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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三生石上舊精魂

(2016-12-21 17:05:04)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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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石上舊精魂
林清玄
一九八六年一月十五日

    生死書摘注:三生石在與飛來峰相連接的蓮花峰東麓,是“西湖十六遺跡”之

一。該石高約10米,寬2米多,峭拔玲瓏。石上刻有“三生石”三個碗口大小的篆

書及《唐 圓澤和尚 三生石跡》的碑文,記述“三生石”之由來。石上多唐、宋時

的題詞石刻,大多已不可辨認,隻有元至正元年(1341年)秋九月太史楊瑀、翰林

張翥等人的題詞仍清晰可見。宋朝的大詩人、大文學家蘇東坡曾經寫過一個非常有

趣的故事《僧圓澤傳》,這個故事發生於唐朝 ,距離蘇東坡的年代並不遠,而且人事

時地物都記載得很詳盡,相信是個真實的故事。原文是文言文,采故事體,文章也

淺白,所以並不難懂,我把原文附在下麵,加上我自己的分段標點:

僧圓澤傳

      洛師惠林寺,故光祿卿李登居第。祿山陷東都,登以居守死之。子源,少時以

貴遊子,豪侈善歌聞於時,及登死,悲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寺中五十

餘年。

     寺有僧圓澤,富而知音,源與之遊,甚密,促膝交語竟日,人莫能測。 一日相

約遊青城峨嵋山,源欲自荊州沂峽,澤欲取長安斜穀路,源不可,曰:“行止固不由

人。”遂自荊州路。

     舟次南浦,見婦人錦襠負甕而汲者,澤望而泣:“吾不欲由此者,為是也。”源驚

問之,澤曰:“婦人姓王氏,吾當為之子,孕三歲矣!吾不來,故不得乳。今既見,無

可逃者,公當以符咒助我速生。三日浴兒時,願公臨我,以笑為信。後十三年,中秋

月夜,杭州天竺寺外,當與公相見。”

     源悲悔,而為具沐浴易服,至暮,澤亡而婦乳。三日往視之,兒見源果笑,具以

告王氏,出家財,葬澤山下。

     遂不果行,反寺中,問其徒,則既有治命矣!

     後十三年,自洛適吳,赴其約。至約所,聞葛洪川畔,有牧童,扣牛角而歌之曰: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

     呼問:“澤公健否?”

     答曰:“李公真信士。然俗緣未盡,慎勿相近,惟勤修不墮,乃複相見。”又歌曰:

“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己遍,卻回煙棹上瞿塘。”

     遂去不知所之。

      後三年,李德裕奏源忠臣子,篤孝。拜諫議大夫,不就。竟死寺中,年八十。

     這真是一個動人的故事。它寫朋友的真情、寫人的本性、寫生命的精魂,曆經兩朝
而不改變,讀來令人動容。

     它的大意是說,富家子弟李源,因為父親在變亂中死去而體悟人生無常,發誓不做
官、不娶妻、不吃肉食,把自己的家捐獻出來改建惠林寺,並住在寺裏修行。

     寺裏的住持圓澤禪師,很會經營寺產,而且很懂音樂,李源和他成了要好的朋友,
常常坐著談心,一談就是一整天,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談什麽。

     有一天,他們相約共遊四川的青城山峨嵋山,李源想走水路從湖北沿江而上,圓
澤卻主張由陸路取道長安斜穀入川。李源不同意。圓澤隻好依他,感歎地說:“一個人的命運真是由不得自己呀!”

     於是一起走水路,到了南浦,船靠在岸邊,看到一個穿花緞衣褲的婦人正到河邊取
水,圓澤看著就流下了淚來,對李源說:“我不願意走水路就是怕見到她呀!”李源吃驚地問他原因,他說:“她姓王,我注定要做她的兒子,因為我不肯來,所以她懷孕了三年還生不下來,現在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再逃避。現在請你用符咒幫我速去投生,三天以後洗澡的時候,請你來王家看我,我以一笑作為證明。十三年後的中秋夜,你來杭州的天竺寺外,我一定來和你見麵。”

    李源一方麵悲痛後悔,一方麵為他洗澡更衣,到黃昏的時候,圓澤就死了,河邊看
見的婦人也隨之生產了。

    三天以後李源去看嬰兒,嬰兒見到李源果真微笑,李源便把一切告訴王氏,王家便
拿錢把圓澤埋葬在山下。李源再也沒有心思去遊山,就回到惠林寺,寺裏的徒弟才說出
圓澤早就寫好了遺書。

 十三年後,李源從洛陽到杭州西湖天竺寺,去赴圓澤的約會,到寺外忽然聽到葛洪
川畔傳來牧童拍著牛角的歌聲:

我是過了三世的昔人的魂魄
賞月吟風的往事早已過去了;
慚愧讓你跑這麽遠來探訪我,
我的身體雖變了心性卻長在。


      李源聽了,知道是舊人,忍不住問道:
      “澤公,你還好嗎?”

      牧童說:“李公真守信約,可惜我的俗緣未了,不能和你再親近,我們隻有努力
修行不墮落,將來還有會麵的日子。”隨即又唱了一首歌:

身前身後的事情非常渺茫,
想說出因緣又怕心情憂傷;
吳越的山川我已經走遍了,
再把船頭掉轉到瞿塘去吧!


      牧童掉頭而去,從此不知道他往哪裏去了。

     再過三年,大臣李德裕啟奏皇上,推薦李源是忠臣的兒子又很孝順,請給予官職。
於是皇帝封李源為諫議大夫,但這時的李源早已徹悟,看破了世情,不肯就職,後來
在寺裏死去,活到八十歲。

真有三生石嗎?

    圓澤禪師和李源的故事流傳得很廣,到了今天,在杭州西湖天竺寺外,還留下來一
塊大石頭,據說就是當年他們隔世相會的地方,稱為“三生石”。

    “三生石”一直是中國極有名的石頭,可以和女媧補天所剩下的那一塊玩石相媲美,後來發展成中國人對生前與後世的信念,不但許多朋友以三生石作為肝膽相照的依據,更多的情侶則在三生石上寫下他們的誓言,“緣訂三生”的俗話就是這樣來的。

    前麵說過,這個故事很可能是真實的,但不管它是不是真實,至少是反映了中國人
對於生命永恒的看法、真性不朽的看法。透過了這種“輪回”與“轉世”的觀念,中國人建立了深刻的倫理、生命、哲學,乃至於整個宇宙的理念,而這正是佛教的一種入世觀照和慧解。

    我們常說“七世夫妻”,常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常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常說“緣訂三生,永浴愛河”……甚至於在生氣的時候咬牙說:“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在歉意的時候紅著臉說:“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報答你!”在失敗灰心喪誌的時候會說:“前輩子造了什麽孽呀!”看到別人夫妻失和時會說:“真是前世的冤家!”

這種觀念在中國是無孔不入的,民間婦女殺雞殺鴨時會念著:“做雞做鴨無了時,希望
你下輩子去做有錢人的兒子。”乃至連死刑犯臨刑時也會大吼一聲:“二十年後,又是
一條好漢!”

     所以,“三生石”應該是有的。

    其實,輪回與轉世都是佛教的基本觀念,佛教裏認為有生就有死,有情欲就有輪回,有因緣就有果報,所以生生世世做朋友是可能的,永生永世做愛侶也是可能的,當然,一再的做仇敵也是可能的……但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就永處纏縛,不得解脫,唯有放下一切才能超出輪回的束縛。

      在《出曜經》裏有一首謁,很能點出生死輪回的本質:

伐樹不盡根,雖伐猶複生;
伐愛不盡本,數數複生苦。
猶如自造箭,還自傷其身;
內箭亦如是,愛箭傷眾生。

     在這裏,愛作欲解,沒有善惡之分,被仇恨的箭所射固然受傷,被愛情的箭射中也
是痛苦的,一再的箭就帶來不斷的傷,生生世世地轉下去。

     另外,在《圓覺經》裏有兩段講輪回,講得更透徹:

     "一切眾生,從無始際,由有種種恩愛貪欲,故有輪回,若諸世界一切種性,卵生、胎生、濕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當知輪回,愛為根本。由有諸欲,助發愛性,且故能令生死相續。欲因愛生,命因欲有,眾生愛命,還依欲本。愛欲為因,愛命為果。”

    "一切世界,始終生滅,前後有無,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循環往複,種種取舍,皆
是輪回。未出輪回,而辨圓覺;彼圓覺性,即同流轉;若免輪回,無有是處。譬如動,
能搖湛水,又如定眼,猶回轉火,雲駛月運,舟行岸移,亦複如是。”

     可見,輪回的不隻是人,整個世界都在輪回。我們看不見雲了,不表示雲消失了,是因為雲離開我們的視線;我們看不見月亮,不表示沒有月亮,而是它運行到背麵去了;同樣的,我們的船一開動,兩岸的風景就隨著移動,世界的一切也就這樣了。人的一生就像行船,出發、靠岸,船(本性)是不變的,但岸(身體)在變,風景(經曆)就隨之不同了。

這種對輪回的譬喻,真是優美極了。

   嘴裏芹菜的香味

    談過輪回,我再說一個故事,這是和蘇東坡齊名的大詩人黃山穀的親身經曆。黃山
穀是江西省修水縣人,這故事就出自修水縣誌。

    黃山穀中了進士以後,被朝廷任命為黃州的知府,就任時才二十六歲。

    有一天他午睡的時候做夢,夢見自己走出府衙到一個鄉村裏去,他看到一位滿頭白
發的老太婆,站在家門外的香案前,香案上供著一碗芹菜麵,口中還叫著一個人的名
字。黃山穀走向前去,看到那碗麵熱氣騰騰好象很好吃,不自覺端起來吃,吃完了回
到衙門,一覺睡醒,嘴裏還留著芹菜的香味,夢境十分清晰,但黃山穀認為是做夢,
並不以為意。

    到了第二天午睡,又夢到一樣的情景,醒來嘴裏又有芹菜的香味,因此感到非常奇
怪,於是起身走出衙門,循著夢中的道路走去,一直走到老太婆的家門外,敲門進去,
正是夢裏見到的老婦,就問她有沒有擺麵在門外,喊人吃麵的事。

    老太婆回答說:“昨天是我女兒的忌辰,因為她生前喜歡吃芹菜麵,所以我在門外
喊她吃麵,我每年都是這樣喊她。”

   “女兒死去多久了?”

   “已經二十六年了。”

   黃山穀心想自己正好二十六歲,昨天也正是自己的生日,於是再問她女兒生前的
情形,家裏還有什麽人。

    老太婆說:“我隻有一個女兒,她以前喜歡讀書,念佛吃素,非常孝順,但是不肯
嫁人,到二十六歲時生病死了,死的時候對我說她還要回來看我。”

    “她的閨房在哪裏,我可以看看嗎?”黃山穀問道。

    老太婆指著一間房間說:“就是這一間,你自己進去看,我給你倒茶去。”

     山穀走進房中,隻見房裏除了桌椅,靠牆有一個鎖著的大櫃。

     山穀問:“裏麵是些什麽?”

     “全是我女兒的書。”

     “可以開嗎?”

     “鑰匙不知道她放在哪裏,所以一直打不開。”

     山穀想了一下,記起放鑰匙的地方,便告訴老太婆找出來打開書櫃,發現許多
文稿。他細看之下,發現他每次試卷寫的文章竟然全在裏麵,而且一字不差。

     黃山穀這時才完全明白他已回到前生的老家,老太婆便是他前生的母親,老家隻
剩下她孤獨一人。於是黃山穀跪拜在地上,說明自己是她女兒轉世,認她為母,然後
回到府衙帶人來迎接老母,奉養終身。

     後來,黃山穀在府衙後園植竹一叢,建亭一間,命名為“滴翠軒”,亭中有黃山穀
的石碑刻像,他自題像讚曰:

似僧有發,似俗脫塵;
作夢中夢,悟身外身。

     為他自己的轉世寫下了感想,後來明朝的詩人袁枚讀到這個故事曾寫下"書到今生
讀已遲”的名句,意思是說像黃山穀這樣的大文學家,詩書畫三絕的人,並不是今生才
開始讀書的,前世已經讀了很多書了。

  站在自己的三生石上

    黃山穀體會了轉世的道理,晚年參禪吃素,曾寫過一首戒殺詩:

我肉眾生肉,名殊體不殊;
元同一種性,隻是別形軀。
苦惱從他受,肥甘為我須;
莫教閻老斷,自揣看何如?

      蘇軾和黃山穀的故事說完了,很玄是嗎?

     也不是那麽玄的,有時候我們走在一條巷子裏,突然看見有一家特別的熟悉;有
時候我們遇見一個陌生人,卻有說不出的親切;有時候做了一個遙遠的夢,夢境清晰
如見;有時候一首詩、一個古人,感覺上竟像相識很久的知己;甚至有時候偏愛一種
顏色、一種花香、一種聲音,卻完全說不出理由……

      人生,不就是這樣偶然的嗎?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三生石上,隻是忘了自己的舊
精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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