就在咱這渡口上待著,也該有一年了。說來也可憐,豪門勢敗,無處可逃,自個兒投身青樓,做了風塵女子。”

劉姥姥聽了含淚大驚道:“大爺莫要騙我老婆子家,那次我把他托給蓉哥兒了,他不會到那髒地方去的,你肯定聽錯了。”二人道:“絕無虛言,胡員外曾多次到煙香院去過,說這妮子年紀小,又是入行不久,就多光顧了幾回。也曾問過他是那裏人氏,他自己說是賈家的人,他娘親叫做王熙鳳。”劉姥姥哆嗦著擦淚道:“巧哥兒受苦了,父母都死了,他又投到那場合裏,好個命苦的丫頭啊!”不禁放聲大哭。板兒也陪著落淚。

那兩個漢子見他傷心,都道:“老媽媽去過他家不成,或是竟是他們家親戚?”劉姥姥道:“是有些瓜葛。”又對板兒道:“姑奶奶以前對咱有恩,施舍了不少銀子給咱。現在他家敗了,人也都亡故了,巧哥兒又落到這步田地,咱說什麽也得把他贖出來,咱不能忘恩負義。”板兒道:“那咱就啟程吧,就是不知煙香院在那兒。”那兩個漢子道:“就在那州南一條街上,有一個烏衣巷,你到裏麵一找就看見了,掛著幾個大紅燈籠。”劉姥姥邊擦淚邊把板兒拉了起來,又往渡口走來。

隻見秦淮河上夕暉斜照,秋風淒緊,煙水泊客船。數叢沙草,三兩隻鷗鷺馳飛。客登舟楫馬嘶鳴,漁人劃雙棹。劉姥姥叫板兒回去多取些銀子,他自個往烏衣巷來,見巷子裏掛著大紅燈籠,從裏麵進進出出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和幾個嘻笑的客官,便知定是這兒了,便踱了過去,要往院裏走,被把門的壯夫攔住了,問他找誰。

劉姥姥聽罷思忖著往那裏走一遭,忽見十幾個村民進了亭子,一看見他都笑道:“姥姥也在這裏,集上有好東西沒有?”板兒一看是他們莊子裏的人,興衝衝趕上去同他們說笑。

這時,一個精壯小夥子上前笑道:“姥姥這是給誰添置的衣裳?”劉姥姥笑道:“我給青兒買了件新衣裳,福臣也換新衣裳啦?”福臣笑道:“趁著農閑,咱們也到集上走走。”劉姥姥看他旁邊站著一個水靈靈的女孩,笑道;“這閨女是誰家的,好像看到過似的。”女孩笑道:“姥姥不認得我,我可認得姥姥,那年姥姥到賈家走親戚,陪老太太、二奶奶吃酒,我都看到了。”劉姥姥吃驚道:“你是他們府裏的丫鬟吧?”女孩笑道:“我叫春燕,因連年災荒,同母親投奔了這裏的親戚,往後就是這莊子裏的人了。”劉姥姥歎道:“你還不算命苦,有個人可比你苦命多了。”說完舉袖擦淚,哭了起來。

大夥兒聽了驚訝,問他道:“姥姥說的是誰?”劉姥姥泣道:“就是那府裏的巧哥兒。”乃把賈家諸事講了一遍,大夥兒聽罷都歎息不已,要陪劉姥姥同去找老鴇兒救人,事不宜遲,大夥兒簇擁著劉姥姥嘰嘰呱呱動身,往渡口尋去。

隻見秦淮河上餘暉斜照,秋風淒緊,漁人劃雙槳,煙水泊客船。數叢沙草,三兩隻鷗鷺馳飛,客登舟楫馬嘶鳴。劉姥姥叫板兒回去多取些銀子,自己同大夥兒先行往烏衣巷趕來,見巷子裏掛著幾盞大紅燈籠,從裏麵進進出出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和幾個嘻笑的客官,便知定是這兒了,劉姥姥獨個踱了過去,要往院裏走,卻被把門的壯夫攔住了,問他找誰。

(按:重複一段文字,再現潤色接口)

劉姥姥笑道:“給太爺道個萬福了,我找這裏的老板娘。”把門的瞪著眼道:“這裏是男人取樂的地方,你一個老婆子家進來做甚?老板娘那有你這樣的親戚?穿的倒還差強人意,就是這付老臉,怎麽象是打那鄉旮旯裏來的,敢是個種地的不成?”劉姥姥不覺動了氣道:“莊稼人又咋啦?如今我做了生意,又買了地蓋了房子,還雇人種了幾畝田,多少也是個東家了。大兄弟不就是要我拿銀子通融通融嗎,我有的是!”說完從袖子裏掏出一綻銀子要塞給他。

那人笑著推辭道:“老媽媽別生氣,我不要你這銀子。你要找人,我給你稟報去,你老先在這兒等著。”說著進去通報去了。劉姥姥伸著頭往院子裏瞧,隻見裏麵的人穿的花花綠綠的看花了眼。過一會兒,鴇母出來扶著門框剔著牙道:“是誰找我啊?”劉姥姥道個萬福道:“給老板娘請安了。”鴇母瞟了他一眼道:“你是誰呀,不認識,到這兒來幹什麽?”

劉姥姥道:“我是花錢贖人的。”鴇母聽了道:“看這費工夫的,來個窮婆子來贖人,我那有閑心跟他瞎扯!”轉身要走。劉姥姥忙上去拉了衣裳道:“我大老遠誠心誠意來贖人,怎麽是瞎扯呢!” 鴇母道:“別拉我衣裳啊,瞧你那手髒的。既然要贖人,就進來一說,銀子不夠了可不行。”劉姥姥道:“有銀子,有銀子,老板娘放心。”於是跟他進了後院房裏。

鴇母坐了問道:“你要贖那個,說來聽聽,我叫他出來見你。”劉姥姥道:“你這裏有個叫巧哥的嗎,就是賈家的孩子。”鴇母道:“是他呀,來人,把巧姑娘叫出來。”下人答應一聲到外頭去了,不多時把巧姐推了進來。

劉姥姥打量半天,見他臉上塗脂抹粉,擦著胭脂,目光卻怔怔的帶一絲愁意,正是巧姐,長成個大姑娘了,含淚叫了一聲:“巧哥兒,你受苦了,姥姥來贖你了。”巧姐呆愣著望著他道:“你是誰啊,我不認識啊。”劉姥姥道:“孩子,你那時小,還不記事。我是你的遠房親戚,你該叫我姥姥的。”巧姐猛然想起以前父母說過有個劉姥姥到過他們家,他的名字就是這個姥姥起的,不覺大哭著撲到劉姥姥懷裏。劉姥姥也不住擦著淚。

鴇母不耐煩道:“銀子帶來了沒有,光哭個什麽勁。”劉姥姥道:“孫子回去取銀子了,明兒過來。我先在客棧裏住一夜,老板娘等好了。”鴇母道:“那你快出去吧,等明兒帶了銀子再來。說好了,得一千兩銀子,不然就滾蛋!”劉姥姥道:“一千兩就一千兩。巧哥兒,你等好了,明兒姥姥來接你。”巧姐含淚答應了一聲。劉姥姥蹣跚著出去了,在集上的客棧住下了。

第二天早早起來,在渡口吃了飯,站在柳樹下等板兒過來。直等了一個時辰才見板兒急急忙忙趕來,把包裹交與劉姥姥。兩個往煙香院來,把銀子交給鴇母清點了。鴇母把巧姐一推道:“走吧,你姥姥贖你了。天天也不聽話,使也使不動,服侍客人也不盡心,留著也是賠錢,走了也好。”巧姐哭著跪謝,被劉姥姥急忙扶起,一手拉著一個往渡口來。

一路上巧姐哭罵舅舅和蓉薔不停,說自己是被狠舅奸兄所賣。劉姥姥聽了氣的渾身亂顫道:“這算什麽一家子骨肉,簡直連牲口都不如!”又問巧姐吃過沒有,帶他到飯鋪裏吃了飯,便要帶他到城外鄉下自己家裏去住。巧姐道:“姥姥恩情終生難報,隻是孫女惦記著家裏,想回去再看看。”劉姥姥道:“我也怪想著老太太、姑奶奶他們的。雖說人不在了,可園子的一草一木都叫人想的慌,我陪著巧兒回去看看。”便要三進榮府,雇了馬車往金陵趕來,隻到了未時才顛簸著來到賈府北門。

三個下了馬車,流著淚往大門望去,隻見榮府大門石獅子猶在,三間獸頭大門塗抹的髒兮兮的,畫了些人臉貓狗;匾額歪斜著要掉下來,不見了簇簇轎馬和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看門人;門前歇著些生意擔子,有兩個老者拿了草紙匆忙到園子裏去方便;幾個小孩子騎在石獅子上打鬧,還有一個正在拿腳去蹬大門;牆頭上也騎著兩個小孩子。

劉姥姥和巧姐、板兒踏進園子,卻見多了些殘垣斷壁,枯草搖曳,落葉遍地,煞是淒涼寧靜。雕梁畫棟破損缺失,遊廊廂房不見掛著各色鸚鵡畫眉,隻有幾隻麻雀停棲。穿過一條大甬路,進了榮禧堂,卻見大紫檀雕螭案上銅鼎蒙塵,桌翻椅歪,墨畫被人扯爛,便知感歎。

又來至賈母房中,不見了珠圍翠繞之人,隻看見屋裏擺設齊備,聽不到往日笑語歡聲。劉姥姥想起當年情景,鼻子一酸,大哭道:“老太太、姑奶奶,老身今兒又來看你們了。怎麽一個個都去了,留下我這老妖精還活著。我把巧哥兒帶回來了,姑奶奶,你看看巧哥兒吧。”說完哭的堆坐地上大放悲聲。

巧姐、板兒也大哭起來。劉姥姥撲到案上泣個不住。板兒拽他不住,任他哭了一會,三人才又到別處看了看,皆是觸景傷情,心裏著實感傷。劉姥姥陪巧姐到賈璉院裏看了看,更是牽動舊情,號啕大哭。巧姐到了自己房裏傷心去了。劉姥姥想起平兒等如今都不在了,隻哭的肝腸寸斷,死去活來。

三個又到寧府看了,皆是一樣的哀痛。巧姐道:“剛剛在那府裏看見幾處住著人,都不大認識,想是別處還有人住著。咱們到大觀園裏看看還有沒有人住著。”誰知到了園子裏一瞧,更是蒼涼蕭條,不見一人。巧姐不免大哭了一場,又到各人屋裏看了看。忽然看見賈蓉、賈薔說笑著從那邊走來,嚇的忙躲到一邊。

因到怡紅院一探,忽見王仁在裏麵翻找東西,悲憤盈懷,上去指著罵道:“好個狠心的舅舅,不問骨肉親情,把外甥女賣給妓院,連豬狗都不如!”王仁嚇了一跳道:“巧兒怎麽回來了?”巧姐道:“幸虧恩人相救,不然終生也報不了仇。”說完撲上去又抓又打。王仁一邊躲閃一邊道:“是你哥哥指使的,你別怨我!”說完急忙跑了出去。

板兒也握緊了拳頭去追他,幸虧王仁腿兒跑的飛快,沒有被追上。巧姐往那邊望了望,又哭道:“我明白了,如今這園子被這些畜生霸占了,我為園子一大哭!娘親在天有靈,也來看看吧,這裏不是咱們的地方了,都是強盜的天下了。”不覺哭的死去活來。劉姥姥好歹把他勸住了,三人又往惜春房裏來。

劉姥姥在惜春房裏翻出一張畫來,哭道:“四小姐手巧的很,把個園子都畫下來了。我拿著回去,以後時常看看這畫,權當又把園子逛了一遍。怎麽四小姐那樣一個聰明靈巧的人卻出家了呢。”不禁長歎一聲,淚如雨下。板兒把大觀園圖卷好了,放在包袱裏帶著。三個離了園子,出了賈府,叫了馬車,往鄉下去了。

鴇母道:“那你快出去吧,等明兒帶了銀子再來。說好了,得一千兩銀子,不然就滾蛋!”劉姥姥為難道:“這也忒多了吧,一時湊不齊呢。”鴇母推搡著劉姥姥要他走人,忽然闖進十幾個人,都亂嚷嚷道:“你們拐賣了良家女子,還不放人,想討打了。”鴇母一看是些莊戶人,厲色嚷道:“你們進來幹什麽,又與你們什麽事。”福臣等嚷道:“張口就說一千兩銀子,當初我們弟兄們劫富濟貧,也曾綁過幾個大家,也沒有要過幾七幾八,你這分明是搶了。”

鴇母仔細打量他們,心內暗驚,思忖道:“看他們的樣子是有來頭的,前些年兵荒馬亂,這些人定是隊伍裏出身,不好招惹。”乃笑道:“算了,看在大夥兒麵上,不收這麽多了,五百兩如何?”眾人亂嚷嚷道:“一個子兒也沒有。”上來就要拉人。這時進來七八個壯漢,大叫道:“誰在搗亂,吃我們一拳。”鴇母急忙勸住了,笑道:“確實不是我們拐賣來的,我們也是花了本錢的,這樣吧,三百兩如何?”大家商議半天,都答應了,看劉姥姥帶錢不足,紛紛替他墊了許多,鴇母接了銀子也不清點,把巧姐一推道:“走吧,你姥姥贖你了。天天也不聽話,使也使不動,服侍客人也不盡心,留著也是賠錢,走了倒好。”

巧姐哭著跪謝,被劉姥姥急忙扶起,拉著同大夥兒往渡口來。一路上巧姐哭罵舅舅和蓉薔不停,說自己是被狠舅奸兄所賣。劉姥姥聽了氣的渾身亂顫道:“這算什麽一家子骨肉,簡直連牲口都不如!”眾人也大罵不止,又帶他到飯鋪裏吃了飯,要帶他到城外鄉下自己家裏去住。巧姐道:“姥姥恩情終生難報,隻是孫女惦記著家裏,想回去再看看。”劉姥姥道:“我也怪想著老太太、姑奶奶他們的。雖說人不在了,可園子的一草一木都叫人想的慌,我陪著巧兒一起回去看看。”大夥兒一聽,都興興頭頭道:“早就聽姥姥說過有個賈家氣派富麗,仰慕多時,咱們也一同前往探看。”劉姥姥笑著同他們雇了馬車一同上路,隻到了未時才顛簸著來到賈府北門。

眾人下了馬車,有說有笑往大門望去,都咂舌笑道:“好氣派的公府豪宅,若是往年,別說進去逛逛了,探頭往裏頭看,守門的就要打人,如今咱們也進去看看,坐一坐、躺一躺。”

隻見榮府大門石獅子猶在,三間獸頭大門被塗抹的髒兮兮的,畫了些人臉貓狗;匾額歪斜著要掉下來,有個後生興衝衝躍起去摸匾額,被劉姥姥扯住了,道:“猴撅猴撅的,還不老老實實的。”後生笑道:“我看這上麵的字真真好看,想湊近了瞧。”劉姥姥笑道:“裏頭有好多著呢,進去叫你看個夠。”打量一番,不見了簇簇轎馬和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看門人;門前歇著些生意擔子,有兩個老者拿了草紙匆忙到園子裏去方便;幾個小孩子騎在石獅子上打鬧,還有一個正在拿腳去蹬大門;牆頭上也騎著兩個頑童。劉姥姥和大夥、巧姐、板兒踏進園子,卻見殘垣斷壁,枯草搖曳,落葉遍地,煞是淒涼寧靜。雕梁畫棟破損缺失,遊廊廂房不見了往日的各色鸚鵡畫眉,隻有幾隻麻雀停棲。穿過一條大甬路,進了榮禧堂,卻見大紫檀雕螭案上銅鼎蒙塵;桌翻椅歪,墨畫被人扯爛,便知感歎。

又來至賈母房中,不見了珠圍翠繞之人,隻見屋裏擺設齊備, 更聽不到往日笑語歡聲。劉姥姥想起當年情景,鼻子一酸,大哭道:“老太太、姑奶奶,今兒又來看你們了。怎麽一個個都去了,留下我這老妖精還活著。我把巧哥兒帶回來了,姑奶奶,你看看巧哥兒吧。”說完哭的堆坐地上大哭。巧姐、板兒也大哭起來。劉姥姥撲到案上泣個不住。板兒拽他不住,任他哭了一會,福臣蹲在案上、幾個後生蹲在椅子上笑道:“讓咱們也過一把主子癮,你小子還不趕緊跪下聽令。”一後生笑道:“你搶我的位子,還要訓斥我,那邊有的是椅子,快讓開,不然一腳踹你下來。”幾個人在屋裏打鬧說笑。

劉姥姥不管他們,同板兒、巧姐又到別處看了看,皆是觸景傷情,心裏著實難過。劉姥姥陪巧姐到賈璉院裏看了看,更是牽動舊情,號啕大哭。巧姐到了自己房裏傷心去了。劉姥姥想起平兒等如今都不在了,隻哭的肝腸寸斷,死去活來。

三個又到寧府看了,皆是一樣的哀痛。巧姐道:“剛剛在那府裏看見幾處住著人,都不大認識,想是別處還有人住著。咱們到大觀園裏看看還有沒有人住著。”誰知到了園子裏一瞧,更是蒼涼蕭條,不見一人。巧姐不免大哭了一場,又到各人屋裏看了看。忽然看見賈蓉、賈薔說笑著往這邊走來,急忙躲在一邊。

因到怡紅院一探,忽見王仁在裏麵翻找東西, 不免悲憤盈懷,上去指著罵道:“好個狠心的舅舅,不問骨肉親情,把外甥女賣給妓院,連豬狗都不如!”王仁嚇了一跳道:“巧兒怎麽回來了?”巧姐道:“幸虧恩人相救,不然我終生也報不了仇。”說完撲上去又抓又打。王仁一邊躲閃一邊道:“是你哥哥指使的,你別怨我!”說完急忙跑了出去。板兒也攥緊了拳頭去追他,幸虧王仁腿跑的飛快,沒有被追上。巧姐往那邊望了望,又哭道:“我明白了,如今這園子被這些畜生霸占了,我為園子一大哭!娘親在天有靈,也來看看罷,這裏不是咱們的地方了,都是強盜的天下了。”不覺哭的死去活來。劉姥姥好歹把他勸住了,三人又往惜春房裏來。

劉姥姥在惜春房裏翻出一張畫來,哭道:“四小姐手巧的很,把這麽大的一個園子都畫下來了。我拿著回去,以後時常看看這畫,權當又看到往日的園子了。怎麽四小姐那樣一個聰明靈巧的人卻出家了呢?”不禁長歎一聲,淚如雨下。板兒把《大觀園圖》卷好了,放在包袱裏帶著。三個找到那十幾個村民,看到他們都往包袱裏塞東西,笑道:“虧得跟著我,不然諸位也不會有這樣見識。”福臣等都笑道:“還是姥姥曆練深。”大家離了園子,出了賈府,叫了馬車,往鄉下去了。

(按:此第三處驚現底本與潤色本內容,劉姥姥角色在潤色本同《風月寶鑒》有了本質差別)

且說劉姥姥的村子在城外的小王莊,一聽說王家帶回個公府小姐,都擠了一屋子的人來瞧,都說:“這閨女真俊,怎麽好好的就家破人亡了呢?”劉姥姥拿出《大觀園圖》給大家看,笑著指道:“這是正門,這是角門。”眾媳婦婆子都道:“哎喲喲,好氣派的園子!要是能住上幾天,死也值了。怎麽上麵畫的還有人?姥姥都說說是誰?”劉姥姥道:“這個是老太太,那個是姑奶奶,這個是二小姐,還有林姑娘,都在上頭呢。”一媳婦笑道:“這個定是姥姥你了,畫的還真象,一眼就認出來了,在拿筷子夾菜呢。”

劉姥姥笑道:“四小姐真逗,連我這粗老婆子也畫上去了,還真象那麽回事。”看著看著,又憶起往事來,不免眼睛又濕潤了。

這時,王狗兒做完活計回來了,和劉氏進來道:“巧姑娘帶來了嗎,真可憐見的。”板兒拿眼去看巧姐,越看越愛,竟有些呆了,看的巧姐紅著臉扭到一邊去。劉姥姥見狀,也笑了笑。等眾人都散去了,狗兒夫妻把劉姥姥拉裏間道:“嶽母也忒癡了,竟花了恁大的銀子把人贖出來,雖說知恩圖報,也不至於倒貼恁多。”劉姥姥道:“如今咱也有錢了,還不是姑奶奶幫的,咱能忍心看小姑娘掉火炕裏不救出來嗎?”狗兒道:“錢也已經花了,再提也要不回來了。我想著巧姐在咱家住著也不是個事,想把他說給鄰莊的周家,可是人家聽說是從窯子裏救出來的,說什麽也不肯要。如今巧姐在咱家供著也不是,使著也不是,倒是怎麽著才好?”劉姥姥道:“你要敢偷偷把他趕走了,我跟你沒完。他在咱家,有我一口就有他一口。他餓了給他端吃的,渴了倒水喝,你少動歪腦筋再把他賣了。”狗兒夫妻勸不過他,都歎著氣出去了。

劉姥姥剛把畫兒收起來,隻見板兒進來道:“姥姥,不如把巧姑娘許給我吧。我見了他那模樣,愛還愛不過來,怎麽忍心再說給人家?”劉姥姥聽了一怔道:“我倒不嫌棄他,可就是怕你爹不允。”板兒道:“我去跟爹說去。”轉身出去了。青兒進來陪巧姐敘家常,兩個倒也親熱和睦。

且說狗兒聽兒子說要娶巧姐,拿著擀麵杖去打他。板兒是個不怕打的,伸著頭要他打。狗兒堅決不允,板兒賭氣離家出去幾天。狗兒夫妻慌忙四處尋找,見他在哥們家喝罪了,就把他勸回來,答應他娶巧姐了。板兒聽了興衝衝的,幹起活也有勁頭了。可鄰居們都看不起巧姐,說他一個煙花女子不配跟板兒成親。劉姥姥忍恥為板兒、巧姐辦了喜事,鄰居們也都不再議論。從此巧姐成了一名紡績的村婦,和板兒過起了日子,倒也和合。

且不說巧姐後來如何,隻說寶玉在紫檀堡因與寶釵情意不合,夜裏也不肯上床去睡,隻幹坐著發愣,心裏還念念不忘魂飛天外的林黛玉。寶釵幾次催他睡了,他都不理不睬,即使勉強睡了,夢裏喊的還是黛玉。寶釵越發動了氣,和他吵鬧了起來。寶玉起身就走,要去找蔣玉菡。寶釵以為他戀著蔣玉菡,哭著去和襲人商議說:“他兩個竟是分不開了,咱們算是什麽?”襲人也氣的七竅生煙,去和蔣玉菡哭鬧,要他別跟寶玉來往。

蔣玉菡借故離開紫檀堡,又到外頭和別人鬼混去了,竟五、六天不歸家,襲人隻有坐著生氣落淚。忽有一天,蔣玉菡回來拿東西,還帶來一個女的,模樣兒比襲人高出一倍,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妖精。蔣玉菡說從此不回來了,要跟這小娘子過了,已經在城裏買了房子。襲人越發哭鬧,拽著小妖精就是撕打,被蔣玉菡怒著拉開了。他二人掉頭而去,一去不回。

襲人眼見沒有了指望,日日在屋裏啼哭,幸好有寶釵來陪他傾訴。兩個皆是一樣的悲戚,都說這世上沒一個男人可信的過。襲人又幾次到城裏去找蔣玉菡,苦口婆心要他回心轉意。誰知蔣玉菡對他已死了心,再也勸不回心來。襲人隻得在山莊幹巴巴的度日,也非一時可道的盡。

且說薛姨媽因兒子命絕而一病不起,將養了幾日,才有些好轉,見寶玉、寶釵不合,便來勸寶玉道:“我的兒,可別再做傻事了。自古道:‘千裏姻緣一線牽’,你這玉非金不能配的,這都是月老預先注定,你再想著你林妹妹又有何益?你們注定今生無緣。既然你和寶釵有機會作了夫婦,這也是月老的意思。你不可再有別的念頭,想了也無用,早晚還是一散。寶釵待你夠盡心了,你還對他那樣,你是要把我氣死才甘心?你還有沒有良心,當初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又是誰救你出了虎口,擺掉趙姨娘他們的?沒有寶釵找人救你,你現在還有命嗎?從此可別再慪氣了,老老實實過日子要緊。”寶玉聽了,頗覺慚愧,低頭半日道:“姨媽說的在理,都是我不好,以後我不會再惹他生氣了。”薛姨媽道:“這還算是明白。蟠兒死了,你再一走了之,我還指靠誰去?”說完捂口哭了起來。寶玉忙好言勸住了,隻見寶釵進來,眼睛紅紅的。寶玉道:“我以後好好用功,不讓姐姐操心。”寶釵破啼為笑道:“隻要是別騙我就好。”寶玉便回屋裏看書去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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